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迟疑着道:“好像是孙侧妃那儿……”佐辛月闻言冷笑:“又是她。”秦王风流,府里府外,美眷如云,但也不知道为何,对那个孙如意格外青睐,一个月要去她那儿七八回。“这孙如意样貌也不过如此,王爷倒中了魔似的喜欢去她那儿。”“娘娘,会不会是她用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毕竟孙家……”佐辛月摇头,举起梳子,慢悠悠地梳起头发来:“你别忘了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孙如意是不想活了才敢用那样的计俩。”“您的意思是……”佐辛月对着宝琴微微一笑:“你去找王府的老奴才探探,问一问我入府之前这孙侧妃是不是就如此受宠?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缘由在……”*六月底,和亲的队伍终于启程。这日的京城热闹非凡,从城门口伊始,到皇城宫门,大路被龙城卫清出一条行道,两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蹄声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进。路人勉力仰首,瞻仰为首二人的天资风华。左边之人深袍玉带,身姿健美,眉眼唇鼻,每一处都刀刻斧阔,将风流倜傥和威仪不凡两种结合,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正是秦王。右边之人身着墨绿带鹤官服,身形高挑颀长,长眉凤目,眸光清润,如同一块上等美玉,高华自成,风采无双,正是林二公子。罗居正在这二人后面,看到旁边少男少女对着前面那二人的痴热目光,不由握拳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与那二人拉开了几分距离。阿使那在他身侧,看到他如此,不禁笑道:“罗大人,你再往后,可就要到我们西胡的车马里来了。”罗居正冲他拱拱手,大有求饶之意。阿使那轻笑一声:“王爷和林大人风采卓然,不过罗大人也不差,我看有两个姑娘的眼睛可是长在你身上的。”“使者莫要开我的玩笑。”罗居正很是有些不自在。阿使那轻轻一哂,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然而目光一转间,却望见背后的马车边有个丫鬟正目光古怪地看着这边。他眉头一皱,又一次瞥过去,那丫鬟却有所察觉,飞快地低下了头。短短一瞬而已,阿使那并没有多想。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前往和亲的林四姑娘林小鱼。而在她的马车后面,是瑞平侯和瑞平侯世子林旻,二人驾着马,一路跟随。阿使那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前面已经可以看得到城门了。“小姐,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巧心问道。“没事。”小鱼在马车里端坐着,穿繁复的大红吉服,头顶金丝莲花冠,一路上脑袋都沉甸甸的,别说是喝水,连动一下脖子都不敢。没想到,穿这新娘吉服竟如此痛苦。她伸出手扶了扶自己的脑袋,暗暗地叹气。“小姐,您含着这个,嘴里能有些味道。”巧莲掀起车帘,递了一颗糖渍蜜饯进来。小鱼伸手借过,却抬眸透过帘子与另一双眼睛四目相对,不禁一愣。看着她的人,也是送嫁的丫鬟,就站在巧莲身后,瞧着……应该是宫里派来的。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小鱼竟觉得她有几分面熟,而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不过,还未来得及多想,车帘就给巧莲飞快地放下了。“小姐再忍忍,出了城门,再过一会儿就有驿站,到时候就能下车歇歇了。”小鱼应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问道:“爹爹和大哥还在呢?”“您放心,侯爷和世子爷都在。”小鱼抿唇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五味陈杂。第94章 一抱启程的前几日, 京城发生了不少事。入秦王府行刺的谢三小姐,给龙城卫的人捉拿, 关进了大牢。此事关系重大,牵连谢家,引得龙颜震怒。皇帝命龙城卫彻查此事, 不得姑息。另外,华阳公主原先被传得了离魂症,神志不清, 闹得京城上下流言四起,后来还是太后请方士到宫内大兴法事,在那以后不久,公主的病情才有所好转。与这些事比较起来, 林家四姑娘去西胡和亲的事, 便不太为人所道了。只不过今日他们出城,是秦王和林昇打头,这二位可都是当朝出了名的美男子, 才引得这么多人来观摩。