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成本一时间可能收不回来,但只要把目光放得足够长……”“行了,回来了就一起吃顿饭。”沈百栗已经没兴趣,起身走了。沈一卿拽了拽沈千场的衣角:“这盘,你要红子还是黑子?”沈千场有一种脑袋被掏空的感觉,很无力,带着点脾气:“您找您儿子来下,我建设祖国去了。万万,走。”第16章 霸气护妻回去路上,车里的气压低得让罗万万窒息,所以在沈千场说要去接晏合的时候,罗万万表示自己想去步行街随便逛逛。沈千场多的话也没说,把口袋掏干净了,让他拿着钱去买点想买的东西。接着,他自己趴在方向盘上足足缓了半个小时。晏合从实验室里出来,看到沈千场在外面等她,正靠在车上抽烟。周小娜小幅度地叫了一声:“我去,你家沈大帅哥这忧郁的气质往那儿一站,随便拍都是画报级别的啊。”别人看来是忧郁,晏合却看到了疲倦,没时间打理的头发和胡楂肆意生长,脸上消瘦了很多,线条更硬了。晏合把资料递给周小娜:“帮我把东西拿回宿舍,下周来请你吃饭。”“客气什么,不介意的话,能带着你们家沈帅哥一起吗?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撬撬墙脚。”周小娜开玩笑。“找死吗你?”晏合做了个砍人的动作,然后朝沈千场跑过去。沈千场见人过来了,把烟摁灭丢进垃圾桶,笑着向她张开双臂,等人走近了,就自然而然地抱住,不管不顾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好丢人啊,”晏合仰着头说,“一把年纪了才有恩爱秀。”沈千场用额头抵住她的:“那要不来个热吻?”“来啊。”沈千场捏了捏她的脸:“就不能矜持点?”“你是喜欢矜持的人吗?”“不是,除非你叫‘矜持’。”晏合揉了揉他的脸:“嘴真甜。要不要逛逛校园?”“听你的。”楚航有好几个校区,晏合的专业在本部,有研究生也有本科生,正值放学高峰,校园里有些拥挤,自行车铃声清脆悦耳,有男生载着女朋友从两人眼前一闪而过,沈千场拉紧了晏合。在教学楼之间穿梭的时候,沈千场把晏合按在没人看到的墙上狂亲,像是发泄欲望,也像发泄压力。良久之后松开,晏合的双唇已经有些红肿,沈千场后悔了,拿手指轻轻地揉了一下。晏合说:“你不高兴。”“没有的事。”“再给你一次机会。”“有点。”“我能帮上忙吗?”“帮不上。”“我这么没用?”沈千场耸了耸肩:“有时候,人就得示弱。”这话听得晏合心脏一抽:“不要,沈千场,别示弱,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叫我什么?”“男朋友。”“什么?”“偶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晏合踮起脚贴着他耳朵:“哥哥?”作为一个男人,沈千场的内心得到了莫名满足的同时,那个具有某种禁忌意义上的称呼,让他热血沸腾,立即重新把人按墙上亲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了两天的雨,天黑的时候又开始下了。张只慧这两天精神不好,晏合从玻璃厂出来的时候,看到她靠在柜台上两眼无神,就走了过去:“老板,买东西了。”“自己拿。”这还真有心事。晏合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店子被抢了?”张只慧这才回神:“呸呸呸,好端端的,就见不得你妈好。”晏合笑着说:“那是怎么了?总不可能是愁我嫁不出去愁的吧?”“说到这个,你最近怎么还是老往玻璃厂跑?你跟那个小沈你们……”“在处对象。”晏合说得一脸轻松。“你说什么?”张只慧脑子“嗡”的一声,接受不了,马上反对,“不行,小沈不行。”晏合没当回事:“怎么不行了,他那么帅。”“帅能当饭吃?”“能啊。”“你说你,好好的袁丞你不要,明山你也不要,你跟那个小沈……我早就应该发现的,是我疏忽了。”张只慧开始语无伦次,“但是不行,你给我断了,他那种的,你跟了他,以后有你要受的罪。妈是过来人,你看你爸,年轻时……”晏合觉得张只慧的情绪不对,这话题不能继续了:“我饿了,先回家吃饭,等下要给您带吗?”“你爸不在家,”说到这个,张只慧双眼马上红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晏合扭了个头:“什么?”话还没开始说,张只慧就哭了起来:“他跟野女人跑了。”雨丝从遮阳棚飘进来,把张只慧额前的头发打湿,一张远超过年龄的饱经风霜的脸,仿佛一瞬间,又老了许多。晏合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晏私民,给他打电话,一开始通了他没接,后来干脆关机。