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目光在小鱼紧抓着林旻袖子的手上停了一停,淡淡地别过了头。林旻也不与他多说,只牵着小鱼往里,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小鱼一坐下,就下意识地去看林昇,发觉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才暗暗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一给这人拿眼睛看着,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马车一开动起来,小鱼又稍作一惊,赶忙抱住了一旁林旻的手臂。林旻低头看她神色害怕,便柔声道:“无妨,只是马车动了而已。”小鱼皱着眉头:“我们会不会……掉下去?”自从小鱼醒过来以后,不仅仅是失忆,更变得极其胆小,简直就像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给吓住。昨夜瑞平侯吃好饭放筷子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声音不免大了,没有想到,就这么一点动静,竟吓得小鱼浑身僵住、脸色发白。林旻看在眼里,表面不如何,心里头却不禁越来越沉。如果说眼下的小鱼,就是几年前的她,那她可半点也不像是给人娇生惯养长大的。他看小鱼还紧紧捉着自己不松手,分明是还在害怕,目光一转,微笑道:“你放心,就算是摔下去,也是坐那儿的人先摔,咱俩有个当垫背的,不必担心。”小鱼见他指着林昇,双眸一睁,伸手掩嘴小声道:“他好像生得不够胖,要是给咱俩压死了可怎么办?”林旻一愣,随即哼道:“压死了也是他应该的。”小鱼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马上脸色一变,伸手捂住了嘴,慌忙去看林昇。林昇却还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她捂住心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林旻看她如此,一时间倒觉得很有趣。小鱼虽然眼下是少女的模样,可看神态动作,还有说话,分明都还是个孩童。她本就生得稚气,如此倒也不违和,反而……很有意思。“大哥,今晚我们吃什么?”林旻惊讶道:“你不是刚刚才吃过么?”小鱼摸了摸吃得有些圆的肚皮,郑重其事道:“我还能吃。”林旻哑然。除了胆小以外,现在的小鱼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其能吃,简直跟生怕饿死一样。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两眼水汪汪地瞅着他:“不行吗?”她眼神巴巴的,可怜极了。林旻正有些禁受不住要点头,却听一旁响起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你可不要小看了她,这丫头从小就是个无赖,最会装乖讨巧。”小鱼神色一僵。林旻皱眉:“胡说八道。”下一刻,她就扑进林旻怀里,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哭唧唧地道:“小鱼才不是无赖……”不等林旻开口,林昇就突然伸出手,把他怀里的人轻轻拽了过去。这一下突如其来,根本不需用什么力道,小鱼的身子就打了个弯儿,乖乖地转进了林昇怀中。她吓了一跳,还没出声,却又给他捏住了下巴把脸抬了起来。他缓缓道:“连滴眼泪都没有,装也装得没有诚意。”小鱼感到下巴给他捏着,膝盖又给他用手按着,眼前这一幕……竟似曾相识。她嘴巴一扁,眼睛登时就红了。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啪嗒啪嗒地打在他手上。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比心感谢在2019-12-18 16:07:44~2019-12-19 18:3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xy123 10瓶;ko、彼雪非白、千秋墨雪、宾语赋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7章 狗官林昇从未见小鱼这样哭过, 应该说,他是没有料到, 几年前的小鱼这样能哭。之前她哭,都不过是偷偷掉几滴眼泪,何曾有过如此架势?他微微一愕, 一时间没有动作。温热的泪珠子,砸在他的手上,带着湿意。尽管是哭得这样, 她还睁大了眼睛,那样委屈又愤懑地瞪着他。他看着她,慢慢地拧起眉头:“你……”只是话还没往下说,就给林旻出声打断:“你这是做什么, 小鱼不过是孩子罢了, 你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林昇双唇一合,没有再言语,目光却还落在小鱼满是泪痕的脸上。