秦王握着缰绳, 眼睛一斜, 瞥了眼林昇, 一笑道:“你今日话倒不多,怎么,是舍不得京城了?”他们这一去敦煌,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 一切都是未知。林昇并不看秦王,只看着前面淡淡道:“王爷知道,下官向来不善言辞。”秦王:“知道个屁,睁眼说瞎话。”林昇没有搭腔。秦王瞟林昇一眼,又煞有介事地回头瞅了瞅:“你那四妹妹,生得这样如花似玉,你倒也舍得送去西胡?”小鱼的美貌,之前佐家宴会之后京城之中就有传闻。然而,秦王知道此事,倒不是因为那次宴会,而是上回她跟着林旻到刑部,无意给他撞见,当时那惊鸿一瞥,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她在林昇怀中歪出脑袋的那么一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眉眼姿容,却始终鲜明如昨日。倒不是秦王对她一见倾心,或是见色起意,而是在当时有歹徒行凶的凶险情景之中,突然冒出个绝色美人,任谁都会难以忘怀。林昇:“下官舍不舍得无关紧要,这是皇上圣旨,两族福音。”秦王撇嘴,暗道:装腔作势。队伍出了城门,缓缓停下。瑞平侯与林旻勒马上前,转至小鱼所坐的马车边上。按规矩,小鱼是不能露面的。他们二人只能隔着车壁与她说话道别。前面几人都停下等着他们。一路脸色紧绷的林旻,在俯首靠近马车说话的时候,脸色顿时柔和许多。前边罗居正侧头看着这一幕,隐约听到马车里小鱼低低的声音,神色有些怔怔的。秦王皱眉:“小罗,人家家里人说话,你瞎看什么?”罗居正慌忙转过身,飞快看了林昇一眼:“下官……失礼。”林昇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想必罗大人也是舍不得家里,一时触景生情。”罗居正点点头,没有吭声,一抬眸对上林昇深邃莫测的目光,竟生出几分狼狈之色,不敢再与他对视。马车那头,车帘突然掀开了一角,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将一个耦合色的香囊和一块玉佩一并递给了马车外的林旻。林旻伸手接过,又与小鱼说了几句话,才勒马退到道路边。瑞平侯自始至终没有多说,只是在一边看着。阿使那看了看林昇:“林大人不去与家人道别么?”林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往阿使那脸上一转,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一刻钟后,队伍又往前缓缓而去。林家父子二人在道路最侧,远远看着,驻足不动。从京城到西胡,一路颠簸,并非坦途,所幸有秦王、林昇等人护着,倒还好一些。“爹,我们该回府了,早点报平安给娘,也好让她安心。”林旻上前些道。瑞平侯只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和亲队伍,声音有几分缥缈:“这么多年了,小鱼才回到我们身边,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又要走,我到现在……还不能信。”他说这话时,脸色倒未见如何,只是声音里透出几分冷峻和沧桑,与平素神气威风的感觉截然不同。林旻叹了口气,没有出声。瑞平侯看向他:“刚刚小鱼给了你什么?”林旻拿出东西:“都是给娘的,一个是她自己做的香囊,另一个是……”瑞平侯看到那玉佩,目光微动,眉头拧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个也给你了……”林旻不解,瑞平侯拿过玉佩道:“这原来是你二弟的东西,后来你娘给了小鱼,这块玉佩是当年法华寺高僧拢华大师亲自开光入法的东西,可保平安,这丫头怎么……”林旻愣了片刻,想了想道:“这玉佩如此有来头,恐怕小鱼还是想把玉佩就给娘吧。”瑞平侯不可置否。*天色渐暗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城外的第一处驿站。“小姐,驿站到了。”巧心上前把车帘掀开,小鱼便探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头上戴着金冠,冠上盖红帕,身上又着层层吉服,才走几步便有些不稳,连忙扶住了马车的车沿,依在了那儿不敢动作。秦王一见,便看向阿使那笑得意味不明:“照我朝规矩,四姑娘是不能让脚落地的,阿使那,恐怕要你亲自背人进去了——”罗居正:“这、这怎么行?”“怎么不行?反正都是要做夫妻的,背一背又有什么?”阿使那:“无妨,我……”阿使那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小鱼低低惊呼一声,回头一看,人早已给林昇打横抱起,稳稳当当地抱下了马车。