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有几分清秀姿容,眼下这情状却像是一只凄惨至极的落水狗。不但是被捆着,还浑身湿透,滴滴嗒嗒地淌着水,又是在这等寒冬腊月,几乎给冻得面皮发紫。冯秀莲面色大变:“梦茹!”林昇看了七映一眼,七映当即心领神会把那冯梦茹扔到了地上。冯秀莲不由自主就想上前来,给华阳公主扫了一眼,终究还是死死忍住。她暗自咬牙,道:“大人……这是何意?”林昇却不理她,只冲林家的几个仆妇抬了抬下巴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老夫人把衣服穿上?”冯秀莲色变,下意识看向华阳公主,却见对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昇,瞧那情状,眼里分明就是再容不下旁人了。林老夫人看到他来,憋着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一晃,险些就要倒下。林昇:“扶老夫人回屋去坐。”“昇哥儿……”林老夫人还欲再说,忽而望见不远处林昇投来的一瞥,内心竟奇异地安定下来。老夫人入内后,华阳由侍女扶着莲步轻移,向林昇走近:“二郎,我们也有六年没见了,你当真一点也不想我么?”刚刚还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此刻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一副哀怨温柔的面孔。林昇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华阳公主凝视他半晌,将他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神色更加凄楚:“你瘦了……是不是在敦煌那边吃不习惯?我给你寄的信呢,你都看到了吗?怎么你一点回音都没有?”林越等人还在院外,看到华阳公主这般作态,都是大跌眼镜,还有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感觉。无可否认,华阳公主是美的。她本来是明艳不可方物的长相,此刻如此温柔小意、轻言软语,愈发像是一樽名贵动人的瓷器,只让人想要小心呵护。林昇看她半晌,却摇头一笑道:“公主怕是记岔了,下官西去敦煌之前,就已经跟您签了和离书,非亲非故,谈什么想与不想?”华阳公主咬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在寒风中娇躯微瑟,更显得楚楚可怜:“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明明知道我当初是为了……”寻常男人,给如此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哪个能不酥了半边骨头?偏偏林昇不解风情,不但没动恻隐之心,还朝华阳摆了摆手,直接就打断了她的话道:“殿下,旧事不提——这眼下的事还没个交待。”华阳公主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地给堵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既难堪又伤心。她心中恼怒,更有些不可置信,却生生咬着舌根忍住,没有表露,仍然是一副凄楚可怜的面孔。“你想怎么处置?我说了,这都是一场误会,”她道,“冯姑姑误以为你那四妹妹是外头来的不正经的女子,我又不认得她,看她大白日在花园里头放浪形骸,自然也就跟着误会了,毕竟……”“毕竟之前在那西坊大街,二郎你竟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同乘一车,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华阳公主泪眼盈盈,越说越委屈。林昇:“四妹妹是做了什么叫公主觉得她放浪形骸?”冯秀莲冷笑道:“四姑娘到底是世家小姐,青天白日的在那儿玩秋千,连鞋都不穿,如此没规矩,奴才们怎么能不误会?”林昇脸上似笑非笑:“姑姑的规矩学得倒好,主子还没说话,你这当奴才的反先开了口。”话音一落,冯秀莲面容煞白,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殿下,奴才是无心……”华阳公主却叹了口气:“二郎,你知道的,冯姑姑与我自幼亲近,待我比乳母还亲,你何必……要和她计较呢?”林昇毫不动容,只淡淡道:“此人纵容侄女在瑞平侯府行凶伤人,又逼的我祖母要脱衣自罚,难道我不该计较?”“你能不能……看在我和你的情分上,饶了姑姑和梦茹这一回?”林昇不答,只道:“下官有句话想问一问公主殿下。”“你问就是了。”林昇莞尔一笑,华阳公主当场便看痴了。“若是在殿下府中,有个奴才误会了殿下,不小心把殿下推倒在地,殿下会如何处置这个奴才?”华阳公主脸上的笑登时凝固了。回答是毫无疑问的。她就算有心想偏帮冯秀莲姑侄,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不然给这儿的这么多双耳朵听到,她华阳公主成什么人了?