此时林旻又对小鱼温声道:“小鱼莫哭, 你二哥是跟你开玩笑呢, 是不是, 二弟?”语罢, 他看向林昇,朝对方使了个眼色,眼里分明暗含警告之意。林昇没有作声,他抬起手,小鱼便本能地一缩。结果那手往下一落, 竟是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将那些泪漬一一给她抹去了。他虽然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手上的动作却轻如柔风,还伴着淡淡的香气,似乎能将她脑袋里那股昏意一道驱散了。她睁着眼,一下子竟也忘了哭,只呆呆地看着他。在她脑海里,又有一幕朦朦胧胧的情形浮现出来。白色的月光,黑色的夜空,风里飘荡着梅花的幽香和酒的味道。似乎也曾有过一个人,伸手替她拭泪。只是那个人的脸和身影,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叫人看不分明。林昇替小鱼擦了眼泪,低头见她一副愣愣的模样,眉头一挑,抬手就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小鱼啊呀一声,飞快捂住额头,立马气冲冲地对他道:“你……又打我!我要回去告诉娘亲!”旁边的林旻听得一怔,林昇更是目光一深:“我什么时候——还这样打过你了?”小鱼猛然一呆,双眸一下子睁圆了。她怎么会说“又”呢,而且……刚刚那句话真的就像说过了好多遍似的。林昇盯着她的眼睛:“嗯?”小鱼想不出缘由,又给他紧紧逼着,当下蹙起了眉头,有些恼道:“我、我不知道!”林昇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得多试几次才能想起来。”小鱼察觉到他话中“多试几次”的含义,猛然一僵,挣扎着便要从他怀里下去:“大哥救我!”林旻:“别闹了,这都快到家了。二弟,你快把小鱼放下。”林昇便松开了压在她膝头的手。小鱼终于得了自由,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去,逃开两步,又突然扭头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狗官,我才不怕你呢!”林昇眼睛一眯:“哦?”林旻却变了脸色:“小鱼,你怎么这么和你二哥说话!”小鱼哼了一声,把头往旁边一扭就不吭声了。林昇面上漫不经心,眼里却渐渐地浮现出几分深暗之色。*兄妹三人一到侯府,入前厅,就看到厅内琳琅满目,大大小小放着的尽是一些奇珍异宝。林旻:“这些是……”“回世子爷,这些大部分都是公主殿下差宫人送来的,说是……庆贺二公子升官,其余有些也是一些大人送来恭贺二公子的。”管家端着个檀木盒子上前,打开给他们看,里面赫然是两颗拳头大小的白色珍珠。小鱼一下子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公主殿下特地嘱咐要给大人看的,说是南海珍珠,又有夜明珠之效,二公子夜读时可用此物替代灯烛,以免眼睛过于疲累。”林旻皱眉不语,又看向林昇,却见林昇正望着一旁的小鱼。她略微踮脚,伸长了脖子张望那南海珍珠,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很喜欢那两颗珠子。林旻有些意外,不管是失忆前的小鱼,还是失忆后的小鱼,之前从来没有表露出对这类东西有兴趣。林昇忽然问道:“怎么,四妹妹喜欢这对珠子?”小鱼的眼睛还盯着大珍珠不放,小嘴微微张着道:“这个捣碎了……能不能吃的?”林家两兄弟一愣,相视一眼,一时无语。还以为她是终于开窍了,却原来……还是那个小鱼罢了。林旻握拳轻咳一声:“这可不能吃的。”小鱼回头看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大眼睛里却装满了狐疑。林昇却抿嘴浅浅地一笑:“倒也不是不能。”林旻一怔:“二弟——”的确,上好的珍珠粉可以口服,甚至作药用充当补品,可眼前这两颗,可是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那种做法,简直可说是暴殄天物。侯府的老管家也有些呆住了。林昇伸出手,拿出那两颗南海珍珠,一低头,目光落在小鱼仰起的小脸上,缓缓道:“如何,要不要试一试?”他的声音发沉,竟隐约是在蛊惑她似的。小鱼看着那两颗又大又白的珍珠,轻轻咽了口唾沫,无声地点了点头。老管家瞠目结舌:“二公子,这可使不得啊!那是公主殿下送来的,要是给殿下知道了,岂不是……”林昇却道:“既然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说使得——便使得。”小鱼看老管家和大哥都一副不赞同的神色,一时也犹豫起来:“这两颗珍珠很值钱吗?”林昇淡声道:“两颗珠子而已,放那儿也没有用,不过是占着地方罢了。”老管家还要再说,给林昇看了一眼,莫名地一哆嗦,登时不说话了。林旻:“你真的要这么做?”“自然不假。”林旻不语,心里却十分担忧。他倒不是像那管家,有多心疼这宝贝,只是两颗珍珠毕竟是华阳公主特地送来的,这么做要给她知道,肯定是会……林旻不禁又看向林昇。