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羽默默地听着,想到这一个月来在别墅的见闻,还有昨天晚上太突然的碰面,想到那个男人好看但是苍白的面庞,还有里面的火光即将要熄灭的双眼,内心深处像是被小锤子闷闷地撞击了一下,有些懂了楚江的描述。对比乔隐给她发的新闻上的描述和照片。一个人得经历了什么,才能从原来骄傲而柔和地站在光里,变为了甘愿凛冽而刺骨地堕入无边的黑暗。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了。季初羽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被楚江的话带领着,又不知不觉运用了心理学知识,去分析了顾引川。她有些懊丧,开口想跳过这个话题:“楚先生跟我说的这些,和顾先生对我的要求,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有的!怎么会没有,”一旁听着的徐鹤,终于逮到切入口,眼冒星光地接话,“是这样,引川他作为一个躁郁症患者,其实长期以来,抑郁症的表征更加明显些。他很需要别人的关爱,但是因为封闭自己,他一直都是拒绝这种关心和爱的。”“引川他刚回国不久,一直待在别墅里,每天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季小姐了,我们希望身边的人能够给他提供些关爱,所以,才希望会提出这个要求。”徐鹤觉得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了,草草收尾甚至甩锅道:“……这是医生的建议,对引川的病情很有帮助。对吧,楚江?”楚江:“……”人在旁边站,锅从天上来。他刚刚就应该冷静的站在旁边吃瓜看戏,而不是忍不住突然开口,还要被甩一顶莫须有的锅拉下水了。但是背都背了,而且在季初羽眼里,他也是顾引川同一阵营的人了,楚江只好顺着话头开口:“对。季小姐,不知道徐鹤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过,引川他除了有抑郁症以外,还有程度不轻的恐女症。季初羽一怔。楚江像是讲述一个普通病人的病情一样继续:“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他都对异性群体十分排斥。我们一开始招聘您的时候,也有过犹豫,但是事实是,季小姐一直做得不错,您出现在他的生活范围的这段时间,不仅没有引起他的反感,反而还可以更近一步……起码一直到昨天为止,都是这样。”而到昨天,这接近突飞猛进到肌肤相亲,让所有人都有些受不了了。反而顾引川心里丝毫没有数,反而有些雀跃地觉得自己可以冒险,可以承受。楚江一面观察着季初羽的神色,一面补充道:“所以,我们想,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和机会,能够慢慢地引导引川卸下心防,然后辅助其他治疗的推进。”“你的意思是,离他近的人每天跟他表白,会有助于顾先生病情的减缓?”季初羽将信将疑,问道。这真是闻所未闻。“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季初羽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饶了一圈,问道:“那你们……也会这么做吗?”楚江被反问得一怔,眨了眨眼,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移开了视线,假装在思考。徐鹤怔了一下,避无可避,清了清嗓,低下头假装看了一眼文件,声音压低,敷衍而过:“偶尔……吧。”一旁只是听着的楚江都不自在地咳了咳。徐鹤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看着季初羽有些动摇,继续加码催化道:“季小姐不妨考虑一下。您只用当它是一份普通工作,顾氏开出的条件绝对优厚,季小姐刚好又很需要这笔钱。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当然,如果后期成效不错,钱的方面,我们好商量。”楚江也看着季初羽,再度添了一道力:“而且,季小姐作为心理学方面的同好,对引川这样的案例,应该有着本能的兴趣吧。”季初羽几乎是瞬间否认:“我没有。”“季小姐别急着否认我,”楚江笑道,脸上是一种仿佛看透了她的胸有成竹和淡然,“不妨问问自己的心。你这些年有意不去碰触心理学方面的东西,就能真的放下了吗?”季初羽死死盯着楚江,手抓紧背包带子,因为用力几乎要颤抖起来。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她的心神有些乱了。不为自己被楚江挑衅般的语气,而是她内心下意识问了一遍,居然真的没有一个坚定的答案浮现出来。