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矜持又冷淡地后退了一步:“不必。元祁,走吧。”第17章他说完这句,脸上露出一些厌厌的神色。看也不曾看荀礼,仿佛刚刚等在门口的不是他一样,就那么撇下荀礼直接走了。荀礼惊惶失措地站在原处,待到快要看不见谢珩的身影,才失魂落魄地迈出步子。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谢珩身后,心中无限懊悔。不过是碰到了手掌,谢珩酒醉,或许只是随便找了个身旁之物扶靠一下而已,自己何须反应如此强烈?谢珩对他至诚至亲,自己却还表现的如此冷心冷肺,不近人情,是何道理?眼睁睁地看着谢珩进了谢府,他跟无可跟,只好回去。便是到了家,谢珩方才淡漠失望的神情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像针一样扎在他经脉之中,堵了他全身气血,叫他满心的窒闷难受。谢珩许是真的生气了。荀礼会如此想,是因为自那日从温家出来之后,他已经好几日没能与谢珩说上话了。不仅散值之后再也没有等到过他一道回家,就是他去谢家询问,门房也只说今日谢珩忙于公务,不得空见客。接连几日如此,荀礼明白谢珩是不想见他,只能作罢。他面上不显什么,可心中失落之感却愈发强烈。惹得温熠景都觉得怪异,跑来问他:“这几日都不见谢珩与你走在一起了,你们两个莫不是起什么争执了?”荀礼含混道:“谢大人公务繁忙……”“我当你们是好兄弟才是,这段时间总是形影不离的,你在哪他就在哪,我都不敢来找你了。”温熠景摇摇头,“我看人家刚成婚的小夫妻都不如你们这般要好。”荀礼被他说的好不尴尬,怒视他:“我看你真是闲出升天,平日被那些人教训的还不够,到了我这里哪来这么多浑话。”“开个玩笑而已,倒是你有什么可害臊的。”温熠景见他脸都红了,顿觉十分有趣,不住拿话揶揄他,“说不定若你是个女子,他怕是早该去你家下聘了!”“快闭嘴!”温熠景不肯消停,还要逗他:“荀大人,如此羞涩,以后真成亲了可怎么办吶!”荀礼真是受不了他胡言乱语,一张脸烧的通红,也不知到底是羞得还是气的,恨不能拿茶水泼他一脸。好在温熠景来找他也不是为了与他探讨这些,他笑够了,双手托腮,眼睛骤然变的无神,这变脸功夫怕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唉,原也只是个闲官,晋升之后还是个闲官。现在还不比从前呢,以前只要初一十五上一回朝,现在可好,天不亮就要在殿外候着,日日如此,我可真是受不住了。”荀礼脸上的热度退了些,起身四处看了看,将门窗都关上:“你这番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可不要在外面说,多少人盯着等着挑你错处呢。”“我知道。在这朝堂中,也就见了你我还能自在一些。那些人,一双眼睛好像只盯着我,时不时的还要指桑骂槐,拐弯抹角地嘲笑我是草房子安兽头,啧……”俗话说,文人的嘴,武人的刀,都是能杀人的东西。温熠景每天听着这些刻薄话,便是再不能忍,也要强忍。今上晋升他,虽只是给了一个闲职,却也是顶着压力开了先河,同时也给了众多商人子弟一点希望。若温熠景忍不下,闹出事端,不光他自己得不了什么好处,更怕是要寒了今上的心。而今后那些想要入仕的商人子弟的路,也只会更加难走。这些荀礼明白,温熠景自然也明白。别看温熠景嘴上轻轻松松一句抱怨,实则承受的要比这还要多几倍不止,否则他定不会来找荀礼说这些烦心之事。可荀礼也对他如今的处境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口头上安慰几句而已。“与你说说便好受多了,又能每天按时按点儿去受那些老木头们的气喽!”温熠景两腿一蹬,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荀礼知道他难,也帮不上他什么,想了想,道:“看在你如此辛苦的份儿上,今日我请你吃酒。”一听这话,温熠景精神一震,荀礼主动请客,这可是真是铁树开花的奇事儿。他又笑着打趣道:“怎么,莫不是你突然开了窍,看我如今升了官,准备巴结巴结我?”荀礼装作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是,你倒是提醒我了。要不还是算了,你家中从商,我家也是,别再叫人说我们狼狈为奸……”温熠景一把搂住他:“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有说话不算话的。快走快走,我今日就要吃到你这一口酒!”荀礼与他这样嘻嘻哈哈闹一通,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们动身往酒楼去,路上温熠景忽然感慨道:“少敬,总觉得自从你与谢珩相处之后,变了许多。”荀礼的笑僵在脸上:“有么?”“当然有!你竟会主动愿意请我吃酒,这就是最大的改变!”“你若只想说我小气,那我可真要坚持我这小气的作风了。”荀礼作势要往回走,被温熠景一把拉住:“别别别,我知道你只是不愿被人说闲话嘛,但方才我说的,确实是真的,少敬,你真的变了不少。”见荀礼还一副不信的样子,温熠景放开他,掰着指头细细说道:“以前你呢,寡言少语的,喜欢独来独往,不肯和人亲近半分。要不是你我有缘,恐怕至今我也交不到你这个朋友。”