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上哪说理去?要说这男的笨吧,在其他的事情上,向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众人集体感慨,生活呀,就是一出三观尽毁的狗血剧。大家还没唏嘘两句呢,指挥中心的出车任务又传过来了。陶师傅很有自我安慰的精神:“没事,咱们上午多干点活,中午就能好好的睡一觉了。”叶颂摸摸鼻子,赶紧闭上眼睛假寐。对于自己的招财猫体质,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要车的病人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工人,在厂里头干活的时候突然间晕过去了。老板看情况不妙,赶紧拨打了120。救护车尽职尽责地飞速抵达现场,车一停下,大家就将担架推车推得飞快,远远的就开始问:“谁晕倒了?”车间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他们没瞧见有谁瘫倒在地上。老板赶紧跑过来,主动带他们过去看病人:“是我们的师傅,前头好赖赖的,就突然间晕了过去。我看情况不妙,就马上打了电话。”众人走到类似于临时充当休息室的杂物间,房门开着,里头坐着个模样朴实的男人,头发剪的短短的,看上去有点儿怕生。老板在旁边介绍:“你们没到的时候,他自己醒过来了。但我还是不放心,想让他去医院查查看。好端端的人,没理由说晕就晕啊。”叶颂下意识地在旁边问:“早上有没有吃饭啊?还是感觉太热了?”虽然车间里头开了空调,不过人家一直干活的人可能还是会觉得热。何况这工人身上还整整齐齐穿着长袖工作服呢。那年轻工人立刻点头:“就是啊,早上太赶时间忘了吃饭,一下子就撑不住了。没事的,我身体很好。老板,我要上工去了,我真没事。”顾钊可不能放人走。既然打了电话,他们也到了现场,那就得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好,我们简单给你做个检查看看。万一有什么情况,也不好耽误了。”老板也认真地点头:“身体不是小事,咱们有病治病,你自己不当回事的话,到时候哭的日子在后面呢。”叶颂拿着指尖血糖仪给病人采血,贺勇则帮他测量血压。至于顾钊自己,干的是技术难度最高的活,看心电图走纸。这病人的情况还好,三项基本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他耐着性子配合完检查,就不肯去医院了:“我真没事,老板,我得干活了。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拿工资回去呢。”老板有些不确定,转头询问急救小组的意思:“大夫,他现在没事了?”天底下没有一个医生能做出肯定的回答啊。晕厥各种原因导致一过性脑供血不足引起的意识障碍。造成晕厥的原因,光是叶颂就能背出来自主神经调节失常,血管舒缩障碍,心源性脑缺血跟脑血管疾病这几个大分类。心电图现在没有查出问题就代表肯定不是心源性脑缺血吗?未必。指尖血糖仪检测结果正常就代表它没有内分泌系统的疾病吗?非也,神仙也不能这么说。就连现在测的血压正常,也不能代表他就没有血压方面的毛病。顾钊说的相当谨慎,老板就发慌了。他总觉得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忘了吃顿饭就得晕过去。“还是去医院查查,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早点处理。”周围的工友也劝说,没错,年纪轻的时候不当回事,等到年纪大了受罪才有的哭呢。那工人一个劲儿的挣扎,死活不想去医院。还是年纪大的工友硬压着将他送上了救护车,老板陪着一块儿去医院。叶颂忍不住感慨,这工厂的气氛倒不错。老板还帮着推担架车。顾钊正跟贺勇说话,笑着点点头,上了车以后也夸了一声老板:“你们可真够意思。”他转头看不明原因晕厥的病人,“来,这位师傅,您配合点儿。刚才在那边人多不方便,现在上了我们的地方,我给你好好查查看,看能不能发现问题。”年轻的工人瞧着极为腼腆,一个劲儿的躲闪:“不用不用,我真没事。”叶颂突然间反应过来,立刻扭过头去:“师傅您别在意,其实在我们看来没有性别差异的。您要是不自在的话,我回避,我保证不睁开眼睛。”老板笑了起来,替工人道歉:“你们别生气,我们师傅结婚还没两年呢,害臊。