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对对。好。”田晚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到了别墅,季初羽推开车门,看了看身侧的食盒,还是抬手拎着下了车。她换好鞋,拧开门,看着里面的场景,第一次因为震惊愣住了。作者有话要说:顾引川:听说季小姐没脾气,我杠某人不信:)季初羽:……憨的?= =第10章昨天被她两次整理得纤尘不染的大厅,此刻又如飓风过境一般,满地狼藉。大概是白天又送来摆上的瓷器,还有新的架子,在她还没来得及见一次面的情况下,就这样悲壮牺牲了。季初羽有些瞠目。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一连两天经历这种暴烈的场景。原本的规律被打破,好像连带着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也被打碎了。季初羽也难得的心绪有些波动,想到昨天别墅主人有些幼稚的泄愤行为,今天就更加笃定他是在向她“宣战”了。尽管她一直摒弃之前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对自己的干扰,但是心底里已经为他下了一个定论。顾引川……他应该有一定程度的躁狂倾向吧。不过,只是为了对付这个无意间闯入的她,打破了自己原本相对平衡的躁狂发作的规律,不知道他会不会也不好受。没再多想,季初羽很迅速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开始了今日份的打扫。楼上今天倒是安静的很。季初羽上到三楼的时候,发现工作室的大门敞开着,像是对她予以欢迎。她提着清洁工具进入,看着里面一地狼藉,还有那幅不小的靠着办工桌立着的画,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欢迎仪式,是主人在向她炫耀自己的“杰作”。是一幅还没干透的油画。画面上,季初羽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旁低头清扫着地上的碎片,而她身后是三楼那扇大门,半开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修长的手指正无情地把门口架上的花瓶点落到地上。画中警告的意味已经很足了。似乎在说,她以后来的每一次,都会经历这样的事,而房子的主人也势要和她对抗到底。他停在摇摇欲坠的花瓶边沿的修长手指,仿佛也可以这样肆意拨弄着她在这里的命运。季初羽淡然的看了五秒。得出评价:不得不说,主人的绘画水平不低,并且在监控画面里没少看她打扫得样子。画风虽然简约,但是十分传神,也没有故意丑化她。这还是除了福利院的孩子们第一次有人为季初羽画画。她那久无波动的心底,忽然像是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涟漪。将画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季初羽俯身,认认真真地把地上的废纸清理干净,然后打了水,把地上的各种墨迹清理干净。这次清理花了不短的时间。下到一楼时,季初羽看着一楼再次出现的瓷器碎片,面无表情地径直收拾干净,然后开始开冰箱,换水。万幸,这主人还算爱惜自己的生命。她换的水,他还是有好好喝的。临走的时候,季初羽刚要敲响三楼的门,门口的铃铛却提前迫不及待地短促响了几下,像是在赶人。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门口,想了想,开口道:“那个,顾先生,我阿姨为了表示感激,做了些糕点让我带给你。”里面久久没有回应。季初羽抿了抿唇,没再多说,坦然的转身离开。——第二天的时候,季初羽照常时间来上班。田晚精心包的食盒没有被动过,完好的放在一楼吧台上。大厅里又是一地的碎片和狼藉。房子的主人像是和她玩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就是,他来破坏她来收。只是,今天的别墅略有些不一样。昨天季初羽在三楼看到的那幅向她挑衅和宣战的油画,此刻正大喇喇地挂在一楼大厅空白的那面墙上。她还是打扫到一半才突然发现这个不对劲之处。季初羽双手撑着吸尘器,仰头看着,没有愤怒的感觉,反而觉得原本毫无生气的大厅突然有了丝鲜活的色彩。开玩笑,就冲着徐鹤之前无条件提前预支给她的三万块,冲着孩子们那天去游乐园还有拿到新礼物时的笑脸,别说打扫这种本来就是她分内事的工作了,就是那男人当着她面把她才整理好的地方搞得一团糟,或者带着一脸挑衅的当着她的面把瓷瓶拨到地上,然后看着一地散开的碎片狂笑,只要一想到那三万,季初羽都能当场高举大拇指怼到他脸上,称赞他一句“摔得好”。