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见越容在她身旁看了许久,还以为她是想吃鱼。越容起了身,颇感意外,“你这是要送我鱼?”她长这么大,收过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是没有收过别人送的一尾活鱼。小童的眼神看起来极为不舍,听见她问却还是坚定的点点头,“嗯。”越容说不出来心中是何滋味,她亲自接过那尾草鱼,道:“你送我一尾活鱼,我们帮你们将木桶提回家如何?”木桶盛满了水和鱼,瞧着也有十来斤,小孩子只怕是提不动的。小顺子顺势上前去接过桶,“你们家在哪儿?”另外两个小的孩子手指一指指了个方向,小童低声道了句谢。越容左右无事,就想着送他们回去。“你们天不亮就出来捕鱼,你爹娘不担心吗?”她低头问着三个孩子,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在池边钓鱼,也没有个大人看着。她在这般大年纪的时候,每回去哪儿,多少宫人围着,便是担忧她会出事。小童握着弟弟妹妹的手,大约是知晓她无恶意,放松了警惕,告诉她,“我爹在地里干农活,娘在家里带弟弟。”走过一段小路,来到一处茅草房前,小童推开门,冲着里头喊了一句,“娘,我回来了。”院中坐着一位妇人,她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手也没停,正在晒着菜干,听见小童的呼喊,她回过头来,又看见多了好几位陌生人,她虽不认识,却能看见同自己大女儿站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样貌不凡,浑身气质不俗,那衣裳料子,她连见都没见过,不由得心生惶恐,莫非是自家孩子顽皮,冲撞了眼前的姑娘。妇人局促地站起了身,不知所措的走了过去。她刚想问这行人是做什么的,却见自家大女儿转过身去冲着那位姑娘说道:“大姐姐,这是我娘。”她介绍完了妇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介绍随她而来的越容。越容瞧见妇人家尚且年轻,她倒不知该唤一声什么好,便笑着点了点头,叫小顺子将那桶鱼给提到院子门口,“你家女儿送了我一尾鱼,所以我送她回来。”“这可怎么好麻烦您。”妇人连忙躬腰感谢。“无妨的。”越容瞥了一眼院中,见院子里还摆着许多菜叶子,虽不知晓这是做何用的,但妇人大约是在忙着家务,此刻同她站在院门处闲聊,约莫着也耽误她的时间。“主子,早膳备好了,咱们该回去了。”清歌恰到好处的上前一步提醒她。“也好。”越容低头看着小童,“今日多谢你的鱼。”等着她离去之后,妇人才神色复杂的看着自个儿的大女儿,“兰儿,你可知道她是谁?”这庄子里谁家能有这么一门通身气派的富贵亲戚?兰儿摇了摇头,手脚麻利的拾掇着木桶里头的鱼,“那位大姐姐是我在池边遇见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妇人忽而想起昨日,庄子管事曾同她家男人提起,最近庄子上头有贵人前来小住,让他们这些佃户各自警醒小心着些,莫扰了贵人清静。那她今日所见着的姑娘,会不会就是管事提到的那位贵人?可是贵人同她们这些人身份云泥之别,又如何会对她家兰儿这般亲切。越容回去后,便让厨房终于就将这鱼做成一道菜,鱼肉虽不算太过鲜美还带着从泥塘出来的,可她倒是吃的有滋有味。越容一连好几日清晨都去了池边,那小童日日清晨都在此钓鱼,她也知晓小童的名字,叫兰儿,日日来钓鱼为的是给她母亲还有六个月大的弟弟熬鱼汤补身子。又一日,清歌指挥着人抬了箱笼进屋,“主子,宫里送东西来了。”越容点点头,“收着吧。”清歌尽责的一一介绍着这回宫里送来的东西,“主子,听说这是今年进贡的天蚕丝,宫中也只有两匹,皇上叫人都给送到这儿来,说是夏日里主子盖着正合适。”越容还是没瞧一眼,“嗯,我知道了。”她已经出宫五日,宫里头无人来催她回去,只是日日都有东西送来,越容心里头憋着气,送来的东西看都没看过一眼,就让人给收了起来,束之高阁。她合上账簿,算起来也有许多日子不曾去过知己书铺,今日去书铺瞧瞧。”清歌见她铁了心不回宫去,也不知该如何劝了,主子大了,虽性子还是同从前一般温和亲切,可在某些事情上颇有自己的主见和不容动摇,寻常人也劝不得。清歌只好在心里头叹了一回气,回道:“是,奴婢这就叫人去备马车。”越容换上了外出的衣裳,乘上马车,马车行在田埂上,透着车窗帘子,她还能瞧见外头田间的情形,她瞧见了兰儿一家,兰儿她娘身子骨不大好,不能下地干活,沈家的地便只有兰儿她爹一人操持,还有兰儿时不时的搭把手。