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又传来声音,温心在向温奶奶撒娇,温奶奶说他,说的不是错,而是收敛一点。但是温心是一个很会撒娇也很坏的孩子,他好像听不见温奶奶的话,只是不断地说自己的部分,他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和朋友旅游。温奶奶说你不要和那家孩子玩了。温心听不到。温阿姨猛地抬起头,在白闪惊雷的掩护下,她屏住呼吸看着两道影子向自己这走过来。她踮着脚跑回房间,轻轻地,又要很快地,不能被发现,因此出了一头冷汗,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湿湿的。被窝给她安全感,同时噩梦也悄悄地钻了进去,它说送你一件礼物。温阿姨喊我不要它!我不要它!她从床上跌落,搓着手臂发抖,浑身都疼,撕碎了一样疼。噩梦是个法术高强的魔法师,操控着她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拆开礼物。那是个什么样的礼物呢?她首先想到了小姑娘,委屈的小姑娘抱着巨大透明的肚子,孩子要生下来了。但接下来隆起的肚子开始慢慢缩小,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退化成模糊不清的肉块,又退化成一枚受精卵。再退化,两枚象征着“结合”的细胞分开,另一个细胞滑进漆黑的甬道中,在被一股力量拖出来。很快这一段正在退化的主人就变成了温阿姨自己,她躺在松软的床上,飘过来一阵阵雨的潮湿霉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至今日,她回想起来仍旧是羞于启齿、痛苦不堪,并且确定在身上的是一个像怪物的人。这是一个欺骗的过程,但有人乐于这个过程,一边鼓掌一边操控,不断地说加油,最后抱起了在婴儿床安静睡觉的温心。事实上温心是混乱而漆黑的产物,他不知道结合是否温柔,亦或者是有趣,就这么一天天无忧无虑地长了起来,被温阿姨生了下来。温阿姨拿着礼物怨恨地想那个小姑娘委屈什么呢?至少她享受过快乐和欢愉。她见过怪物吗?有承受过无法想象的痛苦吗?像打破玻璃杯那样,碾成粉末。所以小姑娘是在耍无赖,是无视比她更不幸的人,只说自己多么不快乐。快乐。富有奢侈的词。温阿姨很后悔在小时候的作文里总是提到快乐,提着提着就没了。她无法平等地对待应该是同病相怜的儿媳妇,修改成了可恨,但是一想到是因为什么才突然转换了态度,来得无缘无故,就更加无地自容,父母的教导告诉她你不能是一个可耻的人。而她现在就是因为想到可耻的事才会变成这样。温阿姨从地上爬起来,裹住很厚的毯子,打了个电话给温尔新,她需要倾诉,更多更没有底线地倾诉。“那么现在就出来吧。”温阿姨握紧手机,空茫茫地望着窗外。说:“已经很晚了。”“并不晚。”温阿姨挂掉电话,她想我要出去的,现在还不晚,对于年轻人来说什么时间都不晚,她也想这样。她悄悄穿了衣服出门,谁也没发现她,此时她一点也不怕温奶奶,因为她老了呀,老年人就会早睡,想到这点温阿姨不禁笑起来,她跑出院子,随后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笑的时候在想虽然温奶奶老了,但我还是怕她呀。过后她立马说可是我现在不怕她。所以温阿姨像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确确实实高兴得不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突然有个画外音忍不住问起温勇,难道他听不见当时的争吵吗?