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美笑了笑,还很年轻的一张脸上,带着点倦容:“真羡慕你,日子过得这么有奔头。”“我还羡慕你呢,”张只慧边跟她结账边说,“老公虽说不在了,但给你留了那么大一笔钱,光靠收租就够你吃一辈子的了,哪像我。”“我也就是坐吃山空,比不得你,合子那么出息,以后有你要享的福。”张只慧笑得嘴都合不拢,假装谦虚:“哪能指望享她的福,操不完的心倒是真的。”“哟,说曹操,曹操到。”柳春美刚一转身,晏合就一步跨进了店里,卸了妆,换了套衣服。“春美姐。”晏合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着痕迹地问张只慧,“我爸喊我下来拿春联。对了,那个玻璃厂的人在咱家赊账赊了多少了?”柳春美本来都要走了,听到“玻璃厂”三个字,又转过身。张只慧根本不用拿账本,张口就来:“杂七杂八的凑在一起有个两千三百四十一块七毛。”晏合“哦”了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递给她:“昨天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们的负责人,给了三千块,你把账画了吧,剩下的以后他们再买东西,直接抵。”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递给她,“我去年跟着老师做项目赚的,新年快乐,老妈。”张只慧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把钱往口袋里塞,一边还要假装客气一下:“你的钱你自己收着就行了。你看我们家闺女真是的,上研究生都不用家里出钱,还倒给家里,哈哈,真是的,太不懂事了。”柳春美:“……”张只慧收了钱,把通达以前的账给画了,根本没多想:“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我跟你爸都没注意。”晏合挠了挠耳根,搪塞:“深夜回来的,你们都睡熟了。我先回了啊,爸等着要春联呢!你弄完赶紧回来啊。”张只慧从柜台上探出头喊:“我刚下来的时候,遇到映沉他妈,说让你爸多搅点糨糊,你等下给人送过去,他们贴春联要用。”晏合又“哦”了一声。柳春美转身时,眯了眯眼睛,嘴角略微向下垂了垂。晏合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且身心俱疲,但心里莫名热乎,偷着乐,那种感觉就像自己闷声做了件大事,并成功了一样。她脸上带笑,低着头往院子里走,没注意就撞上了从她家出来的吴映沉。对方长得挺高,就是喜欢低头,有些轻微驼背,跟个小老头一样,看到晏合眼神有些闪烁,偏了头想装作没看见。晏合笑着朝他脚边踢了一下:“地上有金子?”吴映沉没看她,同时也不走了,就定在原地,憨憨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马上就要本科毕业的大学生。“我有那么难看?”晏合弯腰仰头看他。吴映沉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往后一缩,弓着腰从晏合身侧溜走了。“你又使坏。”晏私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多大的人了,还开不起玩笑。”晏合收了笑,大步跨进去,闻着香味进了厨房,伸手就捏了片黄瓜丢嘴里:“我妈年三十还跑去开门,你也不知道拦一拦。”“我拦,你妈也得听啊。人家说,”他接着学张只慧的语气,“哎呀,我不开门,钱就给别人赚去了。”说着端着一碗糨糊,拿抹布擦了擦碗沿递给晏合,“把这碗糨糊给映沉家送去。”晏私民个子很高,身形瘦长,人到中年,脸上的线条还没歪。眼睛浮肿,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发脾气也就相对没什么气势。晏合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接住:“吴映沉刚才不是来过了吗?”“那会儿还没煮好。”他说着话锋就不对了,“他爸昨夜从海南那边回来,带了一些海鲜,知道你喜欢吃,人家映沉第一时间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呀,别那么眼高手低的,映沉那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的……”晏合眼一黑:“你跟我妈两个人,干脆去开个婚姻介绍所算了,一个比一个能扯。”不等晏私民继续说,晏合转身就跑没影了。一墙之隔的吴家,大门半掩,晏合把东西放在他家院子的桌子上,隔着门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刚准备走,吴映沉妈妈就端着一盘水果追了出来:“合子,把这个拿回去,你叔叔从海南带回来的。”