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没有彻底把爹娘留下的院子破败掉,不仅活下来了,竟还有将之重新修缮的一天。今天有很多人来吃麻辣烫,有的点了很多肉,有的只点蔬菜,但大家都吃的很尽兴,大多都将汤底喝的干净。很多人喊他‘老王’,甚至还有人喊他‘王老板’。账册上的数字显示着,他赚到了钱,比他之前三个月赚的还多很多。他这两天都有肉吃,顿顿都吃的热乎乎的,吃的很饱。今天,他知道了原来得到尊重的感觉,是如此模样。那些人用和善的眼神看他,对他说‘麻辣烫很好吃啊’,有的离开时还会专门到柜台前,向一帘之隔的他打招呼,说‘老王,回见’。心里满满涨涨。未来真的有了希望。也许,真的能赚到钱,真的可以永远吃饱饭,真的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真的能娶到媳妇……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账册上,他一惊,手忙脚乱擦掉那液体,才恍然是自己流泪了。可突如其来的情绪,即便被发现也没能收敛。那双年年生冻疮,一直在干粗活的黑粗的手捂住脸,人到中年,哽咽着如个怕惊扰别人的孩子。人会在痛苦中麻木,却会在希望中痛哭。南风看见馆子里的灯,本想进来看看王瘸子怎么还没睡,听到哽咽声后,她站在门外,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回。静默的站了十几秒,她便悄悄转身离开了小院子,没有惊动他。…………戴着手套的手撸了下广袖,露出细腕上的手表。已经零点二十六了,纪寻你去哪里了。深吸一口气,她考虑要不要干脆留在杂货铺睡一宿。可杂货铺后面她自留的屋子从没烧过火,炕都是凉的,太冷了。但现在独自一个人回家的话,她又不甘心。这时候好想找警i察,她孩子丢了。可……站在杂货铺门口,她感受到了求助无门。眼睛微垂,她冻的原地跺脚,思索着如果纪寻一直不回来,她要如何去找他。花钱雇一队镖师,到城外找……如果明天再去找,会不会迟了?突然想到这一点,南风再也等不住了,抬脚便要去谢府找二公子。就在这时,身后‘哚’的一声轻响,一双大手压在了她肩头。倒抽一口凉气,南风吓的朝前冲去,准备躲开身后之人的钳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道:“是我。”语声沉沉,带着几丝哑然。少年又饿瘦了些,夜色下一双暗绿色的眸子幽幽闪烁。南风靠近他一步去看他脸,好在自己现在也能夜视,能看清他没有伤。见到他的大喜情绪微微下沉,她脸色暗了暗,一把抓住他冰冷手腕,低声叱问:“你去哪里了?”纪寻有些疑惑的低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南风抿紧嘴唇,垂眸努力让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在思考如何跟他沟通。这时一人拐到山南街上,是谢二派来巡逻的护卫正好巡视过来。“祝姑娘。”男人朝着祝南风点了点头。“辛苦了。”南风朝对方礼貌问候后,牵住纪寻的手,走进杂货铺院子。纪寻盯住她戴着厚手套的手,跟在她身后。两人行至后院,前面巡逻的人看不到后,纪寻突然长臂一展,便将她搂在怀里,随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便纵身出了院子,一路朝山上而去。南风缩在他怀里,抿着唇闭着眼,心里有点乱。回到山上,南风默默将剩下的方便面给他煮了,坐在桌边静静看他,她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未为谁担心过。自己还没到叛逆期,未来得及让父母为她操心,父母就去了,她也无法从过去的记忆中学习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理性让她无法对他发脾气,偏又无法软下来开口去与他商量。突然之间,南风意识到自己在亲密关系面前,是多么的无能和软弱。一个没有亲人的可怜女人,竟被这样的小问题给难住了。她自嘲笑笑,双手捧着热水杯,一时忧愁一时无奈,看着纪寻没心没肺的在吃下几碗面后又变成高中少年,她悠悠叹了口气。想要他向她报备行踪,因为她会担心。却又怕他嫌她多事……与人相处实在令人自闭。明天吧,明天他离开前,她再叮嘱他几句。