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说贼不走空,警察才是不走空门啊。原来新闻里头说的警察出去吃个饭就能顺便抓个贼,不是艺术加工,是人家的日常生活呀。警察一抬眼,直接跟转病区的病人和家属打了个照面,原本还热情如阳光的目光立刻成了寒冬玄冰。“你们两个,从哪儿过来的?身份证呢,拿来看一下。”第53章 命途多舛的鱼直到回急救站, 叶颂还感觉恍恍惚惚。说个三观不正的话,这对野鸳鸯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假如他们老老实实安静如鸡待在急诊病房里, 说不定警察还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毕竟晚上急诊病房最不缺的就是耍酒疯的醉鬼, 他们的存在感十足,完全可以吸引走警察叔叔们的注意力。结果好巧不巧, 他们非得跟扫黄回来的警察碰了个面对面。陶师傅一本正经:“他俩应该赶紧买彩票,负负得正,说不定就能中大奖, 走上人生巅峰。”顾钊笑得不行,赶紧催促自己的同事:“行了行了,洗洗早点睡吧,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叶颂的情况也差不多,她是闭着眼睛爬上床的。脑袋一粘上枕头, 房间里头就响起了小呼噜声。也许人睡觉不打呼噜是因为还不够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直持续到呼叫器响起来。叶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发现窗户外头的太阳还不烫, 顿时感觉无比绝望。能不能再让她睡一会儿?一大清早的,广大人民群众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头睡觉,非得要救护车呢?倒霉的120医生艰难地爬起床, 顾钊已经接了电话:出发吧,同志们, 去杨柳湖, 有人要车。杨柳湖靠近老城南,依山开湖,远远便可看见茂林修竹。河畔杨柳依依, 即使过了春天赏景的好时光,婀娜的垂柳依然风姿绰约。河面晨曦喷薄,升腾起薄薄的青雾如烟似梦。湿漉漉的空气从苍翠欲滴的山林、晨光旖旎河面打着转儿扑面而来,清凉凉的,沁人心脾。河边的木芙蓉绽放出粉色的花,波光花色相映,风流妖娆,为这宁静晨间添了一抹艳丽。此情此景,美哉善哉,非常适合晨间漫步。前提是,他们不要开着救护车而来。叶颂下了车,眼睛压根没空欣赏湖光山色,就跟着自己的师傅直接奔到了要车人的面前。老大爷一大清早不好好在家睡觉,为什么非得跑到湖边来,还打了120。因为老爷子业余爱好钓鱼,他跟鱼一样喜欢安静,不爱扎堆凑热闹,所以平常走的都避开人多的时候。叶颂这人没啥见识,她只听说过夜钓,头回听说人起天不亮的就跑来晨钓。老爷子真看不上现在的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立刻吹胡子瞪眼睛:“晨钓好的很,没看到我都已经钓上鱼来了吗?”顾钊赶紧拦住老人:“爷爷,您别说话。我们都看到了。”鱼可在您老人家头顶上呢!老人家清晨垂钓湖畔,收获不小。落竿没多久,一条鱼便腾空而起,直直飞向老人,然后鱼鳍如尖刀,直接扎进了老人的头顶心。没错,这条画风清奇的鱼不甘寂寞,试图给非要跟它亲密接触的老人来场开颅手术。见到医生的时候,插在老人头上的鱼还张开了嘴,显示出了它顽强的生命力。叶颂感觉自己真的锻炼出来了,因为看到此情此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卧槽,活久见啊,居然还有这种事情。而是:妈呀,大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早钓鱼?还有这条鱼,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吗,人家一钓,你就上钩。你好歹在水里头再多游几个小时,那姐姐不就下夜班直接回家睡觉了吗?后面的事情自然有白班的人接手。可是时间还没走向8:00,所以出车的只能是他们。倒霉的急诊新人只能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下面要怎么办?鱼肯定不能一直插在老人的头顶上。谁能带着一条鱼过一辈子呀?哦,不,关键问题是鱼鳍插在老人的头顶,不处理的话,应该会颅内感染的吧。可是现在要怎么处理?应该不能直接把鱼鳍□□吧。