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爹最喜欢的还是山野田园的生活,虽然整日捣鼓着木活,但攒钱买田地却是他大半辈子的心愿。阮呦正是知晓这个,所以才会想着买那庄子,再者能屯粮食,她再也不想经历四年前那场灾荒了,如今想起来还会心悸。有了粮食心里也有底气。况且她从盛瑛的话中悟出来江南那边似乎不□□稳,不管会不会乱,防范于未然总归是没错的。“爹爹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阮呦弯了弯眸子。“那盛公子是咱们的大恩人啊,他既然对咱们如此好,咱们也要好好感谢他才是。”李氏笑着道。“那位公子说他是在做生意,我们只要经营好了店铺让他能赚钱就算还他恩情。”阮呦回道。吃过了饭,阮呦就在院子里继续描着,这几日阮惜也跟着她一道画画,他就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地,阮呦之前不知晓他在画什么,看了之后被震撼得说不出话。阮惜画的,正式她想要绣的……燕京除夕夜景图。只是那画太过庞然,这些日子下来画了二十几宣纸拼凑起来也不过是画作全貌的十分之一罢了。阮呦知晓阮惜有画画的天赋,但从未想过,他竟然能这般出色。除夕夜的景色,在他的一笔一划之下庞然大气,栩栩如生。也难怪谢钰称说惜儿有神童之姿,若多加引导,日后必然能成为谢家老祖那样出色的人物,他虽然坏了脑袋,心智不成熟,但更可贵的也就在此。阮惜能够在画画一事上永远保持一刻毫无杂念的赤子之心。他的世界是干净的,不掺任何杂念,日后亦不会为名声金钱所累。阮呦在阮惜身边坐下来,心中庆幸,也是上天眷顾,给了惜儿这样的才能,日后谁也不会看轻他。“惜儿。”阮呦摸了摸他竖在发顶的小发髻,笑着夸他,“画得真好。”阮惜抬头看她,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精致可爱。—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国子监给考生们放了长假,让学生们都在家中好好调理身子温习,阮呦一早就在路口等着阮雲,等看到胡同口那抹清瘦的身影时,她直接就飞奔上去。“哥哥。”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兴奋。阮雲抱住她,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慢慢走过来就是,哥哥又不会跑了。”他低头,看她小脸红扑扑的,心中高兴,“呦呦看起来身子好了很多。”阮呦依在他身旁,跟着他一路回家,“我每天早上都练武……”她想起酒七来,心中顿了一下,神色有几分黯然,不想惹哥哥生疑才又捡起笑脸,“也在吃徐太医开的药,前些天徐太医给我诊了脉,说我现在比起以前好很多了。”至少不会走几步路就喘。“那就好。”阮雲留意到她神色滞了一下,知道是同酒七离开的阮家的事有关,这件事李氏她们给他写信已经说了,见阮呦不想说其中的缘由,阮雲也不打算再问,只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青丝,“回家罢。”“嗯,”阮呦抿着唇笑,“哥哥在家的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我听人说参加科考要身子好才能顶得住,我到现在还记得哥哥当初参加会试的时候,从考场出来后脸色发白呢。”“哥哥要跟着我一起来练武才行。”“但也不要将弦崩得太紧,这段时间要放松一些,散散心,我和娘他们都只盼着你好就行。”她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阮雲嘴角含笑地听着,“我妹妹什么时候变成小管家婆了。”阮呦蓦地一下红了脸。阮雲的心情却是头一回这么好,他这个妹妹因为体弱多病很少与人交流,又因着以前家里穷,她就养成一幅安静内向的性子,很少有这么活力的时候。回了家里,李氏她们又是好一番唠叨,阮雲只含笑听着,他们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说到盛瑛的事,阮雲眉头皱了一下,但见家人都很激动,他便就没再说什么。无缘无故对阮家这般好,他不信那盛瑛什么目的也没有。“若下次有机会,呦呦便带哥哥也去见见那样的大人物。”阮雲笑着道,他低垂着眼眸,掩盖住眸底莫名的情绪。