开玩笑,季初羽之前为了年终奖可是对着丁籁声的彩色野鸡脏辫头吹了超四百字的彩虹屁。那大概是她在宠物店一年的词汇量了。所以以季初羽对这份天上掉馅饼的工作的珍惜程度,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依旧是楼上清理楼下炸,季初羽想,其实她速度快一点,是可以把那个男人“当场抓获”的。但她跟自己的神仙工作可没仇。毕竟只是在夜晚有事返回来过一次,不小心撞到老板在大厅黑着灯喝水了,就被报复到现在呢。三楼往一楼走的过程里,季初羽罕见的听到楼下有交谈声。她的脚步止在二楼转一楼的楼梯口,听到那交谈声清晰地入耳,却又刚好回避了画面。“引川,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是徐鹤的声音,似乎有些抓狂,“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那天季小姐根本没有看到你的样子。”“有闪电。”另一个声音听上去很清冷平静,干净却渺远,像是寒冬结了冰时平静的湖。“……你这是什么执念?”徐鹤的声音已经渐渐没了平日的冷静温润,“我们已经做过几次试验了,以你的视角闪电能看清楚这边,但是季小姐那边会是瞬间的视野盲区,完全看不到你的。”“你也说了是试验,没人能完全还原那天的场景。”依旧是清冷的男人声音,带着能把徐鹤气死的平静。……闪电?试验?季初羽嘴角抽了抽,几乎是瞬间就了解了这件事的始末。所以,这个男人闹情绪的原因,不是她半夜不告折返的打扰,而是觉得……她看到他了?怕自己站下去听到更多更尴尬的事,季初羽在台阶上跺了跺脚,听到楼下瞬间消音,然后在某个脚步声响起的瞬间,徐鹤有些焦急地喊她:“季小姐,麻烦等一下再下来!”季初羽听到指令,早有预料一样纹丝不动,听着那个脚步声跑远,在某处安定。片刻后,楼下传来徐鹤沉稳下来的声音。“好了,季小姐,您可以下来了。”季初羽的腿站得有些僵,迈步走的时候放缓了速度适应,转角看到徐鹤的脸时,她夜轻轻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季小姐,您辛苦了。”徐鹤看着自己脚周围的瓷器,颇有几分真诚和抱歉道。季初羽低头收拾:“徐先生不用每次都这样,这就是我的工作。”“嗯……”徐鹤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欣赏和感激,很快,瞟到旁边墙上挂着一大幅话,又有几份尴尬,“对了,关于这幅画……我知道季小姐会介意,但是可不可以麻烦您忍耐两天?过今天,我会尽量说服他取下来的。”季初羽站直了身体,顺着徐鹤的目光再看了那幅画一眼,转头对着徐鹤笑了一下:“我觉得挺好看的。主人不介意的话,就挂着吧。”似乎是没料到季初羽会这样大方,也或者料准了,但这反倒是让徐鹤更加不好意思了。沉默的数秒,季初羽已经将那些新增的碎片熟练地扫除到一起,然后倒进垃圾桶里。徐鹤看着她沉默干活的背影,终于下定了决心。“季小姐,我有事先走了,你忙完早点下班。”季初羽抬头的瞬间,眼睛准确地捕捉到徐鹤的手指弹了弹手中的文件夹。她愣怔了一下,很快点头:“好的,徐先生慢走。”送走徐鹤,季初羽迅速收拾好新增的垃圾,然后照常把冰箱里的饮用水全都换了一遍,换回自己的外套,来到了三楼门前。依旧没有等到她敲门,房间的主人迫不及待地摇铃让她离开。季初羽也没想停留,转身下了楼,顺便带走了自己昨天带来的食盒。接送她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季初羽拉开后车门,看到徐鹤已经坐在那里。但是司机不在车内。“季小姐。”他合上文件,像是专门在这里等她一样,和善地一笑。季初羽点点头,顺着坐了进去。刚刚在一楼大厅她没看错,那确实是徐鹤给她的一个信号。“徐先生在这等我,有事要说?”季初羽赶着回去,开门见山。“是这样,引川最近因为身体的原因,可能会比较常这样,还请季小姐多担待一些。”徐鹤看着她,延伸语气格外真诚,“有什么问题,季小姐都可以直接找我。”季初羽点头:“好的。”徐鹤似乎因为她的平静更加有压力:“最近别墅也比较常这样……乱,季小姐的工作压力可能也比较大。”“我明白。我会做好。”季初羽悉数接受,想了想,问道,“不过,既然你们知道顾先生会把那些瓷器都砸碎,为什么每天还要不断往别墅里摆这些?我的意思是,这对顾先生来说,并不安全。”季初羽说得足够隐晦,但是徐鹤瞬间听懂了。他脸上的神情凝重一瞬后,转为无奈,苦笑了一下:“这算是,让引川待在这里的条件吧。”季初羽听完,跟着陷入了沉默。