好了好了,你看人家大夫都已经闭上眼睛了,你就配合点吧。有问题早治疗,没问题也放心不是吗?”躺在担架上的工人这才停止挣扎,勉勉强强地配合检查。叶颂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准备依诺转过脑袋去。她的目光移动的时候,扫到了年轻病人的胳膊,瞳孔顿时收缩。那里密密麻麻的,遍布了细小的针孔。叶颂的目光下意识转移到工人脸上。那工人明显慌张躲闪,身体挣扎的厉害。顾钊若无其事,还在安抚病人:“好了好了,引出神经反射是有些不舒服,你稍微忍忍。目前看神经反射是正常的啊。”那工人大口喘着出气,面上浮出讪讪的笑:“我就说我身体很好的嘛。”顾钊扭过头,朝自己的徒弟眨了下眼睛。叶颂已经要疯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事。胳膊上有密集的静脉穿刺点说明什么?他打胰岛素吗?当然不是,胰岛素的注射首选部位是腹部,而且是皮下注射。临床上自行静脉注射患者最常见的是药物依赖者,通俗点来讲就是瘾.君子,吸.毒的人。第38章 你千万别碰综合患者的病史、体格检查结果以及神态反应, 他们基本上可以初步判断这就是一位吸.毒的人。而且瘾.头不小,已经从烫吸发展到静脉注射的程度。叶颂闭着眼睛, 她看不下去。这个工人之前的说法还在她耳边回荡, 他说要工作,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他的工资。他哪里还有钱拿回家?别说是他这样的普通劳动者, 多少家财万贯的富翁染上毒.瘾后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车子行到了医院急诊,工厂老板陪着工友去做头颅ct。陶师傅感慨了一句:“妈呀, 真看不出来,就这小子也能碰这玩意儿。”碰上就是个死字呀!他们这一批拆迁户里头,就有人不学好,成天赌钱瞎胡闹。赌到三更半夜,困了没精神, 就有人送提神的东西来。又是赌又是抽, 三下两下就把家里头十几套房败的一干二净。没钱还抱着小孩要跳楼自杀, 逼迫爹妈给钱。最后还是爹妈打电话报警把人抓进去的。顾钊倒是谨慎:“这事不好讲,得做了尿检才知道。”不过要做什么检查得由患者知情同意。就当事人的态度,肯定不愿意化验小便的。万一先开了单子, 最后患者扯皮吵架,急诊恐怕也要闹得一塌糊涂。叶颂迟疑地问自己师傅:“咱们是不是应该报警啊?”按道理来说, 碰上这种事情所有公民都应该报警吧。顾钊笑了笑:“我跟你说个事。之前我在病房的时候, 有个瘾.君子住院。住进来以后就不肯走,还在病房吸.毒,家属丢下不管, 也不肯办出院手续。我们打了110,结果你猜警察怎么说?他们说必须要有家属在的时候,他们才能强制将人挪出病房。”叶颂无语,能找到家属,医院还找警察干什么?顾钊招呼自己的团队:“走吧,情况我也跟急诊的人说了。要怎么处理,他们自己决定。咦,贺勇呢?”众人这才发现平常话不多的急救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陶师傅东张西望,嘴里头猜测:“应该是去厕所了吧。”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下人,急诊的护士看见顾钊就喊:“顾博,正好你过来一下,有个东西你得补下。”昨天顾钊上急诊,碰上病人抢救。领导觉得抢救记录不够详尽,让他赶紧重写。顾钊嘴里头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皱着眉头过去,一边接领导的修改意见,一边埋怨:“够可以了吧?非得抢救10分钟,补记录10小时。”护士吓了一跳,认真地强调:“我们抢救了个把小时呢,可不是十分钟。你注意点啊,这可是国际友人,抢救记录要上报的。”顾钊冷笑:“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洋大人不比我们高贵。”护士小姐姐瞪眼:“这话有种你对领导说去。赶紧的,别净扯没意思的。”顾钊去电脑前头修改抢救记录,叶颂想要跟着学习。没想到护士小姐姐却伸手拦住了人,直接拒绝:“别别别,领导说了,这事儿要保密的。”叶颂愣了下,下意识地抬头看顾钊。顾钊朝徒弟点点头,示意道:“你给贺勇发条微信吧,看他去哪儿了。”叶颂点头,默默地退出了医生办公室。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院前急救果然是院前啊,她跟仁济医院其实没有半点关系。