他没有出现过一次。啊,重要吗?重要吗?过了很久声音才说:“也许吧。”不可确定,就像温阿姨身上的“怪物”。第47章人类相信在白日和夜晚,是可以毫无负担地分裂成两种背道相离的类型,因此随着霓虹灯的幻影和重叠,一切都可以轻松地说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那都是因为夜晚的我啊。温阿姨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她是被长了翅膀的蝙蝠带走了灵魂,轻飘飘地上了一辆出租车。温尔新告诉她自己和朋友在酒吧,建议她找个环境优美的酒店,在那里度过或许还不错的夜晚。温阿姨看着手机,嘀咕说虽然酒店也像另一个桃源。庄重摩登和邂逅的暧昧之地,但她觉得轻飘飘的灵魂已经不是在温家的那个,需要新鲜的经验进行灌溉,因此她眯着眼迟疑了一下,决定去酒吧,去找温尔新。中年的司机在听到她报出的地址时,犹豫迟钝地重复了一遍地名,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问题,透过后视镜,司机想要仔细看明白,并且确定报出地址的人应该是一名有些年纪的中年妇女,他更觉得奇怪了。温阿姨捏着手指,快速瞥了一眼司机,随后握紧手机重复了一遍,低低地说:“麻烦师傅,我要去酒吧。”她听见司机轻轻叹了一声,颇有许多的无奈,这让温阿姨觉得仿佛是在完好的雪糕上用勺子挖出的第一个冰冰凉凉的坑。但没有多少时间供她无地自容,突然地后悔害怕,仅仅是垂着脖子疼了,往车外瞟了一眼,好多霓虹,天火一样的霓虹,它们烧透了夜晚,驱赶走了宁静美丽的月亮和星星。温阿姨睁大眼睛,那多漂亮啊,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或许不知道哪一天眼睛一闭就死了,但是令许多人习以为常的霓虹叫她感动得不行,却又无法用心组织成优美的话说出来。经过润色,在她眼里的霓虹是随着点的轨迹,变成一个个交叠的重影,旋转爆裂的是红色,下沉的是黄色和蓝色,绿色隐藏在其后静静喘息。她等了一个红灯,看到互相吞噬的霓虹,一下子如同棱镜变成了细长条的花紫,然后继续炸裂、旋转、下沉。温阿姨眼也不眨,生怕漏掉哪一个,她留给车窗十个清晰的指印,清晰的指印又变成拳头,只留下攥紧激动的胡乱痕迹。司机说到了。温阿姨伸出手,不敢开,因为此时的出租车只是个脆弱的壳子,但是司机强硬地催促她:“你还不下车?我还要做生意呐!”她孤零零地站在热闹的街口,激动地抬头看着酒街头连至酒街尾的灯,它们像站在舞台上,美丽的招牌倚靠在门边,都应该有一张美丽的脸孔。她靠着无着落,没有几两重的思绪弄得浑身热乎乎的,脸也热乎乎的,填平了眉梢眼尾凄苦懦弱的皱纹。温尔新来了,温阿姨跟她身后,悄悄学着抬起下巴,因为这副模样,招致了许多奇怪好笑的打量。温阿姨重新低下头。“到了。”温尔新推开酒吧的正门,万千条的昏暗打在温阿姨惊奇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又吓得眼睛花了,只看到温尔新虚虚的背影,进入到另一个夜晚,温阿姨显然马马虎虎,没有准备好,惊慌失措地跑了几步紧跟着温尔新。温尔新温声细语的,让酒保倒了杯果汁,酒保说你妈妈啊?温阿姨低着头,听见温尔新轻声说不是。“一杯果汁就好了。”“新鲜。”酒保笑着说。“不用果汁,一杯酒就可以。”温阿姨决定抬头,温尔新矮下身向她确认,“阿姨要喝酒吗?”“嗯。喝酒。”