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是太子身边的老太监原玉极。“茗湘娘娘,得走啦。皇上那边传了圣旨,让太子带着小世子从南门出城,往汴京去。”茗湘看了看远处城楼上的火光,“可是守不住了?”原玉极无奈,轻声点头。叹了声气,“太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东宫门外。茗湘娘娘且赶紧带着小世子收拾些要用的,便随老奴出来吧。”茗湘只也跟着叹道,“好…”“战事半点不由人。”半盏茶的功夫,小世子已将那车宝贝打点了好。自己的随身衣物,却只有浅浅一个包袱。茗湘带着人出来,随着完颜旭上了马车。才由一对兵士护着,缓缓往南门去。茗湘身上异香,缠绵千里。走过京都大街,徒留一城馨香。蒙哥儿城外却收得了消息,金国太子从南城门而出,正南下往汴京的方向走。他自修书给了北边的叔伯父们,让他们直压入城。西边城门也由那多和哲言帅兵攻破。他自带着一队人马,往汴京官道,拦截金国太子去路。好以绝后患。&&凌宋儿这几日夜里难眠,多有做梦。梦中战火硝烟,盔甲迎着月光,被照得雪亮。她虽是未去得到战场,却似是全经历了一道儿。白日里多没得精神,由得萨日朗日日夜里睡前,给她做了双黄芪汤,方才好些。这日一早,军中来了人。为首的亲笔将领直对凌宋儿道喜:“公主,北平城已经攻下,赫尔真让我等来接公主入北平城。”听得胜仗的消息,凌宋儿总算是松了口气。却问着,“他军中,可有人伤着了?那多哲言可还好么?”“副将们都生猛得很,公主请放心。”将领说着,指了指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公主且收拾收拾,便带着其余家眷一道儿入城吧。”凌宋儿点头,吩咐落落去收拾行装。萨日朗和轻鹤也各自收拾了东西。片刻功夫,几人由得亲兵护着从府邸里出来,直上了马车,便寻着北平的方向去。方才欣喜过了头,可到底是四月有余的身子,马车方才走来城外,她便觉着颠簸,总觉着不大稳当。四周围看了看这马车,忽的发觉几分不对。蒙哥儿珍惜着她的身子,每每布置马车,都是三五层羊绒毯子垫在身下,又有软枕靠在腰后。今日马车里,却只单单一层薄毯,什么也没有。凌宋儿只拉着一旁同车的轻鹤,“你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轻鹤却也点了点头,指了指马车窗外头,“我前阵子跟着赫尔真去过军营,这些人的衣领颜色不对。”她再想了想,“就算是赫尔真的亲兵,军服的领子也不可能换了颜色。”她直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在青茶。”凌宋儿目光落在车外亲兵们的衣领上。“青茶誓师的时候,多有部族首领带着自家养着的兵来。那领子,像是塔勒的颜色…”她说完,只喊了停车。马车徐徐停下,将领绕来,让车夫打开了车门,望向门里,“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凌宋儿只捂着小腹,“我身子不舒服,该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还是回去北平先歇着,等过几日胎气稳些,再出发吧。”将领眉头一皱,却是没答话,直让人关上了车门,车外下令道,“继续走。今日夜里,去浚丰山歇脚。”轻鹤听得,起身去敲着车门,“你们听不见么?公主身子不好,要回城休息。再继续上路,她肚子里的小赫尔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谁来负责?”