“刚刚不是已经送过了吗?”“刚才送的是海鲜,映沉那孩子做事不细心,水果忘了拿。”晏合回到家把水果递给晏私民,晏私民转身又从厨房拿了一盘子泡菜递给她让她给吴家送过去。晏合直接崩溃:“我说你们有什么东西不能一次性给完吗?来回折腾我干什么啊?”给出建议,“我看还不如两家拆了院墙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算了。”“让你送点东西就是折腾你,你吴叔叔他们白疼你那么多年了?”“……”晏合接过泡菜的时候,眼睛扫到了刚出锅的一笼包子,不知道脑子里怎么就出现了沈千场惨兮兮地吃泡面的场景,微微有点心疼呢。“包子也给我装几个。”她拿了包子,经过客厅的时候还把刚才从吴映沉家拿回来的水果给顺便端走了。泡菜放在吴家院子里,晏合给吴映沉发了个消息让他出来拿,没跟吴家人碰面。她怕两家人互送东西,会送到没完没了。另一边,柳春美带着那帮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更狠的。院子西边,是以前玻璃厂的管理层办公室,一层平房,房顶伸出两米长的雨棚,下面有条走廊和地面连着三级台阶,离地一米高。办公区,沈千场没做太大的改动,只把牌子换成了“通达”物流,没什么办公家具,桌椅都还是之前剩下来的,看着马上要散架的样子。不过电脑那些都是最新最高的配置。“沈总……”“别,你见过穷成我这样的‘总’?”罗万万一回来就准备去后院烧水泡面,听到声音赶紧又跑过去,看到沈千场坐在办公室,两只脚搭在面前的桌子上,嘴角叼着烟,手里拿着一个遥控正在调试,看都不带看那人一眼,“有事?”胡大海面露难堪:“不是我逼您,大家都挺难,您看今天就过年了……”沈千场腾出一只手把嘴里的烟抽出来摁在面前的烟灰缸里,不急不躁地按下遥控的开关,只听“嗡”的一声,罗万万身后刮起一阵冷风,四个螺旋桨同时加速旋转,无人机开始升空,到了一定高度后沈千场加大了其中两个电机的转速,同时减弱另外两个,机器在空中原地旋转。升降自如,机体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反映出来的定位等数据也相当精准。就这次试营业选择的产品和配送区域来看,测试版无人机完全能胜任此次载重和续航的要求。然而,他们并未成功。智能物流不可能一蹴而就。它的性质决定了市场接受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因此他在选择首批目标客户的时候,定位就是高端。这种类型的客户,对价格的敏感度很低,重点落在服务上,他们希望的是又快又安全。从这个角度去打开市场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出在沈千场给了客户快的肖想体验,却在安全方面,让他们大失所望。胡大海说的话,沈千场没有接,测试完这个又开始测试下一个。胡大海一时没弄明白沈千场的意图,还以为他是在故意吊着自己,脸色马上就不像之前那样缓和了,语气开始有点生硬:“咱当初可是签有合同的,沈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总不至于拖欠……”还没控诉完,沈千场这边就关掉了遥控器,瞥了一眼门口:“万万。”罗万万小跑过来趴在门框上,开始掰指头:“2月11日,也就是我们通达试营业当天,胡主任负责的配送管理团队有长达三个小时的失联期……”罗万万才起了个头,胡大海就紧张起来,急于解释:“我那会儿手机没电了,我没发现。但我们一直在岗位上,不信你可以查监控。是你们的系统有问题,我们这边没有收到包裹送达目的地的信息,所以才没有通知驿站取货的。”沈千场不置一词,直接调出当天完整的配送数据,然后推到他面前。整个无人物流的产业链,现如今还未完全成型,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沈千场选择从末端配送入手,也就是商品到买家手中最后的那个环节。由于控制系统还没有完善,试营业期间他只是为了测试无人机的载重和续航能力,没有办法完全脱离人工,最终还是需要有驿站通知买家取货。保险起见,地域上只选择了楚江城区以及临空的县城。商品一起出库,之后遥控全程在线,包裹送达目的地,指令发出后没有得到配送单位相应的回复,驿站没能顺利接到货,因此无人机选择了自动返航。当天应该到终端站的包裹几乎全部返回堆积在仓库。而时间非常不凑巧,年关将至,传统物流几乎全部停运,他连补救都补救不了。就这样,胡大海还敢避重就轻地说自己那天没有离岗,只是手机没电了。沈千场压着这几天的不爽,跟他面对面:“我们做的是高端客户的配送,您懂什么叫高端吗?”他指着仓库说:“您受累听一下。高端,通俗点讲就是不差钱的意思。我们选的这批参与测试的客户,哪怕他买了一件一块钱的东西,我给他送过去他要出一百块的快递费,他也乐意。他要的是一个体验,一个闪送服务上的享受。何况,他们买的东西,比一块钱高了几千上万倍。得到这批客户的认可,就相当于得到了市场准入的建议资格。而您,毁掉了什么您知道吗?”“是我们进入这个市场的门票。”