“当真?”顾千凡问。“千真万确,”顾郁在画上一指,“看看,印章都有,还能有假?”“别碰!”老爷子赶紧把他的手掀开,“他一个学油画的,能把国画都画到如此地步,很了不起了。你就说大师姐,从小跟着我学。这幅工笔当然是还不及她,要是大师姐的写意画也拿来和明月那幅比比,谁更胜一筹,我还真不好说。”顾郁惊了:“这么厉害的吗?”顾千凡摘下眼镜,很是沧桑地感慨:“后生可畏啊。”-下午2:14-媚娘和来福:牛逼啊,爷爷刚才夸你画得好。辰沙与果灰:谢谢。媚娘和来福:不过你以后深入学国画的话,油画还学吗?辰沙与果灰:不学了。媚娘和来福:【震惊. jpg】媚娘和来福:金奖封笔了?!辰沙与果灰:可能自己也画吧,但是油画和国画本来就冲突,我是个凡人,一次只能走一条路。媚娘和来福:你为什么要转来学国画啊,可惜了。媚娘和来福:还有,你的艺名为什么要叫“明月”?搞得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江南姑娘。简桥看着弹出的信息,笑了起来,接着手指顿了顿,关掉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是啊,为什么呢?他的那些埋藏起来的隐秘的心事,该何处安放呢?他日日夜夜挂念的人,他逃脱着却逃不出去的怪圈,他愤愤不平一时冲动的决定,他低头走在路上深知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失落,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下午2:27-辰沙与果灰:你家里条件这么合适,你为什么不从小学画?辰沙与果灰:上学期系里选人去参加俄语大赛,你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名额?无言。沉默。-下午2:36-媚娘和来福:……我懂你意思了。媚娘和来福:不好意思啊,刚刚不该问。简桥觉得自己这么说,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莫名巨无霸尴尬。顾郁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不能因为不想回答就让他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没有礼貌。辰沙与果灰:倒也没有怪你,没什么不能说的。辰沙与果灰:我有点儿累,先睡会儿。媚娘和来福:【自制顾来福“拜拜”表情包】简桥累了,顾郁也有点儿累了。他放下手机爬上了床,仰面躺在松松软软的被子上,却没什么睡意,望着天花板发愣。既然明月就是简桥自己,那今天顾郁说他喜欢明月,他在紧张什么?他的样子就是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害羞,顾郁能肯定没有看错。简桥说的“保守秘密”,正好就是顾郁误会的事情。简桥喜欢男生。他在紧张什么?简桥喜欢男生。紧张什么呢?喜欢男生。还很害羞。喜欢男生。还故作镇定。喜欢男生。挺可爱的。喜欢男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被吓得退了一大步,这么不经吓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咦,顾郁你好像是个男孩子耶。“啊——”顾郁终于想通,再回忆起他今天几乎要脸贴脸地和简桥耳语,一下子脸到耳根都红了个彻底。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脸,再次觉得无地自容了。顾郁一走,简桥就关掉了空调。本来已经秋天,这座时常阴雨的城市里,秋季之后,天就骤然冷了下去。他平常被油彩味熏惯了,也就不觉得闻着有什么。那幅河岸少女的画,他画了一幅水彩,一幅油画。他打算画完之后把油画卖出去,还能赚点儿钱。这幅完成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会画油画了。“你为什么转来学国画?”顾郁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明月’?”简桥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顾郁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这些问题,好奇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敢这么横冲直撞直接来问原因的,他还是第一个。晚上简桥回宿舍的时候,蔡哲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打游戏。简桥坐回自己的位置,把挎包往桌上一扔。行啊,你小子能装,老子也能装,看谁耗得过谁吧。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往画舟堂去了。他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一个男生靠在门框前,手里燃着一支烟,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缭绕着指尖,把那人衬得稳重了许多。是冷清。简桥跳下去,推着自行车一言不发地往院门里走。