她摸出手机,准备给贺勇发微信的时候,急救员已经大踏步走过来,嘴里头还招呼:“走吧。”叶颂摇头,点了点办公室里面,压低声音道:“顾博在完善记录呢,咱们等等吧。对了,贺老师,你去哪儿了?”他刚才来的方向可不是厕所的方向。贺勇随口应道:“没什么,我出去跟人打了个招呼。”叶颂还想问的时候,ct室方向传来了人抬高的嗓门:“好了,我们在做调查,你配合一下嘛。”话音落下不久,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就带着急救小组刚送到医院的年轻工人走出了走廊,朝医院警务室的方向去。叶颂惊讶,压低了声音:“他们真报警了啊。”贺勇笑了笑,没应话,只询问她跟陶师傅:“你们要喝什么呀?我去买水。”顾钊在办公室里头喊:“别别别,正好,勇哥,你们帮我个忙。后勤发防暑用品凉茶,我昨天忙得一直没空去领。”叶颂下意识地看医院的电子钟,疑惑道:“他们搞错了吧?这马上都要中秋节了吧,这才发防暑的用品?”顾钊头也不抬:“你问我,我问谁去?能有东西下来就偷笑吧。”叶颂点头:“这倒也是,要是不发也就忍着呗。”她抬脚要去帮忙抬饮料,被贺勇直接拦住:“行了行了,你跟陶师傅等着吧。”顾钊也笑:“你别把医院想的多大方。没多少的,你就歇会儿吧,自己好好看看晕厥部分,巩固如何处理病人(的知识)。”那头陶师傅不去抬饮料,也歇不住,非得跟到警务室去看情况。没多久他就跑回头,神神秘秘地朝女同胞们眨眼睛:“你们猜,怎么回事?”护士小姐姐见多识广:“嗐,肯定是那个呗。差别就是到底是溜冰的还是吸粉的,或者是混合着一块用。在我们这儿,见多了。”陶师傅咋舌:“说实在的,我还真看走眼了,这人瞧得多老实啊。还是咱们的急救员厉害,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护士小姐姐开玩笑:“说不定人家见多识广,自己也玩过呗。”陶师傅吓了一跳,立刻否认:“那可不能。”护士小姐姐淡定的很:“别以为离得多远,没听说过啊,剑桥1/7的学生贩.毒挣钱,6成学生有吸.毒史。那可是人家培养首相的地方。”陶师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点点头,深以为然:“难怪他们天天做不靠谱的事,合着是脑袋瓜子不好使啊。”叶颂噗嗤笑出来。护士小姐姐点头:“所以说,不要觉得奇怪。说不定你们的急救员就碰过呢。”她抬起头,就又立刻低下脸。叶颂奇怪,下意识地回头,顿时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完蛋了,背后说人小话被逮了个正着。贺勇常常面无表情,此刻脸上也瞧不出喜怒,他只递了两瓶饮料给同事:“东西搬上车了,你们是在这儿等,还是上车等。”顾钊推门出办公室,跟护士打了声招呼:“就这样了。改个屁,怎么抢救都是那一套规程,我总不可能因为他国籍高人一等,就给他抢救出朵花吧。”护士小姐姐立刻教训桀骜不驯的医生:“态度啊,咱们可是要跟国际接轨的,注意形象。”顾博当着人美女的面就翻起了白眼,丁点儿形象都不顾。叶颂可没心思关心他们的口角官司。她就在心里头唉声叹气,糟糕,为什么她听个小话还要被正主逮到啊。哎哟,这要怎么跟人家道歉?一直到下夜班出急救室的门,叶颂还是没找到跟人私底下道歉的机会。她吭哧吭哧跟着贺勇一块往外头走,心里头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贺勇倒是先发话了:“你以后千万不要碰毒.品。”叶颂“啊”了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怎么又扯上她了?“我最好的朋友,我铁哥们,就是吸.毒过量死的。1米9,体重180的棒小伙子,我们省队的主力,就这么走了。”叶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急救员,没有谁希望自己的朋友走的这么早,这么急,又这么不堪吧。可他为什么会吸.毒呢?拳击运动员应该管的挺严的吧。他们比赛应该要尿检什么的吧?“退役了。”贺勇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干运动员其实没什么意思。我们打拳击的退役之后,能当专业队教练的少的可怜。最常见的出路是□□拳还有就是给人当保镖。”叶颂下意识地冒了句:“那还是当保镖吧,安全些。”贺勇这回倒是笑了,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他就是当保镖的时候染上的。”