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迷迷糊糊醒过来,是半夜。床头柜上的灯关了,紧紧闭着的窗帘也没透一丝光进来,她摸不准是几点钟。人被山诣青严丝合缝抱在怀里,耳侧有他很轻的呼吸声,贴着她后背的胸膛暖呼呼的轻轻起伏着。除了四肢的酸软无力,她身上干燥清爽,没有丝毫粘腻感,犹记昨晚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可见昏睡过去后,他处理过后续,也给她洗过了澡。然应如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后面的印象还是一点都没有。满脑子全他后来假借唤她记忆之名,实则行色.诱之实的事。太坏了,这个男人。她想。真的是太坏了。应如是越想越气,就算困的睁不开眼,还是啪一声拍在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山诣青被惊醒,可只道是她夜里做了噩梦,闭着眼在她肩膀上亲了口,捞着她的腰把她从怀里转过来身子面对着他,抱紧。嘴唇贴在她额头上,掌心轻拍了拍她的背,用带着困顿的鼻音对她道,“睡吧别怕,我在这。”应如是被这七个字,弄的想哭又想笑。都说夜晚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应如是其实深有体会。在没有她家小姑娘之前,从高中开始,那些忙着上课,忙着打工赚学费赚生活费养活自己的日子,偶尔她也会在夜梦里惊醒,也会在黑暗里默默流着眼泪问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一直一直的经历着这一切。没有人给过她答案。也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所以她只能不断的自己去找答案。现在想想,或许以前的那些苦难和折磨,都是为了让自己遇见他。也确实。自从四年前在长滩岛意外碰见他,她先有了朵朵,然后有了他,现在更是有了他的家人。连他的邻居都很喜欢她们。他们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对朵朵很好。而她有信心,他们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应如是一时情动,睁开眼,在黑暗里找他,可光线太暗,她微微仰头却只是亲到了他的下巴。而下一瞬直接抓住她心脏的是,就算在睡梦里,山诣青还是低下头,来找她的唇。轻抿了她下唇两下后,迷糊的摸摸她头发:“睡吧。”*应如是再醒过来,是被枕头底下手机的闹铃给震醒的。是山诣青怕她睡过头,给她定的。以往生理时钟总是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醒,可这会儿她睡的完全不知今夕何夕,手机在枕头底下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卯足了力气伸手把手机掏出来,半睁着眼给关掉。只是重新闭上眼之前,瞄到手机上的时间,瞬间清醒了大半。08:10应如是:“!”九点是他们的工作时间。思及此,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随后因为动作太快扯到身子某处,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应如是缓了一分多钟,才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也许是怕她着凉,山诣青不知什么时候给她身上套了个大t恤。他人没在卧室,浴室里也静悄悄的,正想着他去哪了的时候,门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秒,门在她眼前打开,手里抱着一沓衣服的山诣青出现在门口。看到她,他扬唇笑笑,“醒了?”还笑!应如是皱眉嗔瞪他,“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叫我,这么晚我都不够时间收拾了。”山诣青看她挑眉,“你一分钟都能换好衣服化好妆,这会儿才八点十分时间不够?”“……”光涂个口红那叫化妆吗。应如是懒得跟他在这时候纠结这个,皱了皱鼻子,抬脚往浴室走,哪知下一秒却被山诣青拽住了手腕。余光瞄到他低头来亲她,应如是反应极快的偏头躲开了。山诣青看着瞬间捂住嘴巴的她:“……”应如是捂着嘴对他摇头,一点不妥协的看着他模模糊糊道,“我还没刷牙。”不亲。山诣青:“……”他直接被她逗笑。怎么这么可爱。不懂她整个香喷喷的,在计较什么。他试着去扒拉她的手,看她实在是抗拒,就没再坚持了。所以只是拍拍她脑袋,给她示意了下自己拿在手里的衣服,“衣服洗好也烘干了,我给你放在床上,一会儿洗好出来换,早餐做好了,吃了我们就走。”又补充,“这里到研究所很近,开车几分钟就到,不用着急。”听他这么说,应如是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衣服,是她的!