其实一般婚俗,都是由兄长背的妹妹,因而林昇此举倒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他这样将人横抱着,瞧着还是有几分古怪。不过,他本人一脸从容淡然,丝毫没有异样之色,旁边几人倒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小鱼这身打扮,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反而更麻烦。小鱼刚刚什么也瞧不见,只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原本她还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一下子天旋地转,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这股药味与松香融合的味道,她不会认错——只能是那个人。她当时吓了一跳,习惯性地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然而手伸出去后,才感到有些异样,盖头底下的脸也不禁有些发烫。此时此刻,她便低着个脑袋,大气也不敢出。林昇扫了其他几人一眼:“王爷,下官先带四妹妹进去安置,您请便。”说完,就面不改色地抱着人往前,一脚跨过门槛,踏进了驿站。巧莲、巧心,还有几个宫人,连忙都跟上了前。秦王呆了片刻才回过神,伸手指了指林昇离开的方向:“你们看看他……”阿使那微微一笑,目光里有几分意味深长之色:“林大人与小鱼姑娘果然是兄妹情深,真让人羡慕——”罗居正闻言,不由眉头一蹙。阿使那总是直呼小鱼闺名,虽说他们将要成婚,可如此称呼,仍然是不合礼数。*另一头,小鱼给林昇抱着,一路上了驿站三楼。他脚步看着不急,却走得比后面几个丫鬟要快许多,这一会儿工夫就抱着人进了房间,此时后面巧心等人才气喘吁吁地上二楼。小鱼感觉到自己给人轻轻地放下,手往边上一碰,触及柔软的被褥,才知道自己是坐在了床榻上。第95章 蜜饯小鱼往下一望, 看到吉服的红色裙摆前面有一双黑色官靴,心底莫名地一颤。她不禁有些疑惑, 暗道:人都送到了,他怎么还不走?此时,一只手掌探到了她的盖头底下, 出现在她的眼前。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不紧不慢地响起:“蜜饯。”小鱼脑袋一动:“什、什么?”林昇:“刚刚你的丫鬟给你的东西。”小鱼:“做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拿出来——”她身子往后一缩,双腿蜷曲也顺势起来:“不要。”林昇微微冷笑:“这身吉服事关大体, 不能弄脏半分,你若是不怕死——”他话还没说完,坐在床上的人猛地一下掀起了盖头。云鬓花颜,雪肤红唇, 绣金线流苏晃动之间, 一双云笼雾罩的眸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看到她的刹那,他眸光骤深。小鱼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古怪,只从袖子底下掏出那一小团锦帕包裹着的蜜饯, 用力地扔到他手里, 有些气呼呼道:“好了, 都给你, 这样你总满意了?”林昇眯着眼睛看她半晌,将那一团锦帕收入自己袖中,却仍然不离开,反而往前一步,竟朝她倾身而去。小鱼不料他会如此, 吓了一跳,直直就往后倒去。林昇飞快伸手,托住她后脑,令她半悬于空中,又捏住她下巴,指腹在那柔嫩的红唇上轻轻一扫。虽然是做出这样荒唐的事,他脸上仍然是从容至极,没有半分异色。小鱼却不似方才那样有底气,她隐约听到驿站楼梯上急匆匆的脚步声,心里突突突地跳,既惊又恼。这副样子,要是给人瞧见……“你做什么!我可是来和亲……呜呜……”他俯首吻落,径直堵住了那张嘴。小鱼双眸微睁,还未反应过来,嘴里剩下的那颗蜜饯就给他卷走了。下人们上了三楼,往屋子里一看,只瞧见新娘子傻呆呆地坐在那儿,旁边则站着那位清风霁月、面不改色的林大人。巧莲和巧心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见林昇将那团蜜饯往桌上一放,淡淡扫了下人们一眼:“谁给你们的胆子?”巧心和巧莲一看,登时变了脸色:“公子,奴婢……”林昇目光一转,又望向还呆怔着的小鱼,声音冷淡道:“但凡小姐穿着吉服,就不准给东西吃,弄脏了吉服,谁也担待不起。”下人们连忙低头应诺。小鱼回过神,想要瞪他却又不敢,骂他更是不能,一口气怄在心口,恼得不行。此时巧莲和巧心走上前,凑近瞧了眼小鱼,不由吓了一跳。巧莲:“小姐,你的口脂怎么没了……”小鱼下意识就朝林昇看去,林昇眉头一挑,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下人们大都低着个头,没人察觉异样。巧心赶忙从兜里取出水粉盒子,沾取一些去给小鱼补口脂,一边补,一边还道:“肯定是刚刚吃了蜜饯的缘故,可不能再吃了。”