“脸上也没什么光彩,还总是满腹愁思的样子,就像被人拿束带绑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可自从你与谢珩交好之后,任谁都能看出来你开朗了不少,笑脸也多了些,自己给自己加的那些条条框框也少了,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还愿意请我吃酒了……”他说的起兴,荀礼却听得一阵沉默。荀礼原本只觉得温熠景是在夸张,可这样听下来,却当真被温熠景这番话惊到。仔仔细细回想起这段时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境好像较之从前确实大有改变。他真不知,原来与谢珩在一起,自己竟如此开心,连别人都能看出来......说话间,已经到了高阳楼,这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极负盛名。温熠景挑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兴致勃勃叫来了小二:“来一道排炽羊,焙腰子,啊,还有你们的清风酒……”温熠景点了几道菜,又问荀礼要吃些什么。荀礼思绪纷扰,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吃的,便让温熠景随心点就是了。他正是烦闷委屈,好酒好菜摆了满桌也难以勾起他的食欲,更闻不到那香气四溢的羊肉,只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如此反常,看的温熠景是错愕不已,不知道荀礼这是怎么了。“好家伙,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发愁了,没成想你比我还苦闷,”温熠景惊奇道,“还让你听了我那么久的牢骚,我可真是够对不起你的。”“我没有苦闷,是这清风酒好喝而已。”荀礼辩驳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哪里是爱酒之人,你喝得出来高阳楼的清风酒和会仙楼的玉醑酒之间的区别么。”温熠景虽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却也实在担心他,“你若是不开心,也可与我说一说。方才我还说你变了,你就急吼吼的要来打我的脸,让我知道你还是以前那个闷葫芦。”荀礼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在想,如果那天自己也醉了,是不是就不会甩开谢珩的手,不会惹得谢珩生气,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与见不到谢珩的面。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缠绕不肯离去,搅得他有些魔障了一样,不愿意去想又控制不住得去想。平日觉得是穿肠毒药一样的东西如今在他眼里也是救命琼浆了,只想一醉方休,不再被这些愁思烦扰。他也曾设想过若是有一天谢珩发现自己接近他另有目的,会不会再也不肯同他说话。他那时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落不已,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早,早的让他毫无准备,伤心难过更是成倍地堆聚起来,如同失去了至宝一样摧心剖肝。回过神来,满满一壶酒已经被荀礼喝的一干二净了。他摇了摇酒壶,见确实已经空了,再也倒不出一滴来,便喊来小二让他上酒。温熠景见状连忙摁住荀礼,清风酒酒劲不小,刚刚那一壶他只喝了一两杯,剩下的全是荀礼一个人喝的,这样下去只怕要醉了:“少敬,你这是做什么?说好请我喝,你怎么全喝光了?”荀礼挥开他的手,转头对小二道:“那再上两壶。”温熠景大张着嘴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少敬,你若心情不好,就与我说一说,我也好帮你分担一下。你这样喝闷酒,恐怕会伤了身体啊!”荀礼根本不听他的,等小二把酒端来,又是一杯下了肚。温熠景见实在劝不住他,只好放开手,与他闲聊,试图转移他对酒的注意力,少喝几杯。眼见一壶酒又倒了个干净,荀礼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巴之后停顿了一下,接着哐当一声,整个人都栽在了桌子上。温熠景大惊,赶紧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荀礼呜囔两声,将脸埋进胳膊里。他见荀礼只是有些喝多,不胜酒力,才放下心来。他刚坐回去,忽听荀礼说道:“我以前……总是担心……”“什么?”温熠景没听清楚,只好将耳朵侧了些。他好生等了半天,没等来荀礼下半句话。又喊了半天荀礼的名字,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温熠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要请我吃酒,结果你醉的比我还快,那待会儿……算了,等你醒来,定要让你还我这顿酒钱的。”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荀礼,温熠景停下筷子,疑道:“可是我瞧你这样子,怎么这么像被心爱的女子拒绝了一样?”