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屿抢过傅刑手中的酒瓶,傅刑又抢回来,“别闹!”“傅刑,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游屿说。傅刑啃了口烧饼。“没吃饱吗?”游屿又问。傅刑摸摸肚子说饱了,但还能吃。离开学只剩下一个月,意味着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敢想象一个月后的自己能否真正放下,小时候他什么秘密都告诉傅刑,也只有傅刑能在自己难过的时候给予安慰。哪怕现在自己短暂地有了依靠,那种漂浮感也仍旧让他无时不刻沉浸在落空感中。“傅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当然。”傅刑得意。“天底下老子对你最好,从小到大烂摊子都我帮你收拾,还不快叫声哥哥!”游屿失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秘密?”傅刑残留清醒,秘密之所以称作秘密,是因为它见不得光,鲜为人知。“我不想知道。”他摆摆手,一定不是什么好秘密。但他还是问:“除了你还有几个人知道?”游屿摇头。“你是第二个。”“傅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游屿轻声。“可我很害怕。”既害怕又兴奋。我不知道该告诉谁,更不知道该不该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怕开学后我自己也会忘记,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帮我记着好不好。”“傅刑,我喜欢的是个医生。”“他姓薄。”傅刑打哈切的嘴缓缓停滞,来不及阻止,却听见游屿认真而缓慢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是薄覃桉。”我把我心里最珍贵,最不齿的秘密告诉你。酒气像是排山倒海般轰然散去,傅刑脸颊更红了,但眼神清明。他踉跄着站起,双手重重按在游屿肩头,十指收紧,游屿说你把我捏疼了。傅刑语气生硬,他略尴尬地呵呵冷笑。“小屿,你是认真的吗?”“兄弟我后背冷汗直冒,是你醉了还是我酒没醒。”“薄覃桉是邵意的父亲,你疯了吗?”游屿在傅刑的质问下摇头,垂着眼说:“没有。”※※※※※※※※※※※※※※※※※※※※除夕快乐,注意保暖,尽量减少出门,出门也请戴口罩,保护好自己~第六十三章傅刑摇摇晃晃扶着游屿的肩站起,在客厅来回走了好几圈,猛地又扑过来,“是那个姓薄的强迫你是不是?”游屿沉默许久,眼见着傅刑眼中的光泽逐渐暗淡,又升腾出他从未见过的怒意,傅刑一拳挥过来的时候游屿没躲。拳头擦着他的脸颊,穿过他的耳垂,狠狠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傅刑半倚在游屿身侧,苦笑:“你怎么不躲。”“我怕你以为我不清醒。”游屿说。“不清醒的是我。”游屿低头看了看傅刑的手背,“疼吗?”傅刑恨铁不成钢,后槽牙嘎嘣作响,“疼。”“交了那么多女朋友我以为你是个……”“直的?”游屿说。傅刑骂道:“让你接话了吗?”游屿又蔫不拉几不说话了。其实在他看来,性取向之间,他并不愿意用直或弯来定义。人本来就是极其自由的个体,不存在喜欢同性就要被分化出其他理解。喜欢一个人太难了,能够互相喜欢也很难。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能够找到属于自己,三观契合互补的那个人,都该受到祝福。可游屿还不敢告诉傅刑,是自己求薄覃桉接受自己,仅仅只是两个月。傅刑问他,薄医生和你年龄差那么多,他下得了手吗?对于傅刑,游屿还是怀着几分害怕。傅刑和他从小到大的关系,照顾他比舒少媛还要多,忽略血缘关系,几乎已经是亲兄弟。“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们这些学艺术的心比天高。”傅刑骂骂咧咧起身要去浴室洗脸。洗脸回来他看到游屿正将酒瓶往塑料袋里收,他按住游屿的手问:“不如你扇我一巴掌。”游屿知道傅刑什么意思,他用手指勾勾傅刑的衣领,指甲掐着他的皮肤拧了两圈,傅刑疼得龇牙咧嘴说原来不是梦。游屿:“我只告诉你一个。”傅刑捂着脖子后知后觉,“薄邵意要是知道他邀请你一起住是给你机会……”“他不会知道。”游屿打断他,“傅刑,我保证,他不会知道。”