她昨天脱在浴室的!她本来想今早让他载自己到酒店重新换一身衣服的。可是——他居然把她的衣服给洗了。衣服就算了...这还有内衣的啊…想想他的手...!应如是简直要窘死了。……可应如是是谁,就算现在尴尬的要死,她也不可能表现的出来啊。所以即便那张脸都红的快能摊鸡蛋了,她还是“一脸淡定”的“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绕过他继续往浴室走。可山诣青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她脚刚伸出去,他瞅准她手放下,趁她不备,攥住她腕子又把她拉回来,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个吻……应如是:“………………”山诣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山诣青真像偷食成功的猫,一脸得意的在她臀上拍了把,“快去吧,我在餐厅等你。”应如是:“……”幼稚鬼。*应如是的动作确实快,她梳妆整齐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好八点半。但其实她可以更早出来的,只是刚刚穿衣服的时候,想到内衣是他洗的,就怎么也穿不下去。更别提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t恤下他昨天留在自己身上的吻痕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深了。……山诣青熬了瘦肉粥煎了蛋饼。味道很好。可惜应如是心猿意马,并没有心思好好品尝它们。而她脸上的绯色,一直到出了门被车库里的凉风一吹,才稍微好了点。山诣青看她系好安全带,忍不住笑着用指背刮了刮她的脸,“我以前没发现你竟然这么会脸红。”应如是拍开他的手,克制着没给他翻白眼,“还不是因为你。”好好地,干嘛要给她洗衣服。山诣青启动车子,闻言瞥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那等以后我们结婚,难道我给你洗一次衣服你脸都要红半天?”应如是:“…………”求求你别说话了行不行。……从山诣青公寓到研究所的路程确实很近,没几分钟,可就算只有几分钟,也够他因为时隔四年重新开了荤而把他在她这里仅存的那一丁丁点绅士风度丢个干净。而他好像是很享受她这种难得的小女人神态。应如是这才明白,外表看起来再一本正经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尤其是有过亲密行为的喜欢的女人时,绅士风度都是给别人看的,私下里耍起流氓来,可真是不够说的。情人间的“流氓”耍起来最让人招不住。不低俗,全是情.趣。应如是被山诣青嘴里的话说的又想笑又想打他,可又说不出来话去堵他。直到听见他说他本来想的两人的“第二次”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准备的周全浪漫点的,结果因为小人儿意外主动留在西甫给扰乱了计划。毕竟——到手的机会他不抓不可能的。应如是听他说起来这个,倒真的是有点儿好奇他想怎么个浪漫法。“你们女孩子不是很喜欢玫瑰花蜡烛什么的吗?”山诣青停好车子,松了安全带看她,“红色的,粉红色的花瓣儿铺一床的那种…”“……”应如是闻言,一脸欲言又止的看他。山诣青挑眉:“不喜欢?”“……”应如是松了安全带,摸摸自己的胳膊,由衷道,“朵朵真是我的小棉袄。”山诣青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应如是似笑非笑看他眼,推开车门下去时,幽幽丢下一句话:“不好意思,我对玫瑰花过敏。”“......”第96章 覆灰的真相(4)*医学实验和临床始终是相辅相成的。明宣会考察团最后一天行程的目的地是南城医院, 是为了评估山诣青临床团队的诊疗实力。前一天,山诣青在结束研究所的工作后没顾得上吃晚餐, 就被医院叫了回去,因为时间晚,他没再回去研究所附近的公寓而是直接回了香樟书苑。应如是这天是跟着团队的人一起从酒店出发的,研究所的人只有魏良跟着。到医院时, 以山诣青和南城院长为首的几个人已经等在了大楼门口。耿迟作为山诣青临床团队里唯一一个见过应如是的人,在知道她就是他们未来可能的合作方代表时, 脸上的表情和魏良第一天看到她,如出一辙。山诣青给双方简单介绍过, 两方一一握手。应如是在跟耿迟握手时,笑着补充了一句“好久不见”, 可是把他给惊喜坏了,他真是没想过她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一行人去会议室。路上,南城院长和山诣青在前面带路, 明宣会的人在前, 南城医院的人则在队伍的最后方。几个人都听到了刚刚应如是对耿迟说的那句“好久不见”,憋不住八卦的心, 小声在后面问他是不是认识对方那个气场超强的什么主任啊, 要不然对方怎么会跟他说好久不见, 这不是熟人才会说的话吗?