他倒要看看那盛瑛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阮呦没有多想,乖乖巧巧地“嗯”了一声。—张府。张颜兴冲冲地回府,撇开丫鬟小厮们的接待直直就去了大夫人的院子,人还未进去,声音先到。屋子里正卧在床上让知巧捶腿的张夫人听见一声“娘”的喊声。张夫人摆了摆手让知巧推开,起身去迎他,“颜儿,怎地这么急冲冲就过来了?”“娘,我和阮家姑娘的婚事,应下来没?”张颜问。他这些段时间在国子监日日都想着这件事,只想快些回来听娘的消息。“这件事?阮家说要再等些日子,等阮雲回来再看,娘看她们家现在做主的是阮雲。”张夫人提起这事有些气不顺,“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阮家倒好,大人拿不准,做不出决定,到要让个孩子来拿主意。”“等些日子?还要等多久?”张颜急着问,“儿子只想快些娶了阮姑娘。”“这要看阮家的意思。”张夫人皱眉。“那要是拖到春围后,阮雲拒了这场婚事怎么办?娘,儿子只想娶阮姑娘,您一定要帮帮儿子。”张颜急得抓耳挠腮。“行了行了,这事我过些日子再去探探口信,眼下你先顾好科考的事,专心念书才是正道,咱们一家子都盼着你这回能够高中,你若是高中了,咱们也能找比阮家更好的姑娘。”张夫人睨他一眼,“这次可有把握?”张颜愣了一下,微微垂下头,“儿子……都认真温习了。”“那就好,你只管操心学业,外面的事都有娘给你张罗着。”张夫人满意了,她顿了顿又思及一事,“找个空闲你去瞧了瞧平哥儿。”张颜有些不情愿,“娘,我不想去。”张夫人斜他一眼,“怎么不去?再怎么说也是……”话未出口,她又警惕地合上嘴。“等再过几日让人去将平哥儿接过来,你们俩好好亲近亲近……”“娘,不能接过来,阮姑娘那要是知道了……”“她怎么着?她要是进来咱们府的门,日后不都得听我的?”张夫人轻蔑地掀起眼皮,“她那身子弱,照着她娘的意思,生养有些难,我年纪大了,想有个孙儿绕膝,让她认了平哥儿做养子,日后不给你纳妾就是,这又有什么不好的?”第81章“娇娇………”“娇娇……呜呜, 我的娇娇……”“雪姬姐姐!”阮呦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环住腰肢,女子身量要高些, 将阮呦抱了个满怀, 一直呜咽地哭着, 嘴里不断地唤着“娇娇”。不一会儿, 就来了好几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将她拉开,“雪姬姐姐,你快别发疯了, 不然让妈妈知道了, 又得罚你。”“这不是娇娇, 你抱错人了。”“哎呀哎呀,快拉她回去吃药罢,不然出大事了。”身后的女子骤然被拉开, 阮呦得到解脱才能回过头看她们,是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子,那衣裳有些单薄, 被拉走的那个女子长得很漂亮,姿容胜雪,几分媚态。有几分面熟, 阮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之前在路边上丢过手绢的女子。今日所见比起那一日, 看起来有些狼狈,她发丝凌乱,一双美目木直而呆滞, 黯淡无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姐姐是得了癔症,这才做出些失礼的举动来。”有人向她赔礼道歉。阮呦知晓原因,抿着唇摇头道了句“无事”,心中却怜悯那女子,不过数日未见,人就成了这副模样,许是经历了不好的事。“多谢姑娘体谅。”那女子朝着阮呦福礼道谢,才转过身跟着那群女子往回走去。阮呦顺着她们离开的身影看去,就见她们进了辉煌壮丽的楼里,烫金雕刻的房梁挂着一张匾额,满春楼三个大字异常显眼,这才恍然明白这些女子都是春楼的花娘。收回目光的时候视线触及到一辆马车,雪白的手撩开了车帘,隔着珠帘看清里面的人的面容时,阮呦的呼吸微微滞了一下。那人带着圆顶尖帽,红色绸缎在下巴处系了结,他面容不似寻常人的白,是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唇却是殷红的,细长微挑的眉,鼻尖挺翘,浅色凤眸风情流转,有着诡异的美,像是戏台子里取人性命的艳鬼。一时间,雌雄莫辨。怔愣之际,马车中的人看了过来,双目相対,那人朝着她牵起唇角。他在笑。阮呦却觉得周身生了寒意。“大人。”邱俞上了马车,恭恭敬敬地跪下,他声音尖细,也一样是一张白面。封昀放下车帘,手肘枕着头,偏头看他,“百花宴要到了,你记得替本座去提醒一下三公主,祭舞的名额本座已经替她拿下了,之后,她只需按本座的计划办事。”