沈千场憋足了一股气,把胡大海给逼到墙角,“是我们研发团队,整整四年的心血。”“而您,”沈千场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火气即将喷涌,“还敢来问我讨要工资?老子从这批商品的上游店家赔到了终端个人,我问您要钱了吗?”胡大海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沈千场一掌拍到桌子上,启动了一架无人机的遥控开关,接着院子里刚刚落地的一架四翼无人机“嗡”的一声飞了进来,直指胡大海。沈千场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还有,老子只有一张高中毕业证,没受过什么狗屁的高等教育。谁要是让老子不爽了,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快活。”说话间,眼瞅着那架无人机就要撞上自己了,胡大海瞳孔猛缩,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不,不,不,沈总,钱我不要了,本来也没出什么力,误会,都是误会。”沈千场控制了一下,无人机变成了原地旋飞,但四个螺旋桨依旧在高速转动,带出来的风扑过去将胡大海的刘海吹得翻飞。这明显是还没消气啊,那些个扇叶子还是能随时靠近,将他的脸豁个稀巴烂。胡大海不是什么倔强的“中二”少年,自然识时务,马上亮出底牌:“沈总,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您想想看,我能有多大能耐?想整您的,那最起码也是个可以和您平起平坐的人物吧,跟我,您犯不着啊。至于具体是谁,您肯定也心里有数。我跟您保证,以后绝不再挡您的道。”至此,沈千场的目的达到。将遥控器扔给罗万万,他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张白纸出来,唰唰两下子写了张欠条递给胡大海:“老子也不是黄世仁,欠条你拿着,等老子有钱了,打电话通知你。”胡大海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接过欠条,看都不看一眼,当着沈千场的面撕了:“沈总哪里的话,当我胡大海孝敬您了。成吧,祝您新年快乐。”罗万万看着胡大海走出了玻璃厂才小跑过来:“就让他那么走了?”“不然呢?等着他给你煮泡面?”沈千场边收拾东西,边调侃他,“找他麻烦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系统完善了。”罗万万不提那茬了,问:“泡面你要哪个味的?”“红烧牛肉的,”他想了一下又否定,“不行,红烧牛肉的太奢侈了。”罗万万笑脸顿失:“可是今天过年啊。”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刚才咱不是少了一笔开支吗?怎么还就不能吃个红烧牛肉面了?”沈千场关上电脑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往仓库带:“你看,我遣散了所有的员工却只留了你一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罗万万认真地摇头。沈千场往他跟前一凑:“因为你听话。”是因为不要钱吧!罗万万撇着嘴去找热水壶,扭头多了一句嘴:“不是我说啊,万户哥,咱这几天夜里送货,都吵着邻居了,我感觉不是太道德。”道理沈千场当然知道:“楚江白天禁摩,再说,我要是有钱请人白天送货,我能干这缺德事?而且,那派出所我不都进了吗,总不至于让我挨家挨户去磕头认错吧?”罗万万觉得自己又嘴瓢了,干脆不接话。他其实了解他万户哥的心情,想当初他初中毕业给人送快递那会儿,因为路痴,经常白天完不成任务夜里加班,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保安放他进去,包裹放进自提柜发短信通知买家还要被骂神经病。想多了都是泪。认识沈千场,也是因为他送错了东西回来找沈千场换货,那个时候沈千场正在冲人发脾气,说别人脑子里长的是消化系统。罗万万当时认真地揣摩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骂别人脑子里都是屎。虽然觉得有点恶心,但他还是非常有勇气地举了个手对沈千场说,他们的无人机机翼安装反了。这句话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个是那个脑子里长了消化系统的人被沈千场当场辞退,罗万万从此脱掉了身上的那层黄马褂,跟了沈千场。第二个是,沈千场对高学历的人越发不屑一顾。在罗万万心里,他万户哥就是他的人生伯乐,虽然自己只是个蹩脚的小马驹,日行十里还得靠驴拉的那种。因此,他对沈千场言听计从,是带着一定程度的盲目崇拜在里面的。罗万万出神的时候,沈千场又说:“给你囍哥打个电话拜个年,顺便问问他对我的‘黑寡妇’还有没有兴趣。”