现在又不知道受伤的程度,不好把闭合性伤口变成开放性的吧。这跟刀插在胸口不能在没有急救抢救的条件下立刻拔掉的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吧?只是这个应该是主观还是客观?叶颂也不知道答案。不拔下鱼鳍的话,难不成让老爷子头顶着一条鱼去医院。关键是这条鱼活泼的很,很有在老人头上跳舞的意思呀。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造成进一步损伤?拖到去医院处理,不可能的。救护车一开,鱼身受到刺激,势必要造反。“你们过来帮忙。”顾钊作为团队的头领,虽然身为内科学博士,依然还是决定动手操作手术。手术的名称叫做鱼鳍剪断术。没错,就是跟处理断箭一样,先把外面的箭簇剪掉,然后再进一步处理里面的内容。只不过现在的箭簇情况不太一样,这只箭簇是会动的呀。叶颂战战兢兢,都不晓得要怎么控制这条鱼。贺勇倒是富有生活经验,直接将手套里头的滑石粉撕开了,到时候往鱼身上一倒,可以缓解鱼身的滑腻。两人小心翼翼,直接在手套上抹满了滑石粉,然后嘴里头喊着“一二三”,直接死死扣住了鱼头跟鱼身。顾钊展现出他医学博士的实力,即便是搞内科的人,手持骨头剪,也能咔嚓剪断鱼鳍。一心想给人做手术的鱼被人做了手术,顿时一蹦三尺,直接扑到了叶颂的脸上,粘了她一脸的血跟粘液。成功跟鱼解绑的大爷瞧见她窘迫不堪的模样,居然还笑得开怀:“唉呀,小姑娘,我说我钓的鱼好吧?看看,多有劲啊。”顾钊要疯了:“爷爷您别笑,也别动,更加不要激动。你头上还嵌着鱼鳍呢,咱们马上去医院。你报你家人的电话号码,我给你打电话通知他。”老爷子被推上车,还不忘自己的老伙计:“鱼鱼鱼,我的钓竿我的桶,还有我的小马扎。”大家伙儿赶紧帮他拎上车,也不非得赶回仁济了,先就近送到最近的三甲医院交接了事。等回了急救站,叶颂才满脸崩溃:“我要死了。”她在人家医院急诊拿香皂洗了半天脸,到现在鼻子边上飘散着的还是鱼腥味。贺勇在旁边安慰她:“没有,你心理作用,我就闻不到。”“这还闻不到啊。贺老师,你别安慰我。”叶颂抓狂,“不用吸鼻子都能闻得到。”陶师傅吸了吸鼻子,正色道:“哎,别说,好像的确有鱼腥味。”叶颂都要哭了:“我说是吧。”顾钊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认真地摇头:“味儿不是从你身上散出来的。”他吸着鼻子,在车上找,目光落在了水桶上。我勒个去,大家集体目瞪口呆。这车上哪儿来的水桶?桶里头哪儿来的鱼?还有这鱼的复原能力不错,居然这会儿还能在水里头游泳。原来刚才老爷子的老伴赶过来的时候,虽然在老头的催促下收了鱼竿,却忘了这桶跟这鱼。众人面面相觑,这事就尴尬了。贺勇眼尖,又指着椅子下面道:“这是什么?谁的证件吗?”众人惊悚,完蛋了,别又是哪个病人留下的。叶颂赶紧弯腰摸出厚厚硬硬的小本子,看到上面的借书证三个字,她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再翻开来,里头写的清清楚楚,江州大学xx系xx班,的确是一张大学借书证。估计是从某个人的包里头掉下来的。借书证的主人他们都能认出来,这张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女孩子,昨晚泪流满面地跳下了池塘。还是个在上学的孩子呀,就碰上了这种糟心的事。顾钊接过了借书证,揣进自己口袋里:“这个我拿给她吧,估计她还没出院。”叶松赶紧点头:“那麻烦你了,顾老师。这鱼怎么办?”他们可没把鱼的主人拖回仁济医院。顾钊立刻打电话联系老人家:“爷爷,你的鱼落在我们车上了,还有桶。您看,要怎么处理?是我们给您送过去,还是您方便的话,过来拿一下可以吗?”接电话的人是老太太,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不要不要,一天到晚钓鱼,我看他非得把命钓出来。这鱼你们扔了吧,我们不要了。”叶颂听得目瞪口呆,感觉真的好大款。多活泼的鱼啊,说不要就不要了。要知道自从猪肉涨价之后,鱼的价格也跟着风生水起呀。顾钊看她的样子,直接将桶递了过去:“要不,你带回家吃吧。”“不要。”叶颂下意识地拒绝。她带回去要怎么烧啊?还得杀鱼。她的小电饭锅可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食材。怕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她又一本正经地强调:“难道你们不觉得这鱼生命如此顽强,就说明它命不该绝,应该好好养起来?”