冷清抬起了头,正好和偷瞄着他的简桥四目相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惊讶。“简桥?”冷清往中间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怎么在这儿?”“我就在附近的c大上学,世界这么小,见到我很奇怪么?”简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来画舟堂干什么?学国画?你不画油画了?”一向话少冷僻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的冷清破天荒地热脸贴冷屁股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你管得着么?没人规定这事儿你能干,我却不能吧?”简桥反问他。“简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学油画的天才,前途无量,怎么能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冷清说。哟,稀奇啊,惜字如金的冷脸少爷居然也苦口婆心地规劝人来了。简桥给气笑了,懒得跟他废话,命令道:“让开。”冷清没退让,一把握住了车头:“简桥!”“让开!”简桥也喊。“这是你的人生,你不该这么冲动。”冷清说。简桥的手紧紧攥着把手,攥得指尖都有些发红:“冷清,少他妈这种语气对我说教,我的人生什么样,跟你没关系,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而你,也最好对你当初选择离开的决定负责。”说完,他一把偏过车头,把车往一旁扯。冷清没握太紧失了手,简桥立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来啦?”顾郁站在正堂门口,看见他之后吹了一声口哨,跑了过来。简桥赶紧低下头,把自行车放在院儿里的花台旁边。“你那四幅画爷爷都会拿去展览,开心吧?”顾郁站到他面前,微微蹲下来手撑着膝盖抬头看着他的脸,才看见第一眼就一愣,迷迷糊糊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没怎么,”简桥回答,“我看上去很奇怪么?”“倒也不是奇怪,就是眼睛有点儿红,”顾郁站直了,想了想,“该不会昨晚没睡好吧?你那个拱白菜的室友又作妖了?”简桥笑了起来,啧了一声:“没有,你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儿。”“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嘛,”顾郁说,“你要是这两天宿舍气氛太紧张,可以来休息室睡。”“哎你操这么多心干嘛,”简桥转身朝画室走,“你不是说平常在睡懒觉么,离上课还半小时都起来晃荡了。”“谢谢你的神仙师父和暴躁师姐,”顾郁给院儿里撒欢儿的顾媚娘和顾来福套上了牵引绳,“遛狗去了。”简桥看他套好绳子,冷清正好走进了门,他赶紧从顾郁手里抢过来一条牵引绳,目测应该是伟大母亲顾媚娘的。“我跟你一起。”他说。“哦,”顾郁愣愣地点点头,“那走吧。”冷清对他这样的态度无话可说,只好默然地走进了画室。他俩牵着狗刚拐弯走到隔壁院门口,就看见一人两狗悠闲自在地坐在门槛上。路浔扯了扯手里的牵引绳:“小顾,让哥哥我一顿好等啊。”顾郁叹了口气:“报应来得这么快。”他把手里的绳递给简桥,去路浔那儿把另两只狗牵了过来。他俩于是一人牵着两只狗在路上走着。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清晨的风吹得温和凉爽,迎面扑来银杏树落叶的味道。简桥总是喜欢这个味道,土里腐烂的枯叶混着秋风在路边打转。不过顾郁一直觉得这味道跟煮熟了的屎味儿差不多。他们在上课之前回了画舟堂,刚走到门口,顾郁突然问:“你手怎么样了?”“嗯?”简桥没反应过来,“什么?”顾郁没回答,绕到他右边弯腰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简桥立即自己抱住了右手手臂,警惕地说:“干嘛?”“看看上周你和我家狗子们嬉戏玩耍的时候遭遇的不测。”顾郁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说。谁跟你家两只破狗嬉戏玩耍啊!谁遭遇不测了啊,跟要死了一样!简桥努力抑制住自己想给他两拳头的冲动:“谢谢关心,我好得很。”“哦。”顾郁应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牵引绳,一扬手把四只狗都给放生了。他抓了抓头发,走进了卧室。简桥皱眉看着院子里打闹的狗们,转头向画室走去。刚一走进画室,顾老爷子就扑上来喜气盈盈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唬得错不及防。“为师的好徒儿啊哈哈哈!”顾千凡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得啪啪响,简桥觉得自己差点儿要一口老血喷出来。简桥嘴里念着“师父好”,手上也没耽搁,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不瞒你说,我之前就很欣赏你啊,你的作品很有当年老陈的风采!现在你来我这儿,无疑是老陈的一大损失,我肯定把你在国画的道路上越推越远!”顾千凡对他说道。