林昇仍然在笑,似乎正等着她回答。而华阳公主此刻,却觉得他异常陌生。过半晌,她轻轻启唇,吐出了两个字。冯秀莲不可置信地抬头,倒在地上的冯梦茹也跟着抽动了一下。那两个字是——杖毙。作者有话要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感谢在2019-11-27 17:28:23~2019-11-28 18: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3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2章 绿色林老夫人看过小鱼,正与闵氏说话,忽然听到院外响起异样的动静,不由微微一震。须臾,一个下人进屋内禀道:“老夫人,夫人,公主殿下刚才已经下令将那推人的恶奴杖毙,外面正在……行杖刑。”林老夫人没有说话,旁边的仆妇丫鬟却大有振奋之意:“这真是大快人心!多亏了有咱们二公子!”闵氏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小鱼,又看向缄默不语的老夫人,忽然抬手将一众下人都给屏退了。“母亲,您怎么了?”林老夫人没有看她,目光似乎穿过珠帘望着院外的方向,神色恍惚:“静娴,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了?”闵氏也朝外望去:“母亲是指二郎……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吧。”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我是怕,我们林家往后会……”话还没说完,从屋外传来的木杖重挞皮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二人神色微变,相视一眼,一时都不说话。没过多久,就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冯梦茹已经断了气。*院内,冯秀莲在看到冯梦茹毙命后便猝然晕倒,倒地不醒。华阳公主神色惊急,很是担忧:“姑姑……”林昇却在此时悠悠然上前两步,突然一脚踹在冯秀莲的心口。他风采文雅,这个踹人的动作也做得丝毫都不粗鲁,却没想到一下就将那地上的冯秀莲踹得哇呜一声口喷鲜血。华阳公主脸色惨白:“二郎,你、你做什么!”林昇拂了拂袍子,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看脚下,对不住。”冯秀莲原本见侄女给活活打死,又惊又怕,唯恐自己也要牵连受罚,这才心生一计演这么一出,好叫华阳公主可怜她几分。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林昇竟一眼看穿了她的伎俩,非但是看穿了,还上来就给了她一脚。这一脚的力道可远比看起来重。这会儿冯秀莲只觉得自己五脏肺腑都挤到了一块,半条命都要交待了。华阳公主在一旁也生生看呆了,显见的是受惊不小。她虽然不至于太把奴才的命当一回事,却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宫里府里纵使有惩罚下人的,也不会在她眼前行刑。可以说,这位公主殿下从小到大几乎是没有见过血。可眼下在她跟前,一死一伤,还都是贴身伺候的亲信,华阳公主甚至觉得……那几道板子就像是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般,令她隐隐作痛。此时,伴着她的一众人也一点都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个个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从前驸马爷待公主殿下总是温柔小心,虽说偶尔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却从未红过眼。就算是六年前公主为了不让驸马爷去敦煌要与他和离,都没见他和华阳公主大声说话过。印象中的驸马爷最是心软和善,尤其是对着公主殿下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无有不应。今日华阳公主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几乎站立不住。若换了从前,林昇必定不会视而不见。可这会儿,林二公子却视若无睹地迈进了屋子,直接就将华阳公主一行晾在了屋外头。*林昇进屋的时候,宫中请来的洪太医刚刚将口服的药方开好递交给下人,随后便告辞了。他顺手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看,须臾,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又将药方还了回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林老夫人和闵氏正在里间陪着小鱼。“四妹妹怎么样了?”林昇没有走上前,只站在不远处。