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兆正想解释,却见那鞭子勾了一个钱袋回来,落在他怀里,赵兆就止了声。这是他的钱袋。红衣姑娘策马在几个巷口飞快地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身影。眉眼烦躁,一鞭子狠狠甩到墙上,打下一片墙灰。赵兆主动道:“姑娘可是要寻人,也许在下可以帮忙。”红衣姑娘却缓了一口气,道:“罢了,也许是我眼花了,毕竟一个死人……”她闭上眼睛小声说:“终是无缘。”说完纵马而去,只留一个背影。第56章考场之内转瞬之间风水倒转, 优哉游哉喝茶暖手的人变成了韩穆, 提笔凝神的人变成了秦尧。楚辞看得很安静, 也很慢, 因为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无数的值得斟酌的力度。韩穆是她亲手举荐的, 十年前她就知道他有着怎样让人惊艳的才华,虽然掩盖至今已经被众人遗忘, 但一旦擦拭掉灰尘,他仍旧是那个出将入相的不世之才。“忽视他, 是大爻不可挽回的损失。”秦尧笔尖微触纸张, 缓缓留下属于自己的字, 如此评价考场中央被众人唾弃谩骂的人,也如此评价已归于历史的朝代。“独臂难支, ”楚辞轻声道,“一个人再如何, 也挽救不了将倾的高楼, 已经烂到骨子里的朽木,已经没了救治的必要了。”“但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生出些情绪来。”楚辞安慰他,“不破不立, 烂摊子砸了也不会可惜, 可要是一个毁誉半参的,说不定做决定的时候还需要犹豫。”这话倒是希望大爻更加破败了才好。毕竟秦尧在试卷里提出的问题并不少,桩桩件件都是迫切需要解决的,而韩穆所答的内容更是多, 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秦尧看的时间有些久了,韩穆等不不耐,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怎么看的这么慢,只要也是个开国之帝总要有些过人之处,你这样如何让人信服。”秦尧也不动怒,十分从容地说:“那是因为有人等朕,而你又无人等候,着什么急。”韩穆反唇相讥:“我如何就无人等候了。”突然马蹄声哒哒,有人红衣烈马穿街而来,在一众人群中显得极其亮眼。像是为了证明韩穆的话,马上的姑娘遥遥冲他颔首,手握着马缰,马儿原地踱步片刻,顺着指引走到了离考场最近的地方。韩穆眼里闪过不明显的笑意,对着秦尧说:“让佳人久候不雅,只寥寥几字也不必如何久看,陛下请快。”秦尧并不关心等他的人是谁,只专注地盯着答卷,回道:“那么多年都等了,区区几刻,何须着急。”楚辞却是看到来人呼吸一滞。人群对着骑马而来的姑娘也没有丝毫善意,嘲讽道:“这不是王家那个还没嫁人就克死夫君的老姑娘吗?怎么,穿着一身红出来干啥,想抢个压寨相公回去啊?”“嘿嘿嘿,”有人下流地笑起来,“小娘子看看我啊,我跟你回去啊,你看看我行不行?保证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王翎看也不看,一鞭子飞了出去,说话最难听的那人劈头被甩了一鞭,一道赤红的肿痕立刻在脸上凹陷出来。王翎回转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里却尽是不屑地嘲讽。“你……”有人仗着人多势众,立刻推搡着就要上来拉她下马,楚辞紧张得站了起来,守在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持兵威赫。王翎以一人对众人,气势丝毫不落下成,侍卫在她身边围成一圈,衬得她像是个九天飞下的女战神。韩穆目光沉沉地一个一个把恶心人的那些脸盯过去,楚辞咬着唇,握着拳头浑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秦尧包着她的手,侧头问她:“认识她?”楚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低落道:“和我哥有婚约的人就是她。”顿了一下,“她至今还不曾再议过亲事。”以王家的地位和权势,就算是还没成亲就死了未婚夫的人,想要上门求娶的人也能排成队。当年事,楚辞未曾置身其中不好揣测,可是这位王姑娘对楚朝的情愫明显到,过了这么多年楚辞但看得清清楚楚,至于楚朝,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娶进门放在家中,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有在乎才会计之深渊,才会舍不得。可是,究竟是错过了。上次前去拜访韩穆,韩穆身边的小厮便说除去王姑娘,再无人来拜访公子,楚辞就早已隐约超绝到了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了,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要是哥哥还活着……秦尧却远比她知道得更多,想的更长远,他思忖着最近查到的,关于一个瘸了左腿的人,最后客观地问:“王姑娘为何至今未曾婚嫁?”