外头没得人理会。凌宋儿只好将轻鹤拉了回来,“不是赫尔真的人,我们再说什么也是无用。”轻鹤忙问着,“不是赫尔真的人,那是哪些人想要带公主走?”“塔勒,是达达尔外丈部族。这些兵,该是他派来的。且不知道,是要接我去哪里。”她说着,靠向车墙背上。“可是要对公主不利?”轻鹤不打清楚达达尔和赫尔真的过节,也只是急着猜测。凌宋儿闭目摇了摇头,“该是,要对他不利。”她手捂着小腹上,叹了声气,“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蒙哥儿南下追人,却遭完颜旭火烧山林为屏障,拦住了去路。只好搬兵回城,打算先与那多哲言商议,再做打算。回到北平城下,却是见得自家兵士驻扎城下。见得他回来,那多和哲言上前一拜。“赫尔真,金国皇帝在宫中自尽殉国,已是弃了城池。可北平被塔勒兵士占了,不让我们入城。说是北平,是达达尔打下来的。”蒙哥儿眉头紧蹙,看了看城楼上塔勒兵卒,“他们哪里来的脸?”他说着下了马,寻去阵前,到了城楼底下。“如今金人南迁,我们大蒙却内部倒戈。如何一致对外。北平是要地,如若他能守得住,到也无不可。”他想着忽觉不妥,侧眸问那多,“庆北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那多摇头。“你且让讯兵传话回去,北平城被达达尔攻占,让公主好生在庆北城等我。”那多得了令,直去办了。蒙哥儿又将哲言喊去帐中,商议计划。&&天色入夜,马车一行至了浚丰山脚下。将领方才下令休息。又绕来马车里,与凌宋儿道,“公主,今日尚且可以歇歇脚了。只不过,早春外头寒凉,还是请公主就着马车歇息。不好伤了身子。”凌宋儿却道,“你如此客气,到是让我几分为难了。”“到底你是有心之人,怎要帮着达达尔那种人办事?且要为难着赫尔真。前线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可青茶誓师的时候,草原上那些叔伯父们也是跟赫尔真一道儿喝过酒的。达达尔不过借着外丈的五千兵士,蹭蹭荣光,这种人,将军跟着他不觉着委屈么?”“公主这该是言重了。”将领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摆着一副悠哉笑脸,“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各为其主。公主自是帮赫尔真说话。我亦可觉得达达尔才是天命之子。如此说来,我们便是牛头不对马嘴。倒不如,早些梳洗、用食、睡觉。”凌宋儿没想着这人竟是有几分骨气。颠簸整日,她早受不住疲乏,却是该要睡下才好。“想问将军要来些被褥。我一个有孕之人,硬生生被车马颠簸,坏了腹中骨肉。即便是见了达达尔,怕是放到赫尔真眼前,也不好用了。”“这,自是应当的。”将领说着,对身后人挥了一挥手,“给公主多拿几床被褥来。”话未落,将领面上一阵热辣辣地疼。捂着脸,哎的一声喊了出来,却见得眼前轻鹤揪掉了他的假须。呵呵呵地笑。“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何况只是贴了个假胡子。”轻鹤说着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胡须,“这玩意儿可真不合适你。你那脸,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多像那大奸臣曹操啊!”“合别哥。”合别哥冷笑一声,松了捂着脸的手,直望了望轻鹤,又扫了一眼凌宋儿。却是对轻鹤道:“你聪明。