“阿姨时髦哦,来这就是要喝酒。”酒保向温阿姨和温尔新抛了个媚眼。温尔新说谢谢。温阿姨避开了酒保的眼神,此时不合时宜地意识到为什么这个时间温尔新没有在家里,而是在酒吧里呢?这个酒保是不是喜欢温尔新呢?这么没有理由地想,仅仅带入了母亲的角色,想就是温妈妈,自己也是不会同意像酒保这样轻浮,没有责任感的男人的。“我在等我朋友。”“朋友?”温尔新指给她看,说在台上,在唱歌的。温阿姨问:“你的男朋友吗?”温尔新说:“女孩。”着实不是个女孩的样子。无论是剃得短短的头发、线条锐利的轮廓、还是浑身泛着金属质的冷漠,温阿姨都没有找到应该有的女性化的特征,借着昏暗的灯光,颇有些认真地审视,凭借情歌应该有的缠绵蹙起的眉,才找到阿元作为女性合格证明。在温阿姨心中,温尔新应该交些同样亮丽的女孩子们,比如她的舞团,合作过的伙伴。温阿姨说:“太男孩子气了。”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说头发也该长点。“阿元把头发剪得更短了。说这样有气势一点。”温尔新没有指责她,轻轻圈了几道头发,将温阿姨要的酒推给了她。温阿姨红着脸,又想让自己看上去镇定有勇气些,一口将酒闷了。“阿姨好厉害。”温尔新有些惊讶地拍了拍手,温阿姨一阵沉重而湿慢的晕眩,刚想要说话,有一阵猛然炸起的尖叫和欢呼,“咚咚”几声,有脚步声接近了,走到她们这,停了下来。这个阿元,从台上跳了下来,任性地说唱累了,来找温尔新。“这是谁?”阿元嗓子沙哑,像个男人。温阿姨想。“是我阿姨。”温阿姨抬起头,想要自信骄傲一点,用长辈的口吻,告诉阿元,你这样当温尔新的朋友是不怎么相称的。阿元抓了一把头发,直起了腰板,“阿姨您好。我是温尔新的朋友。”阿元涂了口红,温阿姨突然无所适从地哦了一声,避开了她的眼睛。“阿姨怎么了?”“我还需要一杯酒。”没等温尔新说话,阿元自告奋勇要请她们两个人,温尔新和温阿姨说待会要慢点喝,您待会还要回去。温阿姨没答话,拿了酒喝,喉咙辣,胃也辣,直冲顶恍恍惚惚将一杯又喝干净了。“阿姨不能喝了。”温尔新从她手里抽走空的酒杯,温阿姨撑着脑袋,任她动作,心想晚啦,已经不能喝了。温阿姨醉酒,晕晕乎乎眯着眼发呆,嗡嗡嗡——嗡嗡嗡——空气被不断压缩的声音。有人叫阿元来唱歌,一起叫她:“阿元!阿元!阿元——”好几个调子,汇聚成温尔新白皙的手,抚在阿元的臂膀上,意思说去唱歌吧。阿元当然听温尔新的话,重新上了台。她唱起了温妈妈的情歌,是让温尔新开心,温阿姨想是温妈妈的歌,心里一段艳羡。悠悠荡荡,一股长气。温阿姨心里跟着哼起来,哼啊哼,哼得流眼泪,她一边流,一边嘀咕要找人,实际上她也就撑着脑袋,像一只翻过壳的乌龟,最后寻寻找找,寻到温尔新在点一根细长的香烟,轻轻捻在手指尖。她不喜欢烟味,但是温尔新看过来问怎么了?她就不说话了,想温尔新做什么都可以。“您哭了。”温尔新问,温阿姨愣愣地,“您该擦擦眼泪。”说完什么都没做,温阿姨还在流泪,她听一首接着一首,流成一道一道干涸的河床,她趴在了桌上,飘了好久,过了好一会,渐渐有了实感,声音小了,只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这的人在酒吧呢,怎么就小声了?于是温阿姨趴在桌上偷听讲话。阿元翻过一页,念:“在此之前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婚礼。”温阿姨竖起耳朵。阿元念:“在我的脚下是因为暴涨的水线而漫过街道的渠水,沾湿了我的裙子,这时我会让鞋子脱下,光脚踩在水里。他胆子小,会怕水里有东西扎到他。不过我会说服他。