急救小组的男同胞们完全无所谓:“那你就养着呗。”叶颂美滋滋地给鱼取名为小草,又喂它吃了点包子皮,才去坐公交车回家睡觉。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屁颠颠地跑到急救站,瞧见三花在急救站的小院里头转悠,就感觉事情不妙。三花是只流浪猫,一向放纵不羁爱自由。虽然急救站有意收养它,一只猫能吃多点,一人扒拉一口饭就够养活它给急救站抓耗子。但是喵星人不乐意,打了疫苗驱了虫,要给它结扎的时候,它就逃之夭夭了。它只想三不五时就过来蹭吃蹭喝,却不想放弃它浪迹天涯的梦想。此时此刻,三花一脸满足地在院子里头溜达说明什么呀?说明一大清早喵爷就被喂饱了。猫爱吃什么?当然是小鱼干了。叶颂奔到桶边一看,果然只见水花不见鱼。120大夫急了:“三花!”姐姐可以努力挣钱给你买小鱼干的,你为何又得对着人家大活鱼下手呢。这活在世上多不容易,大家应该互相体谅来着。三花听不懂她的疯言疯语,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只留给她一个肥屁股。屋子门打开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叶颂吸溜着鼻子,立刻瞪眼睛看卢伟:“怎么回事?”为什么她闻着,这么像鱼汤面的味道?卢伟瞧见她还笑:“来,还剩一碗面条。我熬的鱼汤片的鱼,鲁老师家丈母娘独门秘籍的雪菜,我们偷了侯主任的挂面,雪菜鱼汤面,保准一绝。”叶颂目瞪口呆:“你们怎么能吃了小草?”“唉哟,这是黄颡鱼,又不是草鱼,你怎么起名叫小草呢?”鲁医生笑嘻嘻地剔牙,美的很,“雪菜黄颡鱼果然是一绝。”叶颂要跳脚:“那你们也不能吃了它呀。”卢伟干脆的很:“那你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喂三花了啊。”虽说建国后不准成精,但天底下的猫好像就没有听不懂人话的。三花尤其精明,长尾巴立刻摇来晃去,模样活泼的不得了。叶颂怎么可能让一只猫得逞?“吃,我当然吃。”这鱼还是他们班辛辛苦苦拎回来的呢。第54章 喝农药的人侯主任过来上班时, 瞧见三花满脸幽怨的啃鱼骨头喝鱼汤的模样,立刻批评自己的手下:“看看你哟, 居然跟三花抢吃的。”叶颂恬不知耻:“人穷志短, 没办法。”司机在旁边笑:“小叶你是不知道我们主任,咱们站里头穷的连只猫都要留不住了, 主任能不着急上火吗?”叶颂一本正经:“那就加钱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猫也是一样的。主任啊, 再这样的话,说不定不仅三花要跑了,陈老师也会另觅高枝的。”侯主任瞪眼:“你就嘴里头没句好的。”两人正说话,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陈老师笑容满面:“哟,我们领导又在悉心教导小叶啦。”叶颂看到人就眼前一亮:“陈老师, 你来啦!”侯主任也有些惊讶:“你假还没休完呢, 不如在家歇歇。我是想把他们快点带出来呀, 到时候你跟鲁老师也好喘口气,咱们白班夜班休休,上2休2。”陈老师点点头:“那挺好的呀。反正我在家里头没事, 就过来了。”叶颂殷勤的很,还给陈老师主动倒水, 好奇地打听:“陈老师, 你上哪玩去了呀?”侯主任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不是说陈老师跑其他单位去了吗?背后说人小话被逮了个正着吧。”陈老师只笑笑不说。叶颂为自己辩解:“好东西才有人抢啊。我陈师傅水平高超呗,被人惦记上了也是正常的事。主任,你知道留下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何以解忧, 唯有氪金。”侯主任笑得直摇头,伸手指叶颂:“你可真够聪明的哦,拿你陈老师做椽子。”陈老师相当配合:“这椽子我愿意做,也该涨涨钱了。8000块钱听着不少,可现在物价多高啊,房价都4万了。要再不涨钱,甭想再招年轻人。又苦又累家里指望不上,人家怎么买房子结婚养家啊。”侯主任打着哈哈:“反映反映,我一定积极向上反映。就是工资涨不上来,我也给大家努力争取工作补贴。”陈老师笑笑:“我无所谓,反正我当年房价疯涨之前买了房。现在我是绝对买不起喽。我是心疼我们的年轻人,小叶小卢都年纪轻轻的,要是居无定所,以后心怎么安定的下来?急救中心还是得想办法解决这个实际困难的。人家单位宿舍都是独立的套房了,咱们索性连个宿舍都没有。”叶颂真是忍不住要拥抱陈老师了。说的太对了,师傅。