“我没有!”桌子下面突然传来荀礼微弱的声音。“也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怕是连京城谁家有女儿都不知道吧……”温熠景自如地接了下去,复又被吓得一个激灵:“……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少敬,你要是没醉,赶快起来结一下酒钱!”第18章话音刚落,荀礼唰地一下坐起身来,招来小二,从腰间掏出银子结了账。不同于旁人,荀礼即便是喝多了脸色也还是如平常一样,单从面上来看,根本看不出一丝醉意。“我失态了。”荀礼白着一张脸,勉强冲温熠景笑了笑。见他眼神还留有一丝清明,温熠景掀开两个酒壶盖子查看,里面不出意外都是空空如也,不禁瞠目结舌道:“看不出来你酒量还挺不错。就算你觉得我啰嗦我也要再说一遍,你若心里有事,不妨像我一样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多了。”“说出来真的会好吗?”荀礼盯着桌子上的某处,呐呐道。“总比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好啊!”“那我……去找他说……”荀礼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唉?”温熠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走越远,飞快地扒拉两口饭菜,跟了上去,“你去找谁啊?”“找……”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人的名字。荀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心里着急起来,对温熠景连说带比划道,“找一个,找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温熠景有些怀疑地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别找了,咳,方才还说你酒量好,谁知道根本已经醉的神智不清了!”“不行!”荀礼十分坚持,温熠景不陪他,他就自己去。不管天南海北,只要他不放弃,总能找到的。“好好好,”温熠景赶拉住他哄道,“但是你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不是么,因为你喝多了,有些醉了,回家睡一觉然后再去找,好么?”荀礼扶着脑袋,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没醉,只是有些晕。”他从未放肆地饮过酒,也不知到底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还能听清出温熠景在说什么,也能分辨出眼前的道路,只是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脚下没有实感,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之上,找不到重心。然而落在温熠景眼中,他已是醉态十足,走的东倒西歪,几乎要栽在地上。他赶忙伸手去扶,让荀礼靠在自己身上。可没想到荀礼有了支撑点,一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卸了力压在温熠景的身上。温熠景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被压弯了腰,一条腿向后撤了一大步才堪堪稳住,没让两个人都狼狈的倒地。此情此景,温熠景只想喊一声救命。大概是上苍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他发力想要将荀礼撑起来时,一双手从背后神来,轻轻松松将压在他身上的荀礼接了过去。温熠景得救了,感激地揉着腰站好,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停住了动作,差点咬到了舌头,结结巴巴道:“谢、谢大人,好巧啊。”谢珩目光扫过荀礼迷蒙的双眼,蹙眉问道,“你带着他喝酒了?”不知为何,他这平淡的语气却让温熠景心里一紧,好像儿时带着玩伴上房揭瓦被父亲抓住了一样,干巴巴地道:“是小酌了几杯……不过我正要送少敬回去。”他叫着荀礼的名字,想要从谢珩怀中将他拉过来。“看样子温大人也喝的不少,”谢珩不动声色的地避开了,“元祁,你送温大人回去。”“啊?这……”温熠景确实喝了几杯,但也不至于到让人送的地步。他看了看荀礼,虽还睁着眼,但思绪已经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对温熠景和谢珩之间的对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还想拒绝,元祁却抢先上前扶着他往前走去,还贴心道:“大人,小心脚下。”温熠景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走了。