楚辞有些低落地说:“因为我哥不在了。”秦尧知道她的心情,但是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但他还是征询了一下楚辞的意见:“那如果她现在要嫁了呢?”楚辞捂着眼睛苦笑:“自然任凭她自己的意愿,毕竟我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对她置喙,当年也是楚家对不起她,只要她能过得好就行。”秦尧批下一行字,点头道:“朕知道了。”即便韩穆催促,也有人等候,秦尧还是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把所有的都看完,然后在最上头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个甲字,又写上一个一,以红圈圈起,这便是这场的名次了。一甲头名。虽然因着只有一人参加,但韩穆也实至名归。铜锣敲响,震荡的声音一圈圈飘开,御前有人高声传唱道:“嘉志元年科举,应试者一,一甲一名,御笔亲批,赐名第一,状元韩穆。”考场外挨饿受冻的人那么久都是等着这一刻,立刻开始嘲笑道:“就这一个人,他不是第一,还能把他身上的跳蚤捉出来当状元吗?!”“哈哈哈哈,笑死爷了,什么狗屁科举啊,老子虽然大字不认一个,可要是老子去参加了,也能当状元哩!”“呸,沆瀣一气!都是一个窝里的狗屎,要不是提前给透了题,怎么可能答得那么快!”“什么大衍啊,趁早关门好了,省得出来寒酸人了,连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出来几个,丢不丢人啊!!!”“……”楚辞秦尧韩穆王翎个个气定神闲,和那些癫狂谩骂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此时传令官又笑眯眯地,不急不缓地说:“状元爷的答卷如何,陛下心中自由计量。只是鉴于诸位似乎对此颇有微词,既如此,陛下公允,同意把状元爷的试卷展示出来,好让诸位一睹为快。”嘲讽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像是被猝不及防地卡住了脖子,一下子失去了可以恶意揣测的点。传令官见都安静下来了,继续说:“陛下也不会立刻,要是诸位之间有人自信可以比咱们这位状元答的更好,这状元之位易主也是可能的。”这一句话掀起了许多人蠢蠢欲动的心思。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后悔为何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考场了,至少也能当个进士啊。现在听到还有机会,立刻迫不及待地想要显摆自己的本事,催促道:“赶紧的,把答卷拿出来让我们看看。”答卷被张贴出来,可是纸小字也小,挤破了头也只有最前头的人看得到。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挤,认得字的不识字的,读过书的颇有文墨的人挤成一团,推不动了就骂最前面不动的人。赵言是个清高的读书人,自恃读过几年书,一直拿鼻孔看人,以楚序微为榜样,看不上一身铜臭的商人,瞧不起种地的泥腿子,还对那些官场上卑躬屈膝的人嗤之以鼻。他可是有大抱负的,就是没遇上可以赏识的伯乐。他在在最后面,看到有看过答卷的人灰溜溜地走了,忍不住嘀咕:“孙子,真怂!”可是骂的人再多,也拦不住许多人看过试卷,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拿袖子蒙着头,一言不发地偷偷离开。渐渐地,赵言也忍不住好奇了,疑惑这是怎么样的答案,竟然能让这么多人铩羽而归?等到好不容易挤到他了,他这才发现他旁边是一个种地的,虽然打扮得挺斯文,还是挡不住泥土的腥气,他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不想沾到他分毫。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嗤笑道,什么空泛的问题,这种事情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竟然还想妄图在新朝根基未稳时就大动干戈,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该说狂妄。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本以为在答卷能看到的是韩穆似是而非的答案,然后结尾惯例恭维一下秦尧,然而这一看之下和他的揣测大相径庭。字字都是心血之言,件件都是千秋之功。