她有一秒想过要打破沉默,但是此刻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想了想,她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这个,我阿姨做的,她托我带来,想谢谢你们。”徐鹤有片刻的受宠若惊:“给我的?”季初羽眼神示意了一下别墅,徐鹤很快懂了,但依旧有些欣喜地抱着食盒:“引川他从来不收别人东西的。我就收下了……谢谢。”紧接着又是沉默。等了一会儿,徐鹤抱着食盒垂着头,忽然开了口。“季小姐就不好奇引川是什么病吗?”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季初羽,直到两人对视。徐鹤眼中的幽深一转而过。“这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引川得的,是躁郁症。”“我们当初应聘季小姐,一定程度上,也是看中了你的心理学背景。”——无虞市的冬季越来越沉。深冬的天气里,招摇的老板丁籁声终于恢复了他往日的调调,彻底消失在了这边。季初羽和那个实习生轮班,下午她在这边接宠物洗澡和美容上药之类,顺带教实习学生。日子平稳而忙碌。朵朵依照领养程序被养父母接走了。院里好几个孩子目睹朵朵被带走,偷偷哭红了眼睛。田晚抱着朵朵的箱子送进了后备箱,挥手告别,季初羽看着田晚背过身去偷偷擦眼角的泪。她微笑着跟朵朵拉钩,让她到了新家要乖乖听话。这件事好像时时存在,又时时被人压抑下来。没人刻意去提,但是好像没人提,也每时每刻都会被想起。时间过去大半个月,别墅里那位像是不知疲倦一样,每天都给季初羽制造点麻烦。季初羽都坦然接受,欣然收拾,而这似乎更加激怒了那个男人,点燃了他的胜负欲。乔隐的忙碌告一段落,最近这段时间,和她泡在宠物店的时间明显在变多了。这小妞倒真像是给自己放小假期一样,在店里撩猫逗狗,时不时上网刷微博,分享些好玩的,好笑的新闻给季初羽,然后在那边吃着牛肉条吐槽。“哎!初羽初羽,你看最近热搜了吗?”标准的乔隐式起头。季初羽好心提醒她:“乔乔,我微博大学时期就卸载了。”“嗨,你看我这记性。那我给你念啊——”乔隐叼着牛肉干,有些含糊不清,迅速吞咽完,清了清嗓,口齿清晰道,“近日,有知情人士透露,顾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孙已秘密回国三个月之久。有媒体拍到他出没于某高级会所,也有人在海滩偶遇他和嫩模。这位被顾董事长视为未来继承人的小少爷,离家十年后回归,似乎要让老爷子和大众失望了。”“十年?离家出走还是啥?这么久?”乔隐念完自己也没懂,嘀咕道。疑问没过三秒,乔隐的手指迅速往下划着,很快放慢了手速,直到停了下来。“卧槽!”季初羽感肯定,乔隐是刷到她眼里的什么爱豆中的盛世美颜大帅哥了。下一秒,乔隐直接抱着手机起身,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初羽初羽快看!”乔隐直接把手机举到季初羽眼前,隔绝了她和美容台上的比熊,“新闻上说得那个什么顾家继承人!他长这样啊!”季初羽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上全屏的画面已经闯入了她的眼帘。是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坐在一室阳光的画室里,正低头认真地在画布上画着什么。男孩脸上的稚气未退,应该是顾氏太子爷以前的样子。“卧槽卧槽,这是什么神仙侧脸和五官啊啊啊!这也太好看了吧!上辈子都拯救了啥啊,这辈子才能又有钱又帅,可以嚣张地做一个好看的混蛋!”乔隐毫不吝啬地甩出自己全部的溢美之词。乔隐平时虽然也会花痴下演艺界的帅哥,但是她的标准和眼界极高,很少有能让她这么上嘴夸的陌生人。不过季初羽得承认。几乎快要隔着屏幕贴到她脸上的照片,虽然隔了些年代,并不能称为高清,但是就连她这样平时对别人的长相和事情毫不关心的人,都想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真的是好看到耀眼的男孩子啊。只是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提笔作画,却将干净纯洁却又高傲的气质展露无遗,仿佛真的是从童话之中走出来的王子。季初羽点点头,难得称赞乔隐的审美:“是挺好看的。”乔隐收回手,在那边继续喋喋不休:“啊我搜搜他有没有微博啊……好想关注每天舔屏,关于他的怎么都这么少啊……”一下午的时间,就在乔隐的吵吵闹闹之下度过了,季初羽最近被整的有些郁闷的心情也难得有些纾解。四点一过,别墅派来的车准时停在宠物店门口。