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合觉得他的要求其实无可厚非,但还是想为自己的队员争取一下:“你不是忘了刘教授说过,我们可以来去自由,随叫随到的那是你。”沈千场才不吃那一套:“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不带商量的余地。“就算是女友粉,也不行。”他补充说。晏合把沈千场的态度转告给了刘云昔以及团队里的其他几个人。刘云昔坐在电脑后面,盯着屏幕,没开腔。其他几个人也没马上表态。屋里的气氛有点凝重。邢嘉把自己新做的指甲来来回回地研究了无数遍后,终于受不了了:“这事,我觉得,队长你责无旁贷。”晏合心说你能不能要点脸,但只是双手环抱靠在墙上。话她听到了,没立马接过去,而是用眼睛打量着剩下的几个人,想知道他们的看法。其中一个男生戴着副眼镜,矮瘦,头发稀疏,发际线感人,叫梅寒,他要笑不笑地开了口:“队长,不然我去吧?”晏合眼珠往他那边滑了一下:“你一个负责数统的,去教他家小朋友背‘九九乘法表’?”“你觉得梅寒不行,那你就自己去啊。”邢嘉斜着眼睛看过去,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了。“你们呢?”晏合没搭理她,问其他两个,“都觉得应该我去?”剩下还有两个人,一个研三,项目是他研一的时候提出来的,但自身实力不够,一直只是个想法,没能成文,为了避免日后产生版权纠纷,就把他拉了过来,基本上就挂个名,算是划水的。最后一个是他们专业的大牛,叫易兴澄,是跟晏合一起负责技术端的,不怎么爱说话,但他现在的沉默,晏合觉得并不是性格使然,只不过是表达自己不想请假去西九城上那个不知所谓的班而已。“我没有时间。”易兴澄还是直说了,“除了这个项目,我还在准备托福考试。”“其他人呢?”晏合保持同一个姿势和表情都没有变。邢嘉冷笑了一声:“能不装模作样了吗?什么其他人,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那,你呢?”晏合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是之前的表情。“我家到西九城那边距离不算近,再说了,人家不是点名要你吗?”邢嘉根本连客气一下都懒得装。晏合说:“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个项目,你是负责外联的吧?”邢嘉理直气壮地回:“我是,但你们不是不想跟首航合作了吗?”“所以,你功没成身先退?”晏合问。“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去那个沈什么那里给他打工呗?这明显就是个坑吧?”邢嘉扭过头跟刘云昔吐槽,“教授,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一流氓,提出让我们给他白打工这种要求,跟个无赖有什么区别?长得人模狗样的斯文败类我见多了,他完全就是那种气质。没本事还乱提要求瞎咋呼的,用前几年流行的形容词来讲,那就是一屌丝。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教养,他是不是忽悠您呢?跟他那种人合作真的没问题吗?”邢嘉的话说得相当刻薄。晏合看了一眼刘云昔,有点冒冷汗。刘云昔没什么表情,边打字边说:“六年前,首航有一支团队在国际飞行器大赛上夺得了冠军,从此,中国大学生自主研发的飞行器开始受到官方重视和扶持。那个团队的队长,在网上有个名字叫‘当年万户’。”“我知道。”梅寒马上举手,“我那个时候才高三,还粉过他,但后来听说他当年夺冠的作品涉嫌抄袭了别人的设计,这事闹得挺大,事情没有得到判定之前,他自己就退了学,然后那件事就那样不了了之了。他的社交账号也在那个时候停更,之后再也没声音了。”“他就是那个沈什么,”刘云昔眼睛微缩了一下,“人品我不想评论。你们要是接受不了,就另做打算吧。”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没什么波澜,仅仅是在实事求是,但晏合看过去的时候,分明能从她脸上看到类似于心疼的表情。那是她的儿子,被人撕破了皮,置身事外地揭发着他过去的不光彩,她心里肯定不会好受。邢嘉却突然来了兴趣:“您是说,他原本是首航的学生?”“何止,”易兴澄开口,“我也知道他,他被首航开除前,已经准备转麻省了,在这个领域,本来是很耀眼的。”“那……”刘云昔似乎不太想在这种地方讨论自己儿子的过去,打断邢嘉:“只是单纯与你们合作的话,他是绝对有资格,也有那个实力的。”