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逸舟没回答,眼神微凝。韩怀公难得的八卦,“是那个你死都不舍得伤害的人?”“废话。”穆逸舟横他一眼,“死于话多亡于嘴贱。”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猜测。韩怀公是前年认识穆逸舟的,在对方消沉的深渊里相遇,也知道他的过去,知道那个叫童溪的女生。便笑着拍他肩膀,“啧,前男友成了社团师兄,一句话打回原形,看来芥蒂不浅,小姑娘记恨着呢。”见他目光仍黏在远处,又问,“这么放不下,追回来呗。”追回来……可以吗?穆逸舟垂眉,片刻后淡声道:“她有主了。”“啧,语气好酸。吃柠檬了?”俩人在这闲侃,十几步外,负责公司外联的美女陈漪回头,笑得利落又不失妖娆。“韩总、穆总,快走了,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干嘛呢。”韩怀公拉团队出来创业,底气是出身好、能力强,有背景有人脉也有钱往里砸。既然当了领头人,管理的事就不能马虎,强硬的手腕和决断之外,在团队里也能亲和,抬了抬下巴,扬声说:“你们先往前走,马上就来。”陈漪开玩笑,“都在等穆总呢,没他讲解,我们可看不出门道。”说着话,含笑的眼睛直往穆逸舟身上瞟。公司里两位大帅哥都有很高的颜值,韩怀公家世出身好,办事干练强硬,身边也从不缺女伴,换女朋友很勤快,却不怎么走心。相比之下,穆逸舟家境成迷,有着逆天的技术和过目不忘的本事,深沉内敛,清心禁欲,据说已单身多年,轻易撩不动。陈漪对这种禁欲系男人很感兴趣,也爱故意跟他搭话。穆逸舟充耳不闻,大步赶上团队,跟同事们说起石塔的前世今生。-从云居寺回到学校,已经挺晚了。去食堂吃了顿提神醒脑的麻辣香锅,拎着两袋水果回到宿舍,童溪在床上瘫了会儿,满血复活后爬起来码字——她正写的小说还没连载完,手里存稿有限,每天都得见缝插针地码字。这样忙起来,也就无暇去想乱七八糟的事。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出声响,旁边巫文静挑好了明天跟男朋友约会的衣服,往包里装东西时,忽然“啊”的一声。童溪暂停打字,扭头问:“怎么啦?”“我钥匙不见了!”巫文静把白天背的那只双肩包翻了个底朝天,又赶紧掏衣服口袋,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就肯定是丢了。童溪停下手里的活儿,俩人回忆了一遍,最后推断,应该是在云居寺里翻腾着找防晒霜时掉的,俩人当时没注意。那串钥匙有宿舍的,有办公室抽屉的,还有一枚檀木雕刻的小牌子,比较显眼。单纯一串钥匙,如果有人捡到应该不会私吞。但云居寺那么远……“还要不要找?”巫文静挣扎了片刻,“要找回来,必须找回来!”钥匙就算了,配起来不麻烦,办公室也有备用的,但那个檀木牌是童溪之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面一只小巫婆刻得非常可爱,跟童溪的是情侣款。童溪的一直在,她的随身带了好几年,舍不得丢。童溪小手一挥,“那行,我明天二刷云居寺,再看看那些石经。”“我自己去吧,太远了。”“得了吧!榛子还等着你呢,好不容易周末约会,要再放鸽子,他该吐槽我横刀夺爱了。这锅我可不背。哎对了,他工作找怎样了?”话题一转,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二刷云居寺的计划到底还是没能成行。当天晚上,童溪写完更新,洗漱后躺到床上,正打算看她追的小说,手机顶端忽然冒出微信提示,是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粥哥。她足足愣了好几秒,等那提示消失了,才点开微信。粥哥是她当时给穆逸舟的备注,因为有一阵她学业压力太大身体弱,他经常买粥给她当早餐,说是能养身体。后来两人分手,穆逸舟人间失踪,各种途径都联系不上,这个对话框就沉寂了下去。