耿迟在山诣青身边待久了, 虽然已经由以前的“秃噜嘴”变得成熟很多,但想到刚刚应如是并没避讳两人之前就见过的事实,也算是说明了她其实并不介意让大家知道她和山医生的关系吧?所以, 他瞥一眼前方,捂着嘴小声告诉大家,“应主任是我们山医生的女朋友啊,上次我们在寻城医院见过,那个给医院捐医疗设备的女生就是。”众人:“…!”十分钟后,山医生的女朋友就是明宣会考察团的负责人之一便在医院心外科传了开来……半个小时后,见没见过山诣青的南城所有医护人员都听说了,心外科那个可厉害的医生,女朋友也很厉害,好像是什么世界组织的负责人……*每场手术的手术记录是评估一场手术成功与否的关键,尤其是体外循环时间,所用的时间越短越好。山诣青团队近两个月大大小小的手术,平均每天至少三四台,手术记录拿过来将近两百份。看自然不会全部都看。一个多月前的三尖瓣闭锁手术,也就是刘美巧那台手术是他们今天主要介绍的复杂先心病手术案例的其中之一。“…手术后病人出现的胸腔引流在上个星期已经由最开始的二百多毫升变成了四十多毫升,昨天第一次变成个位数,”耿迟用红外线笔在黑暗的会议室比划着投影仪上的图文数据,“目前的情况还在观察当中,如果个位数可以稳定三天以上…”“…观察几天,没有复发的话,顺利出院…”应如是对刘美巧的名字并不熟悉,但当耿迟在介绍这个病情时,她还是稍微有一点印象的,再结合这台手术的时间,几乎已经确定就是她之前和山诣青在一起时见过几次面的那个总乜斜着眼睛看人的那个女人的女儿。应如是对专业上的事情不是懂太多,但branden专业和这个相关,他边看手里的手术记录,边听耿迟讲着,只在最后结束时,反问了一句:“刚才所介绍的病例当中,现在只有那个三尖瓣闭锁的病人还在住院对吗?”“是。”耿迟回他。branden点头致谢,侧头跟坐在他左侧的应如是耳语了几句。随后,就见后者点点头,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山诣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要去病房看一下这个病人的具体恢复情况,ok吗?”山诣青闻言,本来放在桌上的手,微不可察的动了动。随后不动声色道,“这个患者的情况比较特殊,病人家属和其他一部分来比也不是那么的容易配合,所以如果我们一下去这么多人的话,恐怕——”“您误会了山教授,”branden打断他,礼貌笑了笑,“只是我和yvonne两个人,其他人不去的。”“以医护人员的身份,在您查房的时候跟在您身边了解一下就可以。”山诣青在自己团队不太理解的眼神中,沉默了一瞬。在他们看来,考察团队的“实地考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的事。山医生的沉默,隐隐是让他们觉得出来点不对劲的。可这错觉也仅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紧接着,山诣青已经点头应了声。只不过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后看着他们淡声道,“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还是先吃了午饭,下午再去吧,可以吗?”branden无可厚非的点头,“当然。”*午饭后。应如是和branden穿上医院临时找来的两件白大褂儿,以“实习医生”的身份跟在山诣青和耿迟身后,到了病房。自从荣欣出院后,这一个多月,刘美巧对面的床铺新旧病患换了好些个。只有她,无神的眼神,每天望着他们的来来往往,无欲无求。无欲无求。这也是应如是在第一眼见到刘美巧这个人时,内心里唯一的感觉。如果她没记错,早晨手术记录里的介绍,这个叫刘美巧的姑娘和她一样,都是27岁。应如是以前没见过她,所以并不太清楚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刘美巧看起来很瘦,本就宽松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有些弱不禁风。一旁的branden在山诣青例行询问日常情况时,偏头小声跟应如是说,“三尖瓣闭锁这个病症在先心病里属于发绀型,患病的人皮肤会泛紫色,严重的整个人都会呈青紫色。”应如是看了眼病床上刘美巧惨白的脸色,有些疑惑的挑眉看了眼他。branden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回看着她低声开玩笑,“所以看她脸色,恢复的不错。”应如是好笑的看了眼他:“……”恰巧在这时候,山诣青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的,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刘母,问一些日常问题。而刘母令人费解的不配合,“十年如一日。”branden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应如是却听得懂。