收好碗筷,南风整理仅剩的物资时,开始觉得有些头疼。因为心里烦着纪寻的事,便没多想。到半夜时,她开始浑身发疼,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头昏眼花,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她裹着放在帐篷里的羽绒服,昏昏沉沉的出了帐篷,寻找药箱。打了几个喷嚏后,将纪寻吵醒了。翻出感冒药、退烧药,就着保温杯里的温水喝下后,她才开口对过来探看的纪寻道:“没事,咳咳。”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哑的,喉咙连讲话和吞咽口水都疼。放好药箱站起身时,她身体摇晃着险些栽倒,纪寻扶了她一下才站稳。头痛欲裂,她浑身没力气,软趴趴的伏在他臂膀上,歪头朝着他身后咳嗽。怕传染给他,她哑着嗓子强行开口道:“你去睡吧,我没事。”纪寻手扶住她,想拉着她手将她扶回帐篷里,却被她手上的温度惊了一跳。好烫。他抬眸看她,便见她脸上浮现着病态的潮红,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有些无神。扶着她走了两步,他感受到她身体软乎乎的下沉,仿佛快要无法站立一般。扶着她的双手微微颤了下,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搭住她腰,将她打横抱起。随即快步钻回她帐篷,轻手轻脚将她放回床铺。他动作很慢,生怕伤到她似的。伸手想拉住她,却又止住,他有些紧张的看她,像怕把她碰坏了。南风没有精力去顾他,打着颤钻回被窝,她将棉被裹的紧紧的,开口道:“纪寻,我冷,你把电热炉靠近我一些吧。”纪寻忙将电热炉朝她挪了挪。睁眼见他曲着长腿,蹲在软垫前看她,南风深吸了口气,憋着咳了两声,才低声道:“嗯,你去睡吧,我明天就好了。”纪寻没有回她,南风便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少年离开的声音。昏昏沉沉的,她睁眼看了看,果然不见他身影了,将被子裹的更紧一些,却还是冷。南风半梦半醒时,感受到帐篷里又有声音,似乎是少年再次折返。没有力气睁眼,她只哼了一声,便没管。接着,似乎有一根手指探到她鼻息前,停顿了几息后,才默默收回…………这一宿纪寻都没有睡。连续几次钻进帐篷,去探祝南风的呼吸。他怕她会死。连续几次后,他飞冲下山,直奔怡安城外的密林。修仙者们正趁黑围堵另一只妖兽,纪寻不管不顾,化成妖态,扑冲过去,一口咬破了妖兽的喉咙。修仙者们震惊之后,捏符布阵,都朝向了他。纪寻感觉到万火奔腾,烧的他双目干涩。箭矢和长剑劈砍在皮肉上,水龙冲破他背上鳞甲……左冲右撞,他松口咆哮,在一时震退众人后,又一口叼起妖兽,转身冲破剑阵,几息间便将修仙者们远远甩在身后。回到无忘山,他在小溪边将妖兽剥皮剔骨,化回人形,拖拽着骨肉回到山洞。丢下骨肉,他冲回山洞内室,钻进帐篷,再次小心翼翼探她鼻息和脉搏。她还活着。南风睡的并不踏实,时而因为难受哼哼两声。他伸手钻进她被窝里,轻轻拉住她手,却觉得她手软趴趴的,而且她没有如往常那般攥住他手指。纪寻烦躁的收回手,他攥紧双拳,恨不能将指甲穿透掌心。他想咆哮冲撞,想撕咬,一腔暴虐需要发泄,却又强自忍着,他怕自己太吵,会惊扰她。蹲着看了她许久,他又跑出山洞。学着南风的样子,他在灶前添柴点火,剔骨切肉,烧水炖骨汤。这汤很补,她喝了会好的。她会好的……想到这里,他又钻回帐篷看她,见她发抖,他拽过自己的那套棉被,颤巍巍给她盖好。摸她鼻子,摸她额头。一趟又一趟,一次又一次。添柴时,他烧伤了手。在灶前踱步,他呼吸很急促,却不懂得发泄,也不会哭。清晨太阳爬上地平线,阳光穿破云层照向大地时,南风终于从半梦半醒中恢复过来。睁开眼,她身上黏答答的。裹着被子坐起身,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已经不烫了。咽了咽口水,喉咙也不似昨天那样疼了。往常感冒,即便吃药也总是会拖着难受很久,这次却神奇的睡了一觉就觉得好多了。伸手捞过放在边上的保温杯,灌了几口水,又好受更多。应该是纪寻给她吃的那些东西,令她体质提升许多。穿好衣裳,她裹着羽绒服出了帐篷,转头却见纪寻榻上没人。回头见他的被子果然在她帐篷里。沉默静立了一会儿,她隐约忆起昨晚睡的不踏实,他似乎隔一会儿就会过来看看她,碰碰她。绕出山洞内室,南风便嗅到了炖肉的味道,也听到了折柴烧火的声音。