小鱼睁着眼睛,心里大喊着弄掉口脂的不是自己,却无法出声。而另一头,那罪魁祸首还在那儿施施然地站着,丝毫没有心虚之色。他唇边有一抹轻红色,不细看难以察觉,正是方才从小鱼嘴上沾染的。小鱼暗暗盯着他,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这一行人夜里便留宿在这个驿站。当夜,驿站的驿长在驿站内的侯芳馆中为秦王等人设宴相迎。这驿站虽然靠近京城,却毕竟地处郊外,此次若非送亲队伍中女眷过多,一行人也不会在此停留过夜。这驿长名为龚巡,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大齐的一品王爷和被先帝赞为“丰元无双士”的第一状头。机会难得,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这宴席设得巧妙,侯芳馆从外头看,不过寻常,丝毫也不打眼,席间也没有歌舞助兴,比起一般宴会,看着是寒碜许多,事实却并非如此。盛酒的酒盏兴许不是顶名贵的瓷器,但当中所盛的,却是六十年的陈年佳酿。宴内看似没有歌舞丝竹,但那几个在旁侍奉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标致,虽然不说是绝色,却各有风流。“王爷,林大人,罗大人,今日几位光临小地,下官惶恐,荒郊野外,只有粗茶淡饭,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龚巡举起酒杯道。秦王随手搂过身边那往他怀里靠个不停的女子,捏起对方下巴一看,眉头一蹙。这小女子涂着一张白脸,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精心描绘过,两眼斜睇,欲语还休。他再往旁边一看,淡淡一哂道:“酒倒不错,不过,女人倒不怎么样,一个个的,和长乐坊的似的差不多都是这模样,谁还记得清哪个是谁?”酒席上有几人一听,都张望张望旁边的美人。不看不觉得,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燕环肥瘦、各自不一,却大抵是柳叶眉,杏核眼,并樱桃小嘴,脸面又都涂得雪白,粗粗一看,竟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如此一来,不觉有几分兴味索然。龚巡脸色微变,却立马恢复如常,拍了拍手,唤了一声“紫琼”。只见得一位白衣美人款款而来,她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眉如远山,秋水为瞳,双唇浅浅一抹橙红,更显皮肤雪白。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系一根半透明的豆绿色丝带,行走间如随风伴月,飘飘然如仙人。驿站几个官员乍然见了紫琼,都是屏息凝神、目不能动。欢场里多的是花红柳绿的妖艳娇媚之色,何曾见过此等绝尘清美的佳人。龚巡见秦王转着酒杯似笑非笑模样,心底微沉,握着拳头轻咳一声:“看看就罢了,一个个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心下暗道,这紫琼模样生得好倒是其次,气度风采真不一般,胜过妓坊里那些个什么凌波仙子之流的,百倍都不止。这秦王眼下这样,也不知是装腔作势,还是别的什么。再看旁边林昇、罗居正,这二人竟也都是面色如常,没有色迷心窍之态。龚巡眉头一皱。那紫琼径直走到秦王跟前,亲自拿起酒壶替秦王斟满酒,而后便不声不响地跪坐在秦王身边,低眉顺目,更有一番温婉风韵。美人在侧,秦王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紫琼替他倒酒夹菜,他便看她两眼,仅此而已。然而,这个情形也比先前要好一些。龚巡暗暗松了口气。秦王耳边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娇音:“王爷,要不要再来一杯?”说话的恰是紫琼。秦王眼睛一转,目光落到她面上轻飘飘一扫。紫琼目光柔柔地望着他,眼底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怯:“王爷?”秦王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下一落,看到她腰上去。紫琼身形纤瘦,自有一把细腰,不过瞧着细则细矣,却因太瘦,少了几分袅娜风韵。若是寻常男子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女子的腰看,必然情状猥琐。然秦王目如寒星、长眉似剑,生得俊雅风流,与猥琐并不沾边。