“机会只有一次,本座也只发一次善心。”“大人,可是那药对陆长寅……有什么用呢……”邱俞不解,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那位和太监没什么两样。封昀蓦然笑起来,笑得妖娆危险,他舔了舔殷红的唇,“本座自然知道没用,本座不过是想他藏着掖着的东西都暴露来,让所有人都知晓,他陆长寅跟本座没什么区别……”他不服罢了。不服同是阉人,他在东厂,陆长寅却是锦衣卫,不服他生来卑贱,陆长寅却自命不凡,不服他苦心经营卖笑,却被陆长寅短短几年挤下。“大人。”邱俞嘴皮动了动,见封昀已经阖上眼,不欲再说话,他便不敢再说话,只起身走到一旁坐下。他看着封昀的脸心中悲叹一口气。或许美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听人说过大人的身世,生而为奴,自小在教坊司转手,但至少大人原是完整的,不像他们这些从小被送进宫里,也不知道做个完整的人是什么滋味。大人生得太美了,所以才会遭人践踏欺辱。马车悠悠离开,满春楼里请了大夫来,随行的还有个年轻俊朗的锦衣公子。雪姬门外挤着一群女人,都羡慕地议论纷纷。“雪姬姐姐也是好命,有许公子这样的恩客守着,不然只怕早被妈妈卖给那些老赖做妾去了。”“她也是个蠢的,为了个雪娇那么个小丫头弄成这样地步,她那一手好箜篌,妈妈原也是宠她的,何必呢……”“是啊,何必呢——”屋里,纱帐内地女子卧在床榻上,青俊公子端着药碗递给她,见她伸手接又收了回来,他抓着药碗的手发紧。“她们说得对,你这般又是何苦。”纱幔中的女子眸色清明,她侧脸看着男子,有些失望苦笑,“我原以为你能懂,原也不过是个俗人。”“这世上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是情。”雪姬夺过他手上的药碗,垂眸看着黑漆漆的药,“娇娇死的时候不过十四,她手指原本那么柔软,走的时候,体温却凉得很,比雪还冷。”“雪娘……”许公子唤她一声,他低下头,神色落寞,“我怕日后听不得箜篌,也再无知音。”“你若真当我是知音,就帮我,”雪姬红着眼眶看他,“若不这样做,还会死很多个娇娇。”“我一界风尘女,苦也吃过,富贵荣华也受过,娇娇去了,我早也没有什么羁绊牵挂………”她伸了一只手,用云袖遮掩住埋下头,等放开时,药碗见底,“唯一怕的,无非是死的时候会疼罢了。”许公子脸色稍稍白了一瞬,阖了阖眼,再睁开已是决然,“在下明白了。”她分明是磕破一点皮也要哭闹的姑娘,如今又怎么受得这让人日日夜夜宛若被毒虫嘶咬的毒药。雪姬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她灿然一笑,又唤了一声,“娇娇。”许公子抬起手臂揩泪,平息情绪后才面色沉重地踏出秀阁,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张银票和几个碎银子递给龟奴,“这是给陈妈妈,余下的是你们的,告诉陈妈妈,要照顾好本公子的雪姬姑娘,若出了什么差错,本公子定要你们好看。”“至于癔症,由本公子请大夫为雪姬姑娘医治。”“她是本公子的知音。”所以他成全她。—马车绕进偏僻小巷子,在一家茶馆前停下。封昀下了马车,进茶馆里,早有人在楼下等候着,见他来了都恭敬地行礼,“都督。”程方南亦在其中,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封昀,见封昀龙姿凤章,身上要有着高位者的气度,容貌亦靓丽非常,心中惊艳。他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日后也要像封昀这样出人头地。厢房中有三皇子在,朝昀朝着三皇子行礼,三皇子并不敢在他面前拿乔,抬手阻止他的礼,忙请他落座。“听闻封大人喜好美酒,本王有幸得了两壶千碧,还请封大人品一品是不是好酒。”三皇子摆了摆手,就有两个俏丽的女子端着银瓶酒壶上前来,素手银杯,送至封昀眼前。揭开酒壶那一刻,满屋子萦绕着醇厚浓郁的酱香,久久不绝。“大人请。”女子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端着酒杯,含羞带怯地看着封昀。封昀舔了舔殷红唇,低笑一声,他伸手捏着女子的手,带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仰头而饮,几滴酒顺着嘴角滑下。他的大手包裹着女子的手,女子更觉害羞,几乎不敢抬头。