出山洞后,她看到纪寻蹲在灶前,灰头土脸,连一向珍爱的大氅都脏了。仔细看,氅衣上还沾了许多许多血迹。南风皱起眉,她走向他。纪寻像被惊吓,突然弹跳起来,转头看到她居然好好站在面前,显然吃了一惊。南风也在此时看清了他的样子,手背和手腕烧伤的皮肤起了泡,又红又肿——这样的痕迹很多,显然他一直在被持续烫伤。她抿紧了嘴唇,能想象他不顾自己受伤添火烧柴,因体质特殊,烧伤会慢慢恢复,然后又有新伤……就算会自愈,可他又不是感觉不到疼。纪寻一动不动,死死瞪着她,仿佛想看清她到底好没好。南风眼眶一下便红了,快走两步,靠近他时,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他又瘦小了,昨晚一定消耗了很多能量。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比她高半头。身体瘦瘦的,可拥抱的感觉却仍令人感动。有种奇怪的躁动情绪,在拥抱他时得到了安抚。她脸埋在他怀里,心里明白过来,昨天晚上他时时过来看她,不是梦,是真的。方才,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许多清晰,好像有惊魂未定的犹疑,有痛苦和恐惧——她认识这样的眼神,是父母刚去世后,她午夜惊醒时的眼神。“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没事。”她将脸埋在他披散着的长发间,虽然嗅到了血腥味,却丝毫不介意。纪寻眉头紧紧皱起,垂眸看向扑在他怀里的宠物女人。鼻子突然酸了酸,他眉毛皱的更厉害了。可垂在身侧的双拳仍紧紧攥着,不愿意抬起手臂,也似生了她的气,不愿意拍拍她的背,或者抱抱她。可在这一刻,南风却不再惧怕他会嫌她麻烦。好像……他真切的担心和恐惧,给了她勇气,让她笃信了他对她的情感。一时间,束缚在身上的某种枷锁突然松开。她不担心自己拥抱他,他会嫌她烦了。抱了他好一会儿,她才松开他。见他怪里怪气臭着脸倔倔站在那里,她微微一笑,绕过他,为他正炖着的大锅汤加了些水。又转身拉住他,将他带回了山洞。纪寻始终皱着眉,却没有拒绝。她手劲很轻,很温柔的为他清理手上的伤,然后不顾他反对坚持给他两只手包成了个两个白步拳头,像哆啦a梦。“纪寻,昨天你很晚回来,我很担心你。”她终于开了口。“……”他抬起头,回想了下,自己这次跑的很远,几乎离开了萧山宗保护的区域,抵达了在谢殊云家里找到的舆图中的边界。边界那边是妖族的地界。“你不能不跟我说一声就跑走,我会害怕的。”她拉住他手,靠近他坐,认真看他,继续道:“我担心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危险,也害怕你不回来了。”纪寻听到她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望着她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扯了扯嘴角。原来宠物女人是害怕他不要她。“我会回来的。”他道。既然开始照顾她了,就不会不要她的。哪怕她不怎么乖,还常常想以下犯上,但也不会不要她的。“我们约定,你每天晚饭时间都回来。“如果你哪一天晚饭没办法回来,你要提前告诉我,我会自己回山上,或者在杂货铺里过夜。“提前知道了,我就不会担心了,好不好?”南风见他认真承诺,心里有些暖,但还是讲的更详细了些。纪寻想了想,点头很爽快道:“好。”南风拉着他手却没有松开,她歪着头,微笑着看他。晨曦中,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白嫩光润,病后的红潮未褪干净,仍有粉色漾在颊边眼尾。这样的她,挑唇专注看着一个人,有说不出的撩。纪寻突然有些不自在,手背她攥着,竟觉得火热火热的。莫名觉得她好像在施展什么术法,让他有如坐针毡、屁股发烫的奇怪感受。南风自己却不知道,仍望着他,也并没有撒手。她突然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自己不懂得表达,才使得纪寻也不懂表达。他接触的人本就不多,她若没做好表率,又怎能要求他天生就懂得如何与她相处,如何让她安心快乐呢。而纪寻……这少年的情感是那样纯粹,那样赤诚。在担心她生病时,他不加掩饰的关心她,给她炖汤,不像她,连担心他都不敢说出口。他比她可爱的多。