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至半空,兰儿她娘是来地里送饭的,只见她背上背着个胖娃娃,手上提着竹篓,竹篓里头装着碗筷,正要弯腰去瓦罐中盛粥水,却被兰儿她爹给拦了下来,拿着从莲花池中折下来的大荷叶给兰儿她娘遮着太阳,又让她坐在小凳上,自个儿亲手盛了粥,先端给了兰儿她娘,又给了几个孩子一人一碗,这才给自己盛了一碗,蹲在那儿有说有笑的喝了起来。这样一副夏日劳作午间休息的场景,兰儿她家日日都习以为常,偏偏越容从心底里头升起了羡慕之意。走过了田埂,越容这才放下车窗帘子,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乡间的僻静渐渐远去,马车周围逐渐变得嘈杂,各样的叫卖声在越容耳边响起,她这是入了城了。马车停下,清欢撩开了车帘,轻声道:“主子,到了。”越容下了马车,便见自家书铺的招牌,谢芊芊出门迎她,“容姑娘。”越容看着她,笑道:“从前我觉着咱们这儿就已经算是僻静,打从庄子上来,此处倒显喧闹了。”不过她只感叹了这一句,便收起了愁思,“进去吧。”铺子客人比之前少了许多,谢芊芊解释道:“这几日铺子生意差了些,想来天气炎热,大家都不愿出门走动了。”越容点头,走到二楼,二楼只坐了一位客人,正是江莲。江莲心思不在面前书上,见着越容上楼来,眼前一亮,“容姑娘,我可总算等着了你。”越容不解,走过去,“江姑娘是有事寻我?”江莲带着几分探寻,“容姑娘可是同我堂兄相识?”这话她想问许久了,可是这几日越容都不来书铺,她就一直憋着。越容心中一惊,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儿,却又换了一句,“你堂兄如何说?”这还是她同江洵学来的,旁人问话,先问问旁人这话别人如何答,她再如何答。江莲手撑着下巴看她,“堂兄说,你说认识他便认识,不认识便不认识。”越容一愣,好你个江洵。她闷声道来:“那我便不认识他。”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因为没榜单了,所以我有点懈怠qaq第38章江莲歪头看她, 露出一丝窃笑来, “容姑娘说是便是吧。”江洵叮嘱过她, 越容不想透露身份不过是想同旁人相处同平日里无一二不同罢了。她到了这京城里, 唯二觉着叫她觉着有趣的姑娘家, 竟然是同一个人。她头一回知晓的时候,险些没能睡着觉,越容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这还是着了江洵的道, 她从未提过她知晓江莲是江洵的堂妹这事。只是江莲已经说起了别的事, 就像方才那番探讨她和江洵是否认识的话不存在一般, 越容乐的如此,也就没有再提。过了片刻, 楼梯处传来急切地脚步声,众人闻声看去, 来人是余三。余三是江洵跟前人, 寻常不会离了江洵跟前,他额上都是汗珠,见着越容了,他赶紧躬身行了一礼, “奴才见过容姑娘。”越容心虚的咳嗽了一声。余三这才看向江莲, “姑娘,靖阳的人到了,如今就在前院候着呢。”江莲脸上笑意更甚,对着越容道:“容姑娘, 想不想瞧热闹?”越容心道,这江家人是不是都喜欢让人瞧热闹,江洵是这样,江莲也是这样。“靖阳来人,有何热闹可瞧的?”越容十分不解,她是知晓一些江家的事,例如当年靖阳王妃孤身一人带着当时年仅七岁的江洵从千里之外的靖阳到京城,一直到她离世,皆是因为同靖阳王关系不好。靖阳王妃离世的那一年,靖阳王便将侧妃扶正,太后厌烦他,这十年来都不曾让江洵回过靖阳。对于靖阳王府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越容心中也能猜着两三分,她从前一直觉着宫里和睦,这一二年,她渐渐知事了,后宫远远不是她从小时起想的那般和睦。靖阳王府内宅是如何的,她都能猜测到一二分。江莲听她问,微微一笑,“容姑娘去瞧了,自然也就知晓了。”越容看着她,越发觉着这对堂兄妹果真是血脉相承,如出一辙,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余三站在一旁,欲拦下,“这。”越容倒真想去看看,“左右今日无事,出门逛逛也无妨。”二人上了马车,前往靖阳王府老宅。三刻钟后,来到靖阳王府外不远处,江莲招了手,“就在这里停下。”越容已经听着马车外头传来的吵闹声,她伸手撩了帘子一角,靖阳王府大门前好不热闹,婢女婆子站了一堆,还有许多箱笼摆在地上,而靖阳王府侍卫拦着不让进,有个十分凶神恶煞的婆子正同侍卫争论着,声音之大,把别人的声音都给掩了下去。那堆丫头婆子至少有二三十名,皆是穿着青色的衣裳,其中却隐着一道浅粉色的身影,丫头婆子将她护着,瞧着身份有些不一般,只是背对着,越容也敲不出来她长什么模样。“容姑娘,你瞧瞧,是不是热闹的紧。”江莲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来。越容不解,“她们是何人?怎敢在此造次?”江莲看着前方的闹剧,“容姑娘应当知晓,靖阳王继妃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十七岁,同堂兄差不多的年纪。”