从前他这二弟可不是这样的,当初林昇尚公主后,虽说算不得恩爱至极,却也是事事顾全公主,不会怠慢,如今却……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林旻思量之际,林昇已经拿着那两颗珍珠往后院走去,小鱼也不自觉地跟上了前。她跟在他身后,偶尔仰头与他说话,林昇虽然看着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却回回都会应她的话。这二人,方才在马车里还跟仇人似的,这会儿……倒很有兄妹的样子了。林旻看了片刻,摇头失笑,一时也把方才的疑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世子爷,您还是劝一劝二公子吧,那可是南海珍珠啊!”老管家道。林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若用这两颗珍珠,就能让小鱼与她二哥之间不那么剑拔弩张,倒也不算亏了。*小鱼跟着林昇去到他的院子,进了书房,脚一踩进门后,就有些僵住。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林昇没有察觉她的古怪,他把珍珠放在大理石圆桌上,看向她道:“帕子——”小鱼一怔,随即低头去掏腰间的丝帕,结果动作太急,一扯出来就从她手中飘了出去。她忙伸手去抓,林昇此时也伸手去拿那帕子。小鱼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就给他团在了掌心之中。所幸那帕子已经给她捏在了手里。她松了口气,抬头一笑:“差一点,吓死了……”在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笑却陡然一凝。林昇望着她,双眸如深冷的幽潭,里面仿佛深不见底,丝丝缠缠,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在其中。那只握着她手的手,似乎一下子滚烫起来,一直能烫到她的心底。小鱼没由来地感到害怕,又很后悔方才没有拉着林旻一道过来。“二哥……”她小声地喊他。林昇眼睫一垂,松开了她的手,飞快地别开了眼睛:“罢了,不用也无妨。”他的脸色瞧着寻常,然而小鱼看着,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林昇从书桌笔筒上抽出一个玉锤,对准当中一颗珍珠,猛然往下砸落。砰地一声!小鱼给这声动静吓得躲到了他身后。须臾,才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去看。原本圆圆的大珍珠已经给他砸了个粉碎。她不由张嘴啊了一声。林昇看了一眼她无知觉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怕什么。”她脸一红,忙松开了他:“我才没有怕。”林昇一嗤,转过头又去砸第二个。小鱼忍着没动。林昇又进里间,拿出了一个捣药杵放在桌上,看着她道:“想要珍珠粉就自己捣。”不过是捣个东西罢了,还能有什么难的?小鱼看他眼神,总觉得自己是给此人小瞧了。她嘴巴一抿,拿起捣药杵就抱在怀里:“捣就捣,不过是捣个珍珠粉,有什么可难的……”林昇眉心一动,没有说话。大圆桌边上的凳子尤其高,小鱼坐那儿脚都不太沾得着地,她看了一圈,干脆走到最里面得横榻上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把珍珠碎片都倒进里头,抱在怀里就捣起来。林昇负手在后,看着她道:“你可不要磨蹭,晚了我还有正事,没工夫陪你折腾。”小鱼咬唇:“我才不用谁陪。”他挑眉一笑,转身便去了书桌前,坐下看起公文来。在小鱼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珠帘看到他的样子。她撇撇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暗暗骂了几声狗官,就专心致志地捣起珍珠粉来。*两刻多钟后,林昇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屋子里捣东西的声音早就没有了。他起身过去,掀开帘子,便看到小鱼怀抱着那捣药杵歪倒在榻上,甜睡正酣。也不知是不是先前捣东西太耗力气,她虽然熟睡着,脸蛋却还红扑扑的,小嘴也半张着,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小白牙。他俯下身,凑近了看她。近得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小鱼仿佛是在梦中,给他身上带来的清冽气息侵扰,秀眉轻蹙,咕哝了一声:“臭狗官……”林昇一怔。他凝视着她的脸,顿了片刻,俯首下去,径直吻住了那两片泛着轻红的樱唇。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然而一碰到她,就像是久旱之人突然尝到了清泉的滋味,一时之间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9 18:32:27~2019-12-21 09: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号塞塞的一个西瓜 5瓶;彼雪非白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8章 开场小鱼感觉在梦中有些喘不过气, 想要去挣动,却似乎是给人按在地上, 手脚都使不上劲。