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场被警察拉着问情况。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楂,凌乱的头发耷在眼皮上,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晏合抱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疼得无法言语。沈千场应该是被问烦了:“我报警的时候已经跟你们交代清楚了,这就是一起人为纵火案,你们照这个方向去查就行了。”“沈同志,我们是按流程来的。你说是人为纵火,那也得讲究证据是不?”“证据你们去找啊!”沈千场扶了扶额,咬着牙说,“我要是有证据,我还在这里跟你们废什么话?”警察想安抚他:“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被沈千场打断了:“你们能理解什么啊?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的感同身受,这事发生在我身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晏合把箱子放下,从里面掏了几瓶水跑过来,把沈千场挡在身后,然后把水递给几个警察:“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沈千场现在情绪可能不太适合配合你们的调查,你们有什么就问我吧。”警察很能理解,接了水就被晏合带出了玻璃厂。一上午时间一晃而过,晏合送走了警察,跑回玻璃厂的时候,罗万万因为伤心得已经不在状态,被彭囍叫了过去。吴映沉回家了。沈千场站在废墟上打电话。应付各种催债的,还有京西和国好那边关于违约怎么赔偿的事宜。这事还引起了一些媒体的注意,他们打电话过来说表示有兴趣报道这件事,问沈千场能不能配合。沈千场整个人已经焦头烂额了,对他们的采访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对方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换不同的人打电话过来。在他恨不得摔手机之前,晏合从他手里把手机抢了过去,然后关机放进自己的口袋。她伸手把他脸上的脏东西擦掉:“休息下,好不好?”阳光太过刺眼,沈千场眉心深皱,眯着眼睛,呼吸都扯得肺疼。他根本不敢去看四周,仿佛被火烧毁的不是那些建筑,也不是他辛苦研发了四年多的无人机,而是他自己。火焰烧焦了他的皮肤,然后吞噬了他的骨头,最后掳掠了他的精神、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的,半点都落不到实处。汗珠从发丛冒出来,经过额头、脸颊流进脖子,渗进已经脏皱不堪的衬衣。晏合眼睛里兜着要掉没掉的眼泪,嗓子梆硬,要炸了似的。沈千场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然后眼珠子一亮,掉了一大滴水,落进了晏合的掌心。“小傻子,”沈千场脸色苍白,“我感觉,好像有点撑不住了。”晏合顺势踮起脚,把沈千场抱在怀里,哄着:“撑不住了还有我,别怕。”“我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了,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爸的,把通达签给他?”晏合顺了顺他的头发:“不是的。主观上的坎儿,再难,我们都扛过去了。但是,失火是不可抗力的因素,谁都不想的。你只是,”她哽咽了一下,“只是运气不太好。”沈千场反手搂住她的腰,头埋在她脖子里,凄然一笑:“只是有点吗?我都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挨千刀的坏蛋,炸过地球的那种。”晏合被他一句话给逗笑了:“那我肯定拯救了地球。”抬头看他,边笑边流眼泪,“不然,我怎么能遇到你。”“不怕跟着我倒霉吗?”沈千场用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晏合红着眼摇头:“你最倒霉的就是被我赖上,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沈千场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赖就赖一辈子,听到没?”“嗯。”晏合抽噎了一下。站在玻璃厂门外的张只慧,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突然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术,突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谁也想不到一场大火烧掉了沈千场长达数年的辛苦之果的同时,会引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关注。