他越看越震撼,最后震惊到失神,一时之间自惭形愧,感觉连头都抬不起来,有些想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蒙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他尴尬得呆不下去要走,却看那个被他看不起的泥腿子还站在那里认真地研读,忍不住出声道:“你看得懂吗?”“字字句句皆是良言啊。”那人叹一口气,然后竟是抬脚往考场里走。传令官看着他,不问出身不问经历,态度不变地躬身抬手引着他往里走,去见秦尧。可是能够如他一般用勇气的人却再无第二个,所有人都在见过韩穆的答卷之后,都被这一问一答之间尖锐恢宏的规划震撼了。每一个问题都是冗沉制度之下,急需解决,却又无从下手的重点,方方面面,桩桩件件,只是惊鸿一瞥,都能想像一个崭新的未来。把一场新旧势力之间的较量,生生拔高到天下万民千秋万代。孰大孰小,孰是孰非高下立见。再无人小瞧韩穆和秦尧,说前者是个草包后者是个土匪。强者恒强,让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站得比他高,比他强大。一直催促的韩穆,直到此时才施施然起身,走到秦尧面前,说:“今日理应双喜临门。”秦尧配合道:“金榜题名已有,不知还差哪一喜?”楚辞忍不住看着考场外,突然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而一直看着考场内的王翎也有所感地回头张望。韩穆撩起衣袍跪下,恳求道:“请陛下赐婚,臣想要求娶王家的大小姐,王翎。”楚辞惶惶地在人群中飞快地寻找,闻言却愣愣地看着韩穆。秦尧没有立刻同意,说:“你该先去问王姑娘是否答应嫁你?”韩穆并未退却,他朗声,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笑着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王翎,像一个冲动豪情的少年一样道:“王翎,我韩穆在此保证,这一辈子爱你护你敬你,你可愿和我共赴白头?”王翎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马儿也转了方向,她身体紧绷,迟疑良久,最后还是调转回来,看着韩穆。缓缓地点了点头,“好。”第57章既然婚事的两位主角都没了意见, 秦尧自然要成人之美, 给他们两个人赐婚。楚辞心中有些不安, 她在人群中找寻那个一瞥之下就不见了的人影, 秦尧察觉到她的动作, 侧头轻声问她:“怎么了?”楚辞迟疑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感觉很熟悉, 和我哥哥特别像。”说完又摇了摇头,有些恍惚道:“可是他早就不在了啊。”秦尧却没应她这句话, 飞快地在外面扫了一圈, 伸手召来一人, 俯首交代;两句,那人立刻领命而去。他看了看韩穆和王翎,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左手抓紧了楚辞, 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王翎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一切都为时已晚,况且这一切他都在旁边听到了,既然保持了沉默,想必就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既然如何, 一切都不必言错过。这一场科举开始得荒唐, 然而一纸提问和一场答卷就足以让人信服。秦尧出身低微但有高瞻远瞩,有魄力也有心胸,韩穆沉默多年仍是能力卓著,他们两个就是最好的领头人。状元得了名次还得了赐婚, 双喜临门,这一场选拔对于大衍来说却刚刚开始。有人犹犹豫豫地想要入场,有人自知之明地退却,有人为名利却也有人为天下,这一场利欲熏心的较量,最后还是落到了清清白白的考量上。那位一马当先,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斯文人,当仁不让地坐在韩穆原来坐着的位置,提笔走龙蛇,呵气泼浓墨。韩穆的答案皆是浓雾中的点睛,但他高居云端太久,和他们这些本就是泥土里长出来的人不同,那些方法和政策要想真的落到实处,还有很多的不妥。而他就是最好的阶梯。陆陆续续地,有人不断地进场,外面依然有些吵闹,可是坐在考场里的人,个个脊背挺直,端坐如松,气度沉稳安静。他们将要撑起一个繁华的,千古一代。今日诸事繁多,楚辞跟着秦尧一直奔波,白日里又被那个身影扰乱了心神,晚间很晚了仍辗转难以睡下。秦尧在书房里批阅今日考场上考生的答卷,更深露重,手边一直烛光摇曳,他疲惫地揉揉额角,放下没看完的答卷,召来今日吩咐的人:“把人带来。”那人相貌普通,是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人却很机灵,办事牢靠,秦尧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找到了人,只等着这一声吩咐。