季初羽上了车,赶到别墅的时候,不出意料,迎接她的,是满地的青花瓷碎片和玻璃碎片。季初羽抬头,甚至先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转身往工具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止住了。原本挂了大半个月的她在前面打扫得那幅油画旁边,又出现了一幅画作。画面里,她正垂眸往瓶子里装水,而画面的后半部分,在她身后的门内,男人修长的手正把一大叠文件撒向空中。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新画走来了!(doge)马上!世纪会面就要出现惹!第11章见鬼了。季初羽吞咽了一下,欣赏画功之余,有些头大的想,这位顾姓先生,该不会是要三百六十度,记录每天他的恶作剧还有她的悲苦遭遇吧。然后还要挂满整个别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罄竹难书吧。只是第一次见始作俑者自己书的。季初羽抿唇,这要不知道的人进来看,还以为她是这别墅的主人呢。哎,那不是还挺好的嘿。想着把自己逗乐了,季初羽开始干劲满满地干活。由于最近别墅这边日常被迫返工,加上下午店里业务的增多,季初羽身体多少有点吃不消。酸痛得快要提不起来的手臂时刻敲打着她,提醒她别墅主人的报复奏效了。今天下了很大的雨。但是似乎是入秋以后就连绵不断的雨已经把人磨得麻木,也或者是别墅这边派的司机实在是过于贴心,季初羽这个冬天似乎并没有觉得很难熬。朵朵养父母今天打电话来,说朵朵最近生病了,前天开始断断续续发烧,一直也不见好。据对方说,朵朵自从到家以后,乖是很乖,但是怕生,适应的不是很好,晚上很难睡着,睡着经常哭着醒来。半个月过去了,依旧是这样。最近发烧了,也休息不好,经常哭着醒来,哮喘都加重了。田晚和季初羽听了都很担心。想了想,季初羽询问对方是否可以让她去看朵朵,然后对方顺势说可不可以请她在那边陪朵朵一晚,有个熟悉的人,孩子好歹不会那么怕了。季初羽答应了。所以她今天祈祷顾先生能心情好一点,或者返场打砸表演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一点。好让她早点下班,赶过去看朵朵。季初羽在打扫的时候也尽量轻拿轻放,尽管她已经摸清了别墅里全部摄像头的位置,但是她已经习惯性的视线避开所有摄像头——谁知道主人会不会以她透过摄像头一睹尊容了为由再怎么整她一把。她今天是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和他斗智斗勇了。打扫完一楼上到三楼的时候,季初羽看着半敞开的大门,已经可以预见里面的场景了。办公室地上散落着一地的废弃文件,夹杂着纸团和碎屑,十分凌乱。季初羽只瞥了一眼,就像清洁阿姨面无表情、见惯不惯地清理厕所时候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从一角开始打扫起来。她发现了,今天新挂的那幅画,其实是在预告近日份折磨她的场景吧。说不定别墅主人还是撒完文件之后,确认过每一页文件散落的位置,很考究地对着画的吧。可以,有够无聊。季初羽想真要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该随身携带一支红色马克笔,每天扫完给主人新画写个点评。今天写“棒”,明天的就写“好,不愧是你”。……算了,三万块是如此美丽。季初羽加快手下的动作,刚刚轻松了片刻的脑海里,对朵朵的担忧再次漫溢过来。这孩子虽然体弱,但是来了福利院以后,田晚和她一直精心照料着,没有生过别的什么大病。倒是刚被人送到院里来的时候,就连着发了三天的烧,当时把田晚都吓坏了。过后,她们也就发现这孩子是敏感,新环境适应能力差才这样。当时想的是,不过这样的孩子,应该很难被领养,她们先慢慢养慢慢教,说不定将来就好了。谁知道竟然也来的这样的快。打扫完三楼,季初羽站直身体,瞥一眼墙上的钟,发现居然才七点过半。楼下罕见地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让季初羽觉得有些不真实。总不是她的祈祷真的应验了,顾先生大发慈悲今天不想折磨她了吧?还是像她终于累了一样,顾先生也终于折腾累了?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于季初羽来说,都是莫大的好消息。她想,如果主人不想刻意折腾她了的话,那么她现在下楼,换好冰箱饮用水,然后稍微整理检查一下,再上楼道别,获得主人的首肯,也几乎可以在八点准时甚至稍微提前一点下班。