在这一瞬间,南风觉得并非是自己在引导他。恰恰相反,是他在教她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倾诉自己的情感,如何针对别人的情感付出,给与合适的反馈。忽然之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哭亦或者笑。对着他的绿眼睛,她无比真诚道:“谢谢你,纪寻。”从此以后,她的心有了家。她钦定,纪寻是她的亲人了。“……”纪寻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视线。被她攥着的手心痒的厉害,他却强忍着,不舍得抽回手,任她那双软乎乎的小手在他大手上摸摸搓搓捏捏抠抠的施刑。宠物女人活过来了,而且终于明白要向他这个主人谢恩了。想到这里,虽然有些别扭,但他还是伸出大手,在她头顶拍了拍。当宠物做的事另主人高兴时,主人必须给与鼓励,宠物才会明白再接再厉。南风额头被啪啪拍了两下,嗡嗡的。挑眼瞪他,她又默默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是有点怪,不太像人,以后要多跟他聊天互动,教他正常点才行。当纪寻和南风相对着调i教对方时,昨天没等到晚饭的三尾猴们已经早早到岗,正围在一大锅汤前双眼冒星星,却又不敢靠近一步。眼巴巴……好香好香好香啊叽叽叽叽……作者有话要说:明天18点~第41章 阿九的威风清晨的暖阳中, 南风裹着羽绒服, 给一大锅汤加了盐, 加了味精, 加了香菜香葱, 捧着喝了两碗,很给纪大王面子。宽厚的纪寻心情似乎不错, 给眼馋的三尾猴们也都分了汤喝,不仅如此, 还分了一猴一块儿肉吃。不需要捕猎, 不必啃入冬前囤积的坚果, 不必在雪层下挖掘草根和冬眠的虫, 有热腾腾的汤, 有肉,还有滋有味,真是猴生大幸。三头牛那么大的妖兽,一锅只能炖十分之一,剩下的被他随手丢在空地上, 如今已被昨夜的雪盖上, 成了个雪兽。纪寻捧着妖兽被砍了一半仍有半米长的大腿,蘸着干碟当卤肘子吃——他从太阳还没升起就开始炖肉,却还是没能将肉炖烂。妖兽肉实在没有祝南风带来的肉食口感好,太废牙费力了。三尾猴们嚼肉嚼的腮帮子疼,一个个呲牙咧嘴却不舍得将肉吐掉。今天别墅要铺电线和封墙了,加上感冒之后还有点点虚, 南风便没有急着下山。亲自带着猴子们布线,留插座和开关口,最后把水管线路检查了一遍,南风才安排着猴子们封墙封地面。别墅外围上隔温层,南风又量了一遍尺寸。她工作的过程中,纪寻便窝在山洞口看书,时不时担心她又犯病,溜达过来左左右右看看她。确定她面色红润,身体倍棒,才会转身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中午在山上,南风将纪寻猎的妖兽剩下的部分切块冻进雪地里,煮熟的放凉后逆着肉丝切片,调了酱汁后洒在肉片上,切葱姜蒜洒盖,然后浇上一层热油,肉香混着调料香味弥散开。配上牛肉酱面,吃的倍儿香。午休时,她又给猴子们量了下三围,回头可以给它们各做一套羽绒服。到时候穿上就不用一直避着风了,肯定很暖和。饭后休息了下,南风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便让纪寻搂着她,一道下了山。……麻辣烫今天的生意不如昨天,却也一直有两三桌客人。多是回头客,还有两位武师昨天来吃过,今天又来吃。送走了几波客人,王瘸子本以为中午不会再有人来吃,准备把烧锅的柴熄一部分时,又来了两位客人。小跑堂忙跑出去接待,两个客人很冷淡的回应,一进门便东张西望打量馆子的布置。其中年长一些的看的更加仔细,仿佛要将每一处细节都记忆下来吧。“二位客官吃什么?”小跑堂热情的跟着两个人。馆子进门后,开放式厨房前的门脸上挂着一排木牌。木牌上方是食材的图画,下方是食物的名字。小跑堂怕新客人不认字又看不清图,便尽职尽责的一一介绍菜品和套餐。年长者点了多肉少素套餐,年轻的则单点了许多许多食材,几乎是两个人的量。二人坐下后以为会等很久,沉默相对着,都尴尬的琢磨要不要说点什么。却不想年长者才开了个话头,小跑堂就端着一大碗出来了。放下一碗后,小跑堂颠颠回去,转手就将第二碗也端出来了。一个厨子,做两个人的食物,一口气就全做好了?两个食客第一次忍不住对视,显然都对这个上菜速度很吃惊。怎么这么快?年长者捏起筷子,认真算了算时间,便皱起眉。他是赵家福来酒楼的三掌柜,曾经是很出名的厨子,几十年下厨经验,也没见过这么快的出锅速度——两盘不一样的菜,同时出锅?