只是,聪明最无用。公主有孕,我带来的亲兵百余人,你们逃不掉。还是多多照顾着公主歇息,莫累坏了孕妇,我也不好跟达达尔交代。”轻鹤心中嗤笑了他一番,却也心疼着凌宋儿。方才马车行至下午进了山道儿。凌宋儿身子便没爽朗过,过一会儿换个姿势坐着,明明自己不舒服,却还怕伤着了孩子。“早前赫尔真帮公主布置马车,都是五层羊绒毯子伺候着的。你可有心?明日上路,就多拿些被褥来。”合别哥点头,“这不难。”“赫尔真还真是疼惜公主的,只可惜,他入不得北平城,这灭金的军功他领不得。”☆、轻鹤听不得赫尔真的坏话, “呸!”“赫尔真誓师灭金,赫尔真打下的定北、庆北,赫尔真攻下三峰山, 修书给各族首领围攻北平。他拿不得军功, 却给达达尔做了嫁衣裳?”“达达尔他好厚的面皮呀。”合别哥却冷笑了声, “攻占了北平的,并非只是塔勒。还有草原上各族的叔伯父们?不瞒你们说, 赫尔真这样的名声在草原上, 多有人是怕他的。达达尔不过是穿针引线罢了。”凌宋儿一旁听得揪心,只捉着他问着,“你将话说清楚。眼下可是叔伯父们也倒戈了?”合别哥假做叹了声气,“公主,战神…哎,不过是强弩之末。”凌宋儿几分瘫软了下去, 轻鹤忙来扶着人。愤愤对合别哥喊着,“你滚。滚出去。”合别哥却是礼礼貌貌拱手一拜, “那便不打扰公主休息, 我且先让人准备晚膳做食。”轻鹤等得他出去, 忙扶着凌宋儿躺了下来, 有人敲着车门送来了被褥。轻鹤忙着帮她扑在身下, 又帮她身上盖好了一层。“公主你别忧心啊, 赫尔真会有办法的。你若急了,肚子里小人儿怎么办?”凌宋儿方才缓了口气回来,声音还有几分发颤, “我就怕他还不知道,草原上的人生了异心。是要来害他了。他身边又只有哲言和那多,两个都是武将。博金河都不在…谁与他能商讨这些?”“莫说了莫说了。”轻鹤捂着她手,只觉得凉。“公主先好生躺躺,我与你去取些热水热炭来暖身。”凌宋儿心慌得紧,等得轻鹤出去,又听得萨日朗来敲了车门。“我煮了了安神的茶来,公主先喝点儿吧。”“方才我都见着了,不过。你我都是为人母的人了,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凌宋儿这才撑起半边身子,由得萨日朗来扶着,喝下了那碗安神茶。终是累了,昏昏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间,似是又被人扶起,喝了两口热汤。她只觉得乏困,梦里情形反反复复,一过便是整整两日。&&蒙哥儿守在城门下整整两日。原以为,达达尔领塔勒亲兵不过五千人镇守北平。他却依次在城楼上,见着了诸位当初在青茶誓师的叔伯父。他只叹人心不古,却又见得蓝石也在城楼之上。那是阿布尔汗的臣子。若是如今汗营也不是他的后盾了,他手下还剩余八万大军,怕是都要跟他一道儿,在北平城门外殉葬。入了夜,他直与那多和哲言下令。攻城。昂沁领着弓箭手,箭头火把浇油,生生往城楼上开火。不问草原倒戈,不问公道何在,只为求生。守城将领,塔勒寒尔斤,被昂沁一箭穿心。火撩烧上了城墙,眼看大战在即。城墙上,却来了一行人。达达尔自被亲兵的盾牌护着,走在前头,到了城墙头,与城楼下人喊道。“赫尔真,你可是忍不住了?”“看看这是谁?”凌宋儿就这么被达达尔推来了身前。白色羊绒丝儿的斗篷,是蒙哥儿专为她做的。他又怎会不认得?那头上闪着的金步摇,他怀中也有一支,夜夜孤枕难眠,他捂在胸口入睡,他又怎会不认得。蒙哥儿骑着黑纱,在城下踱步,望着楼上凌宋儿,眉头紧蹙,眼底泛起红丝。凌宋儿喉间几分哽咽,她病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北平,被人急匆匆带着去见了达达尔,又被达达尔带来城楼上。