一个人藏着秘密太辛苦,虽然免不了被傅刑一通骂,可游屿仍旧觉得自己轻松不少。心里的压力能够得到释放,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再好不过。傅刑问游屿,额头上的伤你别告诉我也是因为薄覃桉。“医闹。”游屿摇头,算是自己扑上去得到的挂彩。“傅刑,他帮我找新理想,让我见到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就连方远治疗的医院也是他帮我联系。”游屿笑了下,后来仔细想想,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无论是谁伸手帮一把,对于自己的影响也远胜于其他普通时刻。傅刑皱眉道:“他那种人,你镇不住。”“我知道。”游屿咬咬唇又冲傅刑弯眸笑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自己知道分寸。”比起游屿喜欢的是个男人,傅刑更担心薄覃桉别有用心。游屿摊开手问傅刑,你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他惦记。话音刚落,傅刑上下扫视游屿,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他捂着嘴,不可思议道:“难道他是……”“不是。”游屿连忙打住。“那还是男人吗?”傅刑顺口接道。再留傅刑,游屿生怕他又说出来其他不合时宜的话,连忙将垃圾袋塞进他手中推着他出门。隔着门,游屿说这几天别来了。翌日,天气晴朗,但手机提示下午会开始下雨,游屿出门时拿了把伞塞进包内。到医院,薄覃桉正坐在床边写着什么。游屿背对着他坐在另一边,问,“论文写了一个多月,快写完了吗?”“没有。”薄覃桉回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游屿将走之前拍好的通知书照片给薄覃桉看。“虽然不是专业第一。”他趴在薄覃桉腿边,小腿搭在床边,“过几天和傅刑买行李箱。”“你不是有一个吗?”薄覃桉问。游屿冲薄覃桉比划了下自己那个行李箱的大小,“不够大。”薄覃桉笑了笑,“带去学校的东西不需要多,大学四年购物有的是机会。”“你去大学的时候带了什么?”游屿抓着薄覃桉的衣角理直气壮说要抄作业。“我家保姆把行李打包好送到学校附近的公寓。”薄覃桉摇头,所以他并不知道去学校带了些什么。开学回公寓,公寓内的一切都被安排妥当。游屿嘟嘟囔囔用被子裹着脑袋,知道你是大户人家。薄覃桉怕游屿被闷着,将被子掀起一角通风,游屿用手指挠挠他的掌心,薄覃桉立即收掌,将他的手指包裹起来。他说,薄宁这几天可能要来。游屿作咸鱼状,那就是不能随意来医院的意思。他闭着眼躺了会,忽然意识到薄宁回国,其实也有要带薄覃桉离开的意思。“什么时候走?”他问。薄覃桉沉吟片刻,等你开学。“我会陪你守在你父亲手术室外。”薄覃桉说了个具体时间。游屿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心中抽出,下一秒,薄覃桉又伸手将他整个人捞出来,游屿捂着脸不想看他,薄覃桉扒拉着他额前的发说要看看伤口。“不给看。”游屿捂着眼睛说。薄覃桉耐心道:“伤口好得比之前慢,这几天吃了什么?”前段时间游屿一直跟着薄覃桉的饮食走,后来回家后便想到什么吃什么,忌口也都是象征性避过辛辣。游屿昨天还蹭傅刑的烧烤吃,吃前放在白开水里涮了涮,算是滤了点调料下去。“没吃。”游屿说。“邵意明天要出去玩,你得照顾miur。”薄覃桉说,“一会回家,他送猫来。”游屿很久都没见过miur,回家路上,薄邵意果然打来电话说他在小区门口,游屿说天这么热先随便在周围找个便利店坐。薄邵意蹲在门卫室里,怀里是热得吐舌头,不停舔矿泉水瓶里冰水的miur,“我不热,猫热得够呛。”“猫?”游屿装作不知情。待他找到薄邵意,薄邵意将怀中一大坨热源塞进游屿怀中,“miur拜托你帮忙照顾一周,猫粮在这。”他又转身从门卫那里提出来一个大纸袋,游屿翻了翻,里头什么都有,就连猫砂都备足了一周的量。游屿没追问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习惯,只是盯着长胖无数的miur发呆,miur也似乎是被主人抛弃般惨兮兮喵喵叫几声。“你……怎么变得这么胖?”游屿说。路过小区阴凉处,几个老教师坐在树荫下下象棋,见游屿抱着早已不再可爱,俨然成长为一只肥猫的miur,摇着大蒲扇说:“谁家的肥猫。”游屿将miur往怀里又抬了抬,让老教师们看清楚些,“朋友寄养。”摇蒲扇的那位又道:“你妹妹还小,少让猫去你妈那晃悠。”