荀礼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缓慢地扭过头去,眨了一下眼睛:“谢大人?”他身子不住往下滑,谢珩捞了他一把,带着他向前边走边应道:“是我。”“谢大人……你怎么来了?”荀礼还是定定地看他,似乎想要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谢珩。“路过。”“是吗……”荀礼低低的笑了出来,轻巧地从谢珩怀里挣脱了出来。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珩,慢吞吞道:“大人,我不想走了。”“什么?”谢珩有些错愕。荀礼胸膛鼓噪不停,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让他挣开一切,再也不去想那些身份地位,家世门第,谢珩此时便只是谢珩。他索性坐在路边,无赖道:“谢大人,我有些累,不想走了。”对这样的荀礼谢珩也无可奈何。想了想,半蹲了下来,将背给他:“上来,我背你。”荀礼闻言笑嘻嘻地环住谢珩的脖子,却用力压住没让谢珩起来。他想起来了,他要找的,就是谢大人啊!“做什么?”谢珩无奈道。“大人,你还生气吗?”荀礼凑近他的耳朵问。“生什么气?”谢珩不明所以。可是荀礼喝了太多酒,所有的事情在他脑中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只知道谢珩生了气,却忘记了谢珩为何生气。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不再想了,只是反复问道:“大人,你还生气吗?别生气了……”从他唇中带出的热烫的气息扑洒在谢珩的颈边,谢珩有些难耐地躲了一下,便带着背后荀礼晃了晃,他瞬间不敢再动,十指攥紧,深吸一口气:“我没有生气。”荀礼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松开他喜不自胜道:“真的?”“真的。”谢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也不再出力,毫不顾忌地陪着他一同坐了下来。他的背后是荀礼,荀礼的背后是万家灯火,谢珩一时觉得此情此景静谧又美妙,只盼着春夜能再长一些。荀礼还在身后絮絮叨叨地说话,声音又轻又低,谢珩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听见几句。“想吃洛中的樱桃……”“好。”“高阳楼的羊肉都被瑞明吃了……”“下次去吃。”不管说了什么,谢珩都温声答应。最后荀礼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将脸靠在谢珩的后背上,一阵困意袭来,低声呓语:“大人,还去坪阳山看山桃花么……”声音渐消,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中。次日从一阵阵头痛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熟悉的床上。荀礼倏地坐起来,扶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匆匆穿上衣服出门。正遇到前来伺候他的蕊丹,他神色慌张,拉着蕊丹问道:“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蕊丹摇头表示不知:“大人回来的晚,是青山开的门。”“青山呢?”“青山跟着管家出门采买了,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见也问不出什么,荀礼只好作罢。他一觉醒来,后来的种种都记不大清了,然而从那残缺的记忆中他似乎见到了谢珩身影。谢珩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冷淡,荀礼仗着酒醉,大着胆子对着他胡乱说了好些话,还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明明是在与温熠景喝酒,谢珩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与他坐在路边闲谈?他又觉得着定然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反复回味,昨夜倚靠的温度又那么真实,也不像是在做梦。荀礼掩面叹息,若真是谢珩,那他可不就又出糗了?昨夜胡话连篇,他能记得的已经不多了,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话来……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荀礼暗自发誓。一整天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了,散值之后碰见了杨尚书,话里话外还是说着同一件事情。若是以前,他可能稀里糊涂的就应下来了。但现在不同了,谢珩的态度捉摸不定,荀礼只能苦笑道:“杨大人,如今下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杨尚书惊道:“这是何意?”“我惹了谢大人生气,恐怕谢大人是不愿再理我了,”荀礼垂头丧气的,“今后怕是也帮不上杨姑娘什么了。”