他自然是知道找到的这位是谁,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可正是因为知道,此时却更加为难。他皱着眉,舔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说:“楚公子说他腿脚不便,此时还没入的宫来。”这话说得委婉。秦尧冷哼一声,径直问:“原话。”见瞒不过去,那人只得应着头皮如实告知:“韩公子说——我当年心软放过的小流浪狗,拐走了我妹妹不算,如今还好意思腆着脸指挥我这个瘸子,小狗,你也太没良心了吧。”说完他小心地打量着秦尧的脸色,却没从这位年轻的陛下脸上看到任何被冒犯的不悦。秦尧靠在椅子上,垂着眉眼波澜不惊地说:“把人带来,不必客气。”那人心中一凛,有些谨慎地估摸着该下几分狠手才能让这位韩公子进宫却又不会被人记恨然而意外地,韩公子这次很是配合,都到三更天了,穿的厚厚实实暖暖和和,弯着眼睛,眉眼和善地等着他们带人走。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他这么一笑,简直和楚辞一模一样,看起来温暖极了。就是挺可惜的,是个瘸子,左腿废了,一跛一跛的,走路都吃力。楚朝被带到了秦尧的书房,秦尧没有在看答卷了,他坐在宽大的坐椅上,双手放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一言不发隐在半暗的烛火下,看起来有些危险。夜里凉气很重,沾湿了楚朝的衣裳,也让他经年的骨头泛起了酸痛,他有些自嘲地任人领着在一团漆黑的皇宫里东走西走,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忍不住想,这是哪里,楚辞有没有来这个地方,她会不会被人欺负?秦尧看起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长的那么凶,身量还那么高,他的阿辞小小的,又胆小,会不会夜里哭着咬被角都不敢出声。他想了很多很多,却不敢想一想楚辞会不会愿意见他。他太没用了。秦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楚朝皮相是很好的,端正淡雅,是很多世家小姐都喜欢和君子之风,跛了一条腿他仍是从容的。可是面上终究留下来痕迹,比起养在京中的公子哥们,他有些显老,皮肤黑了些,还有些粗糙,像是长期风吹日晒的,虽然还像个君子,却是一棵风雨无惧的松了。只是两个人见到对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秦尧嘲讽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了?”楚朝冲他一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你可是比我死的更早呢,你都拖着一把老骨头爬出来了,我自然也是可以的。”秦尧比楚辞还要大上一岁,在楚辞心中,也“死”在他前面,这话倒是十分的准确。只是听起来让人不适。两人在意的却都不是这些。楚朝率先开口,他看着飞鸾宫的方向,声音很轻地问:“阿辞睡了吗?”秦尧冷漠道:“不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晚饭也吃得少,夜间应当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楚朝声音有些发紧:“她今日看到我了?”秦尧道:“看见了又如何,你在她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楚朝一愣:“不是她要找我?”秦尧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是,是朕,刨了你的坟,棺材是空的。”楚朝心中有些失望,连对着自己的坟被人挖了,棺材拖出来撬开都不在意了。一路上紧张了那么久,心中突然空荡荡的,像是没了着落。他弯腰按着隐隐作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哪怕背挺的再直,背影却有些狼狈。秦尧看着他坐下,才开口道:“今日为什么不早点出现?”楚朝浑身一僵,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最后却摇了摇头,靠着椅背,垂眼看着自己的左腿,不辨情绪地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是挺好的,大喜的日子,这么多年的陪伴,他一个残废之人,就不要再出现了。韩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相貌家世秉性都是上乘,如今又得秦尧重用,王翎跟着他会过的很好的。