事情一开始只是一个娱乐营销号发了一张通达失火的照片,并配了一句话——不畏浮云遮望眼,通达云猫来相见。还放话说,有惊天大瓜吃,让群众提前搬好板凳前排围观。但这并没有引起吃瓜群众的兴趣。沈千场短暂缓了口气,调整好情绪之后,就带着吴映沉投入到了收拾烂摊子当中,自然也没关注。事情发酵上了热搜时,晏合刚回到学校,在刘云昔的办公室里跟她讨论课题定稿的事情。邢嘉坐在一边修改自己的论文,期间摸鱼上了个网,居然在热搜上看到了刘云昔的名字。“那个,”趁刘云昔喝水的空当里,邢嘉冲晏合勾了勾手,“你过来下。”晏合扭头看了一眼邢嘉:“什么事?”邢嘉朝她挤了挤眼:“过来,大事!”晏合疑惑地走过去:“我现在忙……”“知道你忙。”邢嘉小声低语,“我问你,咱们刘教授的前夫是不是姓沈?”“是,怎么了?”“那完犊子了,”邢嘉瞄了一眼刘云昔,把手机放在晏合眼前,“上热搜的还真是我们教授。”晏合头皮一麻,下意识地觉得这事跟沈千场有关。她马上拿出手机,一上网,发现那条扒皮通达物流的内容已经上了热搜靠前的位置。内容几乎都是出自一个模板,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通达物流的性质,重点落在通达和云猫的关系上,甚至臆断了通达失火的原因,不负责任地把一切都归纳为商业炒作。扒出了通达物流负责人沈千场与云猫ceo沈百栗之间的父子关系。网友在下面热火朝天地讨论,晏合扫了一眼,评论画风基本上都是一边倒地嘲讽——【专业吃瓜三十年】不是我没有同情心,但是通达的老板演戏能不能稍微专业点,失火地点就算不在cbd,好歹也弄个稍微看起来像是干正事的地方可以吗?一个本来都要散架的玻璃厂,被烧了,值几个钱?这事都能上热搜,23333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们什么骚瓜烂瓜都吃?【看我还行】这年头,炒作真是没下限了可还行?既然都是沈百栗的儿子了,还在给我们唱什么苦情戏,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崽,再烧十个通达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一样不一样。【刘漂亮最美】看到这个真的恶心,操作手段好低劣啊,不就是想上热搜吗?让你爸给你买个不就完了,他差那点钱?还用得着你火烧自己大本营?【南墙我撞了】我的妈,21世纪了还有人唱苦肉计?但是没看懂这拨操作呢!什么意思,谁来解释一下?【请叫我活雷锋】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商业炒作,沈百栗儿子大概弄了个什么物流公司的劳什子。想给自己塑造一个独立、高智、励志的人设,但苦于一直没啥热度,于是放了一把火烧红自己。这样一来势必迎来一拨关注,加上云猫总裁爸爸的背景,小物流公司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在市场上拥有姓名啦!不得不感叹,生得好果然是门艺术啊!【老婆饼没老婆】溢出屏幕的尴尬。不过还好沈百栗的儿子不是炒作出道,不然那可就精彩了。……这些评论都还是客气的。在晏合往下看的过程中,有人甚至扒出了沈千场当年被首航开除的往事,顺便牵扯出了刘云昔。渐渐地,网上的言论开始从吃瓜变成了有目的性的人身攻击。晏合心里窝着火,刚准备拣两条难听的回击,坐在她们身后的刘云昔突然起身,抖着声音说:“晏合,帮我开下车,我想出去一趟。”晏合没想到刘云昔会去找沈百栗。一路开到云猫总部的过程中,坐在副驾的刘云昔看起来很正常,在楼下等沈百栗的过程中,也很平静。但,当沈百栗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刘云昔眼眶瞬间就红了。沈百栗是从会议中途离场下来的,身上还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空调房外面显得有些厚重。他有着四十多岁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成熟稳重,长相依旧拿得出手,毕竟曾经在网上被评选为国内中年成功企业家男团的门面担当。他从电梯里下来直奔刘云昔:“阿云,你来了?”晏合抬眼望去,沈百栗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温柔,语气也跟那天她在他家楼下听到的完全不同。刘云昔哽咽了一下,还没说话,沈百栗就抓住她的胳膊往电梯里带:“走吧,先上楼再说。”晏合跟在身后。三人刚走进沈百栗的办公室,刘云昔就哭着质问:“是不是你?你烧了千场的东西?”沈百栗抽了张纸直接给她擦眼泪:“阿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好歹也是他亲爹,我能干这事?”“那网上的热搜,是不是你安排的?”“热搜?什么热搜?我开了一天会,哪有时间上网?”刘云昔笃定:“你没有时间上网可能是真的,但你想把千场毁了也是真的。”“你就,”沈百栗觉得冤枉,眼神暗了一下,“就一直是这么想我的?”“否则呢?”刘云昔问,“你为什么不帮他?他都去找了你两次。”“我……”沈百栗百口莫辩,“行吧,我错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一次,你必须帮他度过了。”