她直探上城墙,仔仔细细望着城下之人。眉眼,鬓角,喉结,她一一刻入心底里,若真去了奈何桥,也莫要忘了。蒙哥儿身后,弓箭部大军箭在弦上,昂沁还在等着下令。却见得他大掌一挥,“退守三峰山,从长计议。”哲言却劝着:“赫尔真,好不容易打下来北平,就这么拱手让人?”那多却是怔怔望着城楼之上,“萨日朗,不见得人。”蒙哥儿侧颜,淡淡回了哲言的话,“我下不了杀心,此战必败。”说着自驾马领兵远去。凌宋儿早没得了力气,喊不出来声响。看着他骑马走开,方才舒了一口气。到底不用兵戎相见,到底不用血流成河。她脚下失了力道,却是身后几个塔勒亲兵扶着,方才下了城楼。轻鹤被压在城楼下等着,见她回来,忙来掺着人。却又狠狠望向达达尔。“无胆卑鄙。你且拿他的女人和孩子来威胁赫尔真,算什么东西。”“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兵不厌诈?”达达尔说着大笑了起来,“他不是战神么?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凌宋儿虚弱着,拉着轻鹤,“不与他争拗,无用。我且得休息了,让他们请大夫来…”轻鹤这才见得她手捂着小腹,该是难受。直对达达尔道,“你听到没,公主要请大夫。若她们母子有什么事情,你且去你的兵不厌诈。”达达尔哼笑,“请公主回宫中休息,前朝捉来的那几个老太医,送去与她诊脉。”他说着,凑来凌宋儿跟前儿。“请公主,好好养胎。”说完,又扬声吩咐着一旁侍卫:“摆宴前宫,和叔伯父们喝酒。今日,大喜!”&&凌宋儿被扶着上了马车。缓缓进了大金的宫院。轻鹤扶着她入了屋子。凌宋儿只寻着床榻,爬了上去,她手脚冰凉,几分害怕肚子里小人儿有事。“轻鹤,可否与我拿些热水来。”轻鹤扶着她躺好,又见她侧身蜷着身子,只好给她捂了捂被褥。“公主你且等等,太医该一会儿就来。”落落正被人押送了进来,见得凌宋儿不适,忙来伺候,“公主怎的了?”轻鹤小声道,“去端些热水来吧,我在旁看着,一会儿太医们来了,给公主请脉。”凌宋儿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躺在塌上只是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太医来了,又走了,她竟是不知道。只到了半夜,被轻鹤和落落喊了起来,吃了一碗热粥,又喝下了药汤。方才觉着身子几分回暖起来。屋子外头却是起了动响。她扶着一旁轻鹤,往外头望了望,窗子半掩着,却也隐约看到火光连天。“这是怎么了?”话没落,达达尔一身硝烟火气儿从屋子外头闯了进来,直将凌宋儿从床上一把拉了起来。轻鹤忙一旁扶着凌宋儿:“你要做什么?”“太医方才来看过,公主身子不妥,需得卧床静养。”达达尔却咬牙:“让她跟我出去见赫尔真。”凌宋儿忙问着:“赫尔真怎么了?”没等达达尔开口,却是依吉跑了过来。“你怎么来找她了?该要走了。阿托雅她们都已经上马车了。你要等着他来取你脑袋么?这里不是汗营,你是生是死,多是他说了算。”达达尔愤愤。“老子今天和他同归于尽。”依吉忙一把将人抱住,“不行。你得跟我走。我们先退守定北城,不行还有塔勒做后盾。他拿不得你怎么办的。”达达尔一身戾气,却生生压了下来,目光扫在凌宋儿身上,“她,跟我们一起走。”“只要他妻儿在我手上,我不信他真敢拿我怎么样。”轻鹤却是小声在凌宋儿耳边笑着,“看来是赫尔真杀回来了。”凌宋儿方才几分欣喜着,却又被达达尔一把拉着,往外头去。马车停在宫门外,塔勒亲兵守在旁边。凌宋儿被他匆匆赶上了车。轻鹤和落落忙进去扶着人。凌宋儿却去了车窗口,目光却直直定在不远处的火光处,由得马车缓缓行动。