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你们再商量一下,这件事以后就不用通知我了。”晏合往后退了一下,给刘云昔让道,没敢再去看她的表情。刘云昔前脚刚走,邢嘉就两眼放光,兴奋得有点不知所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去吧,正好问问他当年是不是真的抄袭了别人的设计。”“怕是你去不了了。”就在这个时间里,晏合快速拟订了一份新的分工计划,“学长,你还是好好准备你的毕业论文,需要你署名的地方,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梅寒的工作不变,易兴澄随时待命,我去给沈千场打工。邢嘉,你被除名了。”邢嘉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理解不了吗?”晏合抬头看着她,“我们团队不打算要你了。没那个能力搞定首航那边的人,就回来对我们颐指气使?”晏合给她留着余地,“现在退出,对你对我们都没有损失。”邢嘉骄傲惯了,被人踩在脚底,势必要反抗一下:“我在首航跟别人低声下气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什么叫对我没损失?我的时间不是时间?”晏合把手机打开,点开微信,切换了一个账号,翻开邢嘉的朋友圈:“不好意思啊,当初拿小号加过你的微信,你大概没改备注,所以忘了屏蔽我。你这些照片拍得还真是不错。”然后一点余地不留,“你拿着团队预支的科研经费去首都逛了一圈,玩得还算开心吧?”“你……”“但是邢嘉,这并不是你被除名的真正原因。”晏合也不怕告诉她,“让你滚蛋是因为你惹我不高兴了。”邢嘉嗤笑:“就因为我不想听从你那些傻瓜安排?”“是因为你侮辱我偶像了。”晏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从第四周开始,晏合的课变少了,从之前的每天十二节减少到了八节,有时候可能只有六节,这样她就能在天黑之前赶上回西九城的公交车。楚江今年的雨从开年下到了三月底,春天缓缓而来,气温还没完全升上去,泡桐树枝上挂满了粉紫色的花,香味很重。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翻着当年万户曾经的社交账号,是九年前注册的,分享的全是航模图片,那个时候,他才读高一。之后两年没发过内容,大概是醉心于学习去了。鬼!晏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醉心于散发他那该死的魅力去了才是真的。七年前的夏天,他高中毕业,更新了一条,内容是——全世界最好的初恋。没有配图,没有表情包,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干巴巴的一句话,却叫晏合脑补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恨纠葛,瞬间柠檬精附身,每一个细胞都酸出了天际。沈千场什么时候跟谁谈的恋爱?她一个资深老粉居然不知道?还全世界最好的初恋,那么好现在怎么不跟你一起吃泡面、住厂房?这届偶像真是差劲!想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往下翻。令人十分沮丧的是,越往后看,他在上面发表的内容就越让人怄气。什么我的初恋性感到让人发狂。什么今天带着我初恋出去,收获了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什么给她买了件新衣服,感觉配不上她,好愧疚啊。什么今天是我们相爱的第一个月,愿我们手牵手,一直往前走。……呵,还不是分手了,晏合自我安慰,秀恩爱,死得快,活该。回到拐杖街的时候,天还没黑透,张只慧坐在铺子前面跟隔壁洗衣店的老板娘聊天。晏合经过时,也没跟她打招呼。“哎,刚才过去的,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你们家合子?”张只慧抬头往前面看了看:“不能吧,我们家合子的学校在韶华区,回来挺折腾的,不放假她都住校。”“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洗衣店老板娘接着八卦,“我跟你说,你可要把你们家老晏看紧了。”张只慧低笑:“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千真万确,你想想看,天都没亮,就从人家家里出来,什么事能让她起那么早?肯定过夜了呗。”“你别瞎说,春美不是那种人。”