刘云昔这种不讲道理的样子,晏合还是第一次见。沈百栗根本招架不住,当场妥协:“好好好,你放心,都交给我。”“以后,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我不管你有什么顾虑,你必须得答应他。”“行行行,都听你的。”晏合有点不敢相信,这还是那天她见过的沈百栗吗?她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似乎有点多余,晏合转身出去的时候扫了一眼沈百栗的办公桌,一尘不染的相框里,是他和刘云昔年轻时的合照,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私人物品。不合时宜地,晏合觉得其实沈千场有些方面,跟他爸还挺像。但,目前,最重要的是那个热搜。晏合想不通制造谣言的人有什么目的,没有办法把热搜降下来,也没有办法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去相信她说的话。她只是带着那个话题,把玻璃厂没被烧之前拍的照片,po到了网上,里面涉及几个人通宵达旦建模、画设计图、制造无人机模型的内容。也有成堆成堆废弃的图纸,用不了的材料,试飞失败的破损无人机。还有他们为了测试无人机性能,在舍山,在小望角,栉风沐雨的糗样子。她不想争辩什么,语言在这个时候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她只是想让愿意相信的人去相信,沈千场做这件事,跟他爹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多年的坚持和辛苦,在路上都留有脚印,如果非要扒,他有实力不去畏惧。同样,也不需要这样一场所谓的炒作。至于理解和同情,那些如果有用的话,人还努力干什么?所以,他也不需要。事件在网络上发酵达到峰值的时候,晏合收到了一条私信。对方是认证的大v,简介上没什么一目了然的信息,开门见山地问晏合是不是能够提供沈千场的联系方式,说自己是国外同行,也在研发智能物流,希望可以和沈千场的团队合作。第22章 我研发的东西不能冠以外国姓火灾原因还在调查当中,西九城是老城区,很多基建跟不上,拐杖街又是一条老式居民生活街,基本上没什么监控可言。警方就只能把调查取证的希望放在住在这一片的街坊四邻身上。但要找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聊聊邻居八卦还行,要他们提供点有用的信息,简直费劲。就在案子一筹莫展的时候,拐杖街上出现的两个人给这件事带来了转折。七月,楚江一年中最热的月份,梅雨过后,就再也没下过雨,就连风都很少刮。张只慧租了两个冰柜,正在往里面放啤酒、饮料和冰激凌,晏合在帮她记账。晏私民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只慧。”这种带着点亲昵的称呼,张只慧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结果在对视上晏私民身边站着的柳春美之后,眼神里残存的一点温情荡然无存,冷冷地问:“你回来干什么?”“是跟你商量一下,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吧。”一道清脆的瓶子破碎声以张只慧为中心向四周散播开来,晏合头没抬,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晏私民。但他并没有接晏合的目光,还是盯着张只慧看,身上换了套新衣服,似乎已经不是原来的晏私民了。晏合小时候听张只慧说过,她爸的梦想是以笔为生,孜孜不倦地投了好几年稿,结果无一不石沉大海,心气逐渐没那么高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极度日。年轻的时候,张只慧还催他去找工作,一开始他也有认真找过,结果不是他嫌人家就是人家嫌他。到最后,他干脆就赋闲在家,成了一个煮夫,拐杖街上有名的耙耳朵。只是从今天的场面来看,所谓的怕老婆,不过是一时无力改变人生轨迹的权宜之计,只要遇上了腾飞的机会,那层虚假的面目,就会不攻自破。至于当初让两人结合的真挚感情,恐怕早就磨灭在日常琐事中了。晏合“啪”的一声把账本合上:“离婚也可以,把这些年吃我妈的喝我妈先算清楚再说。”晏私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晏合:“你对你爸,就这种态度?”“那你呢?你对我,对我妈,又是什么态度了?”晏私民反问:“我没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当然有,”晏合冷笑了一声,“就如同我们也有权利追求我们的利益是一样的。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和我妈讲感情吗?我们之间还有那玩意儿?”晏私民一时语塞。柳春美开口:“伶牙俐齿,不愧从小就是拐杖街上‘别人家的孩子’。行,这些年,晏私民吃你妈喝你妈了多少,你给算算,我帮他结清。”