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都戴着口罩, 夸张的还戴了个防毒面具。知道的清楚是出市区种地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闯什么病毒实验室呢。然而, 明明是这么夸张地戴了个防毒面具, 周围却没人说闲话。他们明明看着明显, 确实极为自然地融进了人群里。因为大家都戴了口罩谁也认不出谁, 俞铭寒自然地混进人群，跟着其他农院学生一起等学校包的大巴车。俞铭寒也没等多久，大巴车就开进了学校。车上下来的老师也戴着口罩，他点了个名，确认所有学生都到场后，就让学生们都上车。俞铭寒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和其他学生一起被大巴车载出了学校，朝着市区外的郊区前进。大巴渐渐远离了那座由水泥和钢筋浇筑成的灰色丛林，离开了市区后的俞铭寒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路边的地上长着各色的蘑菇，偶尔才能从密密麻麻的菌盖间窥得一抹黯淡的绿色。路边的树上也长满了蘑菇，长着绿叶的枝杈下露出了蘑菇的伞盖。窗外的景色看着像是以前从一些儿童读物里才能读到的奇异字段，然而这副看着还带着点童趣的风景却不是像是人们所见到的那般无害。车门和车窗都是紧闭的，混着各种味道的空气有点难闻，但却没人说要去开窗。大巴车载着一车戴着口罩的学生到了郊外的种植基地。车门打开，比市区更高密度的孢子顺着流通的空气蹿进来，俞铭寒听到了好多人发出反胃的干呕声。不少人从包里掏出特地准备好的蘑菇灵，开始嗑药。这时候车上坐着的老师也没催促学生下车，每年负责带队出来的老师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等着车内的学生适应了这种比城市孢子浓度更大的空气，对郊区的味道产生了嗅觉疲劳后，这才出声让车内的学生下车。车内的学生口罩下的脸色苍白，他们慢吞吞地按着顺序下车。直到老师确认车内没有学生后，这才下车让司机把车开回市区接下一批学生。带队的老师走在前面，他一边拿着扩音器和学生介绍，一边把下车的学生往一个种植大棚带。在这个位面，人类种植食用蔬菜一般通过两个途径。一个是大棚种植，一个是营养液无土栽培。而以往常见的露地种植，碍于空气中的高浓度蘑菇孢子，不得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前者蔬菜扎根于土地里，难免沾染上蘑菇味；后者成本高，种出来的蔬菜虽然蘑菇味小，但是售价也不低。他们现在来的种植基地就是本市最大的一个大棚种植基地，它常年为市区供应大量的廉价蔬菜。俞铭寒一边跟着带队老师往前走，一边抬头看着这个种植基地。种植基地里是有序排列的种植大棚。可能是怕蘑菇大量繁殖吧，种植大棚外的土地上都浇筑了水泥。跟着带队老师进了一个种植大棚，里面有一个工作人员早早就等在了那里。那人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皮肤被天幕的虚拟太阳光晒得有些发黑。他手上拿着锄头，负责给学生讲解任务。因为农学院的学生也是第一次接触种田，所以这次的任务也比较基础。他们要学着拿着锄头下地耕地锄草，在疏松土壤的同时除去地里的杂草，为播种做准备。当然，永夜历前的杂草确实是普通的杂草，永夜历后的杂草已经是统一代指蘑菇了。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是个资深的棚农，他先给学生示意了一下锄地的姿势。手里的锄头轻松翻地，同时锄头一勾就把地里长的一个蘑菇幼苗勾到了一边。在这个位面，地里的蘑菇要在幼苗时期就处理掉。不然等它们到了成熟期开始散播孢子，那么等待着棚农的就是一地比他们精心伺候的蔬菜长得还要茂盛的各类蘑菇。棚农也是带过不少学生了，他和学生讲解着动作，并慢动作演示了一下。在细致讲解过后，在场所有学生都领到了一把锄头。俞铭寒也领到了一把锄头，他拿着锄头下地，笨拙地学着刚才棚农的动作翻地除蘑菇。其他学生也拿着锄头纷纷下地，认真地开始任务。因为不认真不行啊。为了防止学生下地干活不认真，每次出来带队老师都会按着以前的经验给学生划一个大致的任务目标。磨磨蹭蹭耗时间是没用的，你要是想离开种植基地回到市区，那么就必须得勤劳干活。一群学生在地里手忙脚乱地地里干活，俞铭寒也是头一次摸锄头，平时一直冷静淡定的人动作里看着难得带了点慌乱。直播间内，以往总是不耐烦看人种地的观众们有了耐性，他们认真地看着他们俞哥下地干活，看着看着还有点上头，表示自己有了兴致想上手试试。[我俞哥不愧是俞哥，虽然是第一次下地摸锄头，但是锄着锄着也开始上手，看着有模有样了。][旁边那个戴防毒面具的怎么回事，居然直接把蘑菇锄地里去了。不怕种进一个蘑菇，来年收货一地么？！][啊，俞哥，你这个姿势腰部发力太过不行啊。