且他神色间既没有半分热切渴求之意,也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旖思,反倒是坦大光明的审视打量,竟让被冒犯的紫琼生不出半分恼意,不仅如此,她心底还滋生出一丝丝的喜悦,略施脂粉的面上也因羞涩浮现出一层动人的红晕。第96章 巴豆龚巡一直在暗中看着, 眼见如此,彻底放下心来。官场上许多事, 几乎等同于约定俗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矣, 根本不需明说。酒过四巡,几人脸上都已有些微醺之色。龚巡给还想给秦王斟酒的紫琼使了个眼色,紫琼心领神会, 眼底不自觉沾染上喜色,拿着酒盏,垂眸稍稍后退,一福身就往侯芳馆外去了。罗居正看到紫琼出去, 不禁有些疑惑, 下意识回眸看了眼林昇,对方却垂着眼睛只顾喝酒,似乎全然没注意这些。“大人, 那个紫琼难道不是……”林昇看他一眼, 他心底一动, 有所了悟, 立即止住了话头。事实上,这紫琼出去,并非是要给秦王换酒或是如何,而是由几个下人跟着,到别馆香汤沐浴, 重新打扮一番后,就该去往驿站中秦王下榻之处,等候秦王。这么做,是为谨慎起见。若是在酒席上,这紫琼与秦王有什么亲密之举,随后再一同离席,就有落人话柄之嫌。罗居正此时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言,也只低着头喝酒。“对了,今夜怎么不见使者?”龚巡问道。罗居正:“他白日里骑马骑得累了,说是要回去早早歇了。”龚巡的一名下官闻言道:“什么累了,西胡人还会骑不动马么?恐怕是不好当着未来妻子的面花天酒地罢了……”那下官话一说完,忽然感到额头上寒风一扫,抬眸一望,看到那位林大人淡淡看着自个儿,也不知怎的,竟然暗地里一个激灵。秦王举着酒杯,轻轻摇晃,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敢的,女子从夫,喝几杯酒又怕什么?”这几人在侯芳馆内聊得正酣时,紫琼已在别馆沐浴了。她由下人伺候着,将上上下下仔细清洗了一番,又涂抹香膏水粉,略施脂粉,将方才酒席上的酒浊之气一扫而尽,比起之前的温婉清丽,又多三分光彩照人。“姑娘真是天仙下凡,想必宫里的娘娘都不及您。”旁边的下人恭维道。紫琼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双眸却熠熠发光。她出了屋子,刚踏出别馆,回过头想要从下人手里拿一个灯笼,脚步却未停下,不成想,就是这一下之间,就给人撞了一下,才梳好的发髻乍然散乱开来,玉钗也掉落在地上。紫琼给下人扶住,猛地回头,一看撞着她的是个丫鬟,不禁大怒,抬手就给了对方一耳光。而这被打的,不是旁人,正是小鱼的丫鬟巧心。她刚刚出来,是想给小鱼找些吃的点心过去,夜里走路,有些害怕,不自主地就加快了步子,哪里料到会撞上人。本来她还想给对方赔不是,这会儿却突然被打了一耳光,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发蒙,当下就彻底呆住了。“蠢货,不看路的么,冲撞了咱们紫琼姑娘,回头小心给王爷扒了皮!”巧心回过神来,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忙低下头道:“奴婢无心的,请姑娘恕罪。”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紫琼是什么来历,但看对方样貌出众,又听那下人提到了秦王,大概也能猜出当中的关系,便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得罪对方。紫琼抬手拢着鬓发,冷冷地扫了巧心一眼:“不长眼的东西,我们走。”这几人走出了数十步,当中突然有个小丫鬟呀了一声,低低道:“姑娘,方才那个好像是和亲的林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得罪了那位侯府小姐,不会……有事吧?”紫琼轻蔑一笑:“怕什么,就算她是侯府的,到头来也要被送到西胡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和亲,想来也是个不受宠的。”旁边又有个下人道:“姑娘说的是呢,再说了,咱们姑娘这回得了王爷垂青,到时进了秦王府,再不济都能当如夫人,奴婢看以姑娘的美貌,别说是夫人,当个娘娘也……”紫琼皱眉:“放肆。”那下人立马住嘴,不敢再说。然而紫琼说罢,却忽然一笑,脸上灿烂生辉:“今晚,想着好生伺候王爷就是,王爷若是高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却说巧心从外头回到屋里,把一碟糕点递给巧莲,让巧莲给小鱼端过去。她本来低着头,有意遮掩,却不料还是给巧莲看到脸上的红肿指印。“你这是怎么搞的?”巧莲吓了一跳。巧心连忙伸手扯住她袖子,冲她连连摇头。然而到底是给里头的人听到,不一会儿,小鱼便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怎么了?”