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衣还是她初中的旧衣服,欧根纱面料,泡泡半袖,胸口攒着蕾丝花纹,她一直觉得太花了,穿过一次就收起来。她无语地看他一眼。什么品位啊?他还嘴硬:“我就觉得这件挺好看的。”结果到了医院,高志明见到她第一眼也是夸这件衣服:“颜颜这身好看,跟小公主一样。”可悦颜觉得自己像只花里胡哨的大蛋糕。高志明恢复得不错,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体力活都有护工干了,沈子桥四处看看,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悦颜一起陪着高志明说了会儿话,九点多的时候护士来清创换药,换过药后他休息了一会儿,悦颜轻手轻脚地拿掉他手边的笔记本,摘掉他脸上的老花镜,静悄悄地从病房出去。下午沈子桥被叫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打了招呼先走。两点左右高志明的下属何仁杰拿了一叠文件过来让他签字,正赶上病房里父女俩其乐融融地说话,悦颜看见他进来,站起来先叫人:“小何叔叔。”“颜颜也在啊。”高志明一回头,脸上的笑还没去掉:“你怎么来了,不说就差个签字吗?”何仁杰虽然被叫叔叔,但是天生一张娃娃脸,一开口就是笑模样,特显小:“我也没想到那边会催得这么急,怎么说都不管用,这不都知道您这个字值钱嘛。”听着他们说话,悦颜扶着爸爸坐起来,一边腾出手把枕头拍软,竖在他腰后,何仁杰赶忙上来搭把手,把床摇了上来。等他看文件签字的时候,何仁杰随意地跟悦颜闲聊,说到这次高考,问她难不难,悦颜说还行,何仁杰看着她笑了笑:“颜颜是小学霸啊,清华北大随便挑,我家的球球要是能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球球是何仁杰儿子的小名,今年八岁,才上小二。悦颜被人从小夸到大,早就习惯了,客气地笑笑:“叔叔过奖了。球球人呢,好像好久没见他了。”“去他奶奶家过暑假了,这小子都快玩疯了,”看看她,何仁杰的语气感慨起来,“唉,颜颜你说你奶奶怎么走得这么急,老太太要是还在,看到你变成大姑娘了,不知道要多高兴。”提到过世的奶奶,悦颜眼中一黯,说话的劲头渐渐颓了下来。何仁杰余光瞥向高志明,他的字果然越签越快,最后几页干脆几笔划完,文件夹一合,拍还给他,目光阴沉地示意他一眼,意思让他闭嘴。何仁杰前脚才走,后脚李惠芬也来医院,跟沈馨儿一块。碰巧悦颜不在,下楼去送何仁杰。李惠芬叮嘱高志明让他好好养病,别担心家里,等悦颜回来的时候母女俩已经走了,高志明靠着枕头,手垫在额上,眼帘微闭,这个一向以精干示人的中年男子罕见地流露出疲态,让人看着格外心酸。她一走近,高志明就已经听出声音,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悦颜。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去爱这个女儿,撇开血缘,为他哭的是这个女儿,为他担惊受怕的是这个女儿,妻子,继子,继女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先后离开,只剩悦颜还在,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依恋地守在主人床边,生怕他再出一点意外。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血缘这种东西最撇不开。看着女儿的眼神越发温柔,高志明笑了笑:“颜颜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拉开凳子坐下,目光转去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和鲜花。李惠芬两次来都带了花,跟客人一样。“妈妈来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悦颜从来没在人前人后流露过一丝对这个继母的不满,可是眼下爸爸大病初愈,人还在医院,她电话打不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把高志明当回事,这让悦颜心里多少有些介怀。“她忙,”简单地把中间曲折一带而过,高志明转而问悦颜,“颜颜,爸爸问你几个问题。”乖乖坐正,悦颜抬头:“您问吧。”拍拍女儿搁在床沿的手背,高志明问:“颜颜,喜欢这个妈妈吗?”顿了一下,悦颜点点头。“姐姐呢?”悦颜点头,速度比刚刚更快。“子桥呢?”还是一样的回答。高志明细看她,她目光清澈坦荡,态度依旧大方。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就是大人的世界太功利、太复杂。高志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先这样吧,现在时机不对,等过段时间再跟她讲。