北边城门早已大开。草原部族们正一个紧接着一个撤离。轻鹤车中拧着袖子捉急得很,“怎的这么慢?再慢真的要来不及了。”落落也道,“大驸马可是不知道我们要走?早知道,落落该去报信。”凌宋儿慌忙拉了拉她,“不急,他会来。”话说给落落听,也说给自己听。出来城外五里路,一行人攀上了巍然而立的石鼓山。一团小山包的形状,算是广袤平原上的高点。身后果真有赫尔真大军从北平城中追了出来。凌宋儿听闻身后动静,直从窗户里往后头望了出去。见得为首追来的人,她几分欢喜起来,“是那多。”马车却忽的停了下来。三万草原联军也立在石鼓山顶。凌宋儿只听得达达尔一声令下,冷箭如雨,朝着那多带来大军的方向射了过去。多有兵士们中箭倒下。那多却骑射勇猛,只穿过箭雨而来。凌宋儿捉着帕子揪在胸口,见得那些箭支从他身边擦过,不由得脊背冰凉。骑兵冲上来山坡,达达尔见状不妙,让其余各族兵士在山上驻守,自己却带着依吉阿托雅,和凌宋儿的马车翻山扬长而去。那多见状,不得让凌宋儿走了。直寻着马车路径便要追,生生陷入联军围剿之中。天色晦暗无光,凌宋儿只记得他最后一抹身影,迎着身后雄雄火光,立在山巅,左肩被一柄利剑穿过…她气息难平,却忽觉腹中绞痛,直落去轻鹤怀里,不过片刻,便失了知觉。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的摆设几分熟悉。去年春日,她便曾被困在这里。这是完颜修的府邸。定北城破之后,直做了城守府,如今她们该是回到定北城了。天色已经光亮,她伸手探去了自己小腹,耳边渐渐有了声响。落落的声音在耳边道:“公主,你可醒来了了?”寻得小腹隆起还在,她几分放下了担忧。只转头望着床边的人,一双眼睛红红。她直想起身来,落落来扶着。“你,哭什么?”落落忙收了收眼泪,“只是…只是担心着公主。”“公主饿不饿,落落去给你做早膳。”凌宋儿声音几分沙哑,“饿了,小人儿也该要吃东西。你且去吧。”话落了,便见得落落擦着眼泪起了身,寻着门外去。门被合上,她仔细四处又寻了寻屋子里的摆设,竟是没怎么变过。几分唏嘘…门似是又被人推开了。半晌没得声响,她问着,“落落?轻鹤?”达达尔背着手,缓缓从外走了进来。凌宋儿警觉了几分,“你来做什么,我还病着,这里是我闺房。”“什么闺房呀?”达达尔却是坐来床边,悉心帮她将被褥往身上提了提。“公主还真是好大的脸面,真没想到,那多为了赫尔真的妻儿,会那般不顾得自己。”“那多…”她只记得几幅模糊的影像,“昨日夜里,他怎么了?”“哦,不巧。”达达尔笑着,“身中百刀而亡。”“也不知,赫尔真见着他的尸首,作何感想?”☆、石鼓山, 尸横遍野。塔勒亲兵最先撤离,却留得各部族的兵士和那多带来的人周旋。天方才微微亮,蒙哥儿带兵支援来山上的时候, 却寻得那多剩了最后一丝气息。眼下, 身子已经凉了。马车从北平城的方向急急赶来, 方才停稳在山坡上,萨日朗便挣着下了车。寻着蒙哥儿的身影过去。见得地上躺着的人, 几分不敢相信, 泪水溃堤。直扑去了他身上。见得那些伤痕,血迹,一样样帮他捂着,可她捂不过来。血腥充斥着鼻息,催着眼泪一颗颗往下落着。蒙哥儿看不下去,只对一旁哲言道, “她还有孕在身,扶着起来, 送回城里好生歇息。不稍在这里吹风。”哲言直去扶人, 萨日朗却不肯起来。抬眸望着蒙哥儿, “你且说过, 得来轻易的东西, 便会容易忘了。我们不轻易, 所以我得陪着他。”蒙哥儿眼底几分氤氲,当着一干兵士们的眼前,背身过去, 捏了捏湿润的眼角。方才转身回来道。“起来吧,该要让他上路了。”他说着,指了指一旁早升起的火堆。死去的兵士们被堆在一处,正要火葬。