社会在发展啊,这点钱真的不够过日子的。还有,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呀?“不急不急,总不可能少你一分钱的。”侯主任安慰急吼吼的新人,“你只要好好工作,单位总归不会亏待你的。”急救台的电话响了起来,急救员一边笑一边接指令:“我就讲嘛,你跟单位谈待遇,单位立刻会让你好好贡献。”看看,这才8点出头啊,就又有任务了。陈老师临出门前,还跟主任强调:“除了医生的待遇之外,我们急救员老师还有司机师傅的待遇也应该涨。不是事业单位嘛,你招了人家为什么不给人家编制?同工同酬说了多少年了,做到没有?做不到的话就不要天天喊口号,让人听了还恶心。一天到晚说重要,关键时候不给力,那就是假重要!”上了救护车,急救员跟司机师傅都叹气:“唉哟,陈老师,也就是你给我们说几句话噢。讲实在的,就这里的收入,真是干不下去。随便在哪打工,也不至于就2000来块钱吧。”陈老师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这就不合理。给院长给政府领导开车的有编制,不仅有编制,把领导伺候开心,自己就立刻能成科级干部,甚至还可以升到处级更高级。那我们120的司机,120的师傅,明明干的是救命的活,干久了一身职业病,最后只能拿临时工的待遇?这个配置就不合理。从一开始屁股就是歪的,怎么可能坐得正?”急救员笑了起来:“陈老师,我们就等着你当领导的一天,让我们也挺直腰杆做人。”陈老师摇头:“我这种人永远当不了领导。没人喜欢讲真话的人。”司机笑了起来:“就是给了我们这些人编制,也不会真正落到我们头上吧。最多以我们的名义招人,然后再把人安排去坐办公室呗。”陈老师冷笑:“对呀,干活的永远不值钱。”叶颂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她总觉得陈老师这趟休假休的好像不太高兴。没想到陈老师察觉到了徒弟的目光,又立刻开问:“碰上喝农药的病人,你要如何现场急救?”叶颂赶紧收回目光,开始抬头看车顶背书:“迅速让患者脱离中毒现场,避免进一步加重危险,注意脱去受污染的衣帽鞋袜,用温水肥皂水充分冲洗受污染的皮肤,防止皮肤持续吸收……”她叽里呱啦地背了一大堆,到了现场才发现完全没派上用场。患者的老婆孩子别说脱去他的衣服鞋袜,给他冲洗身体了。从头到尾,他们压根就没挪动病人,还把人丢在喝农药的卧室里头。光自己站在联排别墅门口,等着120过去。陈老师皱眉:“我在电话里头怎么讲的?把人先挪出来啊。这持续吸收农药,本来问题不重也要拖重的呀。”患者的儿子瞧着20岁上下的模样,满脸不高兴:“我们怎么知道要怎么挪?万万不能破坏现场唉。”叶颂差点儿被气乐了,里头是他亲爹啊,还保存现场,当是凶杀案吗?等他们一进卧室,急救小组的人集体下意识捂住鼻子。妈呀,那个浓郁的农药味。他家不仅没把人挪出来,连窗户都没开。整个卧室就是一间毒气房,别说是喝农药的,就是好人在里头也得直接中毒。有机磷农药的吸收途径可不仅仅是胃肠道,否则怎么会有人给庄稼打农药就中毒了呢。三人赶紧退出来,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原本佛系等待救援的患者儿子这时候着急了,伸手推攘人:“你们赶紧进去救我爸爸呀,你们愣在这儿做什么?”急救小组没办法,陈老师让叶颂在外头呆着,自己跟急救员两个一路小跑冲进去,赶紧将病人抬了出来。叶颂瞧见病人的脸时,就感觉不妙。这人满脸死气,胸廓毫无起伏。她再屏住呼吸,伸手摸病人的颈动脉,果然已经找不到搏动。陈老师拿着手电筒查看病人的瞳孔,双侧瞳孔散大固定。急救员在旁边拉心电图,走出来一条直线。这人已经死了。陈老师摇头的时候,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患者妻子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嘴里头喊着:“那你们快急救啊,快点!”叶颂无语,这种情况还抢救什么呀?人已经死了,尸体都发僵了,要怎么抢救?然而大概国内没有一条法律明确规定医生可以拒绝患者家属的抢救要求。临床实际工作中,只要家属不接受,不说那句放弃抢救的话,大家好像也只能继续徒劳地对尸体进行毫无意义的抢救。就好像此时此刻的他们,还得信着头皮跪在死者尸体的身旁进行胸外按压。陈老师跟急救员都被农药熏得不轻,首当其冲进行按压的只能是叶颂。她一跪下来,浓郁的农药味就扑鼻而来。别说是按压了,她再待一秒钟都害怕自己吸收过多的农药,自己也没命了。