下楼的电梯里,李惠芬站前,沈馨儿靠后。等出了电梯也是这样,李惠芬穿了高跟鞋还是健步如飞,沈馨儿好不容易才在停车的地方追上她:“妈!”李惠芬回头,脸不红气不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上赶着来教训为娘?”沈馨儿镇定几秒,抬头问道:“你跟我爸离婚了?”“你爸?”李惠芬揪住那两个字,禁不住地冷笑,“敢问小姐你姓高吗?哪个就是你爸了?”沈馨儿被噎了一下,半响才接下话茬:“我听到你跟田伯伯在打电话。质押?你们要把什么东西给质押了?”“跟你有关吗?”无论何时何地,李惠芬的气场都很强,尤其她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谁都拿不住她。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的沈馨儿,她脚一跺,气咻咻地:“我现在就去跟爸爸讲。”她转身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李惠芬的声音,每个字听起来都很有分量:“去,你去,最好现在就去气死他,省了我多少麻烦。”脚步减缓,沈馨儿心下生怯,终于还是停下。李惠芬手放车顶,闲闲地靠立在车旁,仪态依旧漂亮。手上戴的、脖子上挂的全都金光闪闪,没有一款下过万,更别说身上这条连衣裙,是某大牌今年春夏新款,裹式收腰,长及脚踝的大裙摆把她身形衬得相当曼妙,加上保养得当,皮肤细嫩,四十开外的人看着顶多三十出头一样。沈馨儿记得很清楚,这条裙子还是她陪着李惠芬去店里挑的,她是店里的vip,那群习惯用鼻孔看人的柜姐每次见她们就跟见到亲人一样,别提多殷勤。这是为什么呢?能有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她嫁了一个好老公,宽容仁慈,从不计较钱财上的得失。李惠芬语气稍缓,神情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你爸爸对我好,对你们也好,这我心里有数。”沈馨儿默默地看她。“妈跟你田伯伯在外面开了家美容院,是你田伯伯出的钱,我总不好一分都不出白拿别人股份吧。你也放心,房子是质押给银行了,担保人是你田伯伯。就算将来钱还不出,你田伯伯第一个倒霉,你说他是这么傻的人吗?”沈馨儿心下稍安,又抬头看她:“那你真的要跟爸爸离婚吗?”她意味深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件事,主要看你爸爸是什么态度。”高考成绩在高志明出院以后才下来,悦颜分估得挺准。结合她之前的几次模考成绩来看,其实不能算多理想的分数。如果不是奶奶走得这么突然,按照她以往水平,再高个十几二十分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让悦颜自己再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飞回吉林。下完分数就是志愿选择的问题。高二分科的时候,高志明曾经给过悦颜一张中国地图,图上画了条直线,只准她报线以下的大学,他的意思最好留在杭州,暑假就去把驾照考考出,这样她就能住家里,然后每天开车上下学。但自从车祸跟死神擦肩而过之后,高志明看待问题也比以前豁达许多。精挑细选之下,初步定下来杭州和南京两所高校。高志明问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包括一些大学里的老师,两所高校各有各的好,一个专业排名高,一个综合实力强。最后定下来就留在杭州,离家近,照顾起来也方便,这是高志明的原话。至于沈子桥,李惠芬本来打算送他出国,现在很多国外大学都承认国内高考分数。他不答应,李惠芬以为是钱的事,就说她会供他,不用高志明一分钱。沈子桥还是不答应,等李惠芬急了,他才开口,态度笃定:“我要留在杭州。”亲妈拗不过他,也就作罢,但条件是大二之前一定要把雅思考出。两人都被顺利录取。七月中旬,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是沈子桥签收,看到封面上印刷体的大学名称他就愣了,下意识地问了快递员一个愚蠢的问题:“你确定没有送错?”两份录取书发自不同城市。一个来自杭州。一个来自南京。比预定开学时间还早几天悦颜就动身出发去南京,东西收拾到很晚,悦颜散开头发去洗脸。刚把脸打湿,身后卫生间的门把手动了几动,门被推开,一人出现在门口,走廊没有开灯,卫生间的灯只够映亮他一半面容,硬挺的五官在那种半明半昧的光线中越发深邃,目光冰冷。她在镜子里瞥到,差点给吓得叫出声,手拍着胸口,回过头来轻轻地抱怨:“你吓死我了。”眉目略有松动,沈子桥淡淡动了下唇,像是在笑。“披头散发的,也不知道谁吓谁?”自从通知书下来以后,沈子桥就没怎么来找她说过话,每次见到也是冷冷淡淡,招呼不打,话也不说,跟不认识她一样。