她一抬眼就望见了巧心脸上的痕迹,不由脸色一变。原本好好的一张脸,这会儿半边肿得跟血馒头似的,嘴角还有些破皮,简直是惨不忍睹。“这是怎么回事?”小鱼走上前细看,见巧心脸上红肿之间分明是个手掌印,脸色更是难看,“是哪个打的你!”巧心慌忙摇头:“没什么的小姐,是奴婢不小心撞着了人,都是奴婢不好。”小鱼抓住她的手:“撞着人说两句就好了,犯得着动手把人打成这样?你再不说,我就去问罗大人他们讨公道!”巧心咬着嘴唇,脸色发白,一副死也不肯开口的模样。小鱼见她如此,不禁皱起眉头。巧莲不由道:“有什么好怕的,在这儿咱们还有二公子给咱们撑腰!”“你们二公子能有什么用,大齐不是有句话说,求人不如求己么?”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一个人,正歪着身子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几个,此人不是旁人,竟是阿使那。巧莲几步冲上去,一下就挡在了小鱼跟前:“大胆!这是我们小姐的……”阿使那摇摇头:“放心,没人瞧见我。”巧莲还要再说,却给小鱼拉到了一边。“小姐?”小鱼看她一眼,又望向阿使那,迟疑了片刻道:“你知道是谁动的手?”阿使那点头一笑:“知道,是龚大人送给王爷的女人,名叫紫琼。”巧心脸色一变:“你怎么会……”阿使那拍拍手上的灰尘,道:“刚刚我路过,听到那个女人竟说我们西胡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此诽谤,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鱼瞪着阿使那不说话,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阿使那却笑了:“你现在也该明白为什么你这丫鬟被人打了也不敢吱声,人家可是王爷的人,有句汉话怎么说的来着?攀上了高枝?”“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动手打人,”小鱼道,“旁的人便罢了,我的人绝不能给人这样欺负。”“小姐……”巧心愈发担忧,“奴婢……”小鱼在她手背上一按,看向巧莲:“巧莲,你先带巧心去上药。”阿使那看着两个丫鬟走到里屋,转眸对小鱼一笑:“你打算怎么做?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要去求你那位好二哥帮忙——”“才不用他管,”小鱼瞟了他一眼,“也不用你管。”阿使那给她噎回去,倒也不生气,还是那样笑意微微的。“小鱼姑娘都是要与在下做夫妻的人,何必计较什么你我?”小鱼也不说话,几步走上去,伸手就要关窗户。阿使那连忙伸手:“哎——别,我是开玩笑呢。”小鱼:“你到底要做什么?”阿使那咳嗽了一声,压低几分声音道:“大齐有句成语,叫对症下药,那个紫琼,最想要什么,咱们就拿走什么……给她一个教训。”小鱼瞅他一眼,双眸微斜:“对症下药是这么用的么?”虽然她的学问也差得很,但一听这话,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阿使那:“这个无伤大雅。”小鱼:“你再不说人话,我就关窗了。”阿使那脸色微窘:“好好好,咳咳,我的意思是——咱们今晚用点法子,让那个女人没法称心如意地伺候秦王。”“什么伺候?”阿使那低头,看到眼前这双水盈盈的澄澈双眸,喉头一动,顿了片刻才道:“就是做秦王的枕边人。”小鱼眼皮一跳,目光变了变。阿使那看到她白嫩的脸上,隐约有几分不自然的红,喉咙愈发地干了。“那……该怎么做?”小鱼低声问道。阿使那莞尔一笑:“很简单,用这个——”他从前面的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在手掌心倒出了一点灰色粉末,朝小鱼伸了伸。小鱼以为又是什么厉害的香料,不由凑上去闻了闻:“这是什么?”阿使那笑得高深莫测:“这是巴豆粉,里头另外还加了些好东西,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止不住地往外——放屁。”小鱼一愕,连忙退开好几步,在原地跺了跺脚瞪他道:“那你还让我闻!”阿使那无辜地眨眨眼:“是你自己闻的。”她咬牙看了他半晌:“怎么给她下药?”阿使那没料到小鱼真的会同意他这个馊主意,不禁笑了出来:“你果然是……”“什么?”“没什么。”阿使那望着她的眼睛,手掌一动,掌心的粉末就化为一缕灰色的烟,消失在了风里,“只要你点头,要怎么下药,我自有法子——”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感谢在2020-05-07 16:22:17~2020-05-10 09: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