至少会比他好。说到这里,楚朝忍不住严肃地看着秦尧,问他:“你为什么要娶阿辞?是报恩?”当年秦尧突然出现在楚府引起好大波澜,境况紧急楚朝来不及多问,只当他是楚辞偶然得来的小飞贼玩伴,毕竟小少年的情谊总是出现得又各种可能。他当时为了楚辞,放了他一命,许多年后,秦尧又救了楚辞一命,想来想去,楚朝能够对着秦尧施恩的,也就这么一点了。不待秦尧回答,楚朝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承你一份情,只是如今我回来了,阿辞有了亲人,我要带她走。”“你是大衍的皇帝,合该有后宫佳丽三千,早早开枝散叶安抚人心吧。”他这样说。楚辞身体并不太好,幼年伤了身体思虑过重,这些年也一直体弱身寒,虽未明说,但难以有孕。楚辞可没有孩子,可是秦尧却是必须要有的,楚朝不过是把话放在明面上来。秦尧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楚辞和秦尧的再见并不美好,王国之后和新朝之君,在一场逼迫下没有选择的妥协。就算现在他们两个人再好,在世人眼中,也都是秦尧的巧取豪夺。哪怕楚朝给他加了报恩的因果,想的都还是要把楚辞从他身边带走。他们都不认为楚辞是心甘情愿的。也许是楚朝的话让秦尧不悦,他非常具有攻击性地嘲讽:“你当年既然能毫不留恋地抛下她,以后说不定也会对她弃之如敝,朕如何放心把她交给你。”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做的好上一分。秦尧说要带她走,天高海阔四处游走;楚朝说会陪着她,不离不弃相依为命。秦尧给她一刀,死在楚府留给她一件带血的衣裳;楚朝在她伤口上又狠剜一箭,留给她一座无人拜祭的孤坟。只是秦尧对楚辞源于承诺,只他们两个人知,楚朝对着楚辞却源于血脉,他们是彼此植根于骨髓的责任。楚朝脸色一下子就灰败下去,像是受了一拳重击。是他没有做到承诺,抛下了楚辞。当年他喜欢王翎,是那种放在心尖上的,只要遥遥地看一眼就好的喜欢。他已经身处泥沼之中了,不想把任何人再拉下水。可是楚序微为了定了这门亲事。那个红衣纵马,自由得像风一样的姑娘要被他拖进泥里了。他不想。他逃了,留下了楚辞,背弃了承诺。然后很多年都不曾回去。他对楚辞的责任最后还是败给了他的软弱。谁能不想要自由啊!见过天空的鸟,如果不是被打断翅膀,怎么还会愿意被关在笼中。他困于日复一日的樊笼,自由于一朝的叛逃,清醒于山南海北的辽阔,痛苦于背后交托的信任和倚靠。现在他回来了,他想要看一看,他的小姑娘过得好不好。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冰凉不知听了多久的楚辞,白着脸含着泪,有些惶恐地叫了一声——“哥。”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僵住了。第58章“哥, 真的是你吗?”楚辞声音发抖, 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一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侧影, 克制不住浑身战栗。她声音里带了哽咽, 惶恐不安,像个迷路的小孩, 站在黑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楚朝在听到那声哥的时候, 就已经如遭重创, 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没敢回头。秦尧眉头一皱, 有些不悦地快步走到楚辞面前,伸手摸人脸颊的温度, 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秦尧站在楚辞面前, 把楚朝挡得干干净净, 楚辞看不到楚朝,只能看着秦尧,闻言有些迟钝地说:“冷,睡不着。”听起来像是在撒娇。楚辞体寒怕冷, 自己又暖不热, 抱着银熏球半夜都会瑟瑟发抖,只有秦尧陪着她一起睡的时候才能睡得好。秦尧不过是一晚没有陪着她,楚辞就已经不习惯了。只是这其中种种楚朝却是不知,他只听到了他的阿辞, 都是皇后了,却没人照料,冷得睡不安稳,半夜爬起来找秦尧求助。他一直忧心秦尧对楚辞不好,就算现在他们两个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可是楚辞看起来就过得不好。楚朝有些不满,再加上初见楚辞,满心的温情都要溢出来了,柔声道:“我寻来了一个匠人,可以在屋子下面烧火做地龙,赤着脚踩在地上都不会觉得凉,阿辞,等新的府邸安置好了,我就接你回家。”秦尧还没来得及出声,楚辞就小跑着绕开秦尧,拎着裙角跑到楚朝面前,红着眼睛,小心地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希翼地小声问:“哥,你真的回来了吗?没有死?!”她把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像是捧着薄薄水面上的月亮,生怕喘的气大口了,就要被吹散了。