童溪以前还会忍不住翻开,看他有没有动静,失望的次数太多,也就习惯了。粥哥这个备注也没改,安静躺在通讯里。仿佛不闻不问,所有的事就能被尘埃掩埋。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没导旧的聊天记录,两人的对话框干干净净,最上方是穆逸舟刚发来的消息,“童童,你朋友丢钥匙了?”童溪呆了一下,赶紧回,“你捡到了?”那边很快发了张照片过来,还真是巫文静丢的那串。童溪有点傻眼。穆逸舟是神算子吗?这都认得出来。仿佛是能猜到他的心思,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我见过木牌的照片。”这么一说,童溪倒是想起来了。是大三那年寒假,她在老家过完年后跟爸妈去苏州玩,顺道去看小有名气的桃花坞木版年画。那边有个艺术生在实习,按雕刻年画的技法做木制铭牌之类的文创产品,童溪觉得有趣,就做了两枚。她的那枚雕刻了溪边玩耍的孩童,另一枚雕刻可爱的小巫婆。——那是巫文静混迹论坛的id。当时她兴致盎然,还专门发给远在伯克利的穆逸舟嘚瑟。穆逸舟表示羡慕嫉妒,让她下回去的时候也给他刻一个寄过去。只可惜没过多久两人分手,这事就没了下文。童溪盯着那钥匙串看了几秒,才点回去。“是她的钥匙,谢谢了。”那边显示正在输入,片刻后停止,过了片刻,又发过来一条。“我明天送过去。”专程给前女友送钥匙吗?童溪不由得想起菜馆里那位紧紧挽着穆逸舟的漂亮女孩,他的现任女友。她抿了抿唇,细白的手指慢慢打字,“不用麻烦的,阿巫公司就在你隔壁,周一找你拿。”手机的彼端,穆逸舟修长的腿一屈一伸,靠窗而坐。空荡简洁的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窗外是城市的灯光,高楼林立的a市,即便到了半夜也是不寐的。那亮着的万家灯火里,有人阖家热闹,也有人同他一样孤身冷落,唯有深藏心底的远处的温暖。他才回家没多久,团建聚餐之后,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手机屏幕光芒微弱,停留在他跟童溪的对话框。旁边还有一只,是几年前款式略老的那种,界面停在相册,里面全是童溪的照片。穆逸舟看见跳出来的消息,眉头微皱。果然当初他做得太仓促太混蛋,她芥蒂很深,刻意的疏远回避,连见面都不肯。好在她身边有朋友陪着,看她今天的气色,状态还不错。而昨晚那个扶着她离开的男人,或许也已取代他当初的位置。挺好的。她已有人照顾,他站在深渊的边缘,最好别再连累她。穆逸舟深吸口气,压住微微躁动的情绪和莫名的酸意。屏幕点亮,修长的手指跳动,他回复,“好。早点休息。”另一端,童溪对着手机发了好半天的呆,回过神后才通报好消息,“阿巫,钥匙找到了。”“找到了?”巫文静觉得不可思议。童溪有点疲惫,靠着被子阖上眼,“穆逸舟说他捡到的,周一你去他那儿拿吧。”巫文静:???什么情况这是?作者有话要说:[吃瓜][吃瓜]第4章 聚会之后的一周童溪过得很忙。她的工作去向已经定了,不必像其他同学那样奔波在秋招的宣讲会里,投简历、刷面经,忙得脚不沾地。但写文确实是件耗费时间和脑子的事情,每天坚持三四个小时慢慢写,并不容易。除此之外,报社的实习、毕业论文开题报告也需要分配精力。整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周五的下午,杨曦再度约她吃饭逛校园时,童溪委婉地拒绝。其实之前相亲结束后,石琳问过她的想法,童溪本来就没打算相亲,更没打算恋爱,直接说了没感觉,石琳应该是转述过的。谁知杨曦被拒了也不气馁,只发了个表情过来,顺便给她推荐了一家口味偏甜软清淡的餐厅。童溪觉得这人也是挺有趣的。这间隙里,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左上角的未读消息数量嗖嗖地往上飙。童溪退出去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社团的微信群。