等她恍惚间睁开眼的时候,人竟已经躺在了芝兰院屋内。她扶着脑袋坐起来,正好巧心从外头进来, 看她醒了便一笑:“小姐可算是醒了,您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这奴婢倒不知道,二公子抱您回来的时候您就睡得很沉了。”小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巧心把茶水递给她, 又指了指桌上一个锦瓶:“二公子还吩咐,说那是您要的东西,让奴婢们得替您收好了。”小鱼也顾不得喝茶:“拿来我看看。”巧心给她拿过来,小鱼打开一看, 果真是雪白如尘的细粉。她刚刚好像根本还没有捣尽, 莫非是他……她想了想,迟疑着道:“那二哥人呢?”“方才二公子接到宫里传召,这会儿已经入宫去了。”*今日皇帝不仅召了林昇入宫, 还传召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命官和秦王、忠勤伯等人。林昇觐见时, 就看到谢之舟在大殿一侧, 笑意微微地看着他。秦王、罗居正等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林昇目光一转, 已经大概猜到是所为何事,只是表面仍然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分毫。“林卿,丞相说是找到了当年蒲彦霖的真迹手稿,要跟你当场对质, 怎么样,你敢不敢?”皇帝道。自从林昇破了火刑犯一案,永德帝对他的信任比从前多了百倍不止,就算谢之舟信誓旦旦地说是能自证清白,他也相信林昇才是对的那一方。林昇颔首:“臣洗耳恭听。”谢之舟一哼,暗道:装模作样,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永德帝:“丞相,人都到齐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是,”谢之舟几步上前,躬身对着上方的皇帝道,“秉皇上,这次臣虽然想尽办法找到了蒲彦霖的真迹,却没有真的拿到或者看到,要想看到真迹,还须请绿柳山庄的庄主戚锦堂上殿来,真迹就在他手中。”永德帝:“哦?这是为何?”“臣是谨慎起见,怕有人届时看到铁证,造谣是臣仿造的手稿,所以不敢轻易去动证据。”“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自己都还没有看到过那些所谓的真迹?丞相看来是自信得很呐,”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你说的这个人,朕也听过,不过,此人是行商之人,他手上的东西——靠得住?”“皇上放心,此人乃是有名的墨宝收藏家,且早年间对蒲彦霖的书法之作推崇备至,手里的东西绝不会有问题,而且,微臣相信,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君罔上。”永德帝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林昇,略一颔首:“传他进殿。”不多时,一个长眉细眼,生得面如傅粉的男子施施然进了大殿。他撩起袍子,朝皇帝下跪行礼:“草民戚锦堂,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平身。”皇帝打量此人,看他年纪四十不到,样貌俊美阴柔,站姿挺拔,看人的眼神也颇为清正,竟很是仪表不凡。“丞相说,你手中有蒲彦霖的手稿真迹?”“回皇上,臣手中确有蒲彦霖旧时写的《淮阳赋》《临洮赋》,此外,还有一些诗画之作。”永德帝:“蒲彦霖多年以前就为人诟病品行有亏,不说真迹,就连原先那些抄本都已遍寻不得,你倒是胆子不小,还敢藏他的真迹,而且一藏就是好几年。”谢之舟听得微微蹙眉。这小皇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锋利,半年以前,恐怕他还说不出这样的话。戚锦堂也不是寻常之辈,不会黑皇帝三言两语的就吓破了胆。他镇定道:“回皇上,当年蒲彦霖的事一出,草民的确动过要将他的真迹付之一炬的念头,毕竟世上不会有人再愿意欣赏此人之作,而且,他的东西还可能给草民招来祸端。可是,草民无论如何还是狠不下心这么做,皇上要是看到那些真迹,就能明白了。”永德帝被他说得兴趣大涨:“快把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遵命。”不过多时,就有个小太监将戚锦堂带进宫中的长盒呈到皇帝跟前。永德帝挥开旁边地小太监,亲自打开盒子,抽出里面那一叠纸,摆在案上看起来。底下众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唯有秦王敢抬头直视皇帝。