闵氏:“小鱼的右腿给花枝扎着,流了不少血,也幸亏有那几枝花才没摔断了腿,只是不知道是给吓着了还是怎么的……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要是一直不醒……可如何是好?”林昇摇头:“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多服些祛热的汤药,热散以后,神智清明,筋脉通畅,自然就醒了。”闵氏听了他的话,眉头也不见舒展:“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喝不尽东西,先前的茶水都给洒了大半……”林老夫人想了想道:“夜里让人看仔细些,再去将城东的齐大夫请过来,今夜就让人住在府里。”下人应声而去。林昇看向榻上的小鱼,她侧身蜷缩在被子底下,乌黑的头发散乱在耦合色绣面的枕头上,隐约只露出了半张脸。额头上渗着细汗,面容惨白,小手紧紧抓着被角,看神态竟似在做噩梦一般。“侯爷何时才能回来?让人去通传了吗?”闵氏问道。林老夫人冲闵氏摇头道:“这种情形,就算是他立马回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林昇道:“祖母和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四妹妹这儿有我。”闵氏皱眉:“这怎么行?”林昇:“母亲,您摸一摸祖母的手。”闵氏迟疑着触碰了一下林老夫人的双手,登时神色大变:“母亲的手怎么冷成这样?”林老夫人的双手,即便是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内,都冷得像冰。林老夫人沉着脸没有出声。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将刚刚在院内发生的种种一一说了。闵氏又急又气:“您、您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奴婢几个都拼命劝老夫人来着,奈何老夫人就是不听……”林老夫人拧眉:“多嘴。”下人们顿时惴惴不敢出声。林昇看着闵氏,声音略低道:“母亲先陪祖母去外间暖暖身子,四妹妹这儿有我看着。”闵氏点了点头,这回不敢再有迟疑,忙扶着林老夫人去了外间。如此一来,里间除了小鱼、林昇,便只剩下巧莲和巧心两个丫鬟。随后,林昇遣巧心去看着下人熬药,又让巧莲将茶水沏好端来喂小鱼喝。可小鱼还是同方才一样,死咬着牙关不松口。巧莲苦着脸,急得不行:“小姐,您倒是把嘴张开呀……”林昇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让开,我来——”巧莲连忙起身,腾位置给他。林昇单手将小鱼扶起,自己坐下,让小鱼靠在怀中。不过小半日没见,她竟像是瘦了许多,下巴都削尖不少。此刻在他怀中靠着,轻得就像没有一般。林昇俯首,在她耳边道:“小鱼?”他平时都只喊她四妹妹或是妹妹,却从来没有叫过她名字。林昇的声音低沉清越,又因刻意压低透出一丝喑哑。也不知道怎么的,巧莲觉得二公子这一声“小鱼”仿佛格外好听,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令人……心头一酥。他喊了两回,小鱼都没有任何动静。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打着颤,就像一朵脆弱至极的花,轻易一捻就能捻碎。就连平时那股萦绕她周身的甜香气似乎都跟着淡了些。若只是摔伤腿,没道理会如此。林昇捉过她的胳膊,将手搭了上去。巧莲一怔,二公子分明不通医术,怎么突然就给他们小姐把起脉来了?在她疑惑之际,林昇的脸色却飞快沉了下去。“巧莲,你马上去抓几味草药,去同仁药房,就说是解断肠草的清药——”巧莲惊了一大跳,不敢滞留,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屋。林昇低头看着怀中喃喃自语的小鱼,神色愈发冷峻。他抬手正要去碰一碰她的额头,却不知她是给凉着还是怎么,突然哆嗦了一下,就往他怀里缩:“冷……”林昇一顿,伸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将她整个裹住。小鱼侧头倚靠着他,仍然迷迷糊糊在念叨着什么。他越发将头低下:“还冷?”那股清冷的气息一下子将她笼罩住。小鱼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突然低低抽泣了一声:“阿娘……我冷……”林昇的目光落在女孩近在咫尺的脸上,神色微凝。她喊的是“阿娘”,听起来与平时所喊的“娘亲”差不多,其实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是在喊她那位远在杭城的养母。这个平素在他跟前张牙舞爪、狡猾乖戾的丫头,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都不敢大声。即便在梦里,还要忍着不哭。林昇看着她在自己怀中低低抽泣,一动未动。直到她似乎哭累了,他才伸出手,在她后颈一按:“乖,张开嘴,把水喝了。”小鱼略微蹙眉,没有吭声,却撅起了嘴。林昇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听话——”他又道。