这话怎么听着像他误入歧途了似的,简桥哈哈干笑了两声,准备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老爷子一把扯住他,向其他人说道:“孩儿们,上课!”接着顾千凡拍了拍简桥的肩膀,好在力道轻了许多,简桥松了口气。老爷子接着说道:“你自我介绍一下。”“好的,”简桥说着,眼神瞥过靠门站着的冷清,“我是简桥。”“这孩子,”顾千凡笑了起来,“说艺名儿!”“明月。”简桥说。这两个字被说出口之后,画室里骤然闹腾了起来,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唯独冷清没有说话。“简桥同学来学国画,你们能帮助的要帮助,能请教的要请教,”顾千凡指了指冷清,转头对简桥说道,“他也是三年前从油画转过来的,我听说,你们以前是同一个师父底下的?你就坐他旁边吧。”简桥看向冷清,冷清沉默着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简桥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师父,那儿行吗?我喜欢靠窗。”“也行,去吧!”顾千凡一记神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简桥忍着痛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冷清也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拿出了纸笔。这是简桥第一次上顾千凡的国画课,顾千凡不愧是顾千凡,专业水平没得说。他们画了一上午,中午吃饭休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顾郁为大家准备午饭,偏偏今天小区里临时断气了,只好出去吃。对顾郁来说,这样倒轻松不少,要知道一顿煮上十个人的饭对他而言就跟食堂大叔大锅乱炖一样艰难。房里响起了敲门声,顾郁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温竹看着他,目光很是柔和。顾郁愣了一下:“是你啊。”“一起去吃饭吧?”温竹邀请他。顾郁有点儿抱歉,但还是拒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一日三餐我都得管着。”“那带上师父?”温竹又问。“……啊?”顾郁抓了抓头发,“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点外卖就好了。”温竹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道:“二十七。”“……嗯?”顾郁没反应过来。“这是你第二十七次拒绝我了,大少爷。”温竹解释道。“啊,”顾郁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温竹没搭他的话,走进了房间,指着他的书架上最顶层上面的一本插画,看向他:“能帮我拿下来吗?”顾郁也走近,伸手把画册拿了下来,转身靠着书架,递给了她。温竹没有接过画册,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顾郁一愣,甩开也不是,任由这么握着也不是。门口突然走进一个身影,他敲了敲门,看见屋里正近距离相对站着拉小手的两个人也是倏然一愣。“我的作业,”简桥把作业本放到了书桌上,立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不好意思,打扰了。”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都想膝下猫狗成群,金毛柴犬拉布拉多,媚娘来福驯鹿驼鹿,麋鹿马鹿小白金,哈哈哈。☆、8顾郁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叫住了他:“简桥!我给你说一下作文。”简桥立即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不差这一会儿吧?”“反正我也没事儿,”顾郁赶紧抽出手,把画册放到温竹手里,三两步走到了简桥身旁,“中午休息时间正合适。”“可我有事儿,”简桥说,“我得吃饭。”“我也还没吃,正好爷爷要跟你谈话,我跟你们去,”顾郁说着回过了头,“温竹,你要一起吗?”“好啊。”温竹答道。“我不去,”简桥说,“太多余了。”“不多余!”顾郁一把拉住了他,“爷爷跟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说,我才多余,我厚着脸皮硬要跟着。”顾郁连拖带拽地把他扯到了顾千凡跟前。他们出门找了一个家常菜餐馆,四人刚好坐一张小桌子。按规矩老人先入座,顾郁赶紧坐到了顾千凡旁边,温竹就坐到了顾郁对面。老爷子拿过菜单,递给了温竹:“小竹点。”温竹则递给了顾郁:“你来。”顾郁则把菜单推到了简桥面前。简桥没客气,翻开看了起来,问道:“师父想吃什么?”“都行,看着点吧,我又不像你们年轻人一样挑食。”顾千凡捋着他的白胡子说道。简桥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面,问温竹:“你呢?”“我都可以。”温竹回答。简桥点了点头,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基本都是迎合老人和女生可能会喜欢的菜品。