他饶有兴趣地轻轻摸着女子的手,声音轻佻,“的确是美酒。”三皇子哈哈大笑起来,称赞道,“封大人果然识货,都说美酒赠英雄,那本王就将这酒和美人都赠给封大人。”封昀也不推辞,揽着女子的腰肢坐下,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他右手支着头,笑道,“本座收下了。”三皇子眸底闪过一道光,笑道,“本王最佩服的就是封大人的爽快,既如此,本王也就有话直说了。”程方南就从他身后站了出来,笑得儒雅随和,“咱们想和封都督合作。”“合作?”封昀挑起眉梢。“是,”程方南点头,眸中带了一丝狠戾,“将陆长寅拉下马,我等都知晓封都督与陆长寅有过节,咱们与他也有化不开的仇。”封昀眯着眸半笑,手指把玩着身旁女子的发丝,“怎么个合作法?”“陆长寅三番五次与在下作对,在下敢肯定他对在下有仇,但再此之前在下并不曾来过燕京,也不曾见过他,按理来说不该与他有什么过节,”程方南沉思道,“在下敢肯定在下曾在哪里见过他,却又记不得。”“在下让人去查了他的身份,查到他是是燕京陆家的私生子,两年前亲自带人抄了陆家,陆家上下一百多人都由他亲自监守,斩杀于东市。”封昀微微颔首,“却有其事。”若不是他是个狠人,陛下又何故于如此信他。“其母早早病逝,后又恰逢战乱,邻里之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并不能寻到谁为他的身世作证。”程方南眯了眯眼睛,侃侃而谈,“那么就不能寻到他的身份是假的的证据。”封昀有兴趣地抬眸。“既如此,也一样说明,他的身份不能证明是真的,”程方南意味深长地道,“那么当初带人抄陆家,到底是为了秉公执法报复陆家,还是为了销毁证据………”“就不得而知了。”封昀这才正眼看他,毫不吝啬地道,“不错,你倒是个聪明人。”“但既然如此,又能如何去查?”封昀懒洋洋地道,“陛下如今最信任的人是他。”程方南笑起来,“在下的人查到青州尚还有陆家的奶娘在,她恐怕对陆长寅和陆家知情不少,在下的人已经去将人带往燕京的路上了,到时候见从她下手。”封昀垂眸深思。程方南又道,“在下是想拜托封都督查一查昭妃娘娘的事。”“昭妃娘娘?”封昀眯了眯眼,嗤笑出声,“你好大的胆子。”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就是昭妃和八皇子。“在下自然知晓冒犯昭妃娘娘了,只是,陆长寅做锦衣卫这三年只与其有过……接触,”陆长寅抿了抿嘴,“她毕竟是陆长寅救下来的人,又曾在陆府过夜,所以在下想知道她们之间有何干系。”“属下的人去查过,很奇怪,昭妃娘娘以前的事迹像是被人故意抹除了一样,她在被陆长寅救下之前的事,几乎查不到任何踪迹。”第82章“你自然查不到, ”封昀放下酒杯,神色莫名, “昭妃娘娘以前的事迹都是陛下亲自抹平的。”昭妃从前的身份有些不光彩, 甚至……当日陛下宠幸她的时候, 那方帕也未落红。只是陛下爱极昭妃, 这事就成了皇宫里的辛秘,陛下不许任何人过问。也是奇怪,这样的女人也能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程方南神色呆滞,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原以为查昭妃娘娘定然能查出什么来。封昀忽然开口, “你们若想查, 我便告诉你们一个人,能不能查出来,就与本座无关了。”他挑眉冷笑, “陆长寅的事本座可以帮你们,但昭妃娘娘的事,本座不沾, 你们要是敢拉本座下马,别怪本座翻脸。”他们东厂若是与皇子夺嫡之事沾上,就是犯了大忌。三皇子到底是想查陆长寅, 还是想借他的手除去昭妃和八皇子替自己扫路,亦或者两者都是。只可惜, 他不是傻子,不会由人当枪头使。“另外,别说合作, ”封昀低低嗤笑一声,有几分不屑,他站起身,长袍落地,“本座要赢陆长寅是迟早的事,不需任何人插手。”“没有其它的事,本座就先离开了。”封昀说完便迈来步子离开,程方南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子均拦住,“你莫要去招惹他,他脾气怪得很。”“翻了脸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程方南面色青了一下,“那今日?”“也不算白费功夫,”三皇子手里捧着茶,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他至少收下了本王的酒和美人。”离开茶楼,在回去的路上,马车行至拐角的胡同口处,里面传来打斗声。