小鱼的眉头皱得更紧。“冰糖葫芦吃不吃?”他忽然压低声来了一句。就算是脑袋朦朦胧胧的,小鱼都还是馋那个味道,听到耳边“冰糖葫芦”四个字,竟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笑起来:“要吃……”她半睁开眼,努力想看一看冰糖葫芦的样子,却发觉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深绿色。就像岩石从头顶压下来一般。有什么东西朝她靠近过来,准确无误地撅住了她。那一阵令人眩晕的清冷药香,刹那间浸透了她。小鱼嘤咛一声,手软绵绵地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气。有温热的水,汩汩地涌进她唇齿之间。还有……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补字数,更新四千哦第23章 心痒小鱼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汪洋浸没了头顶,睁不开眼,连嘴也被水堵住。窒闷,又沁凉。唯有那股熟悉又令她有些害怕的药香,若有似无地飘荡。鼻息间尽是那个味道。她就像一叶小船,被浪打得起起伏伏,不能自已。小鱼又急又怕,忍不住就哭起来。谁知这一哭,那将她团团围住的暗流,就像被惊动一般,忽然往四面八方退开。她骤然放松,轻轻喘息,就像是将要溺水、苦苦挣扎之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巧心端着熬好的药回去时,里间屋内只有林昇和小鱼两人。屋内熏香的味道已经盖过了原有的药味。林昇站在小窗前望着窗外,背对着床。而小鱼则乖静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看起来睡得很沉。“二公子,药好了……”巧心福身道。林昇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小鱼,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她略微湿润的樱唇上扫过,袖子底下的手轻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小姐刚睡熟,药先热着,过半个时辰再喂她喝。”“是。”巧心端着药往前去,忽然瞥见林昇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看着竟像是给人……她心头一跳,飞快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林昇只扫了她一眼,便提步往外走去。林老夫人和闵氏都已给他想法子弄回了院,她们都以为小鱼已经没有大碍,也不知道小鱼中毒一事。他慢步走到院内,在光秃秃的桃花树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夜色里深影绰绰的灌木。“大人,如您所料,四姑娘身上的毒不是这几日才沾上的,恐怕得有五六年了。”七映道。林昇没有说话。七映有些迟疑道:“大人,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杭城调查一下此事?”林昇转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似有几分古怪的情绪。“七映,依你看——”林昇一顿,问他道,“四小姐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的事?”七映低下头:“很有可能,这毒藏在筋皮内,按这个情形看,小姐应该每半年左右……就会毒发一次。一旦毒发,即使不伤及性命,也疼痛难忍,非常人能承受。”林昇闭上眼睛,手又习惯性地转动起那个玉扳指,似叹非叹地来了一句:“果真像得很,这对兄妹……”七映一震:“大人?”林昇默然。“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找那鬼医欧阳不仁来,让他想办法给四小姐解毒?”林昇睁开眼,目光如寒水透彻刺骨。在他手中转动的玉扳指此时也已停下不动。过半晌,他神情淡淡地开口道:“既然还不伤及性命,就没有那个必要。”七映一顿,随即应了是,没有再说。林昇转头看向他:“怎么,不忍心了?”“属下不敢。”林昇轻轻一哂,脸上的笑有几分飘忽不定,看着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你看我——像是有那等闲心去可怜别人的人么?”七映只把头垂得更低。林昇敛了笑,神情变得漠然。他微微抬眸,看向远处天际被乌云遮挡的月亮,冷不丁道:“敦煌的月亮,可要比这儿的大得多了,你说是不是?”七映朝天上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林昇只仰首看着天边的月,不再多言。此时,他的手掌心,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刚刚那柔嫩软滑的触感。