游屿弯眸笑了笑,扬声道:“知道了。”舒少媛怀孕没藏着掖着,全校都知道,可就是不清楚到底谁是父亲。传来传去,说是一个海归策展人,郎才女貌。miur不认生,又在游屿这住过,游屿刚开门它便从他怀中跳进家里。他拍了张miur喝水的照片给傅刑,立即听到楼上摔门的声音,脚步声随后跟上,傅刑边拍门边乐:“猫怎么长这么丑?”miur到来的第三天,舒少媛决定开课。清晨早早来准备,才刚开门便看到一道黑影自客厅中蹿过。游屿睡梦中朦胧听到一声猫的惊叫,随后是熟悉的舒少媛掐着嗓子生气。“游屿!”游屿抱着夏凉被靠在卧室门前,边打哈切边招miur过来,“快来,别让舒老师生气,乖miur来。”miur抬着步子小心翼翼沿着墙根来到游屿脚边,尾巴扫着他的小腿,委委屈屈叫了声,游屿蹲下费力将miur抱起,小声说你该减肥啦。“邵意家的猫,托我照顾几天。”游屿说,“上课我和猫在卧室,不会打扰您。”舒少媛对猫没恶意,只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道:“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让妈妈看看,以前妈妈分不够没考上美院。”游屿揉揉miur的耳朵,miur虽然变肥,但性格并未改变,仍旧灵活中带着一丝弱小可怜。miur乖乖任由游屿揉捏,游屿将录取通知书拿给舒少媛,舒少媛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这才笑着说,去学校要加油。游屿想了想,问:“您开课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听陈老师说你在学电子板绘。”舒少媛说。游屿点头,迎上舒少媛的目光说在学习,不过进展缓慢。“我看看。”舒少媛说。自从拜陈卡斯为师后,舒少媛已经不怎么再教导游屿画画,也有她和游屿见面减少的原因在。尽管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随着时间而逐渐平和,但游屿仍旧对舒少媛审视自己作品时感到发杵。他打开电脑,舒少媛一连看了他好几张画,在游屿忐忑中缓缓点头。“有自己的画风了。”陈卡斯也说过这句话。舒少媛笑着说,你现在还小,不懂没关系,以后画风越来越明显就能看得出了。辅导班的学生陆陆续续赶到,游屿抱着miur躺在床上跟薄覃桉发短信。他再一次感叹,猫好胖。捏捏miur脸颊上的肉,游屿抬起指尖又在触屏键盘上打道:“不怎么可爱了。”薄覃桉回复,你得多吃点,下午想吃什么?游屿抱着miur亲了下,“你决定。”“同事说中心街开了家不错的火锅店,下午五点半楼下接你。”嗯?游屿在床上打了个滚,捧着手机给薄覃桉去了个电话。“可以出院?”薄覃桉那边似乎在忙,他笑了下。“不能。”第六十四章下午与薄覃桉见面时,游屿没真让他把车停到家门口。顺着窗户就能看到马路,如果让什么熟人看到他,告诉舒少媛免不了要撒谎。他不想对舒少媛撒谎,哪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背离他自己的本意。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构建,如果哪天露馅,舒少媛带给他的头痛远胜于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一切。薄覃桉说车停在小区后门,游屿将miur的晚餐准备好,画室门紧闭,偶尔能听到舒少媛讲课的声音。他拿着手机轻手轻脚离开。薄覃桉新发给他一条信息,是游屿没见过的车牌号。车停得显眼,刚出后门就能看到,紧接着游屿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薄宁。从还未走近副驾驶上跳下来个人,“小屿!”是薄邵意。“快来。”薄邵意招手。游屿脚步放慢,甚至还停了下,他该想到薄覃桉一个人没法踏出医院大门。薄宁开车,薄邵意在副驾驶,薄覃桉坐在驾驶座后方。游屿坐进去后,薄宁看着后视镜,对他打了声招呼,游屿礼貌道:“您好。”薄家这三个男人,像是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薄邵意过分热情,薄宁过分冷淡,只有薄覃桉……不,在没有和薄覃桉相熟前,甚至是现在,偶尔某个时刻的薄覃桉对他来说都好像咫尺天涯。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下薄覃桉。“小屿,出事那天多亏你陪我。”