如果以早晨山诣青所形容的“不太配合”是真的说的太委婉了。从他们进来开始,刘母的手就在上衣口袋里兜着没有伸出来过,对于山诣青问的一些日常问题也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态,而女儿就像一个瓷白娃娃一样,不张口不说话。一旁的耿迟把山诣青问完的一些日常问题记录完毕,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继续“病患家属虐我三百遍,我待病患家属如初恋”的笑着跟刘母闲闲聊道,“前几天看叔叔一直有来照顾闺女,今天没在呀?”刘母看了山诣青一眼,表情似乎不太愿意再说话,但不知为何,皱着眉还是说了。嗓音沙哑道,“单位中午给他打电话叫回去,刚回去了。”“哦对了,”耿迟恍然了一下,“我听说叔叔现在工作就是在南城哈,不知道——”“耿迟。”山诣青在这时候开口。“嗯,”耿迟话头被打断,下意识应了声后又反问,“啊?”“东西都记好了吗?”“记好了。”“好了就走,一会儿还有会要开。”“……”哦。可是,不是你以前跟我说查完房之后不要急着马上离开,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要多跟患者他们聊两句“交交心”的吗…山医生的心,海底的针。*身为“实习医生”的branden和应如是自然不能第一个从病房里出去,所以他们两人各退了一步给山诣青和耿迟让开位置,跟在他们身后出了病房。因为正好垂着眼,所以应如是没发现山诣青在路过她时,垂眸看她的那一眼。酸溜溜的,裹着醋。只是这醋,在出了病房看到笑呵呵迎面走到自己眼前的人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在他眼里从未见过的神情——慌乱。他下意识朝自己身后看了眼,在应如是毫无察觉也恰巧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一小步以身高优势挡住她视线,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他身侧的耿迟看着刘健康有些意外的开口,“诶刘叔叔,您这么快就忙完啦?我们刚还听阿姨说您回单位了呢!”“哎嘿不是,我这不公交车坐了两站地才发现手机忘拿了,回来拿一趟就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烟抽的多,刘健康声音很粗嘎。就像磨了沙砾一样。刘叔叔?是刘美巧的父亲吗?应如是猜测。只是这声音…她皱着眉摸了摸胳膊,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刚刚这声音让她很不舒服。山诣青注意到了应如是的小动作,扭头看耿迟,声音带着克制的冷硬,“耿迟,你先带两位直接到会议室,我稍后就到。”耿迟被山诣青突然说话的语气惊了一瞬,可很快回过神来,只道是他有事要和刘健康说,赶忙应了声,看着刘健康说了句,“刘叔叔,那我们先走了。”随后示意branden和应如是两人跟着自己走。“哎哎。”刘健康笑着点头应声。只是在应如是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握住她胳膊,冲她笑着道,“诶,你不是那天从美国到我们那考察的那姑娘嘛!”第97章 覆灰的真相(5)*刘健康今天没戴帽子, 曝在空气中的一张脸黝黑窄瘦,面似靴皮。“对吧?”他仰头看着比他高了不少的应如是, 笑着问,“我那天在研究所看到的那个女生不就是你嘛!”刘健康再补充,“你个子高,好认!”他脸上带着笑, 那张因为嘴角上扬而如沟壑的面容,就这么毫无预警的, 一下子杵在了应如是面前。当他这笑印在她眼睛里的一刹,她一贯从容自若地神色在这一瞬间, 变成茫茫一片空白。凉意,从他握在自己胳膊的那一处往四肢百骸蔓延。她看不见, 听不见,也根本无法反应。视野中,只有男人的一张脸在破碎的时空里, 被这个笑无限放大、扭曲, 直至吞没她所有意识。恍惚间,应如是又被人拽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巴掌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声, 拳头砸在身上的闷重声, 头磕在墙上的碰撞声, 小孩子尖锐的哭叫求救声…数不清的声音从破碎的时空里呼啸而来, 此起彼伏,那些被强压在应如是内心深处的记忆蓦地被唤醒,现实与幻象混合交替。黑暗, 晕眩,剧痛,天旋地转。“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你们一样大!为什么生病的会是我闺女而不是你!你这爹妈都不要的狗杂种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能跑能跳能叫能笑,我闺女就要天天躺在床上,下床走走都不行!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老子就替你爹妈打死你……”“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打了…叔叔…我错了…”小女孩在哭,在求饶,她说她错了。