这又不是两碗一模一样的面条,那厨子有三头六臂不成?待仔细看过两个人的食物,年长者低头轻嗤一声。怪不得了。真是投机取巧!这不就是咕咚羹吗?所有食材咕咚咕咚丢进一个锅里,煮熟后沾了酱汁吃,这有什么值得五公子紧张的?还大费周章将他派过来探这麻辣烫的底,真是小题大做。左手执了汤匙,福来楼三掌柜微微放松起来,捏起筷子后习惯性的先深吸一口气。往常,只要他闻一闻,就能将菜品所用食材和调料分辨的七七八八。可这一次,当他深嗅后,双眉不仅没有舒展,反而皱的更厉害了。他居然无法判断出这汤底里都有什么。于是,三掌柜又深吸一口气。不对,一定有他没见过的调味料,他居然无法完全猜透!而且……好香。执筷的手不自觉动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卷肉已经入了口。这是什么肉?似乎是刺脊牛的肉,可却比刺脊牛肉嫩很多。而且切的好薄,等等,怎么每一片都一样的薄?这个刀工连福来楼最优秀的切墩师傅也做不到……这个酱是什么?怎么这么细腻?哇,好香,香到一大口入喉几乎要觉得糊口的腻,但汤中某样东西又稀释了这个腻感,只让人觉得香,是什么呢?好像是奶,不……不止有奶,还有什么?站在柜台边的小跑堂眼睛时不时看一眼两位客人中的年长者,忍不住觉得奇怪。那个年轻的客人捧上碗的瞬间就开始大快朵颐了,康吃康吃跟牲口似的,仿佛好多年没吃上饱饭了。但是年长者却像有什么隐疾似的,感觉有点疯……怎么吃一口,显出享受和幸福后,又会立即露出痛苦和费解的表情。吃饭不就应该很快乐的,吃的大汗淋漓畅快透顶啊,怎么这位老先生吃饭跟受刑似的?不对,受刑不会在痛苦之前露出享受模样……哎呀,这可太疯了。刚跟南风签了长工约的账房先生昨天已经整理过账册,现在正坐在柜台后闲着没事。他拿眼睛打量着这俩人,也觉得怪怪的,尤其是那个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快慰的老先生——账房看了会儿,居然把自己给看脸红了。小跑堂经的事儿不如账房先生经的多,小跑堂只觉得食客老者是疯了,账房瞧着那似痛苦似快乐的表情,却忍不住联想到了床上那档子事儿……可不就是忍耐痛苦般的表情里,透着愉悦嘛。两个心怀鬼胎的食客并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他们原本只是来探底加砸场子的,可筷子动起来后,却有点身不由己了。进门前他们商量好,吃两口后就动手。但现在,他们心照不宣的忘掉了这个约定,一筷子又一勺的,直吃到碗见了底。要不是碍于颜面,他们可能还会舔碗。福来楼三掌柜喝掉最后一口汤时,也没整明白这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调料。甚至连自己吃进肚子里的一些肉和蔬菜具体是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他可辨百食的舌头,只怕要栽在这里了——回去后,他要如何向五公子交代?大碗见底的这瞬间,他终于感到了丝微焦躁。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盯着他手里的筷子,还在等他落筷子的信号——他们约好了只要三掌柜一落筷子,他就摔碗的。长长吐出一口气,三掌柜的筷子终于落了桌。年轻食客快速将早就揣在掌心里的东西洒在碗里,然后猛地一摔碗,便站起身嚷嚷道:“老板你们家这怎么回事?怎么菜里还有头发……哎呀,这tm还要指甲!”一边喊叫,他还一边在桌腿上狠狠踹了一脚。福来楼三掌柜立即站起身,后退两步,似皱眉不语的围观,手却悄悄后伸,推开了门。王瘸子刚熄了火,才准备休息一会儿,被这动静吓的惊跳起来,一双眼睛瞪圆了,连眼尾的皱纹都抻开了。后面帮王瘸子的2个小跑堂也都吓了一大跳,立即凑在开放式厨房的横桌后,瞪着小兽般的眼睛张望。刚准备过来收拾桌子的小跑堂则吓的后退到账房桌前,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账房先生见识多一些,他拉开折门,从后面走上来,笑着道:“这位客人先别动怒——”“去你m的!我饭都吃完了,看见碗底有这些恶心的东西,你让我别怒?”年轻食客说着便挥起拳头,照着账房先生的头便砸了下去。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瘦削的影子窜了进来,朝着年轻食客狠狠撞去。