他眼见皇帝看得极其入神,眉头越皱越紧,却看不出是喜是怒,袖子下的双手不禁稍稍一并。再看一旁的林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乱看一眼都不曾,简直就像是老僧入定。约摸半刻钟后,皇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蒲彦霖!”众人都是一惊。永德帝似笑非笑的,脸上有些泛红,目光也是从所未有地亮:“从前听说此人有惊世之才,朕只信个三分,如今倒是由不得朕不信了,如此才华,当真是万中无一、百年难得一见的。”秦王忍不住道:“那皇上怎么方才眉头紧皱,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永德帝看向他,摇头一叹道:“朕是越看越不能信,写得出此等文章的人,竟然会是……那样的人,实在是……”场内官员皆面露异色。谢之舟虽然看不起蒲彦霖,但是此刻见皇帝的样子,应该是对这份手稿确信无疑,不由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丞相和林卿也大可以看一看——”太监把那两篇稿子分别交到林昇和谢之舟手中。谢之舟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先前和林昇之间的那个赌约。他拿到东西,立马就低头细细地读起来。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二人。“如何,林卿?你可有看出些什么?”皇帝问道。林昇合上手稿,交还给内侍,淡淡道:“臣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皇帝皱眉:“你之前不是言之凿凿,说丞相抄袭你师弟的文章吗?”林昇躬身俯首:“之前是臣弄错了,误会了丞相大人。”此言一出,不说谢党等人,就连秦王、罗居正都大吃一惊。秦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得沉晦。早先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现下林昇竟如此轻易地就认了输,而且竟连辩解都没有,简直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他想到之前种种,眉头拧得更紧。现在在他身前的这个人,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林昇,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皇帝还未出声,另一头低头看着真迹的谢之舟却逐渐变了脸色:“这、这是……”他看完手中的东西,又突然上前去拿内侍手中的另外一稿,低头认真地看起来,越看脸色就变得越奇异:“怎么会如此……”“丞相,你是看出什么来了?”皇帝不禁问道。谢之舟神色一定,突然道:“臣请皇上将佐忠勉的手稿拿来比对。”永德帝一愣:“这是为何?”谢之舟举起手中的纸:“臣斗胆怀疑,蒲彦霖这所谓的惊世之才不过是欺名盗世,他的文章——恐怕是他曾经的老师佐忠勉所作。”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忠勤伯是佐忠勉多年的至交好友,闻得此言,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就道:“谢大人,信口开河也要有个度,佐先生乃一代大儒,怎么可能为一个区区的小徒弟代笔写文章?”谢之舟冷笑:“我有没有信口开河,一看便知,蒲彦霖这两副真迹,用词遣句,分明就和佐忠勉一般无二。”“那又如何?学生模仿老师,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么?”“就算是模仿也不可能如此,文气文思,如出一辙。”秦王听得目光变幻莫测。谢之舟这个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但也确有几分本事。尤其,是在诗词歌赋上,尤其有造诣。这会儿又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也不傻,不会贸然地开这种口。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事竟然会在半路发生这样的变化。永德帝看着谢之舟,手敲了敲桌案:“来人,去把御书房里佐先生的《寒潭记》拿来。”作者有话要说:好戏开场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咩明天见,二哥的身份要正式解开啦第49章 标记佐忠勉是当世无二的大学儒, 他闲来所作的《寒潭记》《逍遥赋》都是旷世佳作。永德帝御书房中的藏本,并非手稿, 而是抄本。此时拿来与蒲彦霖的几篇文章作比对,的确能看出在架构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不是表面的类似,而是文章内在的情同, 正如谢之舟所言,是文思文气的相似。