叶颂“啊”了一声,有些理解不能。当保镖为什么就会染上毒.瘾啊?“保镖是好听的说法,确切点儿讲,就是打手。”贺勇笑了笑,“你觉得一般人需要打手吗?”叶颂沉默了,打手在她的概念当中,相勾连的另一个词叫黑.社会。在那种声色犬马的环境下,染上坏毛病根本不稀奇。她记得上大学时,警察来学校做禁.毒宣传,就说过,有些地方能不去坚决不要去,因为套路太多了。你本来是无心,着了别人的道,后面想挣扎出来,比登天还难。“我们从小练拳击,书都没读过什么。不是没有文化课,而是每天训练都这么累,根本就没有精力再上文化课。像你这样的小孩是怎么对待体育课的,我们就是怎么对待文化课。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场到宿舍,然后参加各种比赛。外头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能够看到的少的可怜。大鹏的身体素质不错,但是一直打不出头。你想这么多运动员,真正能出头的又有几个?我们是小项目,退役之后就发一笔钱,不安排工作的。大鹏头一开始挺风光,回来看我们的时候都带我们出去长见识。后来我就发现不对了,吸了毒,人的样子不一样的。我们都劝他戒,他打哈哈。每次都答应好好的,说自己马上找戒毒医院。后面周而复始,我们最后一次看他,就是在殡仪馆。死得很惨,以前跟在他后面的小弟全跑光了。就他妈,眼睛都哭坏了。1米9的大壮汉啊,最后那个样子根本没办法看。”叶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同事,只能继续保持沉默。贺勇从往事中挣扎出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叶颂:“你千万别碰,碰上了就麻烦大了。还有,你以后要是有小孩,千万别送他去练什么体育。强身健体可以,靠这个吃饭难得很。风光的没几个,绝大部分都是身体垮了,落了一身病,又没文化知识,除了卖膀子力气,想找个普通工作都不行。我这算好的,我起码没落下什么大毛病。我的队友,前头在医院门诊大厅里看到的那个。农村的小孩,视网膜被打脱落了,补偿金就那点钱,他妈生病都瞒着儿子,不敢让家里头知道。”叶颂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干一行,恨一行,都不容易。陈老师前面还说了,打死他这辈子都不让小孩干医生。”贺勇笑了笑:“这好歹是个技术活,总比卖力气强。”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公交站牌前,刚好有车过来。叶颂赶紧上车,还相当厚颜无耻地占据了旁边的位置,招呼贺勇:“快过来。”他们一个夜班出了三趟车,基本上就没合眼。站在公交车上太危险了,万一打盹摔倒了怎么办?贺勇却朝她挥挥手:“你回去睡觉吧,我有事出去一趟。”叶颂无语,这人,下了夜班都不晓得休息。不管他了,她还是回家先睡觉吧。晚上有网课,明天她还得跟陈老师的班呢。作者有话要说:作说又被吞了。关于退役拳击运动员的出路问题,资料来源于邹市明的采访中所说。各个地方的政策不一样。第39章 主任来代班第二天, 叶颂没在120瞧见陈老师,她跟的是侯主任的班。领导一见她就笑嘻嘻:“好, 今天我带带你。”叶颂的肾上腺素立刻飙了, 惊恐得恨不得夺门而逃。要说天底下的小医生医学实习生最害怕什么?当然是教授教学大查房了!教授无论是和颜悦色还是暴风骤雨,查房的时候一轮问题问下来, 被提问的倒霉蛋都会恨不得直接从病房的窗户跳下去。羞愧啊,学了那么多年,学的是个假医!侯主任还春风拂面, 看似极为宽和地安慰年轻人:“别紧张,我不会为难你的。”呵呵,说的好像她没实习过一样。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年轻人,等着被生活凌虐吧。叶颂赶紧翻开书, 按照自己短暂的120出诊经验重点查看几种疾病类型, 闷头开背。旁边的急救员跟司机都乐呵呵的, 等着看倒霉小医生的热闹。谁知不晓得今天是黄道吉日还是领导的王霸之气过于强盛。平常叶颂一进门,就响个不停的调度台电话,今天诡异的断线一样, 居然没响。叶颂背了好几个疾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唉, 主任, 原来你镇得住啊。”她话刚出口,指挥中心的电话就过来了。