微信里乱七八糟的群太多,大部分都是关闭了消息提示的,她最喜欢的协会群除外。事情的起因是现任会长发了条通知,说学期快要过半,还没怎么组织活动,昨晚几个骨干开了例会,商量下周五晚上组织吃饭打牌k歌一条龙活动。虽然形式可能老套,但人有趣呀!希望有空的会员都来参加,开开心心玩半晚。协会里大部分是本科生,正被期中考试虐得要死要活,要是组织耗费整天的秋游,或许还会觉得浪费时间太罪恶而不想参加,但几个小时的放松活动,却是大家都渴望的。通知发出来,马上有人发表情包烘托氛围,报名人数持续增加。会长又特地圈了还在校的几位元老,“快毕业的老家伙们,别装死了,出来玩。”童溪莞尔,顺手报了个名。群里的热闹斗图还在继续,有人提想玩的游戏,有人已经开始给歌神点歌。童溪靠着龙猫抱枕,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安静围观看大家胡闹。手指忍不住挪到右上角,点开一看,齐刷刷排列的头像里,穆逸舟那个简洁的头像位居首行,数年如一日。要不是那晚短暂的聊天,她还以为这个账号早就弃用了。电脑里竖琴的音乐缓缓流淌,桌上加湿器吐着雾气,旁边那盆吊篮的绿叶上已经凝了水珠。巫文静跟榛子约会还没回来,宿舍里显得格外安静。童溪闭上眼,思绪忍不住往从前飞。也就四五年前而已,那时候她还是本科的小女生,穆逸舟是协会的会长。就算有意尘封,但心念触及时,那些回忆仍很清晰。初入a大的新奇和忐忑,在社团招新的人山人海里碰见穆逸舟时的欢喜,社团里开例会、办活动、做刊物、刷文保……还有昏黄灯光下压马路,烈日槐荫里招新宣传,乃至于穆逸舟给她辅导高数,陪她刷夜复习,逗得她脸红心跳……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童溪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恍惚间她做起了芜杂的梦,全是从前的事。-是在暑热未消的九月,高中那块绿草茵茵的大操场。那时候童溪刚被爸妈转学到c市,从温软水乡到气候有点干燥的北方城市,人生地不熟,对周围环境也好奇之余,也有点莫名的躁意。学期初的开学典礼,操场上站满了乌压压的学生。头发秃了顶的校长讲完话,接下来,由高三年级的学神代表大家发言。那是童溪第一次看到穆逸舟。高挑骄傲的少年,穿着校服也帅得人神共愤,甩着两只手走上讲台,神情带着点懒散。清晨的阳光照在话筒,金属反射阳光,微微耀眼。他站在千余学生瞩目的高台上,乌黑的头发剪得利落,蓝白色校服衬出干净的气质,神采自信张扬,姿态洒脱随意,对着满场的师生淡定自若,让她解读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说什么都对、在座各位都是大白菜的感觉。毫无防备地,十七岁的少年就那么闯到了她心里。之后每逢课间、放学,童溪都会站在教室的窗边,满校园搜寻他的身影。每周重合一节的体育课,更让她暗暗期盼,因为能看见穆逸舟跑步、打球、偷懒。哪怕只是在男生群里说笑,甚至懒洋洋地伸长了腿坐在草地上休息,都能轻易勾住她的目光。而后她偷偷欢喜,像是捡到了糖果。那年的记忆很简单。学习课业按部就班,同学们也都很好相处,周围的事乏善可陈,印象鲜明的只有汗水打湿额发的张扬少年,和热风吹过的夏天。那时候童溪还很散漫,成绩在班级中游徘徊,上课的半数时间都拿来偷看小说,习题册一半空着,填了的全是不太费脑的简单题。胸无大志,也没有任何危机感,把节奏紧张的高中过成了养老院。直到高二上学期,她走遍校园也找不到穆逸舟的身影,只能在荣誉栏里看到他站在a大湖光塔影里的帅气照片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如果不努力一把,这辈子可能真的跟穆逸舟天壤地别,差距越来越大,再也没机会见到了。连默默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好像被突然点亮了勤奋的天赋,偷懒成习惯的童溪开始认真学习做题,成绩慢慢往前爬。