楚朝被她一句话问的眼热,摸了摸她的头,愧疚又高兴地说:“回来了。”然后垂着眼睛,收回手,蜷起的指尖刺到肉里,刻意绷直的背有些软弱,有些难堪地对着楚辞道歉。“阿辞,是我抛下你走了这么多年,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你要是恨我——”这一句话像是要把他的心都剜出来了,他闭着眼睛,终究是把懦弱自私的自己摆到楚辞面前接受审判,他说:“你要是恨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楚辞一把抓住他用力到青筋蹦起的手,含泪摇头道:“没有!你是我哥!你还活着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你!”“我们是一家人啊!”秦尧负手看了许久,此时不等楚朝为楚辞的话感动,他就十分应景地接了一句,“是啊,我们可是一家人了。”楚辞和秦尧成了亲,自然不分你我,楚辞的家人自然就是秦尧的家人。只是楚朝心中却没这样看。他被秦尧一句话噎得上不来气,却也找不到不合规矩的地方,好半天才想到一句,“那你便该和阿辞一样,叫我一声哥。”秦尧比他大,如今又做了皇帝,万万人之上,连名讳都是别人提都不能提的,摁着他低头,向比他年龄小的人叫哥。楚朝觉得他该是不会叫的。不叫更好,他不配合,楚朝便更加有理由带着楚辞走了。秦尧闻言却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的样子,然后毫无障碍地对着楚朝称呼:“大舅哥。”然后拉着楚辞安置她在旁边坐下,解开斗篷放在一边,火炉移过来,又倒了热茶给她暖手。照顾得面面俱到。楚辞对着这一切十分自然且理所应当,甚至捧着杯盏还小声喊烫,秦尧就抽出来一条丝帕垫着,然后又十分顺手地喂给她一颗糖。旁若无人地展示占有欲。楚辞身边站着秦尧,心中却记挂着楚朝,有满心的问题和疑惑,秦尧却一直围着她,摸摸头发捏捏耳朵,问她冷不冷饿不饿渴不渴,把楚朝落在一边。楚朝也不甘示弱,同样和楚辞搭话,说着他搜罗来的各种小玩意,问她喜不喜欢,想要怎么玩。楚辞左耳朵是秦尧低沉醇厚的低语,右耳朵是楚朝温柔小意的关心,整个人像是被两种声音拉扯着,既想和秦尧说话,又想和楚朝说话,可是听了一个人说的话就要漏掉另一个,又不好表现的茫然,只能嗯嗯地应着。楚朝也知道这种把戏实在是幼稚又无力,可是看着道貌岸然的秦尧占据了楚辞全部的注意,心中不满,思忖着要再说点什么,突然秦尧一笑,揉了揉楚辞的头。秦尧表现得十分大度,宽容仁善地说:“你和你哥好久不见了,好好说说话吧,朕就不打扰了,你若是冷了饿了便说一声,吃食一直让人备着。”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好,本来稍有不耐的楚辞立刻愧疚地看着他,不忍地说:“没有打扰,哥哥见到你也很高兴的。”说着她小心地看着楚朝,有些不好意思,楚朝心中对秦尧更加不满,面上却十分配合地点头一笑。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十分准确地补上一句,“当年一别好久不见,如今再遇故人果然十分感慨。”他自觉这话说得并无不妥,秦尧和楚辞却皆是一愣。楚辞反应很快地问:“你们早就认识?”楚朝心中疑惑,是早就认识,还是因你而起,当年事彼此都知,为何楚辞表现得如此异样?他拿捏不清现在的情况,十分谨慎地没有再开口。秦尧却并无太大反应,本也没打算隐瞒一世,如今楚朝回来了,划在楚辞心中狠狠的一刀也该好了,那些往事再说起也就无足轻重了。他点了点头,应道:“是,早就认识,朕和你也是旧识。”楚辞站了起来,捧着杯盏的手有些抖,温热的水飞溅出来落到她手上,手指冰凉。秦尧两指捏着杯盏很稳地在桌上放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是已经叫了朕许多声小哥哥了吗?”楚朝腾的一声也站起来,有些意外,也有些恼怒。小哥哥这个称呼像是踩在他脑门上,一跳一跳的,蹦的人生气!这个称呼简直能引出无限的遐想,秦尧还比楚朝大,楚辞对着楚朝喊哥,撒娇的时候叫哥哥,秦尧竟然还有脸让人叫他小哥哥。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好厚的一张脸皮!楚朝又忍不住顺着往下想,秦尧要楚辞叫他小哥哥,什么时候,在哪里,是不是被逼着的,叫完了呢,楚辞会不会被欺负的更狠……楚辞忍不住想,可是一想就牙痒痒,秦尧可是比楚辞大了六岁呢,老牛吃嫩草,二十多岁了才成亲,他要是发了疯,楚辞身体不好撑得住吗?啧,果然还是应该把楚辞带走。小哥哥这个称呼对楚辞来说很特别,像是另一个人的符号和名字,她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来自哪里,拥有的就只有这一个称呼和记忆里一件带血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