急救员扑哧笑出声,接电话的侯主任也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叶颂立刻伸手捂嘴巴, 好了,她懂了,沉默是金。多么痛的领悟,上了救护车,叶颂都不敢再吱声。侯主任倒是安慰了她一句:“行了行了,别紧张,没有多大问题。”叶颂惊讶,调度台说的可是人晕倒在路上。一个晕厥待查,就能直接搞翻一群医生啊。怎么到了侯主任嘴里头,就成了没多大问题了。侯主任也不说话,只笑了笑。开车的司机是120的老人,也跟着哈哈笑,但死活不肯透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再回头看急救员,对方直接摊手:“我不知道啊,我6月份才来这边的。”于是新人只能怀揣着满腹好奇,跟着救护车往城郊驶去。车子还没停下,叶颂就瞧见了马路中央躺着个人。这条路不算多宽阔,但刚好连接着县道跟省道,所以车流量其实不小。叶颂瞧见那倒在马路中央的人就是心里头一哆嗦,暗自埋怨打120的人,好歹把病人挪到马路边上啊。坐在马路中央多危险!侯主任直接摇头,意味深长道:“谁敢动他?”叶颂这才反应过来,这倒也是。晕厥的原因有很多种,万一搬运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人家好心反而惹得一身骚,才真是亏大了。她看侯主任空手下救护车,赶紧自己左手监护仪右手医药箱,跟着下车去。侯主任看她吭哧吭哧的样子,颇为疑惑地挑挑眉毛,旋即又笑着点头:“对,没错,应该带着的。”叶颂满头雾水,愈发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是最基本的东西呀,肯定得带着。侯主任跟他们上课的时候还一再强调千万不能马虎大意呢。合着领导说跟做也是两回事。叶颂心里头腹诽,跟在侯主任身后往马路中央去。打电话的司机相当负责,设了路障提醒后面的车辆。饶是如此,站在大马路中央,叶颂还是心里头直打哆嗦。那司机瞧见120的人过来了,顿时眼睛一亮:“师傅,我行车记录仪拍的清清楚楚,我可没碰到他。我大老远的瞧见人就停下来了。可是我怎么喊他都不起来,我也不敢碰他啊。”走到马路中央,叶颂就发现问题的关键了。这条村道算不上多宽敞,两辆车交汇没问题,但也得小心翼翼。这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横躺在马路中央,就意味着无论进还是出,4个轮子的轿车都没办法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通过。叶颂蹲到病人面前,伸手要查看病人的生命体征。其实他胸廓起伏着,最起码自主呼吸应该是没问题的。表面看不出外伤,伤到脊柱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脉搏正常的话,他们就赶紧先把病人运到马路边上,再做进一步检查。叶颂还在找动脉,侯主任的手先伸到了病人耳朵后面,朝着眼睛合上的病人似笑非笑:“要不要给你打瓶速尿,还是直接给你电一下?刚好我们带了除颤仪。”叶颂懵圈,理解不能领导的意思。那原本像是昏迷的病人倒是反应更快一步,居然睁开了眼睛,脸上还笑嘻嘻的:“领导你来了,我头晕,我难受,我动不了。”侯主任微笑:“没事,我拖你去医院,身上多插几根管子就好了。”他回过头招呼急救员,“来,这病人情况太严重,我们得送去医院好好抢救。”中年男人立刻慌了,死活赖在地上,坚决不肯动:“我动不了,不要碰我,一碰我就浑身痛。”叶颂这会儿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是个无赖,躺在马路中央是想搞讹诈呢。看样子,他弄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回两回,所以侯主任听到指挥中心的调度,才会说等跑完这一趟,一定要让调度员请客。中年男人赖在马路中央不肯走,也不肯签字让120走,大家就只能陪他僵持着。司机跑了过来,手里头拿了包烟塞给侯主任,还强调了一句:“领导,给我报销啊。”侯主任点头:“行行行,我自掏腰包给你报销。”他蹲下身,直接招呼还赖在地上不肯动的人,“可以了啊,这烟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你拿了,赶紧差不多回去吧。”叶颂看的目瞪口呆,这年头120出车不仅要处理病人跟醉鬼,还要自己花钱对付无赖呀!没想到那中年男人收了烟,还嫌贿赂太少:“不行,我饿,我头晕,我动不了。”