结果菜端上来,顾郁拿起筷子,看着一桌平常根本不会吃的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好沉默地低头扒米饭。“简桥啊,还有半个月就是画舟堂的画展了,我看了你的作品,都很不错,但是呢,我想你这段时间再画一幅写意画,我指导你,作为画展的重头,”顾千凡说,“你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我的画展里头,肯定还是会有很多业内人士关注的。”简桥点点头:“好。”“近两年的画展都是顾郁在负责,其它方面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老爷子转头看向顾郁,“小宝,你存人家电话没有?”“不要当着别人……”顾郁说到一半叹了口气,算了随缘吧,“小宝”也挺亲切的,“还没存呢。”他拿出手机,打开了拨号盘,递到了简桥面前。简桥放下筷子,输入自己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自己的手机不久就响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电话铃声一响,顾郁一口饭差点噎住,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灌了下去。简桥瞥了他一眼,挂了电话。顾郁拿回自己的手机,给他的号码存上了名字,不过存的不是简桥,而是“枸杞”。存完之后,他按了一下“枸杞”的号码,电话再次拨了出去。——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顾郁终于没憋住,敲桌狂笑起来,笑得把整个桌子都带着抖。简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电话挂断了。“吃你的!有什么好笑的!”顾千凡给了他一爆栗。“……对不起。”顾郁强忍着笑把脑袋埋进了碗里。他们吃完饭往回走,顾千凡又开始讲述他的宏图伟业,这些话顾郁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他只好一个人在前面悠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顾郁自顾自的小声唱了起来,“咕嘎咕嘎……”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唱了一遍:“咕嘎,咕嘎……”顾郁抓了抓头发,一脚踢飞了路上的小石子儿,嘴里念叨着:“咕嘎咕嘎……”“咕嘎……”顾郁闭上眼好好回忆了一番,没想起来,只好放弃了,随便挑了个其它歌唱。简桥走在后面,看着顾郁费力想歌词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地唱了出来:“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他唱完之后,悄悄笑了起来。这个手机铃声是他好久之前设置的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换手机,换号码,也都会用这首歌做铃声,听起来是挺傻逼的,不过这也是一种岁月的见证啊。午休大家都在休息室里,有的人睡觉,有的聊天,有的抱着手机玩。徐水蓝在休息室里望了一大圈儿,选中了一个看起来可爱善良他敢接近的,他走过去说道:“初阳,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上午画的有什么问题?”初阳抬起头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好。”他正起身,王元其就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初阳,师父找你!”“啊?怎么了?”初阳问。王元其趴在门框上,脑袋朝里探:“画展的事情。”“哦,”初阳应了一声,正要跑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不要意思啊,我得先去师父那儿。”“没事儿,我等你回来。”徐水蓝说。“不知道得多久,”初阳张望了一会儿,把易向涵拉了过来,“让大师姐帮你看看吧,她超级厉害!”易向涵正啃着面包,初阳跑出去之后,她才转头问:“看什么?”“……啊?”徐水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没什么。”“什么没什么,看画是吧?”易向涵说着,咬了一大口面包往嘴里塞。徐水蓝赶紧朝门口走过去:“……对对对。”易向涵也跟着他出了门,走到画室门口顿住了脚:“等会儿,我吃完再说。”徐水蓝应了一声,转过头来陪她站在门口。“你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易向涵笑了,拿起面包接着啃。徐水蓝去正堂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侧,隔着一段舒适的距离。“师姐,你就吃这个吗?”他问。“刚刚忙画展的事情,没时间,顾郁今天又不伺候我们,”易向涵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口,“谢了啊。”徐水蓝赶紧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易向涵赶紧把面包啃完,喝水咽了下去,走进了画室。