江莲顿了顿,讲起了靖阳王府后宅旧事,那位继妃同靖阳王,听闻是亲表兄妹,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甚笃,若是靖阳王娶她是在靖阳王妃去世之后倒也无妨。可但这继妃是二嫁,死了夫君之后寡居在靖阳王府,靖阳王妃待她如长姐,敬重对她。靖阳王妃刚怀有身孕没多久,这位继妃竟也有了身孕,靖阳王府之人这才知晓王爷同她私下早就有了首尾。靖阳王妃知晓此事后,险些就落了胎,之后身子骨一直都不好。靖阳王却不顾旁人阻拦,愣是迎了这位继妃进门,还抬做了侧妃。越容听着心中堵得慌,当年靖阳王妃身子骨不好,她一直是知晓的,可她并不知道是因何而起,她还能回忆起靖阳王妃是位极其温柔恬静,身上从来都有一股极其好闻的花香,叫人一见便心之向往的美丽女子。江莲抬眼看向那位浅粉色的身影,“那位便是靖阳王府的长女,江柔。”那边的争论声越来越大,那同侍卫争论的婆子牙尖嘴利,嗓门儿也大,叉腰指着侍卫怒道:“反了你们不曾,敢将王府郡主拦在门外,叫王爷知晓,揭了你们的皮,砍了你们的脑袋,你们信不信?”侍卫丝毫不动,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那婆子。婆子脸胀的通红,“还不快些滚开!”余三不知何时进了王府,此刻走到了门口处,“何人在此喧哗?知不知道这是靖阳王府?”侍卫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总管。”余三应了一声,看向那婆子,婆子眼尖儿知晓这位大约在老宅说的上些话,态度依旧傲慢无礼,“你就是老宅的总管?知不知道这些狗东西竟敢拦着郡主。”余三抬抬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却在众人始料不及的时候,伸手扇了婆子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下手极重,手刚落下,婆子脸上已经红肿一片。“哪儿来的疯妇,靖阳王府何时有了郡主?”“趁本总管此刻心情尚好,我家主子又是良善人,此刻赶紧滚。”婆子捂着脸,惊恐的指着余三,“你,你,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王妃娘娘跟前的,你,你你。”余三面若寒霜,伸脚踹去,婆子顺着台阶就滚了下去,那位粉衣姑娘再也站不住,在婢女婆子的簇拥下走上前来,她脸色带着些怒气,“我大哥呢?”余三抬了抬眼,“还不动手?”侍卫应了声,就要上前拖人。“大胆!你们这些贱奴敢碰我?”江柔惊惧,她被人团团围住,侍卫也并没有真的碰着她。余三冷笑着。江莲瞧了个够,心满意足地回过头看向越容,“容姑娘且在车上坐坐,该我出场去会会她了。”越容点头,“你当心。”江莲镇定自如地走到了大门处,略做惊讶地看着余三,“余总管,这是怎么了?”“姑娘,您回来了。”余三恭恭敬敬地给江莲行了一礼。江柔一抬眼就瞧见,觉着刺眼至极,忍不住横生道:“江莲,你还不过来帮我。”江莲这才转过头去看她,大惊失色道:“哎呀,大堂姐,你们还不住手,这是继妃娘娘所出地大姑娘。”她的用词一下子便道尽了江柔的出身。余三这才抬抬手,“都停下。”侍卫这才散开,余三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原来是大姑娘,失敬。”“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拦我?”江柔像是来了底气,上前一步就要扇余三巴掌。余□□了两步,冷眼看她,“您是府上大姑娘不假,,可我并非王府家奴,大姑娘还请慎言。”被余三打了一巴掌的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江柔耳边低语道:“奴婢想起来了,这位余总管约莫是太后派来伺候世子的那位公公。”若是王府的家奴,罚了便罚了,可是宫中出来的,倒是不好罚,不过这回结下了梁子,日后寻了机会报复回去就是了。江柔忍下了一口气,又冲着站在一旁瞧热闹的江莲吼道:“江莲你还不过来扶我一把。”那架势,活生生将江莲看作了她的贴身奴婢。江莲好脾气的走上前去,扶助了她的胳膊,带着几分害怕之意,“大堂姐。”“怎么会是误会?先前父王就送了信入京,知晓我今日到,无人来接也就算了,竟还将我拦在门外?”江柔冷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掐了一把江莲,“江莲,你为何没出城迎我?”江柔想起方才,余三毕恭毕敬地同江莲行礼就来气,手上的力道又打上了几分。江莲微微皱了皱眉,却依旧忍了下来。