从班级中游到班级前排,再闯到年级前排。直到高考发挥超常,考进a大。童溪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考到穆逸舟所在的a大。接到a大招生老师电话的时候,狂喜如潮水汹涌而来,童溪高兴得两晚没睡着。高考志愿都还没填,连a大的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她就幻想了许多在a大校园偶遇穆逸舟的情形。然后就真的偶遇了。也是木叶渐黄的十月,拥挤熙攘的人群里,各个社团都在热热闹闹地招新。穆逸舟身为会长,带着一众喽啰站在文物爱好者协会的展板跟前宣传招新。或许是觉得秋老虎下的天气太燥,或许是觉得人太挤,他身姿微倾,低头摆弄什么东西,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闪而过。童溪却透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他。穿着会衫的男孩高挑挺拔,气质清扬,如玉山巍峨而立,比从前更加耀眼。童溪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你好,可以拿个报名表吗?”她有点羞怯地问。穆逸舟垂头看她,目光顿了两秒,像是意外像是惊讶,然后勾勾唇角,递给她一张。后来穆逸舟告诉她,她当时虽羞怯收敛,眼睛里的光亮却没法掩藏。“像是心怀鬼胎又假装淡定的小狐狸,可爱死了。”……梦境纷繁杂乱,一幕幕回放清醒时不敢回味的往事。直到某个瞬间童溪才恍惚想起来,他们已分手了。穆逸舟那个混蛋单方面提出分手,丢下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就销声匿迹,而她不甘心地飞往大洋彼岸的伯克利找他,得到的却只有他休学的消息。从导师到同学,乃至他昔日的好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剩她孤身站在人生地不熟的伯克利分校,冷雨靡靡。童溪从梦里醒来,擦了擦眼角。该死的,往事不堪回首。-协会聚餐的地点在a大外面的一家湘菜馆。童溪原本周五休息,不用实习,因石琳那边临时有事缺人手,她下午过去帮忙。结果下班前天气骤变,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有周五的晚高峰加持,地铁里挤得够呛,换乘的最后一辆还出了故障,只能出去坐公交或者打车。她走得匆忙,也没带伞,在地铁口瑟瑟发抖地等了好久,叫的那辆车才姗姗来迟。一路堵到目的地,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得欢快。童溪没办法,冒雨冲进那家湘菜馆,上下车总共几秒钟的路,头发仍打湿了不少。她郁闷地擦着头发,往二楼的包厢走。下着雨的夜晚,店里人不算多,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在台阶,有点点滑。她低着头,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看到有双黑色的皮鞋缓缓下来,步伐不疾不徐,裤脚整洁干净。隔着两个台阶,那人脚步稍微停滞,童溪往旁边让,那双修长的腿却没挪动。随即,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童童。”那声音低醇悦耳,几乎令她头皮一麻。“穆、穆师兄?”童溪愕然抬头,正对上穆逸舟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盛了漫天的冷雨,积为深潭,清冷又看不到底。穆逸舟也看着她。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身材早就长开了,实习后稍有阅历,却仍保有身在校园的几分青涩。