三个人像是博弈一样盯着对方很久。良久。季初羽缓缓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攥着的背包带子,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们。”徐鹤脸上的紧绷几乎是瞬间放松,他有些真诚感激地看着季初羽:“谢谢季小姐。”季初羽很快接道:“不过,我有个条件。”“请讲。”徐鹤大方开口。毋庸置疑,只要是不过分,他可以答应季初羽提的任何请求或条件。“在我工作期间,顾先生不能对我有任何的人身侵犯或越界行为。”季初羽看着对面开口,眼神平和而坚定,“我不希望昨天晚上的事再发生一遍。如果有的话,我想我有权正当防卫,并且顺利离职。”“季小姐放心,昨天晚上的事不会再发生的。”徐鹤笑着肯定地回答,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神色一顿,小声补充道,“……应该。”对于现在的顾引川的目的和行为,他还真没有把握肯定。“如果有,您确实有权单方面离职,不算违约。只不过……希望季小姐以后,不要再打他的头了。”想了想,徐鹤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引川这次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您也知道,稍一不慎,这是甚至可能会出人命的。”季初羽点头:“我明白的。”搞定了这最棘手的问题,徐鹤明显轻松了许多,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那就这样说定了。合同我现在让秘书打出来,您稍等一下,直接签订好就好。还有,今晚先照之前的上班,明天再正式启用新合同,您看可以吗?”“可以的。”“季小姐,感谢你的配合。”徐鹤把伸手,同季初羽握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鬼晓得,办这件事,简直比他谈几千万订单时候的压力和难度系数更高。而这,居然还给他搞定了。楚江那边的笑却有些不一样。他开口,同季初羽握手时,说道:“季小姐,欢迎你的加入。”——签订了合同,因为徐鹤提到了今天依旧是照之前上班,季初羽离开顾氏大厦,准备去宠物店收拾一下,然后打电话向丁籁声提辞职的事。店里那个实习生已经表现得很熟练了,她也可以放心地把自己这份认真做了很久的工作托付出去了。徐鹤办公室里。徐鹤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难得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配合智囊团谈生意的时候没有紧张过,商业往来互相算计的时候没有愧疚过,但是面对季初羽这个无辜的女生,他却总觉得自己像是配合顾引川的恶趣味做了件坏事一样。……难得的,又紧张又愧疚。徐鹤向后靠在沙发上,让自己放松一些,偏头看着刚刚一开始不出手静静看戏的楚江,轻嗤了一声,冷嘲道:“看不出楚医生编故事的技巧挺高超啊,天·衣无缝,藏得够深。”楚江挑了挑眉,很自然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问道:“我编什么故事了?”两个人目光相接。徐鹤笑了,看着他,一字一句陈述:“让人向引川表白,有助于缓解抑郁症病情?”“这句可不是我说的,是季小姐那样理解的。”楚江狡猾地玩了下文字游戏,然后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认真。他端着茶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开口:“而且,我也不全是编来骗季小姐的。也许,这次对引川来说,真的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摆脱这一切机会。”徐鹤脸上的惬意一顿。他收起懒洋洋地姿态,正襟危坐着,盯着楚江,搞不懂他是入戏了还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楚医生,你认真的?”楚江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当初对外说是顾氏高薪招人的时候,投过来的几千上万的简历,你还记得吗?我们为什么从那么多人里偏偏选择了季小姐?”他自问自答:“无非是看中了她的特殊条件。”徐鹤听到这里,抿着唇,脸上的神情难得的郑重。“引川一开始也是因为这个条件才同意的,不是吗?我记得顾小姐上班前一天,你打电话给我,说引川出现了类似后悔的情绪。”“那个时候,我就想过,会不会这个季小姐,真的是可以救赎引川的契机。”