萨日朗摇着头,只将那多身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她瘦弱,抱不住,只是强撑着。蒙哥儿摆手,哲言方才一把将那多的身子放回了地上。又将萨日朗扶了起来。他方才道,“让他们重归于尘土,我定将他们带回草原。撒入草原的风中,便能四季感受到他们的呼吸。”“塔勒一族巧舌如簧致草原兄弟相残,我赫尔真今日对长生天启事,必帮他们讨回公道。”火雄雄燃起,萨日朗一旁扑在哲言怀中,泣不成声。兵士们唱起哀歌,声响回旋山丘之外,荡荡踉踉,往草原而去。一行回来北平的时候,萨日朗手里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松手。蒙哥儿声音几分沙哑,直与哲言道,“彻夜奋战,兵士们都该累了。在北平修整三日,再作打算。”他身子不太稳当,哲言要来扶着。“赫尔真,达达尔只是想用公主来要挟于你,定也不会动她。”“哼…”他怎会算不到,可担心又怎么能免了。“你多有心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你自好生照顾自己。”哲言却也难得听他这般关怀,该也是没得了那多的缘故。又听得他安慰了萨日朗几句,方才见他扶着墙角,往宫苑后头去。步子几分蹒跚,竟是有些不像赫尔真了。蒙哥儿直回了屋子,反手关上了房门。脊柱不觉弯下几分,腿脚无力沿着屋门,坐去了地上。拳头捏得紧,却也没得一件留念着那多的信物。眼前晃过一起长大那些画面,他手中长刀出鞘,挥刀直落,一旁书柜直直劈成两半,房中轰隆直响。哲言忙寻了进来。见得蒙哥儿眼底里猩红,直将他一把拉住。“赫尔真,别这样。该不是你的错。”“是我急着救人…”方才顾着萨日朗的身子,他隐忍不发,实则早就心痛难耐。刀刃再落,窗帷全断。门外驻守亲兵见了,一把跪落他跟前,拱手而拜。“赫尔真!”他直扔了手中长刀,脚步踉踉跄跄,话语失了力道:“哲言,取些酒来。”酒喝了整整一日,入了夜,方才好入眠。一觉醒来,却已经是隔夜傍晚。他喉咙生生作疼,却收拾了几分情致。方才交代亲兵,拿笔墨来。片刻,两人带着笔墨宣纸回来屋子,一道儿却还端着玉枕。他一眼便认得出来,拧眉接了过来,握在手里。“哪儿来的?”亲兵回道,“在旁边荷兴宫寝殿找到的,末将记得,是公主的随身物件儿。便带来给赫尔真。”蒙哥儿却淡淡回了声,“多谢。”方才让他们放下了笔墨出去。人不在身边,他寻着玉枕的温度,探了探。四处寻着哪里该有她的痕迹。却从枕芯里,摇出来那两枚玉龟碟儿,还有当初给她那枚狼骨铃铛,他却是皱眉笑了出来。寻着放在伸手的那枚锦囊,摸索了出来,穆惊澜道是她若遇着凶险,便打开来看。他只见上头浅浅两行字。“天狼一凶一吉,灭其一,海宸得见。”三日之后,八万大军围定北城。城门不攻自破。只因得蒙哥儿早前修书一封,与城中部族首领,他那些所谓的叔伯父们:“北平城倒戈一事,我赫尔真只问罪塔勒。若不想与塔勒为友,大开城门,便是无罪。”大军依旧四面驻扎城下,蒙哥儿自带着三千人进城,和部族首领对峙。进来城守府中,却见得河池旁摆了酒宴。誓师大会上见过的那般叔伯父们,一个个面有惭愧之色,低眉顺眼等着他进来。方才由得青茶部族老族长道,“赫尔真,我们也误信了达达尔的谗言。说你若得了北平城,必将撵平草原,让部族臣服。方才会跟着他于北平倒戈的。”“是我等,年迈糊涂,你便念着阿布尔汗和我等这些年求和相处的面子上,原谅了我们这班老臣子吧。”蒙哥儿却只急着询问:“达达尔他人呢?我妻儿呢?”“这…”青茶族长四下看了看其他人的目光,方才回话,“赫尔真你修书给了我等,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达达尔今日一早,便带着五千亲兵回塔勒了。