那双漂亮的眼睛潋滟清澈,蒙着冒雨而来的雾气。微卷的头发沾了雨,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有一缕贴在颊侧,衬着柔白的肌肤和红嫩的唇瓣,格外分明。那唇瓣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也曾在无数个暗夜里肖想、回味、沉溺。只是气色不太好,被凉风冷雨给冻的。穆逸舟下意识抬手,却在触到她之前硬生生停住。“人都到齐了,快进去吧。”他侧身让开。童溪“嗯”了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明知故问:“在岳麓包间是吧?”“嗯,上楼右拐第二间。”他说。“好,那我先进去了。”包厢很宽敞,两个圆桌并列,能坐二十来个人,座位差不多满了。童溪平常很守时,这次被雨耽误,又是当着一众师弟师妹的面,很不好意思,进了门先抱歉地解释。会长名叫钟原,是个大四的师弟,各方面能力突出,待人很好,只说这天气太坑爹,让美女师姐赶紧坐,又帮忙倒茶。天气确实太差,众人冒冷雨而来,或多或少地吐槽。但包厢内的气氛却很热闹。答题竞猜的活动已经搞了起来,会长亲自翻箱倒柜出的题,以趣味为主,都挺简单。在座的大部分是本科生,被期中季虐得嗷嗷叫,难得出来玩,都很放松,抢答的时候妙趣横生。童溪看了一圈,包厢都是在校生,唯有三位已毕业的。其中一位就是穆逸舟。a市太大,生活节奏又快,大部分人毕业后忙于工作加班,拖家带口的,很少再有闲心来参加协会的活动。像穆逸舟这种在创业公司当副总的,身上担子重,又是创业初期,肯定比别人更忙。他居然会抽空过来参加聚会,完全出乎童溪所料。两题答完,穆逸舟已默默结完账回来了。不多时,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之余,将一杯热腾腾的姜汤放在桌上。临近的那位师弟立马问,“诶,谁点的姜汤?我们没点吧,是不是上错了?”一声问出,笑闹声此起彼伏的屋子里稍稍安静。穆逸舟衣冠楚楚,抬眉时声音清淡:“没上错,是我点的。”随后手指轻拨,转盘带着那杯姜汤,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童溪面前。作者有话要说:看你装到啥时候~哼哼第5章 担心安静的间隙里,穆逸舟的声音格外清晰。在童溪赶过来之前,钟原已经介绍过已毕业的老人,穆逸舟显然是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即便不提他担任协会会长时的辉煌战绩,他的长相和气质就足够惹眼,那身历练的气势绝非身在校园的师弟能比。长得帅又有气场,就算在人群里不言不语,也能让人过目不忘。更何况,他还是位技术大佬。他一开口,包厢里大半的目光都挪到了他身上。新进的会员不知道老旧的故事,但年纪稍微大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八卦。知道美女童溪师姐曾有个男朋友,听说也是协会的,后来异地分手了。那之后童溪就一直单着,将多少追求者都拒之门外。而此刻,这位长相英俊、气质清冷的穆师兄,却单独给她点了碗姜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男生们半开玩笑的起哄,不知情的女生也跟着打趣,“哎呀,师兄好贴心哦。”剩下几位当初曾跟穆逸舟共事、如今还在a大读书的硕博生都觉得意外,没乱开玩笑,只微微诧异地打量两人。众目睽睽之下,童溪心跳微疾。好在同学们的起哄适可而止,很快就回到了游戏里。对面穆逸舟仿佛觉得这事没任何不妥,只将下颚微抬,“快喝吧。”童溪默默端起姜汤,朝他笑了笑,“谢谢。”包厢里恢复了热闹,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们还在八卦某座塔背后的故事。坐在童溪旁边的是个小师妹,今年大二,同在新传学院,跟童溪比较熟。