薄邵意突然开口,吓得游屿立即挪回视线。薄邵意回头对游屿说:“这次吃饭是专程感谢你,虽然我和你的关系也用不着玩这些虚的。”“医疗组出事,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处理不了。我爸现在能平安无事,也有你一半的功劳。”游屿笑了笑,“薄医生也帮了我很多,应该的。”请客的主意是薄宁的,薄邵意拉着游屿去定好的包厢时小声告诉游屿。薄覃桉走在前头,游屿的眼睛跟着薄覃桉打着石膏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拆石膏。薄宁停车回来,薄邵意点好菜问他想吃什么,薄宁大略扫了下菜单,将点菜用的平板电脑交给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本以为和薄覃桉,就算加上薄邵意,游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拘束。他们坐的是个包间,他和薄邵意挨着坐,薄宁在薄邵意身边,接下来才是薄覃桉。菜上齐,薄宁举着饮料说他要开车不能喝酒,感谢游屿帮薄家照顾薄邵意。游屿连忙摇头说不敢当,薄宁执意要敬他,他端着饮料杯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薄宁的敬。他略有些尴尬地回头看薄邵意,薄邵意连忙解围道:“您是长辈,长辈给小辈敬酒这不是……”“游屿。”薄覃桉忽然打断薄邵意。游屿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下,抬头望向薄覃桉。薄覃桉道:“薄宁要敬你,你接着。”“你该得的。”游屿经常能从薄覃桉那得到许多不容置疑的声音,但没有一次像是现在,他除了接受没有拒绝的余地。话音刚落,薄宁立即又将杯子往游屿这边推了下。进退两难,游屿硬着头皮端着自己的玻璃杯靠近,碰杯前用手扶住薄宁的杯子,让薄宁的始终高于自己的,不至于太过失礼。这顿饭吃得游屿食不知味,回家后他又出门去小吃店买了关东煮。舒少媛下课后见游屿不在房间,以为游屿是出门散步,给游屿发消息让他回家后打个电话报平安。学生没画完的都摆在画架上没拆下来,游屿转了圈,只有一个画得还算好,其余的学生好像都没接触过画画。“您这次收的学生怎么都没什么基础。”游屿在电话里问舒少媛。舒少媛刚哄舒夏睡着,她站在阳台吹风,“没基础的学生收费高,得给你妹妹攒奶粉钱。”“您不如卖画?”游屿建议。舒少媛笑骂:“你以为一幅画这么好卖?”“明天有约吗?”舒少媛又问。“没有的话帮妈妈上几天课。”舒少媛说,“助教,给你算工钱。”游屿乐了,问舒少媛,是学生太笨吗?舒少媛想了想笑着说,“以前教有基础的,觉得学生的水平应该普遍都是他们那些水准。”这些都是外在因素,游屿想,以前的舒少媛也教过零基础的学生,小班课大班课都有,但也没现在这么明确表示力不从心。到底是生孩子费精力,养孩子也更消耗体力。反正薄覃桉那边最近也去不了,游屿看着日历答应舒少媛帮她带半个月的学生,游屿从许久都没打开的书包翻出计算器与舒少媛算工钱。舒少媛骂他财迷,游屿说亲母子明算账。自高考结束后,游屿散漫了一个多月,这半个月算是又把游屿的作息重新校正。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学生八点半来,中午学生出去吃饭,下午两点继续上课至七点半,有时候画不好还会延长时间。教学生费精力,学生走后游屿稍微歇会便洗漱休息。睡前游屿给自己留半小时与薄覃桉聊天的时间,有时没聊几句便会昏睡过去,第二天他看着长达六七个小时的通话记录,没来得及惊讶便要赶着学生来上课时快速洗漱。后来连着几天都是如此,游屿半夜醒来喝水,看到还在通话中,试着问:“薄覃桉?”“嗯。”他诧异,“还没睡吗?”“快睡吧。”薄覃桉说。大概薄覃桉的话有魔力,游屿还真就脑袋一沾枕头又昏死过去。来舒少媛这上课的学生都是开学高二,年龄相近,共同话题多。游屿也就比他们大两岁左右,但完全没想融入,总是在学生想套近乎时问今天的练习画完了吗?舒少媛教学生不像教游屿苛刻,又温柔又耐心。但游屿完全继承舒少媛教自己的形式,学生问他有什么画画的诀窍。他指着摞在墙角一人多高的画纸说,以量取胜。那些都是他这些年积攒,经过舒少媛同意才能够留下的鲜少完整作品。学生叫他学长,唐希琛偏要搂着游屿肩膀以兄弟相称。游屿厌恶地推开他,他又黏上来说第一次见面你对我挺友好,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游屿皱眉,指着唐希琛画了一半的画说今天画不完就拿回家画,明天检查。