寻常人看不出这些,但内行高手却能看出当中的微妙。古人以为, 在天地开辟以前,世界一片混沌元气,因而天地万物都从混沌产生,由元气构成。而万物之灵的人, 则是元气中的精气构成。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 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 节奏同检, 至于引气不齐, 巧拙有素, 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他所说的“气”就是文气,是文章所体现的作家精神气质,其具体内容指作家天赋个性和才能,所以是独特的, 不可强求,也不能传授。如今,观佐忠勉的名篇与蒲彦霖的文章,稍作比较,就能察觉出文气的惊人一致。在场的诸多人,虽然大部分都看过佐忠勉的文章,却少有读过蒲彦霖的。眼下再看,任谁都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这会儿,就连忠勤伯都不吱声了。明摆着,这些文章是出自一人之手。永德帝凝眉看着底下不敢作声的众人,缓缓开口道:“怎么都哑巴了?还是说只有朕一个人看出猫腻来了?”秦王道:“皇上,要想知道真相,不如还是——去请佐先生过来,当面问一问的好。”谢之舟忙道:“臣附议。”眼下谢之舟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文章都是同一人所作。怪不得那蒲彦霖当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原来都是佐忠勉在背后搞得鬼。虽然他此时还搞不明白佐忠勉当初为什么要帮那蒲彦霖造势,但不管如何,他们师徒二人勾结串通,欺骗天下士子,那就是犯了大不韪。谢之舟忍不住看向林昇,脸上笑得愈发得意。什么狗屁大齐无双士,挖了个坑,不仅坑了自己,还把师门给坑了进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林昇始终默然而立,面色平淡无波,不见丝毫的恐慌之色。秦王暗中打量他神色,眉头拧得更紧。不出一刻钟,佐忠勉就到了大殿。他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却仍然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寻常人在这个时辰给皇帝急召,少有不露慌怯,佐忠勉却淡定自若。永德帝免了他的礼,却没有如从前那般赐座。“佐先生,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要召你前来?”佐忠勉:“下臣不知,请皇上明示。”永德帝挥了挥手,内侍便将两叠稿子呈到佐忠勉跟前。“你自己看。”佐忠勉看到蒲彦霖的真迹手稿,神色微动,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永德帝:“谁都看得出来,这些文章是同一个人写的,佐忠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串通徒弟欺世盗名!”佐忠勉撩袍跪下:“臣——知罪。”永德帝一顿:“怎么,你这是承认了?”佐忠勉沉声道:“当年臣把书房的一些文章手稿交给小徒弟蒲彦霖,叫他誊抄,却不想他竟为了功利挪为己用,臣虽然痛心愤怒,却看在他年纪还小,不想毁了他后半生仕途,一时心软,才没有揭露。”谢之舟闻言冷嘲:“佐先生可真是大度呐,如此用心写的文章,说给人顶替就给人顶替了。”佐忠勉垂着头,恍若未闻,并不理睬他这话。永德帝盯着佐忠勉道:“所以蒲彦霖顶替你的文章,是他擅意而为,你起初全不知情?那朕倒要问问你,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在这京城无根无凭,没有你的授意,能有这个胆子?”佐忠勉头垂得更低:“这都是臣的罪责,是臣宠信他太过,让他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永德帝不做声。旁边沉默许久的忠勤伯忍不住道:“皇上,那个蒲彦霖从前就有不拘世俗的狂傲之名,虽然是寒门出身,却比一干贵族子弟还要张扬自负,佐先生当年因爱惜他才华,才对他一再容忍,却没想到会酿成大错。此事,先生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但也不能尽怪于他啊。”永德帝却目光一转,望向立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林昇:“林卿,旁人不知道,你应该清楚,这里的人,除了你老师以外,就属你最了解你那个师弟,你告诉朕,事实是不是如此?”林昇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回皇上,小师弟的确是一个张狂不羁之人。”永德帝又问道:“那他到底干不干得出盗用老师文章的事?”此话一出,底下几人都微微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