晏合坐在廊檐下面,回忆关于晏私民的过去,却没有什么具体实在的内容。印象中,他总是围着围腰,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或是在院子里浇花,或是戴着眼镜看书。他话不多,存在感很弱,没去给她开过家长会,没给她辅导过作业,没给过她一分零花钱,更没带她去什么地方旅过游。家里大小事都是张只慧说了算,他就算有意见,也会在张只慧开口之后,变得没意见了。一直循规蹈矩的晏私民,居然有一天,会做离家出走这么离经叛道的事,然而如果不是打开柜子发现他的衣服都不在了,晏合甚至都感觉不到,这房子有他和没他之间有什么区别。吴映沉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从隔壁过来,站在她面前,还没开口,她就问:“你也听说了?”“嗯,回来的时候,对面刘阿姨正跟我妈说晏叔叔的事。”晏合问他:“你信吗?”“不信。”“我也不信,那个女人是谁?”吴映沉大概是犹豫过后才开了口:“柳春美。”晏合蓦然抬头,眼中的难以置信一览无余:“春美姐?”吴映沉合上伞,走上去,坐在晏合身边:“我觉得,这事不能怪晏叔叔。”“哦,”晏合问,“你总不能让我去歌颂我爸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张阿姨,都太少关心他了。有一次,他生病了,在家里躺了两天,最后还是我妈来找他借砂锅发现的。”晏合垂了垂眼皮:“这是他出轨的理由?”在感情上,晏合偏向了张只慧:“何况,我妈没日没夜地养活这个家,不比他少受委屈。”“你去哪儿?”吴映沉看她跳下台阶,伞也不打,就追了上去。“找他回来。”晏合丢下这句话,吴映沉就追不上她了。沿着拐杖街往东走,在与人民大道相交的十字路口左转,有一片即将拆迁的旧楼房,跟玻璃厂在空间上只隔了一堵围墙的距离,打听了一下,柳春美就住在这里。二楼,开窗能直接看到玻璃厂职工宿舍。晏合在小区门口跟人打听柳春美家的时候,被对方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你找她干什么?她那种人啊,能不接触就别接触,恶臭得很。早在西华买了房子,不会回来了。”“那,您知道……”对方一个不耐烦:“不知道。”晏合也不问了:“打扰了。”心中郁结到不行,无力感乘虚而入,那并不是一种能够依靠任何知识解决得了的问题。难过的情绪也不剧烈,只是钝痛,不撕扯,却慢慢渗透四肢百骸,让人闷到岔气。远处薄薄的烟雾,在即将天黑的细雨中,像一团理不清的绒线,密密麻麻,四处延展,人就囿于其中,找不到出路。拐杖街上,几十年不变的店铺、街景安安静静地被风雨洗礼,被岁月侵蚀,然后被时代抛弃。晏合站在街口,一眼望穿这片她长大的地方。脏乱、破旧、无序、粗鄙、灰暗……她第一次去审视这里,得到的竟然是这么直白与残酷的答案,她想逃离,这一刻,那种想法疯狂至极。“合子姐。”“啊?”晏合回过神来,罗万万正嘬着老冰棍,手里提着两袋速冻水饺:“姐你怎么都不打伞?”没等晏合回答,他就开始自说自话:“我跟你说啊,万户哥想吃饺子,我就去超市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超市人说没零钱找,我感觉那意思是想让我对着五毛钱的巨资跟她说‘算了’,我有那么傻吗?我就拿了根冰棍,但是好冷啊,你看我嘴都快冻乌了。”晏合被罗万万逗笑了:“饺子给我也煮一份。”“行啊。哦,对了,我刚在超市前面看到张阿姨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晏合猛地向前望去,店门前的摊位上空空荡荡的,锈迹泛黄的卷帘门被放了下来,在雨中更显斑驳。“你看到她去哪儿了吗?”“上了365路公交车,去哪儿我没问。”365是通往西华方向的公交车,晏合脑子“嗡”的一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也没给罗万万解释,拔腿就往拐杖街外跑。她还不忘提醒罗万万:“饺子我不要了。”罗万万刚走到玻璃厂大门口,就听到沈千家的声音:“我不,我就不回家,回家爷爷跟我抢零食。”沈千场提着她的书包往外走:“是不是傻?你回去跟爷爷抢赢了还有零食吃,在我这儿,你抢不抢都没有。”罗万万听到这里,差点把冰棍棒子给吞了。“我有买零食的钱,我不要回去,准后妈好凶。”“你要是不想看到你准后妈、我准后后妈,你就回你亲妈那儿。”沈千家往地上一蹲,抱住沈千场的小腿,哭天抢地:“我不要,我后爸也超凶。”罗万万:“……”可真够乱的。“我管不着啊,你该去哪儿去……罗万万你躲门口干什么?”