余三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吩咐了匆匆从府中出来的奴仆,“行了,一堆人站在门口没了规矩,旁人瞧见像什么话,将大姑娘的箱笼都抬进去吧。”这话说的嘲讽至极,便是江柔都听了出来,“你!”“大姑娘,请。”余三置若罔闻,侧过身请江柔入府。江柔冷哼了一声,咬牙道:“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写信给父王。”余三浅笑,带着几分怜悯看她。靖阳王府的大门缓缓地关上,将方才的一场闹剧带走。清欢放下了车窗帘子,“可真是热闹。”说完这话,她才看向一脸若有所思地越容,“主子,咱们可要回去?”越容点了点头,“你们说,江洵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江柔头一日入京,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虽说以江洵的性子,是做的出来的。可她了解江洵,江洵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给江柔一个下马威,才会惹出这一场闹剧来,他在京城里头横着走了许多年,挨过的罚不少,但若说他真的惹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祸来,倒还真没有过。清歌和清欢面面相觑,皆摇了头称不知晓。越容带着疑问离去。路过甄善坊,越容叫人称了两斤糕点,她还惦记着兰儿,等回到庄子上,已经是黄昏时分。夏日的傍晚总是带着几分热气渐渐褪去,轻风悠扬的诗意,马车缓缓行在田埂上,田埂两边的小麦被夕阳的余晖映着,又被轻风拂过,轻轻晃动,带着几分夏日的舒心畅意。越容眯着眼,看着天边的赤色云霞,夏日的燥热一一消去。就要路过莲花池畔,蒲公英顺着风的方向漂浮在空中,一片朦胧间,池边出现了一道蔚蓝色的身影。马车停下,越容慢吞吞的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我巡视京郊水利,碰巧路过此地,见这里莲花开的好,过来瞧瞧。”江洵轻晃着玉骨扇,说的煞有介事。越容看向水面,莲花粉嫩,落于莲叶之间。“是不错,你慢慢看,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越容转身就要走。江洵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夕阳余晖洒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平白添了几分温柔之意。他轻轻握住了越容的手,“容儿。”越容抬头看他,他嘴唇轻启。作者有话要说:江洵:我说了什么,你们猜不到。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申请榜单,这样能督促码字。明天见~第39章二人走在林间小道上, 江洵说明了来意, “你可知晓宫中近来发生的事了?”越容皱了皱眉头, “嗯。”前两日, 宫中送东西来时, 宫人已经同她提过,只是她觉着这算不上惩罚的惩罚, 没有任何意义。江洵低头看她,“还没消气?”越容摸了摸鼻子, “我又没生气, 谈何消气。”悦妃如今降做了美人, 不再是一宫之主,便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不由她抚育, 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皇恩十几年不曾断过的后宫宠妃来说, 意是极重。“便是这样, 七皇妹也活不过来了。”越容看着远方将将要落山的太阳,心中思绪万千,她同那个刚出生三月的孩子并无情谊,只是那个孩子不过三个月大, 就因为后宫斗争而丧了命, 她都还来不及看清这世上到底是何种模样。还有小宝,也险些就丧了命。想到此,越容轻轻开了口,“我只是不明白。”江洵忽而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你同宫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眼里充满了迷茫,不一样,她又有何不一样的地方呢?她在皇宫生活了十六年,谈何不一样呢。江洵看着她,嘴角勾起,“她们目光只落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为了权为了利自然就会斗来斗去,而你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越容看向了农庄,袅袅的炊烟升起,辛苦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归了家,同一家老小待在一起和睦的用着晚膳,讲着白日里的趣闻趣事。