悦颜差点以为自己哪里又惹到他,都说少女心事如诗,可悦颜觉得沈子桥的心事可比诗难懂多了,简直就是八股文,难写又难懂。沈子桥也走了进来,站到她旁边,拧开另一个水龙头开始洗手。悦颜擦脸的时候才注意到他在看她,在镜子里,她无声地看了回去,问他什么意思。他也不回避,挑了挑眉,声音冷静:“不是说好在杭州吗?”悦颜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志愿的事。该怎么说呢?留杭州是爸爸的主意,去南京也是爸爸的主意,可这个男生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会不懂吗?悦颜拧开目光,看着尤在滴水的龙头轻轻道:“我觉得南京那边的专业更适合我,就像……”沈子桥抿了抿唇,沉声问:“像什么?”“像杭州的学校更适合你一样。”他心里燥的不行,像阴湿的魂魄着了火,从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就已经开始,被欺骗被隐瞒的愤怒都比不过一种情绪来的猛烈,那就是她在躲他。费尽心机地躲他。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如果说爱情是场战役,那么单恋完全就是游击战、心理战,不光考验体力、耐力,还有智商。他深吸口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但你为什么要骗我?”骗这个字程度太重,悦颜承担不起,连忙解释:“本来是打算留在杭州的,但爸爸临时改了主意,我也是等通知书寄下来才知道的。”可以说是高志明的“老奸巨猾”,也不妨将它视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一开始高志明就说定在南京,他也会选择南京吗?他一定会的。哪怕李惠芬不答应,他也会去。沈子桥将信将疑,眼睛看过去,他对这个答案不能说很满意,但起码安了他的心:“不是故意躲我?”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瞬间飘远,他心情大好,脸上的笑也越发明显,沈子桥得寸进尺地要求:“那就证明给我看。”悦颜懵了一下:这要怎么证明?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在沟通上永远更加强势,沈子桥说:“明天我有个同学聚会,跟我一起过去。”悦颜是懵了,但是没傻:“你的聚会我为什么要去?”“那你还在躲我。”“我没有。”“没有就证明给我看。”“为什么一定要去你的同学聚会吗?不能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吗?”“好,那我们明天就去吃饭看电影。”悦颜彻底傻眼了:“我那是举例……”沈子桥一本正经:“然后我通过了你的举例。”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暧昧了,悦颜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不去吃饭。”顿了一下,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立刻补上一句,“也不去看电影。”沈子桥垂下眼睛,他比她高太多,看人时总像在俯瞰,褶得刚好的眼皮锐利冷峭,莫名有种压迫的味道。悦颜也不这容易被人压倒,抬眸,眉头微挑,仿佛争锋相对。两人对视着。空气中,故意被释放出来的情绪也在若有似无地飘。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立刻说话。终于还是沈子桥先笑了。笑,是示好,更多时候也代表妥协。目光下滑,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转了个来回,他声音微哑:“还能见多久啊,跟我这么犟,哥哥以后还管不了你了是吧?”是啊,开学在即,他们还能见多久?买的是下午场的电影,完美地避开中午在外面吃饭的尴尬。为了斩断所有暧昧的发展,悦颜特意选了一部动画片。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长大后悦颜又看过一遍。讲的是一个带着屋子飞向南美探险的老人,找寻年轻时对妻子的约定。很温情也很有意思的一部电影,影厅里时不时有笑声,但最后猝不及防的泪点还是把悦颜给弄哭了。一直到电影结束,影厅的大灯亮起,她的眼泪还没停下,从放映厅里出来,一路都有人看她。为防被落下,她轻轻拽着男生t恤的下摆一角,低头跟上他。一边走,沈子桥一边还得回头照顾她。现在她越学越精,碰都不准他碰,连手都不肯让他牵。从六楼下来,路过一家精品店,沈子桥瞥见,就让她等自己一会儿。悦颜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拐去旁边的dq坐着等他,点了份麦旋风,知道他不爱吃甜,另外叫了一杯抹茶杏仁。没人带,一跨进精品店大门沈子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茫了。