叶颂快要跳起来了,这人有完没完?是不是等到他吃饱喝足以后,又要说自己没地方睡觉,跟着他们回急救站住下来呀?侯主任也拉下了脸,突然间横眉冷对:“你可以了啊!你是盯上了110跟120讹诈是不是?一天胃口比一天大,现在买烟都满足不了,后面你是不是要黄金啊。行,你等着,你不动我也不动。这要来车祸谁都拦不住。等着公安过来,咱们再看看怎么办!”中年男人有恃无恐:“我头晕也犯法?我就是动不了!我要吃饭,我要吃红烧肉!”叶颂在心中翻白眼,这家伙要求还挺高的。红烧肉!开什么玩笑?知道现在肉价怎么回事吗?她上班以后就没吃过红烧肉。侯主任冷笑:“我没说让公安把你抓去坐大牢啊。我陪着公安一块儿找你们村委会,直接下了你的低保。”原本气焰嚣张的中年男人这才慌里慌张的,就地一个滚爬起来,直接捏着手里头的烟跑开了。那打120的轿车司机笑嘻嘻地朝侯主任竖起了大拇指,夸奖道:“果然是神医,手到病除。”侯主任没好气,苦口婆心地劝司机:“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先打110吧。不然的话,要是家里人跑过来扯皮,你自己也吃亏耶。”轿车司机很委屈:“我打了啊,120跟110都打了。可你们来了,警车到现在也没到。”侯主任扯了几下嘴皮,跟人打声招呼,直接张罗自己的团队撤退。上了车以后,他才开始骂娘:“这群王八羔子,回回都这样。明明是他们自己没管好泼皮流氓。”救护车的司机重新点火上路,还没松离合器的时候,他指着前头道:“操,老子看到了。这群王八犊子,一直在那边看热闹呢。”叶颂抬头看窗户外,果不其然,的确停着辆警车。里头的警察还伸出脑袋问:“没问题了吧?走了吧?”侯主任直接骂娘:“你们够了啊,下次你们不到,我们坚决不处理。”那警察还乐呵呵的:“人家不是怕你们吗?他根本就不怕我们。这种无赖,非得说自己晕的动不了,我们有什么办法,丢去看守所都不够格。”大概是怕侯主任口吐芬芳,警察打完招呼,直接开着车跑了。叶颂就惊讶:“侯主任,为什么他们说这人怕你呀?”驾驶位上的司机直乐:“这人在我们侯主任手上吃过亏。他以前倒在马路中央的时候,的确被电动车刮到过。问题也不严重,其实处理完了都不用住院。但你晓得车祸这种事情就是各种扯呀。这人不仅要住院观察从上到下做各种检查,完了以后还各种装,天天哎哟叫唤,还调小护士。后来急诊科主任被搞烦了,求我们侯主任出手,无论如何都把这尊大神请走,你猜怎么着?”叶颂来了兴趣,无比好奇。这人在医院里头过得自在,按道理来说,不会愿意走的呀。侯主任有什么独门绝招啊?总不能找人直接把他轰出去吧。要真能轰的话,各家医院就不用愁有这种刺儿头了。“轰什么呀?侯主任给他换了病房。周围全是抢救病人的那种,三不五时胸外按压各种插管电除颤抢救现场,他熬了两天就吓得吃不消,以为医生真电病人,跑了。”叶颂恍然大悟,难怪这人死活不肯去医院了呢。高,果然高!叶颂竖起大拇指,真诚地看着侯主任:“主任要不您去呼吸科帮帮他们吧。他们有个精准扶贫的慢性病人已经住院快半年了。又不可能痊愈,症状明明改善了还是不肯走。顾博说他的管床医生都要疯了。”这有些人穷啊,是真的心穷。侯主任笑骂:“滚蛋,以为老子不知道啊,他们精准扶贫户的住院费用基本全报。住医院有什么不好?免费热水24小时供应,还有地方睡,连房租都不用。我告诉你,我都想进去躺着。多舒服啊,反正有国家兜底,也不会饿死我。逢年过节还有领导过来慰问呢。”叶颂瞪大了眼睛,万分佩服:“主任,你可真厉害。他老婆就在医院陪床,已经打定主意以医院为家。”侯主任叹息:“这就是念歪经啊。本来是想正经帮老百姓的好政策,就愣是被人钻了空子成这样了。偏偏哪个都不敢管,也管不起。”叶颂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朝着窗户外头的路面时,她突然间又想起来:“不对呀,他这种躺在路上讹诈的,应该讹诈来往的司机才对。”怎么这人没有找那个报警的司机麻烦,反而缠着120不放呢?这回急救员倒是发话了:“我估计他在司机手上吃过亏。他这种混子也就只能欺负老实人,来个狠的,给他套个麻袋,打得他丢进沟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救护车司机大笑:“你说对了。他被人打掉过牙的,掉在沟里头,差点没冻死。还有就是,有人给他烟的时候,在里头塞了小鞭炮。他点燃了抽,嘴巴都炸烂了。从此以后他只相信公家人,觉得120跟110不会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