这一切,都是她所不曾拥有过的。可这也是她无法拥有的,她生在帝王家,已经享受了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又渴望农家的和睦温情。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她抬眼看着江洵,夕阳的余晖落在江洵的眼睫之上,让他的目光都晕上了温暖之意,叫她心中的惆怅消了几分。眼见着就要到主院了,越容忽而问道:“那你呢,你在想什么呢?”“靖阳王府的大姑娘怎么会突然进京?”江洵脸色微变,却又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她想来,我还能拦着她不曾。”“毕竟这王府也不是我的。”“可你让余三给她一个下马威,这又是何意?”余三是宫里头出身,若不是主子授意,断不会做出如此举动来。前方便是主院的大门,江洵看着她,低声道:“到了,你进去吧。”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这话俨然就是不愿透露详情了。越容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转过头,江洵还站在原地。夜里烛台摇曳,越容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竹林影动,竹林之中不时有蝉鸣轻响,叫这静谧的夜里平添了几分热闹。清歌打了个哈欠,起身过来给她披上外衣,“主子,您睡不着吗?”“嗯。”越容撑着下巴想着心事。“可是世子爷今日说了些什么?”清歌陪她坐着。越容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那位江大姑娘进京之事。”“这十年来,靖阳王从未进京,一是因为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二是因为皇祖母不喜继王妃。”越容皱了眉头,那位继王妃同靖阳王妃病故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她都知道,江洵心里不会不知。“她怎么偏偏此时来了?”越容实在不解,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此事不简单。清歌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宽慰道:“左右这里是京城,若出了事,还有太后和皇上呢。”越容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到了第二日,越容刚起,院外便有人来报,“主子,谢掌柜来了。”“请她进来。”谢芊芊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账簿,越容好奇,“不是说了,若有账簿,我叫人去铺子里取就是了。”谢芊芊笑得勉强,“容姑娘,今日我想在您这儿躲上一躲。”“出了何事?”越容关切道。“容姑娘,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提过的,家中为我定过一门亲事,对方追到京城来,这两日已经找到书铺来,我不想让他坏了书铺生意,所以想出来躲躲。”铺子里还有吴国公府来的管事嬷嬷,谢芊芊暂且离去一两日也无妨。越容听她说过谢家之事,知她入京来就是为了叫家里瞧着,她一个姑娘家也能担起谢家的担子,而不是为了嫁人。她便道:“你安心住下就是,反正这里空房多的是。”主院是三进的宅子,第三进就住了她和清歌几个,还有空着的房间,便是多上几个谢芊芊都使得。谢芊芊无不感激,“多谢容姑娘。”清歌忙指着人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越容翻着账簿,一边问着谢芊芊,“那你有何打算?”听见越容问她,谢芊芊叹了一口气,“先让我躲上两日好好想想。”她全然没了往日里的镇定自若。谢芊芊着实苦恼,原以为刘家二郎不可能寻得到她的行踪,毕竟京城不小,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得一位叫谢芊芊的姑娘着实需要些力气,可人家还是找上了门来,昨日里将要关门时,她瞧见刘家二郎站在门外打听她时,险些没有吓出病来。不过这还是头一回她同刘家二郎相见,对方长得十分清秀文弱,看起来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她素来不喜这类人,口中称着圣贤名,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这样迂腐之人打交道,她想想就头疼。