我的花会是浇花人看护的花,他们有让花常开不败的方法,因此我能带上仍旧新鲜的花,让花环绕着我,我的手臂挽着我的丈夫。走的这条路会是回家路,迎着我们的是狐狸、玉兔台的转播、还有许多人,那时我要照顾好容易害羞的丈夫,向全城的人介绍他。”我也想向别人介绍我的丈夫。温阿姨也写在日记中,小时候拼命地写,写到公主和王子,写完了撑着下巴看星星。王子温柔地抱起公主。“我要承认一件事。”公主也温柔安静地依偎在王子的怀中,他们的目的地是四匹白马拉着的漂亮马车。镶着钻石。“我确实感到一股消不下去的伤心,过于悲伤的心情下,不知道将戒指扔到了哪里。”威武的护送队伍。沿街到处是嘱咐。温柔,温柔,温柔的爱……温阿姨飘飘忽忽。然后呢?丢了戒指,然后呢?阿元停了下来,哭着说:“我不能念。”“那让我来吧。”温尔新说。温阿姨动了一下,问了一句温尔新。谁也没有回答她,过了几分钟,翻过一张纸,酒吧放起一首温柔的旋律。温阿姨心神荡漾,听不见温尔新的话了,她心里在跳舞,在激动,抚慰自己,直至灵魂越飘越高,越来越轻,摇身一变成了重要的赖以生存的空气。温阿姨得意洋洋地扭身降落到温尔新与阿元两人的中间。温尔新。温尔新。她在身旁说话。温尔新依然动着唇念日记上的话。别念啦。别念啦。温阿姨继续劝。温尔新停了下来,看向了温阿姨,温阿姨拍着手,心想你终于反应过来啦。“很遗憾的是,我梦中的婚礼没有实现,而我的丈夫居然与另一位女性发生了关系,他哭着说她当时怀孕了。我问他孩子几岁了。他支支吾吾的,告诉我大约快5岁了。”温尔新又重复了一遍,实际上是在温阿姨看来,只有一张唇张张合合,吹起一道风,将她吹进身体里,温阿姨猛地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了?”阿元悄悄擦着眼泪,温尔新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问温阿姨。温阿姨说我该回去了。温尔新说我送您。她给温阿姨叫了一辆车,温阿姨忍了又忍,再也不敢看温尔新,忍着到家,还要防着被发现,像贼一样问我的房间在哪。在这。温阿姨游魂般,翻来覆去,她手里好像牵了个孩子。小小的,她给这个孩子拍干净裤子上的灰,擦擦孩子的眼泪,说:“好啦,不要哭了,以后就不要跟他们玩了。”“奶奶!”孩子甩开她的手,奔向奶奶。奶奶问:“心心今年几岁了?”一、二、三、四、五,“五岁。”“好孩子,五岁了,我们该带你爸爸回来了。”第48章“你怎么哭了呢?”阿元抬起头,她的口红混晕出可怜的痕迹,是她不太顾形象,读着读着就掉下眼泪。你看她像个冷冰冰的酷妹,内心却有极大的反差,小时候启蒙阅读物是白雪公主的童话,后来看动画片也爱看两个人携手在一起,她认为在一起就是结局,人啊,动物啊,但凡是有了感情的,都应当将“在一起”当做神圣的任务,崇高的信仰。她反反复复告诉温尔新,神志不清地嘀咕同一句话,“你知道我最喜欢日记哪一段吗?”温尔新在一旁说不知道啊,你没有告诉我。那我告诉你——阿元醉醺醺哭着爬起来,温尔新是不准备听清她要说什么,比起她嘴里吐出的可爱天真的醉语,温尔新更是愿意看阿元糊了满脸泪水的脸。这让温尔新心里软,不知哪里来的很善良的心,像个好姐姐,给阿元擦眼泪。“我最喜欢……他们跳舞,对,跳舞!”阿元站起来想要拉温尔新一起,手抓住温尔新的腕子,温尔新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转了手腕。她醉得分不清脚底下是月亮还是湖水,一亮一亮潺潺的光,意识不到是温尔新拒绝了与她一同站起来。几次后,她也忘了,直挺挺站在温尔新面前,摆好了姿势,认认真真嘱咐温尔新:“你看好了哦。”温尔新说好啊。