那木南的公主,该也还在他手上。”蒙哥儿方才眼中燃起的希望,顿时陨灭。他踱着步子,冷笑了声,“好,既然今日到了,便和叔伯父们算算帐。”话说完,人已经在主位上坐下。望着面前酒杯,却是没喝。对身后哲言道,“军中还有三坛上好的女儿红。那多成亲的时候,方才存下来的。没用完,你且让人拿来。好让叔伯父们也都喝一喝那多的喜酒。”一干老族长听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等得哲言转背去吩咐事情了。蒙哥儿方才指了指身旁位置,“来,别客气了,叔伯父们,请坐。”见得大家没一个敢打头阵的,蒙哥儿直点了青茶族长,“若沁族长,你也是达达尔的外父,你来坐我旁边。”若沁犹豫少许,却是被身后的人推上前来。方才在蒙哥儿身边落座下来。其余的人这才也一一跟着入了席。蒙哥儿却没动筷子,只是道来。“我十岁入汗营,十二岁随阿布尔汗亲征,十七岁得兵权,为草原打仗。那多,自我随军便跟着我。你们在草原上放牧为生,民生得以安定。他却是个无家的人。也是不容易,新年方才讨了老婆,算是成家了。那日攻下北平,还得知老婆有了身孕。你们大约不知他该有多欣喜。”话还说着,便有兵士扛了三坛女儿红回来。蒙哥儿吩咐着兵士,给一干族长们满上。方才起身,端着酒碗,对众人道。“这一碗酒,我且代各位族长,和草原子民敬那多。”话毕,他将碗中酒洒下,直直落入桌上菜肴之中。却见得;青茶族长带着头,起了身,学着蒙哥儿的动作。“我等,也敬那多一碗。那日在石鼓山上的事情,却是不幸,不该。达达尔难逃其咎,我等其实也背负了草原自家兄弟的血债…”“哼。”蒙哥儿轻声笑着,又坐了回来。“还是青茶族长会说话。这话,权当推给了达达尔。女儿和外孙还在达达尔手上,能做到这般大义灭亲,也是不易。更是不带任何底线可言。”青茶族长忙低着头,不敢再语。却是南芜族长帮着说话,“赫尔真,我等也已经道歉过了。到底也就别揪着不放。”话没落,酒碗一把被蒙哥儿摔碎去了地上。“道歉?”“那多没听到。”坐席之间瞬间僵住,无人再发声,甚至动作都不敢太大。蒙哥儿道,“各位都是叔伯父。我也不为难于你们。不过杀人偿命,你们总该给那多的妻儿一个交代。”他说着,手已经放去了腰间长刀上。却听得一旁青茶族长接了话。“赫尔真,这可不是为难吗?不莫,真要让我们这些老族长,给那多陪葬不成?”话落,蒙哥儿起了身。“那也好。”长刀出鞘,青茶族长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头便已经滚落去了地上。那脸上表情还未定格,嘴角颤颤巍巍,眼睛还眨了两下,随之才停了下来。一干老族长神色各异。一人吓得眼珠子直滚了出来,一人吓得直翻着椅背摔去了地上,一人大声喊着却失了语言,全是人听不懂的话…南芜族长年纪稍长的,颤颤巍巍起了身,见得青茶族长的身子方才倒去地上。指着赫尔真,“你、你、你”你了半天,未能说出话来。蒙哥儿直朝着他走了过去。将指着自己的手指,戳来自己胸膛上。“我,赫尔真。杀了他。”“你们也别忘了,自己手上沾着的是草原兄弟的血。”“好、好、好…”话语不及,气势已经败下阵来,直直跪去地上。“我等今日都见到了,赫尔真杀了青茶族长,是为守卫我草原的将士那多,报仇。”“赫尔真,杀戮无涯,且珍惜着我们的性命罢!”见得他们一一跪地求饶,蒙哥儿眼中几分癫狂。“留着你们的狗命?可是等你们回了草原,兴师再问罪与我?”他刀上缠着浓浓的血浆,还在一滴滴往下落。那刀上有气血,是十余年来战场上杀敌而来。如今他却直起了刀刃,挥刀便要落下。先寻着南芜的头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