晏合没接柳春美的话,看向晏私民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瞧不起:“你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只能依靠女人?现在离开我妈,有柳春美接手,那离开了柳春美呢?”一直在低头整理冰柜的张只慧突然把柜门“嘭”的一声给关上,冲晏合吼了句:“合子,你别说了。”“为什么?”晏合不解,“凭什么他把软饭吃够了就……”晏合话只说到了一半,张只慧的巴掌就扇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语气:“我叫你别说了。”门口的水果摊被巨大的遮阳伞挡住了太阳,几只苍蝇在上面嗡个不停,晏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张只慧擦了擦手对晏私民说:“这婚,我不会离的。”晏私民不解:“你这是何必呢?”张只慧用精打细算的表情解释:“我跟你形同虚设的婚姻延续了十多年,我早就对它不抱希望了。我有你这个老公跟没你这个老公都没差,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离婚去成全你们?我不离婚,你俩再好,那也是不道德的,也是要受人指责的。我张只慧这辈子,活到现在,就要一张脸。所以,只会丧偶,没有离异的说法。”晏私民碰了一鼻子灰离开,柳春美却找到了晏合。在晏合家的院子里,她进屋前顺手摘了根晏私民春天时种的黄瓜,边啃边进门。晏合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学校,在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差点跟柳春美撞上,开口很不客气:“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爸就算离婚了,这房子也是我跟我妈的,你这算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告你的。”“行了,”柳春美抱臂往墙上一靠,“知道你有个厉害的男朋友,我是搞不过他。但你别忘了,他烧了我的玻璃厂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我跟你爸我们是真心的,你说服你妈离婚,沈千场那边我就不计较了。”“我看你是热傻了吧。”晏合一把夺过她手上吃剩半截的黄瓜朝楼下垃圾桶丢去,“玻璃厂着火,沈千场损失严重,你作为房东,本来就要负责任,他不跟你算账你就烧高香去吧。”柳春美一副不受威胁的表情:“玻璃厂虽然是旧房子,但租给他的时候,电线都是重新走过的,不存在老化的可能性。请问一下,我需要负什么责任?”“你说没老化就没老化,证据呢?”“一把火烧没了,我是没什么证据。但街上修电器的小王可以做证,年初的时候他去玻璃厂门口装监视器,他……”柳春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马想转移话题:“你看,我也不可能图你爸什么,就纯粹喜欢……”但没转移成功,晏合揪住前一句话问:“你说玻璃厂门口有监视器?”柳春美明显是误会晏合的意思了:“我主要是怕沈千场在里面做违法勾当,并不是想要偷窥他。”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晏合现在的重点不是那个:“那监视器有没有一直在工作?”“我也没那么变态。是,我承认我一开始看到沈千场,的确是迷过他,装监视器也是为了能多看他两眼。但自从跟了你爸,我就没……”晏合粗暴打断她:“我是问你,监视器是不是一直在工作?”“你能让我说完吗?我说了自从跟了你爸,我就没往沈千场身上下功夫了,监视器是有硬盘录像机,但内存就那么多,我很久没看了,我怎么知道它还工不工作。”“监视器安在哪儿?”晏合不想跟她废话。柳春美眉头一皱:“什么意思?哦,我明白了,你是想通过监视器去找火灾的原因?呵,”她冷笑一声,“这就要看,你是不是愿意说服你妈离婚了。”晏合不受威胁:“你做梦,只要它没被火烧掉,我一个工科生,难道还找不出你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关于你跟我爸,我不想说难听的话,但是你以后再在我妈面前乱说话,拐杖街我就有办法让你永远没脸回来,做不到,我跟你姓。”晏合出了门就把电话给沈千场打了过去。但那个时候,他正在开一个会,电话静音,他没听到。晏合只能先通知警方,把这个线索提供给他们。韶华区的金融中心。一场有好几个国家参与的智能物流研讨会正在举行。虽然在网上莫名其妙遭到了攻击,但通达的的确确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特别是晏合在网上po的那些照片,直接引起了这场研讨会负责人的兴趣。晏合当时觉得沈千场需要调整情绪,并没抱别的想法,纯粹希望他能转移下注意力,就把沈千场的联系方式给了对方。玻璃厂那边清理完毕,除了想办法还钱,沈千场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就去了。