阿元歪了脑袋,开始小幅度地晃动起来,双腿像关节木偶迟钝惹人怜爱的动作,一顿一顿地前后移动。“诶呀。”阿元将鞋子甩掉了,砸中了别人的头。“谁啊!”阿元没理会,甩掉了另一只,甩得远远的,阿元是醉鬼,没办法讲道理。“你知道吗?”她问温尔新。温尔新嗯了一声,假装迟疑了一下,皱着眉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忘呢?”阿元很不满意,清了清嗓子,但她也忘了,所以很急躁地说:“是你爸爸妈妈啊!”“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温勇教温妈妈跳华尔兹。“你看。”阿元指着一旁,“我看到你爸爸妈妈跳舞了。”她哼着调,温尔新看着她喝醉了,还记得变小幅度,怕吓着身旁约会跳舞的温勇和温妈妈。那里什么都没有。喝多了,过量喝了,就像做梦。有的醒过来,看看手心,叹了一口气,下次有人问喝酒吗?一下子跳起来说喝!有的就没醒过来,谁来叫他都不睬,梦里好,外面不好。那好吧,你去睡吧。一睡就永远睡了。阿元恰好在半梦半醒间,正是上瘾的时候,她看见裙角,看见男士的皮鞋,看见两个不断变换的背影,不断晃动的长长的头发。她还看到男士挽起女士的一簇头发,揉在手指间,像揉碎花瓣,丝丝缕缕撕开,很香很密的香气,阿元热泪盈眶,在她的想象中,男士亲吻了女士的头发,因为太珍贵了,如果吻上唇就很不好,太孟浪。温尔新说:“我爸爸妈妈不在。”“在那呢。”阿元说你眼神不好,眼泪越流越多。“是吗?”温尔新招手让阿元坐到身边来。阿元踢踏着脚,听她的话,呜呜咽咽地坐了过来。“阿元?”“嗯?”阿元睁大眼睛,她口红都吃了,咬着唇上一块起的死皮。“阿元,你喝这个。”她没有防备,喝下温尔新给她的呛人的水。阿元弯着腰咳嗽,辣的一串将人弄醒了,湿乎乎黏连的眼睛看着温尔新,过了一会眼泪止住了。温尔新这才拍拍她的背,捏着阿元的下巴让她看刚才的位置,“阿元,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阿元醒了,低着头扣着手指,温尔新说走吧。她就跟在后面,也不敢离得太远,一直跟到很远,温尔新问她你家在这吗?阿元脱口而出:“我跟着你。”“你该回家了。”“嗯……”阿元没拒绝,她发现温尔新一直看着自己,明白她是要看着自己走。阿元僵硬着背往回走,一步一步踩着一个个小方砖,它们小,阿元的步子也小了,她转头想看看温尔新,却没有看到。阿元抿唇,叫了一辆车,打算跟上去,她想温尔新一个人不安全,她让司机远远地缀在后面,司机戒备地看着阿元,说不行。“你这是跟踪!你要么给我下车!”“我是她朋友,刚才一起从店里出来,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司机冷哼:“骗谁?你不放心怎么不一起乘车回去送她?”“真不是。”“你看你这小年轻,喝这么多酒,就是图谋不轨!”阿元被说得红白脸交替换,温尔新早就走远了,阿元趴着车窗急躁许多,路口有个交通指示灯,现在是绿灯,代表阿元还能畅通无阻地赶上温尔新,只要踩一下油门,就能到她身边。也许司机说得对,所以阿元改变偷偷跟上的决定,安东车窗说:“我送你吧。”温尔新也许不会立马答应,而是歪着头看着阿元,随后轻轻地点头。只要一个绿灯就行了。一个绿灯!但是司机黑着脸,让阿元赶紧下车,她急躁的模样让司机心里一紧,这是个麻烦,麻烦最好赶下车,这样就是别人的麻烦。“你赶紧给我下车!不然我立马报警!”翻了红灯。温尔新彻底不见了。“喂!”司机粗鲁地叫了一声。阿元转头向司机竖了中指,她会戳进司机的鼻孔里,戳出血来。