张只慧摇头。“嗨,你不相信就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老晏可比那个老陈经看多了,还比他年轻。”“哈哈,瞎说……”张只慧还没笑够,眼前就噌地冒出来一个黑影,往她面前一站,炮仗似的:“妈,我拿包干脆面。”“你怎么回来了?明天不上课了?你拿干脆面干什么,你又不吃那种东西?哎?你去玻璃厂干什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两分钟前。晏合推开玻璃厂的大门,沈千场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学生趴在椅子上写作业。听到声音,小学生吸溜了一下鼻涕问:“沈千场,我的干脆面买回来了吗?”晏合走过去,看她正在本子上乱涂乱画,一水儿头大身子小、四肢不协调的小黑人,不知道是因为水平有限,还是就想往丑了去画,标注在旁边的名字统一叫沈千场。晏合一下子就觉得特解气:“你喜欢吃干脆面?”沈千家扭头,鼻涕在袖子上一抹,明光泛水的:“嗯。我还喜欢吃辣条、薯片、鸡腿、鸭腿、小鱼干、话梅、海苔、巧克力、冰激凌、蛋糕和所有那么好吃的东西。”晏合:“……”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小朋友,沈千场是把妹妹虐待成什么样了,才导致她这么饥不择食的?晏合从包里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鼻涕:“那你告诉姐姐,你哥去哪儿了,我就给你买干脆面。”“跟他女朋友约会去了。”沈千家说话完全不用负责任,所以怎么坑哥怎么来。偶像有了自己的幸福,作为粉丝,应该大度祝福,然后脱个粉就行了,没必要祝他们早日分手什么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值得崇拜的偶像都还领着号码牌在排队呢!晏合边自我安慰边看时间。已经干等了一个小时。专属沈千场的小黑人已经够成立个足球队了,沈千家干脆面也吃了两包,还附带吃了一瓶酸奶和两根棒棒糖。从边际成本的角度上来讲,晏合觉得她亏大发了。沈千场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身后跟着人,都骑着重型机车,带过来的尘土扬得老高,从大门处扑过来,罩了晏合一脑袋。她被呛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隔着一腿宽的距离,彭囍踢了沈千场一脚,用下巴指了指晏合:“谁啊?”沈千场翻身下车,走过去把头盔一摘盖到晏合脑袋上,神情有点骄傲:“我女友粉。”彭囍没反应过来,扭头问身后的罗万万:“今年流行的新词?”罗万万从他后座上跳下来:“就是我万户哥的粉丝。”彭囍问:“那为什么要加个‘女友’?”罗万万解释:“网上说,女友粉就是把她偶像视作自己男朋友的意思。”晏合:“……”彭囍笑喷了:“沈千场你可以啊,骗小姑娘的手段真有水平,佩服。”“闭嘴。”沈千场一边收拾沈千家的东西,一边冲彭囍吼。不解释的话,晏合还能厚着脸皮承认一下,但被罗万万和彭囍这么一加工,她瞬间就觉得自己简直就在没皮没脸地倒贴人家,完了别人还不一定情愿,简直丢死人了。头盔她以前没戴过,折腾了半天取不下来,沈千场笑着把她的脑袋用手稳住不让她动,然后对彭囍说:“你先带万万把沈千家送到舞蹈培训班,我一会儿找你们去。”“你女友粉去吗?”彭囍调侃。沈千场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晏合主要是觉得尴尬,在头盔里折腾半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沈千场也没给她取下来,而是把前面的挡风镜片推上去。她憋得满脸通红,眼眶里兜了一片水汽。沈千场还以为她又要哭了,赶紧解释:“那个是彭囍,脑子被驴踢过,你当他是大傻子就完了。”“能给我取下来吗,重死了。”晏合压根不想管他朋友是被驴还是猪踢过,她需要用其他情绪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但是我觉得,你戴着还蛮好看的。”沈千场弯下腰跟她平视,没有缘由,就是想逗她。“并不觉得,谢谢。还有,我已经不是你女友粉了,请你不要瞎叫。”对不起,哄不好了。“哦,”沈千场来劲了,“你说是的时候就是,你不乐意就不是了,你当我是菜市场,随便你逛?”晏合:“……”“再说了,”沈千场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吧?免费让你穿了这么久,当下女友粉怎么了?”我花三千块买来的,谢谢!