幸好有导购在,过来问他需要帮什么忙。他拿出手机,调出相册,把保存的图片放大了给她看,费力地描述着更接近于他心目中的形象:“耳朵大大长长的,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女孩子都喜欢……”就在导购跟他一样一脸茫的时候,旁边插过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他要只邦尼兔,粉红色的。”沈子桥回头,是徐攀。将近两个月没见,她的样子稍有变化,或许是因为头发留长了,明目张胆的男孩气没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些含蓄温婉,就是说话的嗓门还是一样大:“沈子桥,好巧啊。”她跟父母过来买些开学要用的生活用品。周围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女生,沈子桥朝她点点头,笑了下:“好巧。”徐攀看看他后面:“你一个人来的?”“没,”他一点没避着她的意思,很自然地说,“跟悦颜,刚在上面看电影。”徐攀用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笑看他,神情里面看不出反常,还能歪过头来打趣他:“从前托我买的那些,其实都是送她的对不对?”沈子桥低头轻轻发笑,还是记忆中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男生,简单一个动作都在牵动场边无数少女的心。她被笑得心头莫名发烫,眼睛忽然热了起来。“挺蠢的,别提了。”很快导购把玩偶拿了来,确认是他想要的之后领他去吧台结账。徐攀排他后面,到了扫码付款的时候,他抬手把她的购物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卡递过去:“算一起。”徐攀声音微弱:“不用,我自己付好了。”沈子桥没多废话,坚持付掉了。从店里出来,徐攀一直低着头,脸一阵阵发烫。等了有些时间,悦颜百无聊赖地咬着冰淇淋勺,目光无意识地望出玻璃。视线扫到的地方,一男一女说着话,从一家精品店的门口出来。她转开眼,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看去。只剩下男生一个。四处张望。悦颜本来想叫他,心里意外生出一种糟糕的别扭,让她不肯发出一点声响。默默地坐在窗边,又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并没有泛滥多久,很快,手机就响了。闪动的屏幕像粒镇定剂,奇妙地抚平那些混乱的思绪。她接起,男孩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满:“乱跑什么,人呢?”“你往左边看。”沈子桥看过去,靠窗的位置,女孩安静地捧着冰淇淋杯,目光纤细地望着自己。他心一软,挥了挥手,收起手机走过去。礼品袋甩桌上,悦颜抬起头问:“什么啊?”拉开椅子坐下,沈子桥说:“看看喜欢吗?”打开来才知道是个粉色的邦尼兔,长而柔嫩的耳朵,让人忍不住想试试脸贴上去的感觉。悦颜心口不一地说:“丑死了……”“丑就还给我,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谁要啊?”看着邦尼兔,女孩仿佛随口问了一句。沈子桥不笑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唇角缓缓扬起,心情忽然好到不可思议:“干嘛,吃醋了啊?”“谁吃醋了?”“你不吃醋刚刚那是什么语气?”“什么什么语气,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随便问问?”他态度一下子邪了起来,凑近打量她脸,“真没吃醋?”悦颜手指轻轻摩挲着玩偶的绒毛,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有点乱,心脏跳得也快,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她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神经。”沈子桥低眸,看着莫名有些较真:“怎么又说脏话?”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磁场不对,话没说两句就开始打嘴仗,悦颜一句堵回去:“你自己说的还少吗?”沈子桥说:“我们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性别就不一样,”沈子桥从她脸上往下看,目光落在她捧着冰淇淋杯细细长长的手指上,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就是会用滤镜看待她的一切,觉得她哪哪都生的好,连指尖都长得比一般女生细巧,纹路浅淡,指甲细瘦。