“你要卖小黑?”“是当不是卖,等有钱了,我还得赎回来。”真以身相许给柳春美,沈千场琢磨了一下,感觉有点划不来。罗万万一脸真诚地建议:“那你还不如直接管囍哥借好了。”沈千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嗯,果然懂事,知道替哥排忧解难。”然后建议他,“给他打电话借钱,先劈头盖脸夸他一顿帅,然后祝他新年快乐,最后趁着他被你甜晕的时候,说出你的目的。记得卖萌,记得装可怜,去吧。”罗万万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去?还有,就算是我去,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沈千场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光笑,不说话。隔了一会儿,罗万万在厨房里问:“哎,万户哥,燃气怎么打不着了?”沈千场靠在门上打火准备点烟,听到罗万万那么问,才想起来柳春美把电给他掐了。“算了,走吧,”沈千场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带你去蹭个饭。”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停的。张只慧提早关了杂货铺的门,指责在柜台里面闷闷不乐的晏合:“你也真是的,送这么多包子下来,我哪吃得完,还有这些水果,你送下来干什么啊,想让你妈在铺子里过年?”晏合垮着脸,弯腰关了烤火炉,抱上东西没说话走在前面。玻璃厂的大门锁着,听张只慧说,沈千场和罗万万一早就走了。“他们昨天赊泡面的时候,不是说那是他们过年的干粮吗?”张只慧把晏合怀里的东西接过去,塞给她一个暖手袋:“你当人家还真吃泡面过年啊?”“不对啊,”张只慧回味了一下,“你跟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不深夜才回来的吗?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那钱真是他们给你的?”张只慧问个不停:“你说话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还有客厅里那件男士外套是谁的?袁丞的?你昨天参加聚会遇到袁丞了吗?你那么晚回来是跟谁一起了?”晏合不明白,为什么张只慧对自己那个前男友那么上心,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在她妈心里,就跟别人已经是她女婿了一样,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嘴边。她根本没在听张只慧唠叨,一心想着要怎么尽快跟沈千场重新建立一种社会关系,喜欢肯定还是喜欢的,不可能因为对方落魄了就变心,她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两人走进院子,晏合的教授刘云昔正好打来电话,说她的开题报告上有两处不太严谨,要她这几天回学校拿点资料。“对。”刘云昔在电话里说,“虽然往年的数据能够支撑你们的理论,但我希望这次的课题,你们能够亲自去采集数据,哪怕数据和历年实验记载的完全重合,我也希望你们的项目有数据采样的过程。”晏合答应得很利索。挂掉电话后,刘云昔又把她发来的开题报告看了一遍,准备再把几处不够严谨的地方标出来,这时有人打来了电话。并不是拜年的,开口就问饭做好了没有。刘云昔一恍神,才意识到今天是除夕。她带着略微抱歉的语气说:“儿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年去你爸爸那边,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刘云昔原本是首航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教授,五年前楚航开设飞行器控制与信息工程专业,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申请转了过来,也没怎么提条件。学校过意不去,在家属区给她分配了一套二居室,老房子,离得不远,隔着一条马路。十多年前跟老公离婚后,把儿子扔给自己父亲,她在首都基本上也没怎么管过。儿子大了以后,就更不可能跟她亲,虽然在同一座城市,见面却很少,她就把生活重心全部移到了工作上,若非必要,很少回家。更别说准备年货那些了。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根快烂成泥的黄瓜和过期两个月的速冻水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吃泡面也不想回家了。”罗万万站在冰箱前感叹。