我去隔壁找了个种过地的主播砸积分票问了一下，你这样很容易腰椎间盘突出的鸭。][额，腰椎间盘突出是什么？][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那个主播说是一个得了就会很麻烦的病。据说得了后会很难受的。][！！！俞哥，护住你的腰啊。][果然是什么主播就会带出什么样的粉丝。主播这么村，带出来的粉丝果然都土。][你说得对，粉随蒸煮，某泽那份德行，带出来的粉丝也就知道满口喷米田共。][哈，你他么说什么。][俞哥，旁边那个工作人员也在锄地，你快看看他学一学啊。][这是在种田？？？这不是美食区么？我难道走错地方了？][旁边的那个谁是来地里搞笑的么？种田种成那副样子，我上都比他强。]看直播种田的认真看着他们俞哥锄地，恨不得亲手上去试一试。吵架的吵地认真，火力全开给主播冲积分。只有新来的真实迷惑，没开屏蔽的他们看着这个既有硝烟战场又有闹中取静认真讨论种田的弹幕，惊愕于这诡异的和谐。锄地这种东西，大概多锄锄就能摸到规律。俞铭寒锄着锄着，就大致找到了诀窍。在一众手忙脚乱的学生中间，锄地锄得有模有样的俞铭寒就显得很出众了。在旁边一直看着的带队老师也注意到了俞铭寒，刚想说要不要上去问一下这个学生叫什么，给他加点平时分，就看见俞铭寒突然停住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带队老师忙走过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个一直认真的学生停下了锄地的动作。他走到俞铭寒边上，然而在对方面前只看到了一个蘑菇。看着这个学生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那个蘑菇幼苗，带队老师有人认真地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带队老师：同学，你这是怎么了？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松茸。永夜历前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的珍贵东西，在经历了那漫长的永夜后也不再娇气，它们同样进化出了强盛的繁殖力，无论在哪都能顽强地生存下去。哪怕是在农民的菜地里。对松茸认知还停留在上个位面的俞铭寒万万没想到，在上个位面里人们趋之若鹜的珍宝，如今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要求他一锄头下去就得斩草除根虽然知道这个位面所有蘑菇都不值钱，但是俞铭寒看着面前这株松茸幼苗、想着它不久之后就会毙于他的锄头底下，就直接开始心塞了。旁边老师以为他是蘑菇肺犯病了，问：同学，你需要蘑菇灵么？不了，谢谢老师。俞铭寒深呼一口气，闭上眼一锄头就把这还未长长的松茸从地里锄了出来。就突然心里有点难受了。达到了要求后，学生们放下锄头都上了大巴车准备回校。所有人都一副累极了的样子，靠在靠垫上不动弹。其他人都是累的，只有俞铭寒是心累的。俞铭寒：这锄地锄得是真的心塞。大巴车开回学校后，学生就地解散。俞铭寒背着包回到了他的出租屋，想着早上看到冒出了白尖的韭菜种子，准备今天就把种子种下去。俞铭寒把客厅里冒出白尖的韭菜种子挑出来，小心拿到了阳台。然而，阳台上的种植土里却是已经渐渐长出了东西。种植土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不透水的菌被。那是蘑菇的菌丝。蘑菇的孢子随风飘来，它们在这捧种植土上扎根，冒出菌丝迅速繁殖。而这，也是这座灰色的水泥城市里不带一点绿色的原因。蘑菇的繁殖力太强，只有将原本的城市溶于熔炉之中，重新取出铸就成如今这幅模样，才能抵御住蘑菇的侵袭。从这座尽是灰色的城市里，俞铭寒看出了人类掩藏在深处的狼狈。俞铭寒听到了楼上的阳台门打开的声音，一道视线投射到他面前的家庭菜园里。他抬头看上去，和视线主人带着怜悯情绪的眼神对上。这栋楼，乃至这个城市、这整个世界，或许只有他的阳台上有这么一个家庭菜园。也难怪之前他上网搜索家庭菜园，却搜不到任何贩售的信息。为了防止蘑菇驻扎于阳台上，人类早早就放弃了这个在阳台上种植的习惯。而他重新捡起了这个习惯，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就是穷得揭不开锅，只能等着天降蘑菇了。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的俞铭寒真的是惊呆了。俞铭寒：难怪我的邻居都觉得我穷，纷纷委婉地开口问我是不是需要金钱方面的援助了。第八十二章俞铭寒背着包走进教室, 他把书包放在教室后排，拿着课本就去找了授课的卢教授。关于种子改良这一块，他还是有一部分内容没看懂。据他这些天的打听，农院里也就这位卢教授对这块知识是最熟悉的了。