想到这里,季初羽不再浪费时间,收拾工具往楼下走去。刚刚走到二楼转一楼的交界处,伴随着外面闪电过后的一声惊雷,大厅里那些灯闪了闪,忽然全数熄灭下去。整个大厅忽然陷入死一样的黑暗。季初羽脚步一顿,迅速刹住,一手抓住扶手,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她另一只手还拎着不少清洁工具,所以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安静得连隔了厚重的窗户都能听到雨声淅沥的大厅里,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季初羽被吓了一跳,转角处差点一角踩空,脚崴了一下,清洁桶里的工具七零八落地散落了一楼梯,她抓着扶手才勉强没有摔下去。季初羽低呼一声,稳住以后,发现楼下不远处传来一声隐忍的“嘶——”像是冬日里清冷的月光一般的声线,带着几分冷感和痛感,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大厅落地窗外,几道闪电划过,将办室照的透亮。季初羽死死地盯着黑暗,一瞬间,忽然懂了他们说的那个实验。原来站在别墅靠楼梯这边的人,在闪电亮起的瞬间,真的可以看到靠门那边的人的。而门那边的人被闪电骤然晃到,会是视线盲区。就比如上次她在门口,顾引川在冰箱这边。也比如这次,她站在楼梯之上,而别墅的主人在大厅沙发的位置,望着她的方向,眯了眯眼。即使是,惊鸿一瞥,季初羽也看到他了。男人的脸和裸.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都格外苍白,像是浸染了月光的白。下一秒,随着闪电熄灭了下去。他像是刻在石壁上的古典神话之中的神之子,凛冽而冷漠地站在那里,站在一地的碎片里,手中握着一个尖锐的碎片,而血顺着他宽大的浴袍遮挡不住的手腕处划了下来。他像是骄傲的天之子在惩戒一个恶魔一样冷漠的行刑,而今天的恶魔,很不巧的,是他自己。季初羽愣怔了几秒,在脑袋里还没有别的意识能够挤进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她随手扔掉手中几乎空掉的桶。然后在彻底的黑暗中放了手,循着刚刚记忆里男人的位置冲了过去,准确地抓到对方胸前的浴袍的时候,季初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抬手顺着刚刚的记忆里他手中的碎片抢去。那主人虽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扑过来的举动,但是似乎早已预感了她下一步的行动,手一往高处举,轻松地就避开了她的抢夺。季初羽也急了,因为她凑近了,才清晰地闻到了空气中男士清冽的沐浴露味道下,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她不愿确认的指尖触碰到的湿滑黏腻。她相信自己没看错。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情动作。她曾经从教科书,教学视频,以至于真实的案例中,看过无数次。这个男人,刚刚那一刻的时候,似乎就想要这样草草了结自己的一生。季初羽脑海里像是暴风雪一样冲进来徐鹤说的话:躁郁症……状态不好……身体不适……所以他是发病了,对吗?不管具体情况怎么样。被她撞到了,那么她就没有理由视而不见。顾引川在黑暗中,清晰地感觉到了撞过来的温热。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事情由来,身体就先彻底僵住了。脑海里残余的意识让他稍加判断,料定是这个女人当场抓到自己作乱捉弄她,所以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了。愤怒了,是吗?终于,让他抓住了。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顾引川似乎在黑暗中也难得的肆无忌惮起来。他像是举着战利品一样躲闪着季初羽的手,始终不给她碰到。先前埋怨别墅突然停电的心情,此刻转为庆幸,甚至想联系保安那边先不着急抢修。季初羽几番争夺下都没有抢到。时间拖得越久,她越焦急。想了想,季初羽忍不住开了口,带着喘息,又尽量让自己表现平静:“顾先生,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你先把东西放下,好不好……”顾引川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一个女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在和他讲话了。