罗万万也顾不上牙齿冻得酸疼了,一口把冰棍咬碎,没咬碎的就那么囫囵吞了,然后把棍子放进口袋,才转过头,嘿嘿一笑:“没有啊,我刚跟合子姐说话呢。”沈千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她人呢?”“不知道,一句话没说完就跑了。”沈千场收回目光:“我送沈千家回去,饺子你下你一个人的。哦,对了,我刚收到个应聘信息,你看下简历,行就回复一下。”罗万万问:“那不行呢?”沈千场打开车门,把沈千家使劲塞回去:“不行也要回。”罗万万嘟囔:“那有什么区别嘛!”沈千场不顾沈千家的挣扎,“啪”的一声关上车门,火大:“行,你回‘行’;不行,你回‘不行’,你说有没有区别?我的天,跟你们沟通怎么这么费劲。沈千家,你别跟我闹了。”沈千家拍打着车门,闹了一整路,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饭。沈一卿开口了,沈千场不能不给面子,留了下来。他准后后妈,娱乐圈新晋小花一枚,长得挺有混血感,跟他年纪差不多,他实在是叫不出口。沈百栗也没勉强,给沈千家夹完菜,指着盘子对他说:“你尝下这个鱼,从海里捞上来,直接空运过来的,趁新鲜。”沈千场扒了两口饭:“我不爱吃鱼。”“什么时候的事?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鱼吗?”沈百栗问。“您也知道是小时候的事了。”气氛有点尴尬,准后后妈挺有眼力见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经过对面的那个小区,遇到一个正室上门抓小三的现场,小三看起来可强势了,两下就把正室打得满脸是血……”“这还有小朋友在呢,你说这个不会觉得不合适?”沈千场连头都没抬,对方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高兴,立马闭上了嘴。最后两口饭扒完,沈千场把碗朝前面一推,起身:“我走了。”“等等,”沈百栗叫住他,“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给我分清了。书房等我,有话跟你说。”沈千场侧过身:“比较不巧的是,工作和生活,我现在都跟您没什么好说的。”沈百栗又在身后叫了他几声,他没听,一天见两次,实在是有点超出他跟沈百栗之间的亲密度了。雨从关不严的车窗里飘进来,沁凉中带着点黏腻,落在沈千场的眼皮上,睫毛被打湿,灯光下泛着黝黑的光。雨天,路上的行人少,这个点也不存在什么晚高峰,本来预计半个小时就能飞到西九城,结果刚出小区,就遇到人为性堵车。前面的司机下车打听了缘由后回来说:“正室上门抓小三,啧啧,这年头小三也是越来越嚣张了。不过那男人也是没用……”沈千场没工夫听八卦,看后面还没堵起来,方向盘打了个转准备抄其他路出去。正在这时,一声嘶喊冲破人群,透过雨幕刺进了沈千场的耳朵。“啊,我的合子啊……柳春美,你个狐狸精,不得好死……”沈千场手一抖,已经掉头的车被他一个原地漂移,又转了回去,接着不管不顾地拔了车钥匙,冲进围观人群。灯光下,水渍在大理石路面上泛着凄冷的光,风从小区大门吹过来,把地上七零八落的布料碎片吹得到处都是。哭声震天的中年妇女,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贴身穿的内衣,遮盖不住岁月留在她身上的臃肿和新添的伤痕,已然不存在丝毫体面可言。躺在她怀里的人,看不清样子,身下一摊殷红的液体,正在四处蔓延。始作俑者正以高傲的姿态俯视着一切,仿佛自己才是除暴安良的正义一方。柳春美双手环抱,眼尾一勾:“我说过了,别惹我,有本事上法庭上去告。不过就你这种穷开店的,估计也请不起律师。我跟私民在一起,也图不到他什么东西,就点感情,反正你也不在乎,现在来闹,演哪一出呢?”张只慧已经抽噎得说不出话了。柳春美弯腰把蹲在地上的晏私民拉起来准备走人,刚转过半个身体,眼前飞掠过一个影子,接着腰窝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痛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往后退了好几个趔趄。等她好不容易稳住了,气都没喘匀,一只大手猛然过来卡住她的脖子,接着眼前就出现了沈千场一张要吃人的脸:“你想死是不是?”柳春美满脸通红,不停地拍打他的手,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瞅着人要被掐坏了,一直没说话的晏私民开了口:“你放开春美,有气冲我来。”沈千场蓦然扭头,对视上一张懦弱中带着一定程度沧桑与倦怠的脸,手就松了。