基于他已经成熟的系统,有个国外团队想要跟他合作,成立一个全球性的智能物流团队,让他负责大中华区。甚至愿意把续航时间更长,载重量更大的无人机技术跟他共享。但相应的是,他也需要提供他的整条无人配送系统。关于这一点,他有所犹豫。无人机续航和载重,只要有金钱支撑,他随时都能升级,但做出一个成熟的物流系统,却非常不容易,这并不是一个对等的交换。但,这不是让他犹豫的全部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国外那个团队的成员里,有他的前女友,黄忆辛。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非常直接:“沈先生,我们有非常成熟的团队,不管是管理、宣传还是投资,甚至是相关部门的支持,我们都可以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你。”沈千场抬了抬眼皮,心里丝毫波动没有:“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大可以把我系统卖给云猫。你们找到我也是因为看了网上的热搜对吧?那我跟云猫总裁沈百栗的关系,你们也应该知道了。老实说,你们说的那些,打动不了我。”黄忆辛代表对方团队,话说得客气又疏离:“沈先生,但是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你的无人物流还没上线,因为国内根本没有人看好这个项目。而你也非常清楚,这个项目想要很好的运作,它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你觉得,靠你个人,能带着它走多久?”沈千场环顾一周这屋子里坐着的肤色各异的人,突然很放松地笑了一下:“能走多久就走多久吧。”黄忆辛还不放弃:“沈先生,何必呢?这个项目,不用说,你肯定花费了很多精力。我不相信你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放弃它,何况它已经这么完善了。加入我们,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好的?”“合作可以,”沈千场身体往前欠了欠,“但不是我加入你们,而是你们加入我。”会议室里一阵骚动。黄忆辛勾唇一笑:“沈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我没开玩笑。”沈千场说,“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智能物流这个领域,我的技术,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国内没有人看好它,没关系,我砸锅卖铁养着它,总有一天,会有看好它的人。”他挺直了背:“但是,加入你们,系统挂到你们名下,它以后就算也站到了再耀眼的地方,也不姓‘中国’。”“千场,”黄忆辛眉头微皱,“现在不是讲情怀的时候,你现在面临的困难,是你根本不可能以个人之力解决的。”“你调查我?”“掌握合作对象的基本情况,我认为这不是侵犯隐私。”“也是,你们根本不需要调查,随便上网搜一下,想知道什么,都不是问题。但是黄忆辛,你们想合作可以,我坚持我的态度。”“现在国内这种情况,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机会给你,你这种坚持只能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心血。你知道无人物流是大势所趋,小打小闹不可能跟国际超一流的团队抗衡,在讲情怀之前,是不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黄忆辛,你去国外读书这么多年,是不是对祖国已经太不了解了?我看你误会有点深。什么国际超一流团队,你们那么超一流,怎么研发不出来自己的系统?我的处境是不怎么好,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研发的东西冠以外国姓。”“你太偏执了。”“随你怎么想吧,但是国际超一流的智能物流团队,只可能是从中国诞生。”“这么说,”黄忆辛无力地笑了一下,“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加入了?”沈千场很坚定:“从没想过。”“就算它烂到你手上?”“就算它烂到我手上。”会议中止。下午的阳光透过大厦的落地窗,把窗边富贵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浅灰色地毯上。休息室里空调开得很低,沈千场一身显身材的西装,难得没被他穿成四不像的模样。黄忆辛毫不收敛地从他的宽肩窄腰一路扫完大长腿,最后回到他的脸上,评价说:“更帅了。比读书那会儿多了些男人味。”沈千场没在意地哼笑:“你就不一样了,看来麻省的水土并不适合你。”“你是说,我没以前好看了?”沈千场实话实说:“你好看过?”黄忆辛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或者说,但凡审美正常的,都不会觉得她是个美女,只不过还算有气质罢了。