晏合瞪着他,说不出来话。“行了,看你这委屈样。”沈千场一手稳住她的脖子,一手从她后脑勺那里把头盔取了下来,然后往自己脑袋上一戴,本来都准备走了,又突然来了兴致,问,“想不想出去玩?”“没时间。”晏合脱口拒绝。沈千场看了看手表:“最多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不是时间吗?完成不了你的要求,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做实验?”面子很值钱,伤不起,能怎么挽回就怎么挽回一下吧。沈千场探过头问:“你不会是不敢吧?”晏合觉得搞笑:“激将法对我有用?”沈千场不跟她废话了。他往下一蹲拦腰把人一捞扛到肩膀上,然后粗暴地往车上一按,在晏合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抬腿跨坐在她身后,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另一个头盔往她脑袋上一扣:“知道没用,所以我一般比较喜欢用强的。”“你干什么?我不想去玩。你别带我,否则我跟你那什么性感的初恋,约会的女朋友交代不清,我正儿八经一社会良民,我才不要当小……”晏合嘴上说不愿意,实际上正在乖乖就范。沈千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打火发动机车,声音就在她耳边,笑得很欠,声音特温柔:“我说了,我宠粉,你说的那些我就算是有,也都得排你后面。怎么样,偶像给力不?”“嗯。”嗯?神了。晏合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被蛊惑了。沈千场没忍住,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一声,然后一踩油门,扬尘而去,带起一阵歪风,上了拐杖街后把张只慧手上的账本吹翻了好几页。张只慧边咳嗽边指责:“呀,那个小沈真是不像话,天天……哎,我怎么感觉我刚刚看到我家合子了呢?”洗衣店老板娘探头看了一眼:“不可能,你家合子那么乖不会跟他们混一起。我听说,那个小沈可不是什么好人,里面的常客呢!有人看到他大年三十还进去过。”指着派出所的方向。“哟,是吗,那可要离远点。”张只慧没当回事,翻到账本之前的位置重新算起了账。第7章 他的喧嚣,她的心跳距离西九城二十公里外的春山,有条刚刚建好的高速公路,基建部分已经完成,但还没正式开通使用。深受他们这些社会“不良分子”的喜爱。沈千场他们几乎每周都会约来这里搞一次赛摩,赢了有钱拿的那种。从城区过去,油门给到位,撑死了也就十多分钟的事,可能顾忌着晏合,沈千场开的速度并不快,赶到时,自然而然地成了焦点。都是糙到掉渣的一群大老爷们,喜欢吆喝,喜欢乱起哄,看着人过来,都把远光灯打开,对着两个人一通猛照。沈千场伸手把晏合的眼睛挡住,冲他们吼:“都给我消停点,眼睛照坏了你们赔?”“千总心疼了呀?”有人吹着口哨说。沈千场没回话,一手捂着晏合的眼睛,一手握着车把,加大了油门,向那些人冲了过去。几个本来想逗晏合的男人,见沈千场来真的,反应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避让,就被沈千场高速驶过去的摩托带起来的风给扑到路边。那几个人笑着骂:“万户哥,不带你这么护短的吧?”沈千场往前冲了三米,一个漂亮的甩尾,车子掉了个头,油门一松,刹了车:“嘴都放规矩点。”彭囍趁机开着玩笑:“看看,看看,沈万户在线教我们做人了。哥几个都好生照顾着小姑娘,免得我们千总冲冠一怒为红颜,今天晚上非把我们比死在这里不可。”说着,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了各自的车。“你在这儿等我,十分钟后回来。”沈千场把晏合放下去叮嘱。晏合有点蒙。一群人已经排在起跑线上,在一句“开始”之后,万剑齐飞地冲向了高速公路的另一端。脚下的路余颤未消,那群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了。晏合往后退,想找个地方坐下。路灯下,停着一辆红色的车,车前盖上坐着一女人,手里点着烟,正望着晏合笑。“第一次?”晏合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只剩下她们俩了,才确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朝她走过去:“嗯?”“跟沈千场多久了?”那女人挺自来熟,“我是彭囍的伴儿。”“哦,”晏合过去靠在她边上,“我是,沈千场的……”她没法定义。