声音混着泪、也可能是血,呜咽模糊,让人听不清楚。可她错在哪里,错在什么地方,她真的知道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高,力气又大,打在她身上的拳头还这么疼,也许向他求饶的话,他就会原谅她,放过她。可事实上呢。就算她求饶了,他也没有放过她。玻璃刺进肉里的撑胀感,尖端磕在骨头上的刺痛感,二十年如一日,那是深藏在记忆里永远难以忘怀的真实。……“阿如,醒醒!”山诣青捏着应如是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阿如,看着我!”应如是焦距涣散,瞪大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她脸上淌着眼泪,却从始至终一声未发。山诣青看着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阿如!是我!你看着我!”应如是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猝然抓住山诣青捏在自己下颌处的手,猛烈喘了一口气。那声被强压在喉咙口的哽咽也随之溜了出来。她意识被山诣青满怀焦急的声音叫醒。眼前并没有刚刚的那个男人在。长而窄的走廊被四方逼仄的楼道所替代,这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而刚刚在走廊的那一切,就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幻想出来的幻境一样,消失不见。只是看到紧攥着他手臂上自己套在外面的白大褂儿袖口,她这才确定,时隔二十年,她好像真的,又再次遇见了那个人,那个…像魔鬼一样的人。应如是攥着山诣青的两只手,此时抖得像筛子,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瞬间松开手。“不好意思,”应如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楼道里的反应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看到她的反应是何种反应…她脑袋里混乱一片,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我只是…”她话头忽然顿住,是因为整个人,突然被山诣青抱进了怀里。紧紧的,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的那种力度。甚至勒得她身子痛。“嘘…”山诣青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摩挲着,一遍遍亲她鬓角,“阿如别怕,我在这。”“一直在,以后我会一直在。”应如是闻言闭上眼,抿住了微微发颤的嘴角。眼泪因为她合眼的动作再次滚了下来,悄无声息。须臾。她睁开眼,视线越过山诣青肩膀,看着墙上那条白色和绿色的分界线,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声道,“你早知道了。”早知道刚刚那个男人就是当年的那个人。山诣青嗓子发疼,埋头在她颈窝的位置用尽了力气,才能从酸胀的喉咙里磨出来一声“嗯”。“对不起。”他哑声对她说,喉咙像是被人塞了把烧红的木炭一样,灼得他嗓子拔干的厉害。对不起。我明知道他就是曾经伤害过你的那个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我是个医生,就算知道病人的父亲就是伤害过你的那个人,我却依然只能选择救她。对不起。我虽尽力想要避开你们的见面,最终却还是没有做到,让你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再次陷入到那么痛苦的回忆当中去。……应如是在听见他说“对不起”的瞬间,眼泪掉的更凶了。她看着那条分界线从清晰到模糊再到什么也看不见。从不动声色的掉眼泪,到轻轻的哽咽,再到强忍的哭泣。也许是因为当年刘健康在伤害她时,无论她如何哭着哀求他不要打她,哭着求他放过自己都没有用,甚至是换来更为嚣张狠戾的拳脚相加,所以去到国外后,这么多年来,应如是再没有在人前掉过眼泪。就算当年养父母意外去世,她也是自己偷偷躲起来哭,没有让任何人见到过。即便因此被别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也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天晚上在听到山诣青给自己讲了林家夫妇的事后,当时她能在他面前掉眼泪已经让她有些惊讶了,可今天是怎么了呢,她不知道。委屈,难过,可笑,讽刺,迷茫,愤懑,心酸…那些她早以为忘记的负面情绪,竟然全部在这一瞬间,汹涌而至。