看着看着,他的语气跟着温柔起来,“因为你是好姑娘。”不算情话的情话,听得悦颜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想了想,记忆中的沈子桥好像不是这样。记忆里的那个男生粗鲁、莽撞,常常说些让她难以招架的蠢蠢的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察言观色,哄女生开心了?恋爱是门学问,而追女生大概是所有男生的必修课。这门课上有人无师自通,有人天赋异禀,也有人磕磕绊绊才考到及格,而有些人,像沈子桥,一次没过,又在摸索中锲而不舍。悦颜忽然沉默,心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把追自己当成了一门必修课,因为追不到,所以才忘不掉。“好了好了,”看她神色不对,沈子桥生怕她想歪,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些改善,他不想前功尽弃,连忙解释,“那是徐攀啊,你认识,你们班的,就刚好碰到随便聊了两句,你别想歪。”悦颜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敏感矫情,自寻烦恼。手指抠着那邦尼兔的玻璃眼珠,她低声说:“我想歪什么啊想歪……”发顶心被一只大手盖住,轻拍了几下,热热的触感在头顶蔓延开来。他漫不经心地:“没想歪就好。”第12章 他就要她的注意力和在乎,全部。出发去南京的日子转眼就到,高志明因为大病初愈,开不了长途车,李惠芬又有别的事要忙,只得由沈馨儿负责送她去学校。现在交通便捷,从杭州北站坐高铁走,两个钟头多点就到了南京火车站,下高铁后又上出租车通道,半个小时不到就开到悦颜的学校。金秋九月迎接新生的日子,m大校园里挂满横幅,人来车往,都是些送小孩来念书的家长。一路上,沈馨儿跟悦颜说了很多大学要注意的事,首当其冲就是要处好跟舍友之间的关系。她比他们早上了三年大学,也看过许许多多发生在女生之间的小龃龉、小摩擦,这种无形的伤害最能毁掉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就发展为变相的群体性冷暴力。她千叮咛万嘱咐,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忍,第一时间要告诉家长和老师。姐妹俩出发最早,到的也最早,替她办完入学手续,沈馨儿又把宿舍简单收拾了下,铺好被褥撑起蚊帐,看时间还早,带着悦颜去外面吃饭。中午吃完饭回来,宿舍剩下三个女生也都陆陆续续到齐,除了悦颜,每个都是家长陪过来的,有个本地的女孩最夸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员到齐,把本来不大的宿舍塞得满满当当。沈馨儿明天也有课,定的是下午五点回杭飞机票,落地刚好吃晚饭。走的时候悦颜送她下去,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的马路边,那里有学校免费的电瓶车可以坐。离开家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回去,从此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度过孤零零的四年,想到这里,悦颜的眼泪怎么都忍不住。上车前沈馨儿抱了抱她,安慰她没几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颜颜,要乖啊,有什么委屈记得给姐姐打电话。”等载着沈馨儿的电瓶车开到看不见,知道再哭也没用,悦颜把泪擦干,慢慢往回走。周围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她边走边看,有些跟她一样是今年的新生,有些是她的学长学姐,区别很明显,新生脸上还满是迷茫、慌张,跟她一样;另外一些已经习惯了这所高校,习惯了大学生活的节奏,抱着书本走在下课的路上,脸上尽是游刃有余的从容。她混在其中,心里仍旧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从现在起,她就是大学生,大孩子了。要自己面对这一切学业,生活,要自己洗衣服,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要记住所有的课表,对了,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认识天南地北的人。东想西想,之前的离愁别绪也渐渐淡了下来,上楼的时候,脚步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轻快。宿舍还是热闹,搬东西的,收拾行李的,各色方言交杂在一起,构成了她想象中大学的第一个印象。那就是乱。