看徐鹤静静蹙眉听着,似懂非懂的样子,楚江继续解释:“那之后事情的进展,似乎比我预估的还要顺利。还有不少意外之喜。引川不仅主动提出让季小姐进他的工作室,甚至还让她走进自己的卧室了。”楚江睨一眼徐鹤:“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你还不了解吗?引川对于不熟悉的人,特别是女人,会有多抵触。”“我有研究过那段时间的监控,发现或许是季小姐的性格使然。”“她向来安静,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和我预料的一样,好奇心不重,不会打扰,即使身边没有人监视,她也依旧会把能看到的活都做好,包括注意到引川只喝冰箱里手动装进去的饮用水,她就会每天都很仔细地换好摆好,这件事之前可都是引川自己做的。并且,引川对她装进去的水也没有丝毫的抵触。还有就是,她对于引川和他有关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兴趣。所以,引川也许是在季小姐那里感受到了安全感,也可能是没有被当做怪胎的被尊重的感觉,让他自动把季小姐划归到安全区内,甚至是同类。”“那上次季小姐回别墅拿东西,不小心撞到引川的时候……”徐鹤提出自己的疑问。楚江听到这里,笑了。“那次他闹着让你辞退季小姐,甚至不惜捣乱想逼走她,与其说是他在同季小姐置气,不如说,他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徐鹤没懂,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和他自己过不去?”楚江点头:“对,因为引川心里笃定,季小姐一定撞破了这个像怪物一样,只敢游走在黑暗里的他了。不想自己划归到安全区的人看到自己更加狼狈的模样,他会觉得没法面对,所以才想方设法要逼走季小姐。”“引川的病情是会让他这样的,宁肯得不到独自掩藏和舔舐伤口,也不想经历被遗弃被孤立那种的痛苦。”徐鹤安静的听着。直到某两个点碰撞,他也忽然想通了。也对,其实顾引川完全有权利和能力直接命令他辞退季初羽,但是他当时的态度并没有强硬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想伤害季初羽的想法。“你也想到了吧?”楚江看着徐鹤脸上流露出恍悟的神情,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我一直觉得那晚引川的行为很难解释。红外监控里,季小姐一反往常的行为,从楼梯上冲下来抢夺引川手中的瓷器,是因为她当时以为引川在自残,想救他。但是在抢夺过程中,将要摔到的时候,你记得吗?引川他对于季小姐是有一个下意识的保护的行为的。”“这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也许都很正常,但是引川他对女人有多恐惧,你也是见识过的。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把一切都串起来以后,我发现我的推测是唯一的可能了。引川是真的把季小姐划分到了他的安全区里。”“楚医生,你的意思是……就任由他们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这方案可行吗?”徐鹤看着楚江,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也只能先这样了,不是吗?”楚江看着徐鹤,“我倒是觉得这次真的是个契机。因为目前的局势,是和之前完全颠倒过来的,季小姐非但对引川不感兴趣了,还因为那晚上引川突然的行为,对他有些许的厌恶了。但是引川却对季小姐有了浓厚的兴趣。你算算,他在季小姐进来以后,有过多少幼稚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了?画人家画像,还要在客厅挂起来给人看;故意砸东西捣乱,延长季小姐的工作时间;现在甚至滥用权钱,想靠延长相处时间,来加深两个人的相处。像不像十六七岁刚喜欢上一个女生时候,处处想引起人家注意的毛头小子?”“这也许首先能让他的恐女症有个脱敏治疗呢。而他抑郁症的根源,说到底,不是也和女人死死绑在一起的吗?”徐鹤有些震惊:“你是说,引川对季小姐……”“那倒不是。”楚江摇头,“至少目前还不是。作为他的医生,我倒只希望他是一时兴起,然后以此为契机,找到让他病情好转的切入口。我最不希望他是真喜欢上季小姐,甚至是更深的情绪,那问题就太棘手了。”“但是……”徐鹤刚想要反驳什么。很快又闭了嘴。他从来不担心顾引川会没有分寸。认识这么多年,顾引川什么人品,他还是深知的。想到这里,徐鹤也就放了心,不管怎么说,连楚江都说有希望,那么他是真的愿意当做这件事是有希望的。