应如是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三个字。不,其实她是知道的,虽然那个念头只是在她的脑袋里一闪而过,但她确实想过。只是不愿承认罢了。shame on you。应如是。只是因为你曾经经历过的不幸,你就对身为医生的他产生这种想法。你还有何脸面去面对你从小就教导要尊重和感谢从事医疗行业所有医护人员的小姑娘呢?他需要对她说什么对不起?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情而已。他是个医生。而他身为一个医生的职责就只有救死扶伤。应如是为自己刚刚的想法羞愧难当,她搂紧山诣青的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抽噎着摇了摇头。她其实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真的无法张口。混乱的情绪压到极点,她拿额头在他肩膀上砸了两下,哭腔浓重却又强忍着开口:“山诣青,我难受,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应如是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可就是喘不过气,人像是被灭顶淹在海里,氧气一口口吐出来,下一秒,就要死掉了一样。第98章 坚强的理由(1)*同一时间, 南城医院会议室。距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医院给明宣会的一行人专门安排了休息室,就在会议室的隔壁。可lexi因为有工作怕在休息室里打扰到人休息, 专门抱着电脑先到了空无一人的会议室。没多久,门被人从外推开,看见耿迟笑着给她打招呼,lexi回了个笑给他, 随后就见branden从外面走了进来。耿迟看了眼branden,要是平时, 以他那自来熟的性子,这会儿虽然还没到开会时间铁定也会直接进去和他们天南地北的聊着了。可经过了刚刚的事后, 耿迟看着坐在会议桌后一言不发的branden,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 溜了。lexi看耿迟把门带上,正准备低头继续工作,忽然想起来什么, 扭头看一旁的branden问:“yvonne呢?没跟你一起回来?”说完故意一脸“不会吧”的表情看他, “趁这点时间也要跟男朋友约会?”branden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lexi瞧见, 眉头讶异挑了挑, 本想反问他摇头是“不是”还是“你不知道”的意思, 却突然发现后者的脸色差的不是一丁半点。lexi年纪虽然比branden小了有七八岁, 但因为从高中开始就在公司里兼职,所以跟他和yvonne做同事的时间都不算短。在lexi看来,branden和yvonne俩人性格在某一方面其实挺像的, 生活中阳光开朗待人亲和,工作中又严谨以待不拖泥带水。是典型的工作中好老师,生活中好朋友的那类人。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在branden的眼里看到刚刚那种神色。茫然无措,难以相信。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自己都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一样。“你怎么——”lexi看着branden开口,想问他怎么了,可话刚开了头,就被后者打断。“lexi,”branden看她问,“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你看见过yvonne哭吗?”“yvonne?哭?”lexi面容夸张的瞪大眼睛看着branden,“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yvonne怎么可能会哭。她可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坚强的一个人!记得她刚到公司的时候,那时候公司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而yvonne也还只是一个刚转正的小职员,那时候他们想要找人合作根本没有“挑”的资格,只有“求”。求人给公司投资,求人跟自己合作。尤其跟商人打交道,那是最最令人崩溃的事。她因为工作内容的原因不需要东跑西跑,可yvonne不是,最忙的那段时间,她跟团队里的几个人昼夜颠倒连着出差将近两个月,据同事后来说,他们那时候每天睡的最长时间是四个半小时,这还包括了在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航班上的一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