但她并没生气,没立场。“你以前不会这么说我的。”沈千场没耐心了:“我不想跟你叙旧。”“我不是在跟你叙旧,千场,私人来看,你的立场我很佩服。”“谢谢,既然佩服,不妨说服你们团队加入我?我把国外代理权给你们。”黄忆辛笑着摇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什么事都不肯低头。欠了那么多债,你打算怎么办?”马上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对,你爸爸是沈百栗,他不可能坐视不管,你的态度那么坚硬,也是因为你有路可退吧。”沈千场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想当然。我要真能靠沈百栗,还用得着花这么长时间?欠这么多钱?”“那我还真是想不明白你了。”沈千场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眼睛眯了眯:“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那我能问问,”黄忆辛抱着的手放了下去,朝他靠近,“我和你,还有可能吗?”黄忆辛这么问是有理由的:“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那为什么要研究跟我一样的领域?”沈千场觉得很搞笑:“你当时拿着我的设计去了美国,我退学,我妈被降级开除,她一度抑郁,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正好你当时研究的是民用飞行器领域,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必须要比你先研发出成果来,好向大家证明,你就是不如我。到那个时候,我再去澄清,那个设计图的作者是我而不是你,就会更有说服力。”黄忆辛的思路非常清晰,抓住重点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澄清了?还是说,你觉得你还没超过我?”沈千场笑着摇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是没过多久,我就把你这个人,把那件事给忘了。会继续在这个领域走下去,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善始善终,遗传我妈的,有点强迫症。”晏合推门进来的时候,听到的正是这句话。跟黄忆辛四目相对,来自女人的直觉,彼此只看对方一眼,就能知道,对方跟面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沈千场松了松领带,往晏合那边走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来接我?”晏合跑得脸红扑扑的,鼻头还有点汗,点了点头:“嗯。”“那走吧。”黄忆辛在他身后喊:“千场,会还没结束。”沈千场头也不回地留了句话:“接下来的我不参加了,拒绝跟你们合作。”黄忆辛站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看着两人进了电梯消失不见,好像揣了很多年的执念,一下子就揣不住了。那个时候,大学开学的第一天,黄忆辛在军训队伍里对各方面都异常突出的沈千场一见钟情。但她实在太普通了,即便是在美女匮乏的工科类学校,她也排不上号,所以她对沈千场的念想在当时看来,就只能算是妄想。但她没想到,沈千场那么好追,大二时跟他加入了同一个航模队,相处了两个月不到,她跟他表白,他就同意了。但也仅仅只是同意,实际上,他连手都没主动牵过她。他总是忙得找不到人,不是忙着研究新的飞行器,就是忙着到处参加摩托车比赛。寒暑假从不在学校逗留,不晚一天走,也不早一天来。回到家里,除非她联系他,否则两人就处于失联状态。让她一直不想放弃的原因,是他偶尔也会做些让她觉得很暖心的事,比如说去了外地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的特产,会介绍她给刘云昔认识,会带她参加自己朋友的聚会。那个时候,她以为那样就足够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直到刚才,她看到了晏合,她才知道,那些不过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敷衍。沈千场看晏合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带着充满爱意的温柔,会主动牵她、搂她,想尽办法跟她产生肢体接触。光是这样,她就从来没在他身上得到过。就算感情走到最后,她伤害了他,他也没给过她多余的情绪,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当没认识过。她以前还以为,沈千场就是那样的人,对谁都一样。但是今天,她发现,沈千场,其实是会爱人的。只不过,不爱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