果然,多少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让他讨厌。尽管她的声音并不是惹他讨厌的源头。他扯了扯唇角,再次躲过季初羽的争抢,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于一个毫无用处的碎片这样的执着,瓷器都已经摔碎了,现在想挽救,也太晚了吧。还不如像平时一样,老老实实地打扫来的有意义。季初羽抓着男人胸前的浴袍,越扯越松,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的精壮的胸口,但是季初羽无心在意。她依旧抬手去夺,混乱中,踩到一块光滑的瓷器,脚下一滑,低呼一声,向着身后栽去,手中还死死扯着男人的衣领。地上是顾引川前一刻才制造出来的满地碎片,季初羽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衬衣,这样摔下去,很难保碎片不会伤到她。但是面前的是一个住着别墅,每天随便砸昂贵瓷器并且极其龟毛的男人,只思考了一瞬,季初羽就做出决定,她松了手,一个人用背去接触那些碎片。开玩笑,万一溅起点碎碴子伤到这位金贵少爷,她都赔不起好吗。但是对方比季初羽的反应还要迅速。他修长有力的手臂在季初羽松手的瞬间,忽然伸过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死死地揽住她的背,下一秒,两个人方向颠倒,季初羽被扯着转到了对面,然后被拉扯着失去平衡,向前倒去。伴随着一声闷哼,她死死地闭上眼睛的瞬间,感受到自己砸在了男人硬挺温热的胸膛。外面的雨声里混杂着人们交流呼喊的声音。大厅里寂静得能清晰听到两个人喘息。几秒过后,大厅的灯闪了闪,迅速亮了起来,转瞬,一室骤亮。季初羽眯着眼睛适应了两秒,再睁开时,目光死死地定在前方不动了。在这边工作将近一个月,她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自己的上司。虽然,这距离有些过近了。近到,她清晰地看清了眼前的男子。这下是真的正面相撞了,不仅看到了他的样子,还是放大到几乎鼻尖相撞的特写距离。男人脸上带着汗意,湿的发梢微垂,眼神曜黑晶亮,微微喘息的样子,眼神茫然,脸色惨白。像是,像是被困在古堡里的小王子。配上此刻的凌乱和茫然的神情。季初羽一瞬间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乔隐给她看的,热搜上那个顾家小少爷的长大版吗?只是身上的气质还有眼中的温度,都冷得彻骨而又死寂。……或许这十年,他是被千年寒冰冷冻起来的?顾引川也彻底地看清了她。不再隔着冰冷的监控视频,而是清晰地,鲜活的,近在眼前。女人因为慌乱而微垂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带着酥麻微痒的感觉,像是春天的柳枝。而那是他许多年都没再感受过的温柔和暖意。季初羽的眼睛很大,笑起来肯定很好看,但是主人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很浅淡的慌张和紧张褪去,那双眼里面好像容得下一切情绪,又好像根本就没有过任何的情绪。你见过神俯视短命而迷惘的众生时的眼神吗?顾引川觉得自己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某一刹那曾经见过的。也许,就是这样吧,大爱,而无爱。怜悯,而嘲讽。但是她又是这样鲜活,微微带着凉意的身体,因为刚刚的动作,热度才缓缓散开来。然后,顾引川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体某处,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的位置,奇迹般的有了反应。不可能的,至少顾家为他请的国内外专家,多方会诊后,无一例外的说过,他的身体在他的心理障碍和抗抑郁药物的作用下,几乎在短期内不可能有任何正常男人该有的冲动和反应的。至少在他的身体痊愈、停药前,都不可能会有。顾引川至今记得顾老爷子拄着拐杖问身旁的专家真的没有任何的可能吗?专家沉默半晌,给了个数字。不到百分之二吧。像是为了确认,顾引川的视线顺着往下,注意力也缓缓往下,停在两个人贴着的胸膛,女人穿了白色的毛衣,身体偏瘦,但是并不干瘦,呼吸有些急促,带动着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