晏私民趁机把沈千场一推,抱住柳春美:“春美啊,你没事吧?”柳春美边咳边瞪着沈千场:“你还算个,咳咳,男人吗?咳咳,打女人?”“你打了老子的女人,还有脸说这个?我没掐死你,算是你祖上积德了。”再去看沈千场的时候,他已经脱下衬衣披在了张只慧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件背心。他从张只慧手上接过晏合,问:“阿姨,怎么回事?”张只慧坐蹲在地上,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双眼肿得连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爆出来了,一脸木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沈千场就不问了。晏合额头上破了个很大的口子,有个围观的人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但血还在流。她皱着眉头,意识还在,抓住沈千场的胳膊就往他怀里钻。沈千场看得心疼到不行,恨不得再去把柳春美暴揍一顿,但现在明显是送晏合去医院更重要一些,却又不能丢下张只慧不管。张只慧大概是受了刺激,沈千场喊了几声,她也不回应。没办法,沈千场只能打电话给沈一卿让家里来个人帮忙。他在等待的过程中顺便报了个警,并喊住要离开现场的柳春美:“你给我站住,警察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柳春美回头,一脸爱谁谁:“你以为你是谁啊沈千场?她俩私闯民宅,警察来了我也有理。”“行,你有理,”沈千场把晏合往车里抱,“你跟警察说。”“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个季度……”“不就十几万块钱吗?能不口头禅一样挂嘴边?”“沈千场,我劝你别跟我撕破脸皮,得罪我柳春美,没什么好处。”沈千场满不在乎:“不巧了,我还就喜欢玩刺激,特想知道一下得罪你的下场是什么。千万别对我手软,弄不死我,我看不起你。”“行,够狠,不愧是我柳春美喜欢过的。不过,咱们走着瞧。”“能不恶心我吗?”沈千场没工夫跟她继续吵,把晏合抱进车里,轻声哄:“疼吗?”晏合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的人,但听声音知道是沈千场,就问:“我妈呢?”“放心,阿姨没事,我先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不行,我要看我妈。”“听话,”沈千场把人固定在座椅上,“阿姨的事我来处理。”晏合不折腾了,也没那个力气。来接张只慧的是沈千场准后后妈带过来做饭的阿姨,雨下得挺大,一脸不情愿,被沈千场当场一通吼:“你少跟我摆脸色,这是我未来丈母娘,人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跟那女人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没工夫跟做饭阿姨多废话,他带着晏合去了最近的医院。晏合头上缝了好几针,主要是伤口有点深,怕感染,医生让她住两天院。她烧了一夜,沈千场忙前忙后,弄到天亮才趴在她枕头边眯了会儿。没多久,罗万万就打来电话,说柳春美去玻璃厂,扬言要收回房子。沈千场出了病房走到楼梯间才问:“她把人都打进医院了,警察那边就让她那么容易地完事了?”罗万万不明白:“什么?春美姐打谁了?”“你把那个‘姐’给我去了。你让她给我等着,我马上回去。”“可是,她现在正让人撬咱工作室的门。”“你先报警,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我现在就回。”挂了电话,刚一转身,晏合就站在他身后:“出什么事了?”“没事儿,头还晕吗?”“一点点。是柳春美去找你麻烦了吗?你昨天为什么会经过柳春美家那边?”“我爸也住那附近,我送沈千家回来。幸好遇到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爸住那附近?”沈千场随口回:“啊,对,我爸吧,挺有钱的那种人。但是你别羡慕啊,我以后肯定能让你住更好的地方。”晏合小幅度地笑了一下,扯得伤口疼:“我妈在你家?”“嗯,在我爸家。不过你放心,我都交代过了。你先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回去解决完柳春美就过来。”晏合拽了一下他的背心:“再抱一下。”沈千场小心地错开她的伤口,轻轻抱了一下:“小可怜,还学会撒娇了?”