但她没精力顾司机,连忙下车对着温尔新离开的方向跺脚。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紧接着又回头跑了一条街,抱住一杆路灯,那是她们两个一起跳舞的地方,像温勇温妈妈一样。如果今天的温尔新也跳舞的话,波粼的雨水会将裙上的暗纹变作沉甸甸的珠宝,大概是偷了月亮下来吧——碎成一个一个滚圆的珠子,此时月亮变成液体。那时——我也会寻找机会亲一下她的头发。随后碎掉的月亮变作气体慢慢往上升——又碎了。后来的月亮是新来的。阿元想每天的月亮都是新的。只有温尔新不是。温勇和温妈妈也不是。阿元回到家,梦见自己在一大群跳舞的人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因此需要她找到舞伴,唯一的舞伴。她先叫了女孩的名字,她们常在一起,在大学宿舍里,在小镇上的小旅馆。但怎么叫也不来,阿元突然意识到要喊温尔新,可是也没有。她茫然失措地站在人群里,被人推到。阿元从床上摔下来。她是爱哭鬼,梦里也哭得不行,没关好的窗将地上的纸吹过来,本子翻了页。她爬过去,看见“温妈妈”“温妈妈”,公主一样的温妈妈遇见了王子一样的温勇。如果故事中“在一起”并非大结局,一定要带上世俗的属性。或许即将变得索然无味。但是依然有虚幻的例子告诉阿元——一切都是不由衷。温妈妈依然爱着温勇,称呼为阿勇。温勇迫不得已,谁能战胜迫不得已,那就是勇士。王子中允许痛苦、忧郁。相反忧郁会更受欢迎。只要忧郁就好,因为忧郁的原因一定是爱。既然是爱——那么故事的性质依旧没变。因此阿元的痛苦流泪在于——这依然是一件令人痛心,值得纪念的爱情故事。阿元懂吗?温尔新看着陪自己站在柜台前的人,问:“阿元,你为什么觉得我好?”阿元问:“为什么不好?你很好啊。”她有些脸红,但是配上哭肿的眼睛,就有些滑稽。她还认真涂了口红,小心翼翼地不擦过边界,有种一本正经地收敛。“你说我好,那我就买这两支口红吧。”“送人吗?”温尔新笑:“嗯,送人。”送两个人。阿元认为温尔新是因为本身就很善良,温尔新听她夸,没有反驳,称赞是唯一可以毫无负担地收下的礼物。哪怕是不相称的。一支口红给怀孕的小姑娘,一支口红给朴素的温阿姨。“给我的吗?”小姑娘捧着肚子,敏感地问:“你为什么要送我?”“你猜吧。”小姑娘疑惑不已,但还是转出了膏体,在手背上试色,水盈盈的红,桃肉般的甜,小姑娘让温尔新看着四周,熟练地抹在唇上。“好看吗?”她问温尔新。“好看。”奇怪呀,应当给丈夫看,并且撒娇给他看。“这样呢?”小姑娘又涂了一层。温尔新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说这样好。小姑娘尴尬起来,“我没洗头。”温尔新没怎么在意,但小姑娘突然忍受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她说她的头发油得一缕一缕的,衣服是难看的防辐射孕妇衣,无论如何也穿不进原来的鞋子,每天都要忍受身体上奇怪的动静……像哭了一场大雨,因为听见门口的动静,又赶快如惊弓之鸟,抹了眼泪,快速抽了几张餐巾纸擦嘴,擦手背。但不过是窗没关紧。小姑娘一下泄了气,由里到外,疲惫不堪的模样,眼泪没力气留流了。她想自己以前多漂亮,梳着干净的头发,还有一柜子玩玩弄弄的口红,涂自己的唇,涂她的唇。大家都说小姑娘小巧,开玩笑似地握住她的双足,挠挠脚心说:“瞧你!”多小多可爱的脚。搁古代就是金莲呢。小姑娘红着脸,一个个不要脸都乱说话!可她知道可爱的脚足够人怜惜地握在手里,她未来的丈夫应当是如此。