卢教授也是很熟悉这个上课认真的农学学生了, 他先是讶异于他看到那本明显不属于大一学习范围的课本, 而后想着对方能力不错直接接触未来必修课的课本也未尝不可，便直接和俞铭寒讨论了起来。两人谈得正欢, 一股浓烈的蘑菇味便被风裹挟着吹了进来。刚才还和俞铭寒谈得正欢的卢教授当场被激得咳嗽了好几声，脸都因为咳嗽而有些发红。卢教授看向刚进来的那位学生，瞥见对方露出来的手上有小片的红斑。那是皮肤真菌感染的症状。他蹙了蹙眉, 说：同学, 你要不要请假，去医务室开点药。对于这位叫做程陵晏学生，他的印象也很同样很深刻。在现在这个世界，碍于真菌和细菌在这一百多年里的进化, 重新回到地面的人类必须比以前更加注意个人卫生。然而这个同学就不, 在开学第一天，他的名声就随着他被子枕头上不断茁壮成长的蘑菇一起, 传遍了整个农院。和对俞铭寒的欣赏相反，卢教授并不是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学生。那些不满渐渐沉淀下来，最后转化为更加浓重的同情。不过也是一个被逼疯的人罢了。在他过往十几年的教学生涯里，这样的人他也见过不少。这就不了, 谢谢老师。程陵晏道谢, 走到了教室的后排。同时, 因为他的到来，后排的学生往前挤，硬生生挤出了一大片空。他嗤笑一声，正想坐下，却瞥见了俞铭寒放在座位上的书包。他的动作顿了顿，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离着那个书包更远了一些。上课铃响，俞铭寒拿着课本往回走。他掏出这堂课的要用的课本，拿出笔记本准备听课。这也是程陵晏头一次碰到有人愿意离他这么近上课。他挠了挠右手手背，动作间左手袖口里掉出来一个小蘑菇。俞铭寒：俞铭寒真的是惊了，虽然说这个位面更容易长蘑菇，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这也不简单吧。陈纹，你坐这边来吧。他不爱干净，身上都脏得长蘑菇了，你坐那小心被感染。前排有人朝着俞铭寒招手。虽然代课的是其他院系的同学，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倒霉啊。俞铭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他还没动作，旁边的程陵晏就不满地出声了：什么叫传染，我这是帮他适应。人类在永夜历的那一百多年里，就缺席了地面上的进化。要是现在还不抓紧时间适应，很快就会被淘汰了。这句话被说出来，俞铭寒隐约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更紧张了。卢教授叹了口气：陈同学，你就先坐到前排去吧。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卢教授拿着手机出门，教室里的氛围变得更加凝滞了。俞铭寒拿着书包离开座位，在路过程陵晏身边时，他看见了小片密集的黄斑附在对方的脖颈上，在因为真菌感染而导致的红斑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明显，像是培养皿里用于观察的真菌菌落。他很快就要被带走了吧。俞铭寒听到有人这么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谁轻声叹了口气：应该快了吧。班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面上显出些许悲哀，然而更多的则是麻木。卢教授从教室外边走进来，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打开ppt开始讲课。十分钟后，教室外进来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防护服前后都绘着象征着医院的红十字。他们走进教室，抬头一扫就确认了程陵晏的位置。也是，像这类心理疾病的患者大多会让自己成为类似于实验室培养基的存在，以携带着各类可传染致病的真菌。这类人往往会坐在人群之外，像是被羊群孤立的黑羊，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到程陵晏面前，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坐在椅子上的程陵晏并没有挣扎。程陵晏站起来，对着他们说：走吧，我们去哪里？去瑞安医院。低沉的男声从面罩底下传出来，面罩下的脸看不清晰。嗯。程陵晏应了一声，率先出了教室。一个穿着厚重防护服的人跟上，另一个拿着装着消毒水的喷壶清理刚才程陵晏的座位，防止致病真菌感染下一个坐在这个座位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