“可疼了。”“那给哥哥亲一下,亲亲就不疼了。”说着,他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要吃什么,我等下给你带过来。”“想喝奶茶,多点糖的那种。”“行,等我。”沈千场就直接顺着楼梯下去了,回到拐杖街的时候,除了那个有指纹锁的厂房罗万万用身体挡着,柳春美没敢乱来。其他地方全被柳春美带来的人给砸了,连同那个穿了件衬衣的维纳斯雕像都没幸免,乱七八糟地在院子里堆了一堆。看到沈千场,罗万万就哭号了起来:“万户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要守不住了。”沈千场把罗万万护到身后,使劲咬了咬牙,忍着脾气没发。院子里已经来了几名警察,但看样子跟柳春美很熟,有说有笑的,没把面前的状况当回事。柳春美跟几个警察聊完才回过头,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瞟了沈千场一眼:“哟,‘通达’的沈总啊,您回来了呀,昨天见义勇为的时候真是威风呢!”“柳春美,”沈千场的语气很平静,“你有病?”“我有没有病,你管得着吗?”“行,是你自己不想好好过的。”“哟,你想怎么着啊?告我吗?欠着租金还给你脸了?尽管去啊,我倾家荡产陪你玩。”沈千场轻蔑一笑:“陪我玩?你够格?”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里,“整个三年的租金,当着警察同志的面,麻烦给我写张收条。还有,这院子里的东西,我会整理个物品清单出来,请你一分钱不少地赔给我。剩下的,关于晏合的那部分,我们法庭上见,我敲髓洒膏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柳春美仗的不过就是沈千场一穷二白,三年的租金,将近一百万,他怎么可能在“通达”还没正式营业之前拿得出来,不是说他欠了一屁股债吗?拿到钱后,她有点蒙了。沈千场似乎没有工夫跟她周旋,让两个警察做了公证人,对现场拍照取证后,带着罗万万去医院了。第17章 只为了跟她同行路上,罗万万问:“你昨天不是还清高地说不靠沈叔叔吗?”沈千场留意着路边的奶茶店:“我什么时候靠他了?”“那你哪儿来的钱?”沈千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经意地收了一下,接着很随意地回:“我把‘黑寡妇’卖了。”“什么?”罗万万一脸震惊,“那……那不是你的初恋吗?”本田fireblade,有个非常好听的中文名字,叫火刃,通体黧黑,从油箱到后尾都是流线型设计,整个车身浑然一体,威猛彪悍,犀利的双头车灯,更是不怒自威。沈千场手上的那辆,是那个时代公路赛摩上的王者,没有能与之抗衡的车型,属于真正的强者无惧。虽然后来更新换代过好几次,但经典就是经典,曾经有人出高价想要收藏,都被沈千场拒绝了。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初恋,为了得到它,他当年是以楚江市理科高考第一名的成绩,去了他妈的学校。读了他虽然也还算喜欢,但并不是第一选择的专业,阴错阳差地走上了现在的这条路。对他来说,那辆机车已经承载了太多,甚至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罗万万还记得,他们最穷的那段时间,两人饿了三天肚子,在火车站睡了一周,彭囍那个时候乘虚而入,他都坚决表示人在车在。后来又断过好几次粮,遇到过更棘手的情况,他也就是把“黑寡妇”抵给彭囍,利用一下人家纯洁的心灵。比起当年的境况,罗万万觉得现在更没有卖它的理由,追问:“为什么是现在卖?”“没钱不卖,留着它干什么?”沈千场说得一脸轻松。“那可是小黑,世上独一无二的小黑,你卖给谁了?”遇到红灯,沈千场从烟盒里给自己抖了根烟出来叼在嘴角,没点,眉头轻皱:“不知道。随便谁吧。”“你怎么能这样?结婚还讲究知根知底呢!你把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小黑卖了,却连卖给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怎么这么渣?”罗万万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没人比他更了解,小黑在沈千场心中的地位。小黑是沈千场整个张扬肆意青春的缩影,是他不愿意向这个世界妥协的证明,是一路厮杀的战友。所以在罗万万看来,他卖掉的不是一辆机车,而是一段青春年少的光辉岁月。