楚江在另一个沙发那边坐了下来,他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轻笑了起来:“不过,他们两个,真要说是谁治愈谁,还不一定呢。”——季初羽赶到宠物店的时候,刚到中午,实习生已经忙完了上午的工作,看她来,有些兴奋又腼腆地交接了下工作,问她自己可不可以先走,中午女朋友生日,想去陪着。季初羽很快点头,放男生离开。中午这个时间段店里通常没什么人。季初羽还不饿,于是就稍微整理了下洗美室和大厅办工桌的桌面,开始坐在那里缓慢的思考。办工作后面有个书架,里面放了一些小说和杂志,供平常等待的宠物家长们翻阅。其中有一个格子放了几本心理学专业的书。是季初羽一开始带过来的,算起来,自从放进这个格子,她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读过了。想到这里,她起身走过来,拿了一本荣格文集,折回来翻看着。有太久没看和刻意回避,季初羽翻开扉页,看到里面自己夹的变迁和做的笔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以为回避就能忘记的东西,早已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宠物店的门被推开来。季初羽看的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来人。直到乔隐抬手把手里的另一杯奶茶轻轻地放在季初羽面前的桌上。季初羽一怔,猛地抬头,看到是乔隐,她有些不自然的合上书,随手塞到办工作下面的窗格里,起身问道:“乔乔,你怎么来了?”“在附近逛来着,顺道过来看看你,”乔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环顾四周看了看,“今天店里人不多呀?”“嗯,中午的时候一般不忙。”乔隐点点头,吸了一口奶茶,视线落在季初羽有些无所适从的手上,移开目光,像是很随意又清浅地问道:“初羽,其实……你还是有些想念的吧?”季初羽抬头,有些明知故问:“什么?”“这个。关于心理学,还有与心理学有关的一切。”乔隐弯腰,从窗格的另一头把季初羽刚刚藏起来的书放在桌面上,看着熟悉的封面,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你本来就是这个专业的,甚至是当时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阮教授昨天提起来,都还在说想让你回来呢,他说你是那个时候所有学生里最有天赋的。”季初羽看着被乔隐抽出来的书,脸上没什么表情,隔了会儿,她拿起那本书,像是不在意一样,转身塞回到刚刚的书架上。“乔乔,有天赋应该是你这样的,内心有把火,只需要后天学习,就能够开启天赋,然后运用这个,去帮助很多人。而我不一样。我一直都只有学习到的冷冰冰的知识,想忘忘不掉,想用,也用不了。”季初羽转回身来,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是空的。我帮不了任何人。”乔隐看着季初羽一脸淡然但是眼底沉静而死寂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初羽,你要相信,你不是没有心。你内里的温柔火热,只是被一堵墙隔起来了,假以时日,总会被破除的。”季初羽避开乔隐热情而心疼的目光,低下头去:“但是乔乔,这世上,是真的有拆不掉的墙的。”“只要拥有这堵墙的人不愿意拆除的话。”话题到这里陷入了僵持,季初羽明知道乔隐是好心,有些不好意思:“乔乔,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明白的。”乔隐小小声应,很快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季初羽也弯了弯唇,想和她解释下是因为顾引川的病,她才忽然动了这个心思,又想到保密协议,还是算了。改口道:“对了,我今天以后,可能就不来宠物店这边上班了。”乔隐有些惊讶的问:“啊?为什么呀?”“别墅那边和我商量了一下,改了合同。那边的主人希望我白天全职在那边上班,工资相对的也会比之前高很多。”乔隐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可是初羽,你之前不是还说……”“他们也答应了,那个男人不会对我有任何过分的行为,一旦违背,我可以自由离职的。”季初羽破解了乔隐的担心。乔隐想了想,还是支持她:“也好,可以省去好多路上的时间,也能让你更稳定些的。还能省的看丁籁声招回来的蜂引回来的蝶。”“我才落地,就听到有人讲我坏话,这不好吧?”门口处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带着外面风尘仆仆的凉意。季初羽和乔隐回头,刚好看到丁籁声穿着黑色的大衣,一手撑着玻璃门,站在门口,半张笑脸溺在阳光里。