沈千场大剌剌地窝在沙发上抽着烟,顺便给手机充电,头也不抬,过长的头发耷拉下去盖住了额头和眼睛:“至少有热水给你泡面。”罗万万好奇宝宝似的东摸西摸:“春美姐也太狠了,你不跟她睡,她就赶尽杀绝,电都不给通。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罗万万继续一本正经地抱怨着,沈千场就抓起一个抱枕扔过去,砸到他脸上:“都跟谁学的?”“没谁啊。”罗万万嘿嘿一笑,把抱枕抱在怀里走过去坐他边上,“你说彭囍哥是你的发小,那他也住这里吗?”“他跟我外公是邻居,”沈千场边跟人在手机上聊天边回他,“前几年我外公去世,我们就不住一块了。”“哦,”罗万万略微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找他玩呢!”“找他玩还管他住哪儿?走,现在就去,顺便去他家蹭个饭。”沈千场拔掉手机充电器,起身就准备走,门刚打开,刘云昔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了进来。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溜到了鼻尖,她仰着头问:“准备上哪儿去啊?”沈千场不走了,笑着把她的眼镜给她扶好:“万万,这是我妈,刘云昔女士。这个就是罗万万,我以前跟您提过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收个民间弟子?”刘云昔把东西放到餐桌上,回头打量了一下罗万万:“今年几岁了?”罗万万规规矩矩地说:“阿姨,我十九岁了。”刘云昔把玄关上罗万万刚拿起来看了但没放回原位的相框严丝合缝地摆到之前的位置:“嗯,还小,别跟着沈千场混日子,荒废了青春,耽误了自己。”“我一年就回来这一次,您还埋汰我?”沈千场说着去帮她把东西朝冰箱里放。刘云昔脱下外套,穿上家居服,然后把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我说错了?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出来当榜样的吗?”罗万万要替他万户哥鸣不平:“我万户哥可厉害了,您不知道他设计的无人机……”“还不是失败了,新闻我也关注了。”刘云昔一针见血地说。罗万万继续替他万户哥辩解:“那是因为有人陷害我万户哥。”刘云昔极有涵养地冲罗万万笑了一下,但面对沈千场说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四年了,千场啊,妈不是打击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做的事情,失败了,真的只是有人给你使绊子这么简单吗?你为什么要给别人留可钻的空子?”建议他,“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沉下心来,检查一下看看自己的知识储备是不是不够了,或者说,你的知识框架是不是已经跟不了?”话说得很不客气,建议却也很中肯,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他老妈都还是他老妈。沈千场马上开始狗腿地给她捏肩捶背:“我这不是立刻就回来找您了吗?您也知道,控制算法一直是我的弱项,之前请的人观念跟我相差太大,要钱还多,用不了。这一块的问题不解决,我就无法完全摆脱人工参与配送,您别跟我藏着掖着,给我推荐几个圈内的大神?”刘云昔抬头看了一眼罗万万,然后问:“万万,沈千场给你开的工资高吗?”罗万万一脸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傻样,憨乎乎地笑着说:“管吃管住,我万户哥说,只要他赚了钱,我就……”沈千场一脚踢了过去:“妈,您别听他瞎说,我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吗?”刘云昔摇着头:“我认识的大神,你怕是请不起。不过,我的课,你可以免费去听,也许能给你提供新的思路。”沈千场没想到他妈变这么腹黑了,还去听她的课。他要有时间,他还想重新参加一次高考呢!关键时候,连亲妈都靠不住,还能指望谁呢?当然了,这话他也就想想,说是肯定不敢说的,毕竟他妈是教授,往小了说是老师,真杠起来,他未必是对手。“对了,”刘云昔在厨房里忙活一阵后,又跑了出来,对他说,“我正带着个研究生团队在做项目,负责人在控制算法上,很有天赋,你有兴趣了解吗?”第5章 把他榨干,不要手软“开什么玩笑,”沈千场一步跨上车身,“我妈带那研究生能是什么水平?用起来不就相当于让一个王者去带一帮青铜吗?那能带得动?我闲疯了?”夜深寒重,楚江韶华区,经贸大厦流光溢彩,广场上绽放着铁树银花,放眼过去一水的璀璨,却因为人都回老家过年了,而显得较平常空旷了许多。听他吐槽的人半倚在一辆黢黑的重型摩托上,黑色紧身皮夹克敞着,里面一件v领针织衫,露了半个胸膛,侧着脸,注意力都落在他怀里那个小女生的一张樱桃小嘴上。