死者的老婆儿子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亲人已经逝世的消息,坚持让120继续抢救。叶颂按了十几下,实在不行了,直接爬起来,跑到旁边去呕吐。她太难受了,她感觉自己肯定中毒了。患者儿子骂了一声:“这种身体素质当什么大夫?120就不能让女的上。”叶颂恶心的难受,简直要压抑不住怒火。你行你上啊。你这么孝顺,你把你喝了农药的父亲丢在房间里这么长时间不管不问。这会儿想起来体现孝心了?早干嘛去了?简直毛病!陈老师皱着眉头:“好了,人已经没了,再折腾是也没意思。”“不行,不能放弃。”患者的儿子推着陈老师上前,强迫他必须得抢救,“我相信生命会有奇迹。”陈老师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直接跪到了尸体旁边,他手撑着地,半天都直不起身来。家属急了:“你动啊,我爸就要被你耽误死了。”叶颂忍无可忍:“已经死了。”又来这一套,烦不烦啊?看他家住的这环境,他们母子身上的穿戴,总不至于也急着租房子换钱,所以人不能死在家里头吧。死者儿子暴跳如雷:“我爸没死,你别胡说八道。”“好了好了,死没死,人家大夫不比你有经验。”叶颂听着想要点头,又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劲。什么叫她有经验啊,说的好像她死过一样。她抬起头,瞧见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直接过来推别墅院子门。看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警察直接问:“怎么回事?还活着不?”陈老师手撑着地,艰难地站起身,直接摇头:“已经走了估计有个把小时了,我们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发僵。这是刚才拉的心电图,早就是一条直线。”“自己喝的药还是怎么回事?”陈老师跟叶颂对视一眼,直接摇头:“这我们不知道,我们过来的时候他人还在房间里头。农药味浓的不行,我们没办法在里头做检查,就把人给搬出来了,抬人的时候就发现发僵了。”死者的儿子也咂摸过味儿来:“你们什么意思呀?我爸自己喝的药。”陈老师一本正经:“我们也没看到你爸爸喝药啊。警察同志问什么我们就照实回答什么,我们也没说是你灌的药吧。”“哎,你这话讲的哦。”眼看着一场风波又要起来,还是警察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人家120医生没讲什么啊,大家都长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呢。”他转头看陈老师,“这人现在是走的了吧,那你开个证明吧。”陈老师没意见,立刻开了份死亡诊断书,连着心电图单一并交给警察。死者的妻儿见到警察有点慌,说话都打哆嗦:“真是他自己喝农药的啊。一把年纪的人了,跟儿子吵了两句就喝农药。你们什么意思啊?不抢救也就算了,怎么还找警察过来?”陈老师从善如流:“人走了,你家不要死亡证明啊。这个东西在医院里头医院开,不在医院里头就只能由派出所或者社区开。总归都要过这一道手续的。”120跟警察完成了交接工作,就拖着自己的担架走人。上了车,急救员才笑:“还是我们的司机大哥给力,电话打的及时。”叶颂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警察来的这么凑巧。她本来还以为因为他们把人拖到院子里头,周围邻居瞧的害怕打的电话呢。陈老师给徒弟传授经验:“你记住一件事,死亡证明只有医疗机构跟公安机关才能出具。像咱们120到了现场人死了的,人家要去医院就去医院,由医院出具死亡证明。我晓得急诊医生烦这个事情,但这是必须的。要不想去医院,想拖殡仪馆的,我们写一个证明患者临床死亡的文书。注意,这个不是死亡证明啊。等到公安机关跟殡仪馆到场以后,公安机关会出死亡证明的。”他说了一通之后,又催促叶颂,“这个很重要,你拿本子记下来。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没死在家里,也没死在医院,而是死在公众场合。记好一件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打电话通知警察,把出诊记录跟心电图单子留好了,做好详情的记录。记住,办案民警的警号留好了,必要的时候拍照留存。这是对自己也是对人家负责。