“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啊?”乔隐当即嫌弃道。丁籁声合上门,满脸无奈:“乔小姐,我回我自己的店里,你不仅不欢迎,还说我阴魂不散,合适吗?”“哦,怪我,没预料到今日我俩会有这般不幸,没来及通知你那群莺莺燕燕来接驾,真是不好意思哦。”乔隐面无表情地说完,吸了一口热奶茶,“怎么,维也纳的小蛮腰都留不住你?居然舍得回来了。”丁籁声早就被她怼习惯了,有些无奈地看着季初羽:“初羽,你别听乔隐诬赖我啊,我这次去,真的只是单纯开音乐会而已。”季初羽向来不关心丁籁声的私事,她开口提今天的正事:“老板,我有事和你说。”丁籁声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有些诧异又好笑地挑眉道:“今天怎么突然叫我老板了。”“因为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了。知足吧。”乔隐在一旁一脸看好戏地调侃。季初羽看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丁籁声:“是这样,顾氏那边和我商量过后,决定把我的工作转为全职,也就是我白天都要待在那边,所以……以后可能没什么时间过来了。”脸上诧异和不舍的情绪一闪而过,丁籁声有些故作惋惜道:“看来对方开出的条件比我这里优渥很多。”季初羽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在店里的这段时间,谢谢你。”在她为了工作和生活奔忙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可以说是丁籁声收留了她。她到现在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天,她面试被拒了三家,然后拿着简历百无聊赖的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瞥到旁边一家宠物用品店在招人。也没抱多大希望,季初羽只是下意识推门就进来了。老板是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像宠物店老板的男人。他头发很长,在脑后扎了个发髻,脸庞很精致。男人正倚着桌子,调试了下小提琴的弦,拉着小段的曲调。看到季初羽,他热情地放下小提琴,然后笑得很阳光:“你好,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吗?”“你好,”季初羽把这个高大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举起自己手中的简历,“请问你们这里招人……是吗?”丁籁声很自然地点头:“是的,请问您是学相关专业的吗?”“我……学的心理学。”“……”丁籁声依旧维持着自己很绅士的笑,“那,有相关从业经验吗?”季初羽摇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我自己有养猫……算吗?”“算。”没想到对方却爽朗地笑了。季初羽自己都觉得不真实,想了想,她得寸进尺地问道:“我情况比较特殊,上午要照顾孩子走不开,只有中午以后的时间能工作……您看可以吗?”对面的男人似乎并不惊诧于她说的话和无理的要求,反而是很迅速地点头:“没问题,我的店,上午一般也是不营业的。”就这样,季初羽留在这丁籁声的宠物店里,一做就是近两年。也是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偶然有一次在店里碰到乔隐,她才知道乔隐和丁籁声原来早就是认识的。据乔隐交代,丁籁声是她小时候住的地址的邻居家哥哥,算是青梅竹马。而丁籁声透过乔隐的社交媒体,早就已经见过她不止一次了。所以说到底,丁籁声应该是卖了她很大的人情,才给了自己这份工作的。“走吧,既然今天是初羽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我请你们吃顿饭。也当是,为我接风洗尘?”丁籁声调笑道。听他这么一说,就连向来爱和丁籁声唱反调的乔隐都表示赞同:“哎,真的啊?你说的!别后悔啊,初羽刚刚说她想吃五柳居。”说完,乔隐对着季初羽狡黠地眨了眨眼。五柳居是无虞市一家私人会所,物价奇高,而且是会员制,普通人想预约十分地难,还要排队很久。而丁籁声刚好就是他们的会员。丁籁声早习惯她那点小女生心思了,笑得格外宠溺:“好,没问题。”——从五柳居一脸餍足地出来,乔隐还兴致勃勃的拉着季初羽逛了商场。回到宠物店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四点。乔隐时不时地说点她在阮教授的心理诊所上班的有趣见闻。季初羽则时不时想起店里的工作事项,向丁籁声交代两句。