乱人心扉的甜香味,白得可以透见血管的肌肤……还有那双干净纯粹,如湖水一般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手握成拳,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掌心滋生的痒意给挥散。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补字数的小小二更~惊不惊喜咩,我爱你们~明天四千呦~感谢在2019-11-29 15:52:00~2019-11-29 22:0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4章 失神事出五日后,林昇去了一趟刑部。之前在清泉寺发现的女尸,确认就是在胡同口卖冰糖葫芦的九姑娘陈九宜无疑。林昇在案前看陈九宜的验尸陈情,头也不抬道:“罗居正在哪儿?”七映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罗大人这几日晚上都和秦王殿下去了长乐坊,喝酒喝得很晚,一个时辰前才到刑部,眼下似乎……还没清醒。”说曹操曹操到,七映话音刚落,罗居正就推门略有些趔趄地走了进来。他看着寻常,就是脸色比平素青白,目光也有些混沌,看着林昇道:“来了?”林昇看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对七映道:“去给罗大人泡杯茶,给他醒醒酒。”罗居正摆手:“醒什么酒,我清醒着呢……陈九宜的验尸陈情你看了?”“在看。”罗居正捏着眉心坐下,点头道:“这案子比之前孙家那桩还蹊跷,仵作看过,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和采花贼案的死者一样,只除了两处地方。脸上的伤是意外造成,还有一处,是这儿——”他指着脖子:“陈九宜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林昇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桌上,看向罗居正:“你怎么看?”“如果是采花贼,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多此一举,既用刀捅人,还拿绳子勒人,你说这次会不会又是有人……蓄意栽赃给那采花贼呢?”“之前不是怀疑凶手是想栽赃给谢家九公子么,这回又换成采花贼了?若真如此,陈九宜身上怎么又会有谢恽的贴身之物?”罗居正皱眉:“也对,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昇伸出手指按在纸上,又把验尸陈情推到罗居正眼前:“上面说了,从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看,勒她的不是绳子,而是绸缎一类的光滑之物。”“那又如何?”“什么地方绞人脖子会拿这样的东西?”林昇不答反问。罗居正略一沉吟,忽然抬头看他:“宫里!”“什么意思,你是说陈九宜是被宫里的人杀的?怎么可能!她不过就是个卖糖葫芦的穷丫头,宫里还能有人要她性命不成?还有,就算如此,那她身上怎么会既有采花贼作案的痕迹,又有谢家九公子的东西?”林昇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缓缓道:“你刚刚说的很对,没道理采花贼拿刀捅了她以后,还要再勒她,可如果把这两件事的先后掉换一下呢?”“你是说……她先是被勒死,然后才……那也不对,这也不像那采花贼的作风啊,还是多此一举。”林昇忽然道:“你为什么就能认定想害她的只有一个人?”罗居正睁大双眸:“什么意思?”“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深可见骨,却有散淤之相,这可以说明两件事,”林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勒她的人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第二,就算如此,陈九宜却相当命大,险些被勒死以后,却又活了过来……”罗居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旁边的七映也很是震动。“要杀死她的人,不知道她其实没死,”林昇道,“你说,陈九宜清醒以后,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七映不禁道:“自然是逃命。”“不错,”林昇点头,“只可惜她不太走运,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结果逃出来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却是——”罗居正咬牙:“就是那个采花贼!”室内一阵静默。过了半晌,罗居正道:“我还是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人要杀她?还有,谢家九公子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跑到陈九宜身上?”