杨尚书见他神情低落,又听他这样说了,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叹道:“罢了罢了,我再想想吧。”送走了杨尚书,荀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翘着脖子往远处眺望,今日也依旧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眼中的期待也在逐渐消失。难道昨天真的是他日思夜想,出了幻觉么?就在他放弃等待要离去之时,突然看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荀礼心中一喜,定睛看去,发现是元祁,手中还掂着一个小巧的竹篮。“荀大人。”元祁道,“公子今日不得空来找大人,吩咐小的来说一声,让大人不要等他。”他说着将手中竹篮交给荀礼。荀礼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掀开上面的盖子,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来:“这是……”篮子中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颗颗粒大饱满的樱桃!他依稀想起自己昨夜好像是在颠三倒四之中说过樱桃.二字.....元祁笑道:“这是家中刚运来的洛中樱桃,用冰块冰过,我家公子特意让小的拿来给大人。”他话和东西都已经带到,转身告退。剩下荀礼呆呆地提着一篮子红珠,目送他离去。所以昨夜确实是谢珩在他身边,听他提起樱桃,今日就让人送来了?这算是……和好了吧......连日来的阴霾心情此刻都消散而空,他的嘴角翘了又翘,根本压不下去,甚至再迈出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人都扎堆儿的往荀礼身边聚。没走几步路,又遇上温熠景特意来寻他。本想说些别的事情,可温熠景一见到篮中的樱桃不禁奇道:“都这个时节了,哪里来这么多新鲜樱桃?给我尝一个。”他伸手就去拿,荀礼急忙捂住不肯:“不行,这是......是神仙送的……对了,昨天……”“啊,我就是来和你说昨天的事儿来的,昨天你喝多了,我本来要送你回家,没想到遇上了谢珩,结果他非得要揽下这活儿,我拦都拦不住......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尽管温熠景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又为什么会问出最后一句,可他就是那么自然的脱口而出了。说出口才倍感别扭。果然,荀礼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谢大人好心送我,能对我如何?”温熠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是说,我以为你们起了争执,他万一趁你喝醉报复……”“他才不是那种人,”荀礼打断他,断然道,“不许这样说他。”“好好好,那给我吃个樱桃?”“……不给。”第19章“到底哪路的神仙给你变的这些樱桃,难道吃一颗能长命百岁不成,让你这样宝贝?温熠景与他闹了半晌也讨不到一颗果子,只得放弃。荀礼只是笑着,不回答。温熠景眼睛一转,挑了挑眉:“谢珩送的吧?”“你怎么知道?”荀礼颇为惊讶地看着他。“来的路上看见谢珩身边人了,随便猜的。看你这样子,我是猜对了?”荀礼故意道:“不对。”“哈哈,那一定是对了。你前几日与他闹了别扭,他今日送樱桃是代表和好了?”见荀礼口不对心的样子,温熠景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知道是谢珩送的,也不闹着要吃了。转眼间又谈起别的:“话又说回来,谢珩是不是脾气不大好?”“你又不曾与他相处过,为何这样说?”荀礼皱着眉,不理解温熠景为何对谢珩有这种印象,即便是谢珩为人冷淡了些,也从未有过脾气差的传闻。“我就是瞎猜么!你与谢珩同窗数年,一同入仕,见面却如同陌生人一样,直到如今才又重新交好。可这好了没几天,又闹起了别扭。你的脾气我了解,从不与人争执,那问题自然就是出在谢珩身上了……”“不是!”荀礼似乎是想起一些往事,苦涩道,“与他无关。”他与谢珩之间,有问题的,从来都不是谢珩。他不愿多提,将一篮子樱桃护的好好的到了家,回到房中,如珍如宝地从中捏出一颗红果子放入嘴中。元祁说这樱桃提前冰过,天气燥热,吃起来最是消暑。一口咬下去,汁水饱满,凉甜可口,荀礼一连吃了许多才停下来,小小的樱桃核都堆在一起。荀礼看着那堆核,突然萌生了一个不知可行不可行的主意。他从哪些核中挑选出几个他看着最漂亮的出来,拿去洗了干净。出门喊了青山来,吩咐他去找花匠过来,顺便找几个带着泥土的花盆。青山很快就将花盆搬来,疑惑道:“大人突然要花盆做什么?”“用花盆还能做什么。”荀礼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铲子亲自在每个花盆中挖出一个圆圆的浅坑,就要将他精挑细选的种子放下去。花匠赶紧拦住他:“大人等等,这些是什么种子?”“是洛中樱桃的果核。我想种一颗樱桃树在我这院子里,您觉得能成么?”