四角茶巷狭隘逼,朱红色的墙皮剥落,缝隙处生了青苔。封昀手指挑开车帘,寻声望去,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正在争抢着什么,一个身形娇小的小乞丐被压在地上,她死死着抱着几个馒头,身旁的人对着她又打又踢。“死丫头,交出来!”“快点,不然打死你。”小乞丐一咬牙,承受着铺天盖地落下的拳头,拼命将馒头往嘴里塞,嘴被塞得满满的。封昀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愣了神。那张脏兮兮的脸与记忆里的模糊的人影重合。“大人?”邱俞不懂有什么好看的。“停下。”封昀指着那乞丐,“杀了他们。”刀光剑影间,热血横流。封昀下了马车,一步一步靠近缩在墙角的小乞丐,一步一个脚印。小乞丐还在啃着馒头,一边哭一边吃。“叫什么名字?”头顶传来声音,小乞丐的视线出现一双锦绣靴,她缓缓抬头,高挑的身影遮掩住视线,眼前的人很高,她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楚那尖尖的下巴。来得人逆着光,穿着艳红色的长袍,比起天上的落日还要绚丽,红袍上映衬这一簇簇花,开得旺盛,却不及那张脸更艳丽。隐约看见那双凤眸正专注地看着她。小乞丐愣住,唇微开,掩饰不住惊讶。好威风。“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了一遍。“我没有名字。”小乞丐仰着头。“可愿跟着本座?”“本座?”小乞丐满眼迷糊。“可愿跟着我?”小乞丐满眼崇拜地看着他,“跟着你,能成为你这样的人吗?”她指了指封昀身上的披风,“我喜欢这个。”封昀在邱俞吃惊的神色下伸手解开,披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摸着披风,眉开眼笑,“我要跟着你。”“日后你就叫小七。”小乞丐眼睛转了转,笑着点头,“好。”—封昀在宫外有宅子,他将人带了回去,小七跟在他的身后,见来来往往的人都恭敬地朝他行礼,不由得去看走在前面的背影,眸中的光亮了亮。万安猜不透封昀在想什么,只照着吩咐带小七去洗漱。等她出来的时候,未曾想过那尘埃之下的一张脸竟也有几分姿色。大人是男生女相,小七却是女生男相,十二三岁年纪,一身蜜色肌肤,长长的丹凤眼含情却又冷情,眉间尽是英气。当她头发湿漉漉地扎成小髻竖在头顶,又披着大人的披风出来时,夜色阑珊中,光影重重。万安一时看恍了眼,将她看成了封昀。“快带我去寻他。”小七道。“姑娘要叫他大人。”万安眉头皱了一下。“大人?那是什么意思?”小七歪了歪头,黑色的眸亮晶晶的。万安愣了一下,摇头嘱咐,“不管大人是什么意思,你只要这样叫他就好了,我们都是这样叫的,大人让你去用膳,进了堂屋要好好给大人请安。”小七不说话了,跟着他走。穿过长廊的时候,她瞧见花坛种了一排花,那花开得红艳,和大人衣服上的一模一样。她有兴趣地伸手摘了一朵,她笑着问,“这是什么花?”“芍药,又名将离。”万安回她。“大人叫什么名字?”“奴才不敢唤大人名字。”万安道。小七疑惑地皱着眉头,“那大人姓什么?”“姓封。”“那我日后也姓封,”她弯着眸笑起来,又摘了一朵芍药插在自己发髻上,“万安你看我好看吗?”万安看了一眼,许是被她眉眼间蓬勃的朝气渲染,一向老成严肃的脸上缓了几分,他点头回道,“好看。”小七又问她,“为什么大人要叫本座?”“因为大人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万安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奇怪,并未觉得不耐烦。小七手指捏着那多芍药花,她低头嗅了一下,再抬头时,笑得灿烂,“那小七也要成为大人那样的大人物。”万安嘴角带了笑意,他看着前方敞亮的大堂,整了整神色,“到了,你进去罢。”“记得千万要对大人行礼,莫要惹了大人生气。”他正唠叨着,小七就蹦蹦跳跳地打开门进去了,见了这一幕他的心提了上去。小七忆起万安的话,笑嘻嘻地朝着坐堂之上一身绯衣的封昀行礼,“封七给大人请安。”未等封昀发话她就起来了,见封昀盯着她发呆。“大人,花送你。”她起身走到封昀身旁,将芍药递给他。万安神色绷得很紧,怕小七的无礼惹怒了封昀,但出乎意料,封昀伸手接了,他嘴角牵起,可以看出来他心情不错。万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用膳的时候,小七仔细打量着封昀,松松垮垮的绯衣未系腰带,人斜靠在榻上,露出半边肩膀和锁骨,修长的右手捏着长长的烟袋,那烟袋红黑底色,中间镶嵌了梅花玉环,显得华丽秀雅。