徐水蓝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跟着,每走一步都看着她的每一步。易向涵找到徐水蓝的位置坐下了,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画,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我听说你是为了我来画舟堂的?”徐水蓝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勇气可嘉,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了,就祝你早日超越我。”易向涵拿起一只小叶筋,浸入了笔洗。徐水蓝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超越……这两个字,分明不能解释他想要的是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洒了进来,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明朗的金色。她垂着头,端坐执笔,一如画中红妆娉婷秀雅。“你的工笔画得不错,很端正。”易向涵说道。徐水蓝笑了笑,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开口道:“谢谢。”他对易向涵的追逐,要追溯到好多年前,在那个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儿的年纪。其实上周见她的第一面,他就已经说过“好久不见”,只可惜没人听到,就连他自己也没怎么听到。他的记忆里埋藏了一个夏天,一个蝉噪蛙鸣、热气腾腾的夏天。那时的树叶繁盛,绿得整片天空都充满了盈盈的生机。夏天结束了,他的童年暂停了,随之封存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最后留给他一腔孤独的不可言说。“你参展的作品我看了,”易向涵没有抬头地说,“还可以,但是能更好。”“画舟堂有师哥师姐带师弟师妹的传统,平时创作好有个照应。我带温竹,冷清带初阳,赵觅山带王元其。现在你和简桥来了,选个小师父吧……”易向涵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似乎不太妥当,“不对,简桥不需要人带,他以前的底子打得很好。”徐水蓝愣愣地应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上一个被称作少年艺术家的是大名鼎鼎的老陈,这一个是画什么都好看的简桥,下一个估计还没生出来。这些人都是特殊材料做的,你不用跟他比。”易向涵说。“……哦,”徐水蓝点了点头,“那师姐觉得我应该跟谁比较好?”易向涵想了想,说道:“冷清是个哑巴,赵觅山是块木头,你好像也……你跟着我和温竹吧,正好出去写生缺个扛画架的。”徐水蓝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好!”易向涵点点头,放下笔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收拾收拾吧,今天下午就要出门。”易向涵说的写生,是他们平常学习常有的活动,出门画自然风景,即是“师造化”。往往两两结伴,在一处满意的位置落脚摆下画架。这种活动顾老爷子一般不跟着去,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何况山山水水看尽了,小峰小泉看不入眼,往往只看学生们的成品。到了两点钟,一行人背着水墨画架出了门。顾郁就是代爷爷跑腿的那个,给大家买车票,帮大家找位置,告诉众人几点在哪儿集合之类的。多年来他常常会有一种自己是给大家跑堂打杂的感觉。“咱们今天去城西的青山,待会儿都上第一节车厢,到站了我会提醒,”顾郁把地铁卡一张一张发到每一个人手里,“到站了一定要下车,d站口有车接我们过去。”苦口婆心的操心大奶妈啊。简桥看着他偷偷笑了起来。地铁来时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等他们这一站的人挤上去,都没有位子坐不说,还得人挤人地站着。地铁发动,顾郁没站稳,赶紧伸手往脑袋旁的扶手杆上一抓,这一抓刚好一把挠过旁边站着的简桥的手背。简桥皱眉,转头看着他。顾郁抱歉地笑了笑,立即把手往一旁挪了些:“不好意思啊,忘剪指甲了。”他的指甲并不长,但好歹是有的,小时候爷爷一直以他的手长得好看为由,好说歹说地劝他学画画,学弹琴也行,可惜顾小宝什么也没学,空有白皙修长的手指。童年里除了用它吃饭擦屁股喝汽水,唯一与艺术有一点儿关联的估计就是玩泥巴了。简桥把头转了回去,没搭理他。车到下一站停下,车身一晃,旁边的温竹没站稳差点儿摔一跤。顾郁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扶手太高你够不着的话,拽着我胳膊也行,注意安全。”温竹点了点头,向他靠近了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简桥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捏住温竹的袖子,把她的手扯到自己面前,让她拉住了自己的胳膊。