地上都是铺摊开来的行李,行李之间站着四个有些拘谨,又有些陌生的女生,目光小幅度地打量着彼此,后来不知道是谁的家长过来,挨个给人抓了把花生糖,才把这种僵持的局面打开。一个寝室四个女生,两个是本地的,两个是外省的。巧的是本地那两个竟然一所高中毕的业,聊起来才发现教她们化学的还是同一个老师,立马亲近起来,手挽着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就剩下悦颜和另一个落单。落单的姓韩,单名一个玲。容长脸,单眼皮,长相温婉,有点像韩国人。悦颜跟她笑笑。她也跟悦颜笑笑,看着她,发现点什么:“诶,你有点像一个明星啊。”说小话的另两个女生也看过来,大家都注意到了,郭静静心直口快:“真的诶,笑起来更像了,就那个……那个演师妃暄的。”郭姝灵光乍现:“唐宁!”“对对对,就是她。”终于叫出名字,女生们的头点成一片。悦颜笑了,觉得大学女生宿舍的氛围也没姐姐说的那么糟糕,大家都很友善:“真的吗?从前没人跟我说过。”“现在认识唐宁的人也不多了吧。”女生们互相看看。韩玲看起来比较文静,又问她:“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悦颜说:“我姐送我过来的,她明天有课,先回去了。”“是你亲姐姐吗?”郭静静睁大眼睛:“你不是独生女啊?”高志明虽然只生了她一个,但是她的成长环境其实跟多子女家庭差不了多少,她有些害羞地补充:“嗯,我还有个哥哥。”这下连郭姝也哇了:“那你们家三个小孩啊,你是老小吗?”悦颜点点头,看她们的目光带些好奇:“你们都是独生女吗?”双郭连连点头,郭静静说:“对呀,生我的时候政策很严,抓住要罚款的,高悦颜,你们家罚了多少钱啊?”郭姝捅捅她,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悦颜茫然:“我不知道啊。”郭静静人其实不坏,相处后悦颜就知道,就是有些口无遮掩,郭姝怎么拦她都没拦住,眨巴着眼睛直直地问了出来:“你家都已经生儿子了,为什么还要生你啊?”悦颜:“……”郭姝一脸汗地把她扯到一边。收拾好宿舍,家长们交代了各自小孩几句,纷纷散去。女生们走了一天,一身的汗,说了几句闲话后就端出面盆去洗脸。等双郭走后,韩玲走到悦颜旁边,低声劝她:“高悦颜,你别往心里去,独生子女就了不起吗?咱们自己争自己的气,别管那些闲言碎语。”迎上悦颜目光,韩玲冲她笑了笑,安慰她似的也把自己家里情况说了一下:“跟你一样,我农村来的,也不是独生子女,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到了吃饭的点,女生们第一次来这所大学,还没见识过学校的食堂,约着下楼一起去吃。韩玲摇摇头:“你们去吧,我约了人了已经。”郭静静一脸八卦,眼睛都亮了:“学长?”韩玲第一天就对她印象不是很好,看她这样又好笑又有些烦,但是情绪控制得很好,没让人看出来,笑得秀秀气气的:“不是啦,也是新生,开学的时候帮了我点小忙,还没来得及谢人家。”郭静静还不见好就收,硬要问出来:“男的啊,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韩玲说:“就留了手机号码,没有照片。”韩玲换了件衣服就下去。走后郭姝把郭静静拉去说小话,论起年纪来,郭静静还要比郭姝大六个月,可是相处下来郭姝更像个大姐姐,处处主导着两人的关系。悦颜忙完自己的事,终于有空坐下来看看手机。之前忙着开学手续,忙着收拾宿舍,忙着跟舍友熟悉,几乎没怎么看过手机,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攒了很多条短消息,一些是爸爸的,一些是沈子桥的。先给爸爸回了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自己一切平安以后,她点开沈子桥的短信,一条条看下去。“到哪了?”“到了没?”“怎么不回我短信?”“还不回……还不回……怎么还不回……”“大小姐,行行好,给我回个短信吧,我都要急死了。”“你再不回我给我姐打电话了啊。”“你是猪吗?是不是手机又掉了?”“求你了……回短信!”“快回!!!”抿着嘴开始看的,等看完的时候,嘴角已经不知不觉弯了起来。这个男生,怎么看着还是这么蠢。“到了,放心吧。”短信发过去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悦颜都怀疑他是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手机看。拿起手机,她去阳台听。沈子桥的大学早她一周开学,现在这个时间他还在军训,也可能军训刚刚结束,因为那边很吵,像在路上。男生的嗓音沙哑低沉,可能是因为累的,但悦颜觉得应该是渴的,依然好听到不行:“说吧。”从阳台看去,大学全貌一览无余,横贯南北的中轴线人来人往,山在很远的地方,山势起伏,仿佛海上的绿色波浪,太阳将落未落的瞬间显得格外壮观。书里怎么说的,落日熔金,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