特别是刘家二郎千里迢迢从江南追到京城来,定是因为颜面受损,而来责备于她。这门亲事明明并非她所愿,是她爹自个儿做主定下来的,那位刘家二郎难道不应该去找她爹么?找她又有何用,反正她是肯定不嫁的。“容姑娘,你说为何女子就非得嫁人呢?”她忍不住问道。越容被她这问题难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岁数,各家各户都会为了适龄的儿郎姑娘挑选亲事,若是过了适龄,姑娘家还会被人在背后唾弃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人要。背着这样骂名的姑娘家在娘家还会抬不起头来。这世上,总是对女子更为苛责一些。可若是女子宁愿背上旁人的骂名都不去成亲的话,那为何就不能随了女子的意愿呢。越容从前没有被问过这样的话,现在仔细想想,却也觉着若谢芊芊不想嫁人不嫁便是了,她没有那份心思去成亲,若逼着她成了亲,到时候家宅不宁又该如何呢?想到这儿,越容回答了她,“若是你如今不愿成亲,便不成亲就好了。”这话瞬间安抚了谢芊芊的内心,这世上原是还有懂她之人,她只恨不得上前握着越容的手。“只是那位你口中提到的刘家二郎,你总不能一直避着他,若你不愿意,你不如直接同他讲,将这门亲事退了。”越容思索着,亲事毕竟定下了,谢芊芊如今能避着那位刘家二郎,可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避着他走,况且人家也追到了京城来,不若摊开了将话讲明白,也好叫对方莫误了姻缘。谢芊芊一顿,她渐渐冷静了下来,也觉着越容说的对。“等我想上两日如何同他说,再去见他。”越容点了点头,“这两日你就留在这儿便是。”清歌吩咐完了差事进屋,“主子,今个儿还去莲花池畔散步吗?若不去了,奴婢这吩咐人上早膳了。”“上膳吧。”越容翻着谢芊芊带来的新书,看入了迷,也不愿出门了,要她说,知己书铺的书册真是不错,不止是燕国各处的奇闻轶事,便是周边列国的也有。待到下午时分,院外又有人叩门。兰儿背着小背篓,紧张的牵着她二妹妹的手。她知晓那位大姐姐住在这儿,可这儿似乎同庄子别处全然不同,这宅子好大好大,便是院墙都高的不像话。她徒然生出了几分紧张。院门吱哟一声轻响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婆子,婆子面容严肃,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以为是农庄孩子迷了路,“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去别处玩儿。”兰儿见她板着脸,心中害怕,却还是鼓着勇气说上一句,“我是来找大姐姐的。”院中又有人问话,“吴嬷嬷,外头是谁?”吴嬷嬷回过头,见是主子跟前贴身宫女,脸上忙堆着笑,“清欢姑娘,外头来了两个女娃娃说是找人,定是走错了,老奴正要赶她们走呢。”清欢瞥见了兰儿的小脸,笑道:“让她们进来,主子正等着呢。”兰儿就看着方才还板着脸的老嬷嬷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般,将她们给带了进去。“主子,兰儿来了。”清欢打了帘子,走进屋中行礼道,还吩咐了人上两个小凳子,只是孩子们站着都不敢坐下。越容放下书,看着畏缩不前的兰儿,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和她一起在莲花池畔话说个不停的孩子,今儿倒是出奇的安静。兰儿这才带着她妹妹坐下,越容好笑,又见她们两个额上都是汗珠,吩咐下去,“叫人上两本温茶来。”“干嘛闷声不说话?你不是说你想识字,识字之前得学会念字。”兰儿这才开了口,没了往日的活泼,带上了几分拘谨,“我不知道大姐姐家里头这么大,还有这么多人。”便是这屋中陈设,也和她家完全不同。越容一愣,待上了几分苦恼,“这儿倒不是我家,算起来,我是借住在此处。”“你既想跟着我识字,可不能这般扭捏,知晓了吗?”兰儿点了点头,这识字是她自个儿求来的,自然是不能半途而废。书房纸墨笔砚都已经准备妥当,越容将两个孩子带了过去,兰儿的二妹妹叫桂儿,才五岁大,今日将她带来,是因为兰儿要帮着母亲照顾弟弟妹妹,弟弟留在了家中由母亲照顾,妹妹就跟在她身旁。只是桂儿坐不住,越容便让人带了她在院中玩耍。越容提了笔,在纸上写下了沈兰二字,“今日教你写你的名字。”写完这两个字,她解释起了这兰字的含意,“兰儿可有听过从前有一位名叫木兰的女子代父从军的典故?”谢芊芊不知何时走在了书房门口,见到越容正教着一位小姑娘写字,颇为感慨的同廊下正在绣着手帕的清歌说道:“容姑娘同我认识的姑娘家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