顾郁和温竹都猛地转头,一脸问号地看着他。简桥转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解释道:“我穿的长袖。”“哦哦。”顾郁没多想,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转头看车身上的站台信息。温竹拽着简桥的袖子,手指攥得紧了些。她抬头看了一眼简桥,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温竹站在两人中间,气氛有些莫名尴尬,但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好在过了几站旁边多出来一个空位,他们就让温竹过去坐下了。顾郁和简桥并肩站着,车窗上倒映出他们的影子。“老大姐跟你说分配对象的事儿了没?”顾郁突然出声问道。老大姐是谁?分配对象是什么鬼??简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回答道:“她说我不需要人带。”“哎呀不是带不带的问题,出去两三个人好相互照应,你一个人万一迷路了怎么办?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就算不想这些……你你……你颜料用完了怎么办?”顾郁说了一大串,愣是把简桥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说我跟谁走?”简桥问。顾郁想了想,老大姐已经带了徐水蓝,赵觅山那个钢铁直男加上王元其那个活蹦乱跳的玩意儿完全让人无法忍受,冷清虽然是个惜字如金的哑巴,但跟他待在一起也清净,想说话了小可爱初阳随时都在。于是他说道:“冷清吧,他以前也学油画,说不定你们有共同语言。”简桥的情绪一下子跌了下去,连语气也倏然冷了起来:“我跟他没话说。”“初阳也在,”顾郁补充道,“他脾气特别好,人也善良。”简桥没说话,垂着眼睑盯着地面,仿佛出了神。顾郁感觉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这样,他不知道简桥是不想和任何人一起,还是不想和冷清初阳一起。他松开拉着扶杆的手,拍了拍简桥的肩膀:“我知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是吧,喜欢清静,享受孤独,灵感来自痛苦。但你不能一个人,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地铁在站台停了下来,车身晃动,顾郁松开扶手一下子没站稳,朝旁边倒了过去。作者有话要说:赶鸭老爷爷,胡子白花花,唱呀唱着家乡戏,还会说笑话~~~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9简桥立刻伸出右手,一把揽住了他。顾郁的脑袋磕在他肩上,鼻子挺疼的,同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和他一样,有种与世无争的气质。顾郁立即站好,伸手抓住了扶杆,开口道:“……谢谢。”这一站是市中心站点,地铁上的人下了大半,座位上的人也走得稀稀拉拉,但他俩都没有坐下。简桥垂下了手,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顾郁,你不怕我吗?”“嗯?”顾郁揉了揉鼻子,“为什么?”简桥没回答他,默然地看着车窗外没完没了倒退着的小广告。顾郁想了想,感觉自己猜出了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觉得,我跟你相处的的时候,不够小心翼翼,不够提心吊胆,不够谨慎又退让?”简桥没说话,轻轻地笑了下。“我对你已经很小心了,但我这样不是因为我怕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怪人,而是在很多方面我不想触犯到你,明白了?”顾郁转过头看着他,模样很认真。简桥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懂了。”在简桥的自我认知里,他常常会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就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他心里埋藏了很多秘密,很多他不愿意提及的秘密。直到昨天,他居然就那么自然而顺口地说出了他的第一个秘密。他曾因为自己的“不一样”而承认自我的“古怪”,他害怕被世人站在任何大众的势力制高点上无情鞭挞,他害怕被当面指责那些他不想直面的言语。从脾气秉性,从性格喜好,从各个选择,甚至从他的性向,他接纳了自己的一切,唯独无法让自己走进聚光灯的下方,无法向世界敞开他的那些小小的秘密与心事。简桥啊简桥,你昨天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补一句“谢谢”?为什么对一个根本不算很熟的人讲你的秘密?“反正平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爷爷都会教我。有的事情我一开始捅了娄子,但被他教训之后不会再错第二次。我要是有什么冒犯你的,你就说,我肯定改。”顾郁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