丁籁声听了一路,有些无奈:“初羽,我怎么说也是店里的老板,就是再怎么不管不问,也看你做了两年了,我心里有数的。而且,不是还有那个实习生吗?我决定把他转正,毕竟是你带出来的,我放心。”一句他放心,季初羽也没什么好说了。“又不是一别就再也不往来了。以后有时间,你们随时可以找我。认识这么久,我们也算朋友,不是吗?”丁籁声浅笑着宽慰她。某些时候,季初羽真的觉得他是柔和和光的化身。季初羽想了想,点头:“嗯。”还没到四点,别墅派来的车已经停在了宠物店门口。季初羽和乔隐对视了下,她拎起自己的包,转身道别,上了车。司机依旧是之前的司机,但是他这次像是执行一项重要任务一样,下车打过招呼,帮着她拉开后车门,然后在她坐好后,才回去驾驶位,开车,往别墅赶去。“徐先生有跟你讲,以后去哪接我吗?”季初羽有些好奇地问。“说了,说是以后早上八点,到福利院门口接季小姐。”季初羽点头,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徐鹤的办事效率和周到程度,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到达别墅门口,司机很殷勤地为她开了门,然后去车库里停车。季初羽照常换鞋,再度推开别墅的大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别墅大厅内很整洁,陈列架上摆着新的青花瓷瓶和五彩的琉璃摆件。墙上那两幅用来取笑和挑衅她的画已经不见了。大厅里整洁得像是她第一次走进来时的模样。季初羽经历过大半个月的暴·乱攻击,甚至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份完整和整洁了。放下自己的包,脱掉外套,季初羽照常走近工具间,穿好围裙,开始收拾起来。——别墅三楼的工作室内。顾引川的视线从图纸上抬起来,落在对面坦然坐着的徐鹤身上。他有些嫌弃地蹙眉,清冷的声线开口,下了逐客令:“字我都签了,你还不走吗?”徐鹤像是没听懂他话里赶人的意味一样,浅笑着,晃了晃自己手里有的没的文件:“我检查一下,说不定哪里有遗漏呢。”顾引川没法反驳,有些烦躁地拿笔尾戳了戳图纸,眉头纠结在一起。半个小时后。顾引川的声音更沉了一些:“还没检查好?”徐鹤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从一摞文件里抽出来一张,语气有些夸张道:“哎呀,这张墨印太浅了,看着有些不正规,我重新打印一份好了。很快的,你别急啊引川。”顾引川看着徐鹤有些积极甚至雀跃的背影,手里的笔握得更紧,眉头紧锁。一个小时后。顾引川从监控画面里看到季初羽已经把二楼打扫完一半了。他干脆放下笔,修长地指尖交握,看着对面故作镇定鸡蛋里挑骨头的徐鹤,不耐烦地询问:“还没好?”徐鹤的手指停留在文件里的某一页,指着其中的某一项,开口:“哎呀呀,我突然发现这两项条款其实是有争议的,我让秘书室那边发给我其他方案,再考虑下要怎么改啊。”“你就不能拿回公司改?!”顾引川眼底已经有怒意在隐隐燃烧了。徐鹤笑了一下,理直气壮地指了指尾页落款处:“不行的,这份文件需要你的签字。”看着顾引川已经在抓狂的边缘徘徊了,徐鹤指了指门口,试探着开口:“引川,你要是嫌我烦的话,我先去楼下处理?”“不许!”顾引川瞬间拒绝,把钢笔扔到徐鹤面前的桌面上,命令他,“你就待在这里改。”徐鹤有些讪讪的接过钢笔,低头的时候,压下去唇角想笑的弧度。楚医生没骗他,这可比待在公司的见闻有趣多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喝了小半杯红酒的顾引川终于坐不住了。他两手撑在徐鹤办工桌对面,一双幽深的目光死死盯着徐鹤,看他快要把那几百字都描摹王羲之真迹一样描摹一遍的架势,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找了那么多借口,其实就是想撑到看着她下班走人吧?不放心我?”“引川,你这是哪里话,这份文件真需要你签字。”徐鹤被拆穿,继续装作一脸无辜又茫然的样子,却在心底暗暗补充:但是他也是真的想留在这里。顾引川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很好。需要我签字的文件那么多,你以后也直接搬进来办工好了。哦,还得顺便监视我,那也搬进来住好了。”“不是,引川,你这说的哪里话。”小心思被拆穿,徐鹤有些无奈,只好承认,“我主要是担心你,怕今晚会出什么意外。我保证,明天以后再也不会了。”徐鹤一脸严肃地发誓。两个人对视着,僵持不下。工作室的门忽然被敲了敲。紧接着,透过监控器,门口季初羽的声音传递了进来。“顾先生,你在里面吗?”两个人对视一眼,迅速而默契地各自做出反应。——季初羽在门外等着,看着面前那个铃铛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