左手斟酒,半眯着眼睛似醉非醉,身旁三五个女子亲手喂他吃食。屋子里燃着熏香,小七原是用手抓饭吃,她见了封昀的动作,便也用左手握着筷子,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封昀面前的酒杯。“看什么?”封昀问。“我也想喝这个。”小七指了指酒杯。封昀笑起来,招手让侍女给她倒了一杯。小七抱着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一张蜜色的脸蛋通红,眼眶溢出泪来。封昀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临走的时候,小七扯了扯他的衣袖,“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封昀恍惚了一下,低头瞥了一眼,并未说话,就进了马车。“姑娘……”侍女唤了一声。“我不叫姑娘,我叫小七。”小七转头道。“小七,回去休息罢。”侍女道,她领着小七回了院子,便转身去烧热水。等到提着木桶回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从屋里传来什么声音,她放下木桶,从缝隙里去看。屋子里的人,懒懒地靠在床榻上,她曲着一只腿踩在床榻上,解开腰带露出了半截肩膀和锁骨,一瞥一笑,宛若督主。她甚至学着大人的语气和神态,微抬着下巴,吐出两个字。“本座。”—三月初,燕京城里忽然涌出些大大小小的意外来,临安街道寄宿的有三个赶考的学子吃坏了肚子。这本是小病,只是没想到接连不断的拉肚子,竟然闹出了痢疾,三个人中死了一个人,另外两个卧床不起,正好生调理着。阮呦连着做了几日噩梦,白日也心神不宁,她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生出来,便将自己拘在家中不轻易出门,同样的,也不让阮雲出门。闷在家中好几日,阮雲几乎憋坏了,这段时间有不少人递了帖子想邀他一同温习课业,同窗互相温习研讨这是固有的传统,也算是为之后积累人脉。阮雲学识好,来请他的人很多,他原是准备答应的,只是每每打算出门就瞧见阮呦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拒了那些人。也有人提议来他家中,他想也没想就矢口否认。开玩笑,他平日将呦呦防得严严实实的,还真能让那群兔崽子偷看了去?只是今日,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得出去一趟。阮雲将收下之人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烧了个干净,他眸色一沉,心中冷笑,直直去了阮呦的房间。到的时候阮呦正坐在屏风后绣着什么东西,她身旁挂着一排彩色的丝线,正蹙着眉头仔细挑拣着,似乎想着用哪种颜色更合适。听见脚步声,阮呦转过头,眉目舒展下来,甜软软地叫了一声,“哥哥。”阮呦放下手中的针线。“在绣什么?”阮雲走近了些。阮呦却有些心虚地用布将其遮掩起来,“绣的一幅画,等绣好了再给哥哥看。”阮雲见她藏掖着,知晓那画定然有什么秘密,她还不想说出来,阮呦也不强迫她,温和地笑了笑提起他来的意图,“好,你什么时候给哥哥看,哥哥就什么时候看。”“我听娘说张夫人赠了呦呦一对手镯?可以给哥哥看看么?”阮呦没想到他忽然提及这个,应了声,她转身将一只红木小匣子取出来,递给阮雲。阮雲打开木匣子就看着里面躺着的一对玉镯,质地光滑温醇,样式新奇独特,看上去的确是贵重的宝贝。阮雲轻蔑地笑了笑,正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太贵重又惹人眼了,所以当初他去拜年左仲缨的时候才会留意到,左夫人的手腕上就有这么一对。国之珍宝,向来只有一对。哪个是真的,哪个是赝品,也就无需多说了。“这玉镯太贵重了,哥哥替你还回去吧。”阮雲道。阮呦眨了眨眼,有几分明白他的意思,“哥哥要出门去?”“嗯。”阮雲刚应声就瞧就她担忧的小眼神,心底烫慰,笑着道,“你放心,我出去一趟就回来,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也不会在外面吃喝坏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