“啊呀!”是阿九的声音。她听到动静便赶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瞧见食客要打人,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跑了出来。不敢当真动手,只得先将食客撞开。还不等被撞的男人反应过来,阿九已经抱着自己肩膀,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仿佛痛的快哭了似的。那食客站定了还要再动手,三个半大小子瞧见阿九都出来撞人了,即便再害怕,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便纷纷跑过来,举着细瘦的小拳头,死死瞪住食客,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怎么?你们汤里有头发指甲,还想打人?”年轻人见他们摆出了架势,更大声喊叫起来,还专门朝着敞开的门,就希望邻里们都能听到。南风和纪寻便是在这时候赶到的,踏进馆子后,她立即竖着眉,怒喝一声:“怎么回事?”三个小跑堂,一个账房,还有刚从后厨一瘸一拐走出来的王瘸子,都齐刷刷停住动作,朝门口望过来。年轻食客一手撑住桌子,瞧见祝南风也没收敛了痞气,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汤里什么头发指甲的恶心东西都有,别还有什么毒药吧?老子不会吃了你一碗汤,给毒死了吧?你是不是这馆子的老——”食客说着朝南风迈了一步,昂头挺胸准备好好威慑威慑祝南风,却在对上她身后少年眼睛后,突然失去了声音。浑身的汗毛齐齐站立,一种本能的惊惧从心底窜起,在那双绿眸凶戾的瞪视下,他居然收声缩肩,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老板,他们闹事!”阿九瞧见南风和纪寻来了,立即一个健步窜到他们身后,大声告状。狗腿的明明白白。作者有话要说:明天18点第42章 与聪明人对峙冷风从身后卷进来, 南风拢了下衣襟。纪寻转头看一眼身后敞开着的门, 一步跨到门口, 帮她挡住了风。南风走到桌边, 低头看了眼桌上空到连汤都没剩, 见底只有指甲和头发的碗,她冷笑一声。需要舔完碗, 才发现头发和指甲吗?年轻食客尴尬了下,很快又强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他来就是要大闹一场, 越凶横, 馆子里的人越有可能揍他——只要动了手, 他就立马倒地不起, 到时候喊了大夫过来, 他只管大声叫唤,要死要活就行。他来吃饭前,就事先吃过泻药了,等大夫一来,准发作。事情闹的越大, 赵家给的钱就越多, 不过是挨一顿打而已,又死不了,没什么好怕的。如此一想,年轻食客头昂的更高,表情更加可恨了几分。南风却没有跟他吵架,王瘸子欲解释时, 她伸手制止了他。转过头,她微笑着对年轻食客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们烹饪的时候疏忽了,这样,你这一碗我们给你免单。”“……”年轻食客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了眼福来楼三掌柜,却见对方皱着眉正陷在自己思绪中,完全没有理他。南风见他没开口,再次道:“不知这个处理方式,你可满意?”“你——”年轻食客再次开口要找点什么话来吵。一直悠闲的站在南风身后的纪寻,突然皱起长眉,缓慢的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年轻食客脸上。那双暗绿色的眸子幽幽然透着股杀意。年轻食客从小混迹怡安城大街小巷,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对于这样充满戾气的眼神也并不陌生——这是真正的狠角色才会有的眼神。嘴巴张开,他犹豫须臾,终于还是闭了嘴。就……先不在这屋子里对峙了,一会儿出门找了大夫,大夫给他诊断过了,再让人抬着他来馆子门口闹吧。年轻食客哼了一声,迈开步便绕开纪寻往外走。福来楼三掌柜终于回过神,才要跟上,南风却伸手拦住了他。“这位老先生,你也在碗里吃到了头发和指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