有一天,她怀着孕,如同往常在保姆面前赤身裸体,接受保姆的拉扯——有没有多余的不该长的东西,扒拉开手臂、腿,量肚子。她目视前方,偶然往下一撇。谁的脚?我的脚?两个问题促使她难以忍受地尖叫起来。她每天都照镜子,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找温心,可是手机早就被没收了,哪里找温心。一开始等,后来不行,等不到,等不及。我能出门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温奶奶。温奶奶忽略了她,使得小姑娘被抽了一巴掌,她趴在床上哭,哭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温心,她告诉温心你奶奶太过分了!他们开始吵。但总是小姑娘被训斥,一开始她盯着温阿姨,自己的婆婆,这个女人也是被这么过来的吧?她看见温阿姨瑟缩地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办才好,心想我与她同病相怜,这个妈妈也一定过得很苦。小姑娘找温阿姨说话,说着说着就诉苦,能有个接泪水的地方就好了。但是温阿姨吓了一跳,避之不及。“你不要乱说话!”温阿姨嘱咐小姑娘。“胆小鬼。”小姑娘恶狠狠地说,“那个女人就是个失败者。”“你说谁?”温尔新问。“就是温心的妈妈。”说得对。温尔新眯起眼,温阿姨第一天见到姐弟两个人时,就很害怕。“但是她居然做出偷溜出去,还半夜回来的事。第二天早上就被抓包了。”温奶奶不需要说任何话,温家保姆就会替她执行。“她被关进房间里了。”谁都不帮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但小姑娘很开心,她孤零零的时候想要个陪伴,这个女人却不要,还将她训了一顿。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在小姑娘眼里是压榨,哪怕自己人也欺负,那也不值得同情。“但我跟她不一样。”小姑娘冷笑,“她哪里跟我比。”温尔新笑笑,“那我去看看她。”小姑娘看着温尔新的背影,这里只有温尔新最自由,保姆怕她,温叔叔最喜欢她,温心也吃过亏。小姑娘想她多好啊。多幸福。温阿姨也想她多好啊。不敢接温尔新递过来的口红。“送阿姨一支口红。”温阿姨摇头,一直摇头,“我不能要。”她很想要,一支口红,涂在公主嘴唇上最鲜艳娇丽的颜色。但她做了噩梦,此时此刻对温尔新愧疚得不行,她看着温妈妈的女儿,还能毫无芥蒂地送自己一支口红,感到万分的害怕。如果她是一名厚颜无耻的女性,一名胆大妄为的女性,她不会感到愧疚,反而会骄傲狂妄地说出当年如何逼得温妈妈痛苦不堪。温阿姨也感到痛苦,想拽住自己的头发尖叫,但她移不开在温尔新脸上的目光,那样漂亮的眼睛,亭亭玉立的孩子,透过这样的孩子,她看见更加美丽的妈妈。自己竟然害死了这样的一名女性。第49章阿元一下子变成个爱哭鬼,连歌也不唱了,她弹着弹着,先是没了声,再是落下手,湿湿地搭在琴弦上,目光描着温尔新的侧脸,她的目光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内容,她在想这是一张酷似温妈妈的侧脸,可惜的是年代久远,阿元只能依靠网上留存的小道消息和照片看得见温妈妈。后来有时她就拿温尔新当暂时性的慰藉。想见见心中的爱情故事了,就看温尔新,看不腻。阿元告诉温尔新这是她读到的最难忘的爱情故事,温尔新一边拆快递,一边记起来,随口说:“是吗?你的爱情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