“那你拒绝呗。”那人很不走心地回了句。沈千场踩了一脚油门,机车“哼”的一声,有要启动开跑的意思:“你大晚上叫我出来是看你发情的?”听沈千场这么说了以后,那人干脆抱着妹子啃了起来。两人搁广场上亲得忘乎所以,嗯嗯啊啊地怪叫唤,沈千场心里骂了那人一声“畜生”,接着将头盔往下一扣,一脚蹬到底,调整好了车把,“嗡”的一声把车开跑了,对着那人的脸留下一长串尾气。那人被呛了一嗓子,推开妹子,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沈千场,你报复我啊。”妹子上前想安慰他,被他一把推开,一双桃花眼里噙满了泪水,憋得红通通的,五官还算俊逸,身材也很修长,就是看起来有些单薄。他随便给妹子转了点钱,然后说:“自己去吃点东西,今天不陪你了。”说完又朝广场另一边喊了一声,“万万。”很快,罗万万就踩着滑板溜了过来,他长得本来就清秀,又顶着一颗西瓜头,看起来就跟个高中生一样。他远远地回应着:“囍哥。我万户哥呢?”彭囍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示意他抓住:“谁知道,发疯去了吧。”罗万万略心疼他万户哥:“肯定是因为把小黑当给你,心里难过的。”“我说你被他洗脑洗得还真彻底啊,”彭囍又咳了两声,“这车放我这里是能被我吃了还是喝了?说是把车当给我,其实就是钱他拿去用了,顺便找了个免费停车位,我还得给他保养,将来他还钱顺便提车的时候,我能死乞白赖地耍赖不给还是问他要利息?”“这么说的话,囍哥,我怎么感觉你像个冤大头?”彭囍义愤填膺:“什么叫像,我就是好吗?”这边彭囍还没吐槽完,沈千场就从广场那头折了回来,没几秒的工夫,闪电似的一道利索身影就冲了过来,“刺啦”一声将车停稳,没摘头盔,对彭囍说:“这几天万万跟你,我要回老沈家混脸熟不方便带他。你给我把人带好了啊,别在他面前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先撤了。”彭囍看了看手表:“谁不三不四了?说好的陪我试车呢?才出来半个小时,你就走?”“刘云昔女士在她办公室里饿一天了,叫我送饭过去!”“这才初三吧?咱妈就开工了?”彭囍问。沈千场左手握离合,右手打火:“你不懂,咱妈是注定了要在历史长河中拥有姓名的女人。”一句话撂完,车带着人就冲出了广场,只留下一股呛人的废气。这个时间点的楚航,校园里压根没有人,从正门进去,巨大的浮雕大理石面上用行楷刻着“楚江航空航天大学”几个字,厚重感很足。沈千场瞥了一眼,脑子里闪过了首都航空航天大学的正门,没有楚航的气派,经历过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石刻上尽显沧桑和斑驳。只是一瞬间想起,眼神中少见的哀伤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沿着长长的林荫道笔直向前,绕过图书馆,从勤奋路上去,大概十分钟的车程,机电学院院办旁边的就是刘云昔所在的院系办公楼。院子里竖着一块石头,乌漆墨黑的也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大门开着,但没有灯,整个办公楼只有第三层有一间办公室是亮着灯的。沈千场熄了火,从车上下来,拿起外卖就往楼上走,头盔没摘,他不打算多留。办公室门没关,里面的陈设简单到一眼能扫完,办公桌上有台电脑,也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听到脚步声,电脑后面坐着的人开口:“教授这么快就回……”一抬头,发现是个陌生人,她马上站了起来:“你是?”沈千场没回话,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梳着干干净净的马尾,素颜,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学术味很浓。上半身穿着米色宽松毛衣,腿上裹着水洗牛仔裤,驼色大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典型的学生装,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乖。可惜,沈千场对她那天晚上的露背大浓妆印象太过深刻。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他走过去把外卖往刘云昔的办公桌上一放。晏合马上反应过来:“哦,送外卖的是吧,钱给过了吗?”沈千场摇头。晏合马上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块递给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找钱,他就说了句:“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