这些天的相处,唐希琛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根本看不到第一次见面谦虚诚恳小心的样子。好在十五天过得快,游屿也要提前去方家,方志材打来电话说方远由于手术,已经提前住进医院调理了。游屿没告诉薄覃桉,哪怕薄覃桉之前说他会陪着他一起面对这场手术。薄覃桉自己都是病号,他不想再让他陪着自己折腾。游屿将去学校的行李箱交给傅刑,拜托他开学前三天的时候帮自己将行李箱寄去学校。他只背了个背包,里头放着换洗衣物以及洗漱用品,走之前跟舒少媛打了声招呼。去机场那天舒少媛早上开车送他,母子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游屿进候机室时,舒少媛才说一路小心。“需要钱就打电话。”舒少媛叮嘱。游屿笑了下,沉默很长时间才说:“我知道他是你一辈子的阴影。”“但以后我希望你能生活在阳光下。”舒少媛看着游屿,眼眶逐渐变红,游屿从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虽然我们这些年关系不怎么好,你对我苛刻,我也对你怨恨。”但谁让我们是母子。世上最捋不清的就是感情,而千丝万缕挣脱不开的是其中分量最重的亲情。沧海桑田,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变化,亲情始终会从生命的开始直至结束。“好好对舒夏。”游屿温柔道。“我是男生,所以没有父亲也没关系。但舒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要让她过得比我快乐。”说罢,他后退一步转身,走入人流中,再也没回头看舒少媛一眼。其实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但他想,再多留一刻舒少媛一定会哭得不成样子。他从小就不喜欢看到舒少媛哭,舒少媛这种女人,就该光芒耀眼地站在所有人仰望的地方欢笑。作为画家的舒少媛,占据游屿十几年的成长。他被舒少媛带去颁奖晚会,舒少媛身着礼服手握奖杯,感谢家人时,所有人都会将目光投向他,他会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骄傲。曾经不可企及的仰望,到现在,游屿也终于觉得不那么遥远。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站在领奖台上,遥望坐在嘉宾席中的舒少媛。……上机前,游屿告诉薄覃桉,自己去找方远,让他不要担心。方远住院后,方志材一直在医院照顾方远,方奶奶年事已高不便活动,便留在家中等待。医院有病人家属休息的床,游屿来后需要住酒店,为避免方志材付钱,游屿在网上提前预定酒店,交了全款定金。经过化疗,方远的头发已经完全脱掉,见游屿时带了个针织的帽子,他笑着说这是你奶奶织的。游屿说:“挺好看的。”方远住的是六人病房,隔壁床的病友笑着说:“你爸爸天天夸你学习好,画画也厉害,我对大学不了解,我家孩子也准备高考,跟我说你那个学校特别厉害。”病友对游屿竖大拇指,“美术界的清华北大。”游屿沉默片刻,对方远道:“我给你十五万,不是让你炫耀我有多厉害。”方远脸上还带没反应过来的笑,直到游屿看着他的表情逐渐消失,心里也终于产生了报复般的快感。这不好,他知道,方远是个重症患者,任何情绪都牵动着他的病情。可游屿不想让方远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开心,他只要看到方远的笑,就想到自己向舒少媛坦白时,舒少媛那副明明没放下,还是硬要打起精神,足够称得上是因坚强而强迫自己变释然的笑容。方志材去水房提水,打算为方远擦洗手脚,游屿见他有意想让自己干活,双手插兜站起礼貌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酒店休息,明天再来看您。”“游屿!”方志材叫道,“你刚来,多陪陪你爸爸,你爸爸他每天都惦记你。”游屿给方远留面子,出门站在楼道里对方志材说:“我想我得再次强调,我和他伦理上是父子,但我并不打算认他。”“给你们十五万的意思,可能之前没讲明白,那么我再重复一遍。”少年咬字清晰,缓慢道。“十五万,买我家和你家的联系,买我和他的父子关系。”“啪!”掌风凌厉,游屿脸一偏,路过的护士被吓得后退一步。游屿立即冷笑出声,斜眼看方志材,“你打我?”方志材怒火攻心,下意识给了游屿一巴掌,当他意识到自己做错后,连忙伸手要拉游屿,游屿挥手将他的手拍掉。“我原谅你。”