那女人见多识广,没刨根问底,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换伴儿换得很快,你情我愿图个新鲜和开心,图人家别的东西就不行了。”“别的东西?”晏合想长长见识。“比如说,感情啊那些,”那女人带着不屑的表情加重了语气,“图感情的,最愚蠢。”“哦。”晏合低头看时间,三观不合,不想聊。“我跟彭囍算时间长的了,过年到现在,这种场面沈千场还是第一次带伴儿来,但这也不代表什么。”“你很无聊?”晏合问。那女人一愣:“什么?”“无聊的话,可以多读点书,需要书单吗?”话不投机半句多,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必要装自来熟硌硬自己。晏合一秒都没有犹豫,起身就往路的另一边走,过去靠在中间的防护栏上。张只慧打来电话问:“你今天回来干什么?你爸说你不在家,你去哪儿了?”“跟朋友在外面玩。”“哪个朋友?”张只慧问。“你不认识。”“你别跟我撒谎,我看到你坐着小沈的车出去了。是小沈,我没看错吧?”“是啊,怎么了?”晏合东张西望着。“那个小沈,你可千万别跟他来往,”张只慧叮嘱,“他人不干净。”晏合笑:“你又知道了?”“你别不听说。有时间多跟袁丞联系联系,人家现在在发改委上班,那可是个好单位,你……”“我手机没电了,回去说。”晏合挂了电话。五分钟后,路的另一端,出现了一道光,接着路面颤动了几下,声音越来越近。一阵风刮过来,掀起了晏合脸颊两边细碎的头发。沈千场把车停在她面前,取下头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钱递过去:“还你的。我还没到要靠‘粉丝’包养的地步。”晏合愣了一下。沈千场趁机伸手抓住晏合的肩膀,把人拉到跟前,看着她无辜的眼睛,觉得她可会装了。他舔了舔嘴唇,笑:“替我还钱,你想图我什么?”在沈千场看来,晏合绝不是什么小白兔,就算是小白兔也是会咬人的那种,无缘无故替他还账,一个“女友粉”的戏称绝对解释不通。更何况,吃软饭这种行为,沈千场不屑。虽说强行把人拉过来,让她亲眼见证一下“老子赚得到钱”的这种行为略幼稚,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理,沈千场还有点得意。紧随而来的车就在身后不远处,晏合甚至能听到他们大声说笑的声音。她目光错开沈千场,落到路那边的那个女人身上,对方勾着唇,正在看笑话。晏合收回视线,看进沈千场的眼睛里,或许是出于对那女人挑衅的回应,或许是她脑子一时进水了。“感情。”于是,她就那么掷地有声地回了。沈千场先是一顿,愣了两秒,接着笑出了声。他下车走到晏合面前,弯下腰,没听明白似的:“你说你要什么,再说一遍?”这问题让晏合怎么回答?第一次鼓起勇气索求还能看成是在告白,重复一遍,那就是威逼了。——因为我替你还过你欠我家的钱,所以这个人情你得还。我问你要感情,你就说你给不给吧?要是变成了这种性质,那她晏合成什么人了?“开个玩笑,电影里不都这么说吗?”窘迫只是一瞬间,晏合很快调整过来,“再说,谁替你还钱了?我只是怕我妈不好意思问你要,想把债权人变成自己,还没通知你而已。”沈千场直起腰,如释重负,也没拆穿她:“我还以为,你真想要那玩意儿。”“你当我傻?”晏合把钱收起来,“有情饮水饱那种鬼话,也就适合骗骗未成年,我们成年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不谈感情。”沈千场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好像历尽千帆,实际上毛都不懂一根的样子,就勾着嘴角笑:“是挺傻的。”再往前高速路在山中架起了桥墩,坚实的钢筋混凝土如同擎天柱撑着晏合眼前的这条笔直大道。迎面开过来的十几辆机车,和非洲大草原上正在追逐猎物的豹子一样,扯出一长串飞扬的尘土向他们扑来的同时弥漫了整个夜空。沈千场下意识地将晏合挡在自己身后,在彭囍他们靠过来的时候,向彭囍请求:“能借你那个女同学用一下,把我们小傻子送回去吗?”彭囍听得“扑哧”笑了出来:“小傻子?沈千场你够恶心的。”接着冲路那边的姐妹吹了个口哨,“刘翠翠,过来。”“讨厌,说了人家叫lucy的。”刘翠翠走过来极不满意地捶了彭囍一拳。彭囍没那么多耐心:“毛病吧,翠翠不让叫,还lucy?把人家姑娘送回去,顺道去接一下罗万万和沈千家。”“都这么晚了,人家好累的。”刘翠翠撒娇。“逛商场给你买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喊累?嫌累?”彭囍一点不温柔地说,“那从明儿开始,别来找我了。”“人家就这么一说,你上什么火啊!”“那到底送不送啊?”彭囍要烦死了。