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沈千场还是把烟给点了,薄薄的烟雾从眼前缭绕着飘出了窗户,他就那么一踩油门,把那些烟啊雾啊的都抛到了身后。成长,本来就是需要割舍的。难过吗?当然。可是,一想到前方正在等着他的人,又忽然觉得,“初恋”什么的都不算什么。他遇到她,喜欢并爱上她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以前跋山涉水,是为了让自己看到更好的风景,现在及以后,只为了跟她同行,怎么去不重要,去哪儿也不重要,去了干什么更不重要。柳春美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关了,对方不愿意和解,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娘家在外省,没人过来替她取保候审,在里面待了一周还没有放出来。她被关的第二天,晏私民去了趟医院。雨下了一早上,头上的伤口发炎,晏合疼得正想找个人发个火,晏私民好巧不巧地推门进来了。身上穿着件很多年前买的短袖衫,衣领洗得有些变形,下摆几道明显的皱痕,裤脚被打湿了,脚上一双棕色的皮革凉鞋,也穿了好几年。他把手上湿淋淋的折叠伞放在门口,人只往前走了几步,并没到床边,开口说:“合子啊,你那个……你看看这事,能不能就算了?”晏合正准备下床的动作一僵:“什么事算了?”“就……”晏私民又往前小走了两步,“春美打人那事,你就别追究了吧。”晏合重新坐回去,咬了咬牙:“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被打得疼不疼?”晏私民这才把目光移到晏合额头上,但并没有看得多仔细,仿佛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也不觉得那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不好好的吗?春美一个人在楚江,没个人照应……”“所以,你就上赶着去照应人家?晏私民,你自己没老婆吗?还是说,我妈不值得你去照应?”晏私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总算起了点涟漪,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妈她眼睛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了,也压根不需要我。我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可能是意识到措辞不当,及时刹住车,“总之,我们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春美的事……”“不可能。”晏合忍着脑袋上的疼,给他撂话,“你不让我管你们的事也行,那你也别来管我的事。我没那么好欺负,心眼小,还爱记仇,她打了我,我就要让她比我还不痛快。”“你……”晏私民有点痛心地看着晏合,指责,“你早晚会变得跟你妈一个样。”“我们什么样?”晏合问。晏私民高大的身材迎着光,两个肩膀耷拉着,承载着他那个年龄的颓败,而他却浑然不觉,五官扭曲着:“自私又贪婪,冷漠又狭隘,虚伪又……”实在说不下去是因为他看到晏合哭了。少而又少的场面。他们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光本来就不多,回忆起来也是浅淡的,像今天这样激烈对垒,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晏合哭是因为她不敢相信,那些带着嘲辱意味的贬义词,晏私民几乎是张口就来,根本没有一个思考的过程,说明他已经腹诽排练过无数次了。家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单单是用“背叛”这个词能总结得了的了。晏合双手撑在床边,手背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她一句话都不想说。晏私民逐渐平复了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走的。沈千场带着奶茶回来的时候,晏合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看就是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