游屿左脸火辣辣地疼,方志材大概还是留有余地的,他常年干体力活,如果真的使足力气打人,以自己的体质,大概早就该被扇倒在地。游屿说:“十五万,再加上一巴掌。”“代价足够你们不再纠缠我和舒女士了。”头脑清晰,思路明确,游屿挺直脊背从方志材面前离开。他找到自己预定的酒店,拿好房卡入住,简单洗漱后裹着被子沉沉睡去。酒店房间太干燥,又开着空调,半睡半醒间游屿哑着嗓子要水喝,潜意识告诉他,他得自己爬起来找水,可他沉溺梦境根本没法醒来,只能就这么清醒又混沌地煎熬。“张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一股清润顺着他的嗓子眼滑进去,浸润干涸已久的口腔,游屿咂咂嘴,小声评价说,甜的。“蜂蜜水。”给他水的人问,“还要吗?”“还要……”游屿懒懒回答,停顿片刻,他忽然意识到好像又哪里不太对。不待他睁眼,男人又说:“空调开十五度,遥控板呢?”“……”游屿彻底清醒,“在枕头底下。”第六十五章“你怎么在这!?”他又反问,缩在被中的手下意识握紧,他想从薄覃桉怀中退出来。可薄覃桉垫在他身后的是受伤那只手的手臂,他不敢乱动,只能用掺杂着少许惊恐的心情说。自己是害怕薄覃桉的,游屿想。就像做坏事被人抓了个现行,扯去大街上当众游街。薄覃桉极为温和地笑了下,“想知道就会有办法。”“还喝吗?”他又问。游屿轻轻点头。第二杯蜂蜜水是游屿自己捧着喝完的,薄覃桉倒也不是不喂,是他自己觉得害臊。他喝完后,正要把被子递进薄覃桉手中,薄覃桉的手忽然收回去,紧接着放在他左脸上。并未真的触碰,虚虚隔着能够传达指尖热度的毫米距离。“很明显吗?”游屿问,他自己也摸了摸,“不是很疼。”“有点。”薄覃桉说。“方志材打的,可能他现在很后悔。”游屿笑了下,“做手术的钱是我给的,今天晚上休息前他一定会发消息道歉。”挨一巴掌没什么,游屿不在乎。他对方家没感情,全当撇清关系。“你的手怎么样?”游屿问,跑这么远身体吃得消吗?算时间,薄覃桉应该是知道他在机场后,第一时间购买最近航班。“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游屿认错。如果他换个方式,坦然告诉薄覃桉自己不想他跟来,那么薄覃桉一定会尊重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我长大了。”他又笑着说。病号要按时吃饭摄取能量,游屿拿着手机出门买饭,留薄覃桉在酒店。他吃不惯这边的饭,油重盐多,只能顺着导航找快餐店。点餐等待时,他接到方志材道歉电话。方志材愧疚极了,连说几声对不起,希望游屿能够原谅自己。游屿没打断他,安静听他道歉,配餐员叫到自己的单号,从配餐员手中接过餐点,方志材刚好说完。外头热,游屿站在门口用手推了下门,感受到热度后又走回去。现在这个点人不多,高峰期刚过,他找了个落地窗边的单人桌坐下。他点了杯圣代,本打算边走边吃,但现在只能从打包带里拿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游屿说,“其实一直以来好像我们都没有正式的称呼。”但这不重要,以前没需要过,日后也不会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从普通晚辈对普通陌生长辈的礼貌来说,我就称呼您为方叔叔。”游屿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冰淇淋所散发出来的凉气,聚集成细细密密的水珠,聚集在杯壁上,随着温度的变化水珠变得越来越大,很快承受不住重力而破裂。那些破裂的水珠,一路披荆斩棘向下滑,吞噬一切还未饱满的水珠,最后变成一小股冰凉的水流。越往下,速度越快。方志材道:“游屿,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我现在过来,你也打我一巴掌,两巴掌都行。”话音刚落,游屿噗嗤笑出声,他将勺子上的冰激凌吃下,“方叔叔,你觉得以我这种人品会做出来侮辱长辈的事吗?”其实他做了,用那十五万。但好像方家太需要这笔钱,也因为这笔钱,方志材才会放下姿态向自己道歉。“在医院的时候,我说过,从伦理的角度来说我和方远是父子,所以你也是,长辈打我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理由。”游屿说,“我不会拿走十五万,你们放心做手术。”“拿出去的东西进了你们的口袋,我没有收回的道理,钱已经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