“送的呀,”刘翠翠喊了一声晏合,“走吧。”晏合倒不情愿了:“沈千场,你带我来的,我不想跟别人走。”沈千场重新戴上头盔并上了车,听晏合那么一说,将挡风镜扒上去,露出一双眼:“你要等我?”看了看时间,“没觉睡的啊。”“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晏合问。彭囍抢话:“百里春山,这才刚开了个头。少说也得再玩四五个小时,可能要到天亮。”“要这么久?”彭囍把摩托往晏合跟前移了移,坏笑:“男人快了不行啊。”沈千场一脚朝他车上踹过去:“滚蛋。”“你不是说,是带我来玩的吗?”晏合抓住沈千场的车,倔强地不想让他走,“我还什么都没玩呢!”而实际上,她眼睛里没有半点想要玩的意思,并且每一个表情都在表达“我好困,我好想睡觉”的信息。沈千场觉得有意思,就问了句:“你想怎么玩?”晏合抬腿就跨上了他的车后座,往他腰上一抱:“不就是赛摩嘛,有本事你带上我,这样都能拿第一的话,才证明你有本事。”沈千场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认真的,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别闹,摔了我可负不起责任。”这种摩托不适合带人,坐后面不舒服,晏合有点后悔,但又不想被小看:“我不让你负责任,你尽管把油门踩到底。怕了我跟你姓。”周围几个男人听到这话吆喝起来:“万户哥,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们来,我们愿意带。”沈千场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侧鬓的头发扫到晏合的鼻尖:“那你可别后悔,我先跟你提个醒,一旦开跑了,不到目的地,我是不会停的。”晏合紧了紧自己的手:“你别输就行。”沈千场让她把头盔戴好,挡风镜往下一扣,晏合只觉得臀下一震,接着小腿肚挨着机车金属架的地方开始发烫。没等她回过神,车子“呜”的一声启动了,几乎是下一秒,她周身的风就像箭一般地刺了过来,蛮横地扫过她脑袋上的头盔。晏合耳朵里面瞬间嗡成一团,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都是虚的。沈千场把车开到飞起,车身在高速行驶中如同离了弦的箭,劈开四下寂静的夜,从路牌下飞驰而过,将路面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石子压了个稀碎。石子飞迸出去,撞击在路边的金属护栏上,发出几声清脆又干净的“砰砰”声。晏合尽可能地睁着眼,能听到的只有耳边风声呼啸,以及她紧贴着的那个后背里传出来铿锵有力的心跳。春山高速的两边是风雨磨砺过千年的高山,此刻山峦岿然不动,抬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充满了庄严的压迫感。身后的车队,拱起的灰尘裹挟着惊天巨响滚滚而来,沈千场瞥了一眼倒车镜,舔了舔嘴唇,牙一咬:“小傻子,怕吗?”晏合扯着嗓子回:“不怕。”“那你抱紧,哥要加速了。”晏合只来得及发出半个“嗯”字,就耳鸣了。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沈千场控制的那辆车的速度,整个身体与对方贴得越来越紧,跟着他一起左右上下摇晃、颠簸,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过隧道的时候,头顶上的灯光照得她眼花缭乱。长达五公里的江底隧道,一分钟左右就冲了出去,江边的冷风迎面扑来,顺着领口钻进晏合的脖子,冷得她打了个哆嗦。与此同时,彭囍追了上来,两人始终拉不开距离,彭囍冲沈千场比了个中指,沈千场嗤笑一声,在彭囍收回手指的那一瞬间,猛地把车身往右边一压,整个车身都擦着地面飞掠向前,车身阻力减小,速度加快。晏合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感觉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只能往死里抓紧沈千场。下一个隧道口前,彭囍还是超过了沈千场。沈千场把油门踩到最大,走了个骚包的“s”形,在与彭囍追尾的前一秒,一捏后刹,前轮与地面产生了巨大的摩擦,轮子打滑,原地高高扬起。晏合感觉自己就要飞出去了,不由得大叫了一声。而在这个空当里,沈千场松开刹车,整个摩托,就那样飞了起来,越过路中间的护栏,稳稳地跳到了反方向的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