“你记不记得,谢恽受审时提过的那个失踪的小和尚?”“记得——怎么,你怀疑那个和尚是凶手?”林昇摇头:“我是怀疑——他是目击者,亲眼看到了陈九宜遇害。采花贼将陈九宜投井之后,这个叫空竹的和尚兴许就偷偷跑到井边去看了看,谢恽的贴身之物很可能是在那时候被他弄掉的。空竹既然负责伺候谢恽在清泉寺的起居,那身上有谢恽的东西也不稀奇。”“若真的是如此,空竹这会儿又去了哪里?他突然失踪,莫非是……当时给那采花贼发现被灭了口?”“不是没有可能,”林昇道,“比起这个,还有一桩事——”“什么?”“若我刚才推断的都没有错,那陈九宜遇到采花贼就是一个意外,”林昇目光闪动,“这说明,这个采花贼,就在清泉寺内。”罗居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精神大振。一旁的七映忽道:“可大人,那意欲勒死九姑娘的又会是什么人?”林昇沉默不语。事实上,这种将人勒死在弃尸井底的做法,在宫里并不少见,尤其是后宫里。罗居正看了一眼林昇,目光微变:“莫非你知道是谁?”林昇却看向七映:“七映,你还记不记得,陈九宜是哪一天失踪的?”七映一怔,随即低头回想起来。他立马就想起来,最后一天有人见到陈九宜,就是他们去孙家查案的那次。当时还遇到了林旻和林小鱼,是林昇让他去陈九宜那儿买了串糖葫芦。自那以后,陈九宜就突然失踪了。“属下记得。”林昇看向窗外,目光淡极:“从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当年那个碧云,不就是如此给人活活勒死的么?”“什么碧云?”罗居正愈发听不懂了。七映仿佛明白过来,面色骤变。林昇语调平平道:“早先宫里有一个叫碧云的宫女,是淑太妃宫里的人,当初她得罪了华阳公主,最后也是这个下场。”淑太妃姓林,是林昇的三姑。“那又如何?”林昇声音漠然:“虽然公主以为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事实上还是给人泄露了。碧云得罪公主,是因为我去看望太妃时——她多看了我几眼,此事给有心之人报给公主,说是她心怀不轨。”罗居正听林昇说完,感到背后似乎冒起一股寒气,却犹自不信道:“公主总不可能因为……”他说不下去,忽然咽了口唾沫。后宫是不把奴才的命当命的,对于华阳公主这样的人来说,陈九宜这样的人也只不过是蝼蚁罢了。“华阳公主是不至于为了我这一串糖葫芦就要杀人灭口,不过——”林昇目光森冷,“她身边却有一只最会蛊惑人心、颠倒黑白的毒虫。”七映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毕露:“又是她!就是她害死了九姑娘!”与此同时,门外突然想起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屋内三人脸色同时一变。“什么人?”七映推开门,看到门外有个人呆立在那儿。手炉倒翻在地,有少许尘土溅在了鹅黄色的裙摆上。罗居正见门口有个身姿妙丽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却是乌发雪肤,玉眸樱唇,是见所未见、前所未有的绝色。她睁大了眼,一副惊恐惶然之态,脸上瞧着还有几分苍白。林昇神色冰寒,眼底像是覆了一层严霜:“谁让你上这儿来的?”罗居正原本还震惊于眼前这少女的美貌,忽然见到林昇如此动怒,更是暗暗心惊。“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九姑娘死了……是那个卖糖葫芦的九姑娘?”她呆呆地问道,“公主……为什么要杀她?”林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七映也很惊异。之前四小姐到刑部那次,林昇就不大高兴,她这才伤好多久,竟又出现在刑部了,简直是匪夷所思。小鱼还要说话,却见林昇阴沉着脸大步朝自己走来。她不自禁地往后缩,却不敌他动作迅速,给他伸手一拽就抓了过去:“你做什么,放开我!”林昇恍若未闻,给了七映一个眼色,抓着人直接就往旁边的小屋走去。罗居正看小鱼给林昇拽得跌跌撞撞、钗环乱摇,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劝阻林昇,却给七映伸手一拦:“罗大人,咱们大人眼下有些事要处理,还请您移步前院。”罗居正目光一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她该不会就是上回的……”*林昇这回丝毫都没有怜香惜玉,拽着她进屋的时候,动作近乎粗鲁。小鱼手腕上疼极了,却咬着牙不肯喊痛,只用力地去拉他的手想要他松开自己。林昇抬脚把门踹上,屋子里霎时一暗。檀香混合着墨香,夹杂着冰冷的锈味,令小鱼浑身一缩,片刻间没了动静。他把她扔到里间的榻上时,动作极其轻微地一缓。到底是顾忌她腿上的伤,没有真扔上去。但小鱼却没有感觉到,她屁股落在榻上,虽然没有想象的疼,气恼却不减半分。林昇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冰冷道:“上次我就说过,不许你再来刑部,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