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若是悉心照料,倒也不是不可能。”花匠捡起一颗种子细细看了看,“只是洛中与京城的土壤、水质等不太相同,这长出的果子自然味道也是有差异的。若是种来为了吃,只怕会让大人失望。”“这倒无妨,我种来也不是为了吃的。”荀礼不在意道。方才被花匠拦住,荀礼还以为这种子种不得,听花匠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就想弯腰继续埋种子。不料花匠还是不让:“大人若想这种子早些发芽,这么直接种下可不行。得先晒干,然后放在阴凉处晾晒几天。而且这些瓷釉盆也不合适……”青山在旁边插嘴道:“怎么不合适?我瞧着这不是挺好看的?”花匠笑了笑:“你有所不知,这种釉质的花盆不太透气,天气又渐渐转热,很容易把幼苗闷死……大人还是交给小的来吧,等成活了,我挑其中一株漂亮强壮的移过来,您觉得如何?”花匠说花草培育大有学问,其中樱桃又较寻常草木更麻烦一些。荀礼仔细想了想,他这门外汉还是不要逞强了,等幼苗强壮些他再亲手照料也不迟,便将手中的樱桃核拿手帕包了起来交给花匠:“说的是,还是请您多费心吧。”“大人客气了。”花匠接过退下。青山还是不解:“大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种樱桃了?”荀礼看向原处,含糊道:“不管再好吃的樱桃,吃了就没了,味道也很快就会忘记。但是长成樱桃树的话,我就能时时看见他了。”“它?”青山依旧不解,“一颗樱桃树有什么好看的。”荀礼不再回答,拍掉手上泥土,笑道:“好了,吃饭去吧。”一颗樱桃树是没什么好看的,他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想......想要个陪伴而已。闲了下来,温熠景今日所问之事又勾起了些许往事。谢珩高傲,根本不会与人争执。两人相识多年,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亦不曾因为家世而看轻他,一切不过是他自己忧思过重罢了。六年前的放榜之日,贡院东墙前早已人头攒动,将那一块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荀礼一大早起来就往贡院跑,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站在虚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一片后脑勺。片刻之后,礼部来人将四张黄榜黏在墙上,刚一离去,身后的人就如潮水般涌了上去,从左至右仔仔细细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小小四张黄纸,左右就那么点地方,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一时间东墙之前,垂头丧气的有,喜极而泣的有,气定神闲的有,众生百态。而荀礼……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便看见榜首两个大字——谢珩。他并无意外,书院的夫子都说过,谢珩、虞望亭等人才华斐然,必是位列前茅的,谢珩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榜首更如囊中取物。他目光向下,继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一张张看过去,心都凉了一半,才终于在第三张的末尾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进了!荀礼无限激动,心情彭拜,恨不能原地跳起,立刻便要回去写信告诉家中父母兄长这一好消息。一转身,却撞在了同样前来看榜的谢珩身上。这一下可不轻,荀礼有些晕头转向的,回过神来便要道歉。谢珩伸手扶住他:“小心。”“啊,谢兄。”荀礼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来人,咧开嘴道:“恭喜谢兄高中,名居榜首!”此时元祁也从前方回来,同样是喜不自胜:“公子,中了!中了!那个……”他忽然瞧见了一旁的荀礼,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也中了。”谢珩略一点头,问荀礼道:“你去哪里?”荀礼颇为羞涩道:“蒙上天庇佑,我也进了榜,正要回家写信告诉父母。”“应该的。”谢珩看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如今也入了榜,我问你,若有机会,你会留在京城吗?”因着书院的一些遭遇,荀礼其实对京城没什么喜爱之情,况且他名次不高,能在京城任职的机会可谓是渺茫。可若是有机会……他自然是愿意的,京城即便有万般不好,在他心里,总还有一丝留恋之处……谢珩还在等他的回答,荀礼心中微动:“我自当听从安排。”许是他的回答让谢珩感到满意,微微笑了,又问道:“你如今住在何处?”以往读书时,书院会准备好宿舍以供学子住宿,如今他已离了书院,自然不能再与学子们住在一起。进榜之后还要谢恩、期集、过堂等一系列仪式,荀礼暂时无法回乡,当然要另觅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