要是感觉可能存在问题,别怕麻烦,最多被人家甩脸子,当做没看见;反正我们得打电话报警,像今天这样子喝农药的,一定要报警,别轻易把自己折进去。”叶颂手上的笔走得飞快,点头如小鸡啄米。陈老师笑了笑:“这些都是规范流程,你按照流程来,总归不会错。这些事情上学的时候没得交,上班却都用得上。回头有空我整理一下,给你跟小卢都留一份。”叶颂眼睛一亮,颇为不好意思:“陈老师,那太麻烦你了。”陈老师笑了笑:“没事,早点把你们带出来,我也能安心。”第55章 翘起的手指甲大概是今天出的第一个现场实在太过于惨烈, 镇住了后面的蠢蠢欲动。一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急救中心的呼叫机都没响起来。叶颂看书都看不安生了, 总害怕后面憋着大招。陈老师在旁边摇头:“你不能这样, 越是这样越镇不住。”得,120的风水诡异的很。他话音刚落下, 调度台的指令就发过来了,出发吧,仁济医院分站的同志们, 你们又有新的任务来了。一上车,司机师傅就乐呵呵地打趣她:“中午吃的多吧?有力气抬人不?”叶颂一听抬人就头大,该不会又是上午那样的吧?陈老师摇头,面上显出了点儿愉悦的神色:“这个倒不是。虽然不太方便,但是他家人很好。”叶颂惊讶, 听着还是个熟人啊, 经常找120。“他家比较倒霉。现在就是老太太带着儿子。脑出血, 偏瘫,老婆跟他离婚,带着孩子改嫁了。”陈老师短短两句话, 就勾勒出一副人到中年,卧病在床, 妻离子散的惨况。好歹还有老母亲, 不管孩子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离不弃的母亲。老太太收拾的精精神神的,已经在家里头等待。陈老师一按门铃, 她立刻过来开门,嘴里头一个劲儿的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又麻烦你们了。”她儿子要定期去中医院住院做针灸,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将个180斤的壮汉搬下九楼,只能打电话找120帮忙。陈老师立刻摆手:“你客气了,应该的。”老太太还过意不去,张罗着给他们拿切好的秋白梨:“你们吃点,润润喉咙。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我真不好意思。”叶颂被老人硬塞了牙签,只好戳了两块白润润的梨肉进嘴里。秋天果然应该吃梨子,的确清甜爽口。她吃了梨,跟着陈老师去房间搬运老人的儿子。经过客厅的时候,她闻到了空气里头弥漫的类似于酵素的味道。墙角整整齐齐摆了两排坛子,里头有泡的萝卜还有豇豆生姜跟她没认出来的蔬菜。这是老人的独门绝技——泡菜,也是母子俩现在除了低保以外,赖以为生的唯一收入。老太太每天都会去菜场卖泡菜,挣的那点儿钱好用来养活自己跟儿子,以及支付儿子的医药费。叶颂瞧着有点儿心酸。老人看上去再精神,也已经年过7旬。她不知道古稀之年的老人能支撑多久,更不晓得老人撑不住的时候,她偏瘫的儿子又要如何生活下去。其实来的路上,叶颂跟陈老师提到了她之前看过的新的手术疗法,可以通过神经搭桥的方式来治疗脑中风后的偏瘫,就是经椎体完成颈7神经移位,据说效果还不错。本市好几家医院已经开展这个手术,媒体都做过不少报道。听说还有外国人不远万里特地到国内求医,要求做这个手术。陈老师却提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就这母子俩的现状,他们哪儿来的经济能力住院做手术?房子只有一间,卖掉了的话,母子俩要住在哪儿?况且江州房价虽然高,但老小区的老房子也卖不出价。因为现在的人更加讲究生活质量。买房的人既然都已经把两家人6张存折全都搭上去了,自然要选一个各方面条件好一些的小区。最起码,不用让人步行爬九楼吧?除了钱的问题外,手术总归存在风险,假如手术失败呢,那老太以后又要如何自处?她现在就是因为儿子,才强撑着一口气拼命活下去啊。生活看似有无数个十字路口,但人真正能够顺应本心去做选择的并不多。对于这母子二人而言,疗效缓慢但相对稳妥安全的针灸疗法,也许才是更恰当的选择。叶颂跟着陈老师进了卧室。见到躺在床上的老太儿子时,饶是她事先做了思想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200斤是这么大的一坨。好吧,她知道这种形容非常不礼貌,但作为一个体重不到100斤弱女子,要搬起如此沉重的负担,还得下九楼,她的内心也是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