她是去年加的协会,那会儿童溪已经从骨干隐退,穆逸舟更是销声匿迹,自然不知道当年的事,就着暧昧的余韵,笑眯眯地凑过来。“师姐,这位师兄对你好细心哦,那么多人淋雨,他就只给你点姜汤。”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偷看那边一眼。童溪抿了抿唇。她确实没想到穆逸舟会来这出,也许他只是主动递个橄榄枝,化解之前的生疏尴尬。毕竟集体聚会要的就是个热闹氛围,又有见证过两人分手的老朋友在,处得太僵硬了不好。他看似高冷,其实很注意把控全局。童溪便没过分解读,只笑了笑,“以前在他手底下干活,没功劳也有苦劳嘛。好一阵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唉,正跟孙老头较劲呢,他那期中pre超难做。”小师妹年轻,很容易就被带偏了注意力。-美味的菜肴陆续端上来,从臭桂鱼到土匪鸡,看着就香辣诱人。被期中季暴虐的同学们难得出来放松,大快朵颐之余,游戏玩得兴致高昂。童溪和穆逸舟对坐着,中间隔了三四个人。童溪不是考古学专业的,却是社团里的老人,这些年刷的文保不少,跟着那群老社员们也没少学到东西。实习期间做的虽然是非遗保护,却也不严格限定,时间久了,对这个领域也很熟悉,之前还在协会里主讲过交流讲座。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虽安安静静地坐着,却不时就被cue——“应县木塔以前可以上去的吧,童童师姐是不是去过?”“这家伙是石像生,不是镇墓兽,来来来,师姐给鉴定下。”“民俗活动当然算非遗啊,上回师姐还开了讲座。”“……”陆陆续续的问题抛过来,童溪轻易就被卷入了答题游戏。穆逸舟话不多,更不可能跟小朋友争抢答题,就跟功成隐退的江湖高手一样,唇角抿着笑,坐在对面打量她。漂亮秀致小女生已经长大了,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被一堆问题包围也不慌不忙。她长得真的好看,柔和的轮廓,不浓不淡的双眼皮,眼尾挑得妖娆,睫毛修长,皮肤白皙没半点瑕疵。那双眼睛里盛了笑,像是波光潋滟的湖水。怎么都看不够。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含笑看别人讨论,偶尔瞥过他,如夏日云影一闪而过。于他而言,那难得的目光碰触似惊鸿照影。但她确实和以前不同了。比从前安静、收敛,添了种顺其自然、不争不抢的恬淡,也在有意避开与他的目光接触。韩怀公说得没错,她心里肯定有芥蒂,还很深。穆逸舟握着茶杯喝水,指节微微泛白。他知道她是什么性格。可能是小时候长期跟父母分居的关系,童溪不是那种爱跟人倾诉心事的女生,恋爱的时候她会撒娇,会耍赖、会为小礼物而惊喜,有着女孩子温柔可爱的那面。但碰见麻烦,她却习惯独自承受、消化,凭着一股拗劲咬牙解决,而后云淡风轻,跟谁都不诉苦。就那么执拗地往前走,把一切交给时间。分手的那段时间,她想必也是咬紧牙关,默默扛过去的。而那艰难时光却是拜他所赐。穆逸舟的心脏像是被谁钳住了,用力揉搓绞弄,难受得要命。他欠她一个认真的道歉,即使无从弥补,至少该稍稍解开点心结。见童溪的目光落向那盘石磨煎豆腐,穆逸舟垂眸,手指轻拨转盘,把那盘豆腐送到她面前。然后朝旁边还在读博的老友陈博抬抬下巴,“喏,你要的腊肉。”陈博愣了下,随即嗤的一笑,夹了块腊肉。“拿我当挡箭牌,不厚道啊,穆哥。”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陈博低声调侃。-一顿饭吃得畅快淋漓,结束后大部分人继续去k歌玩游戏,有事的人先撤。雨早就停了,沥青路面湿漉漉的,积水还没排干净。空气倒是清新了很多,凉风扑面,带了侵骨的凉意,提醒着一场秋雨一场寒。穆逸舟跟阔别数年的陈博闲聊近况,率先出了门,也不急着走,在路灯下站着。陈博跟他一级,物理学院的博士,快毕业了,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熬了近十年,头发还剩本科入学时的一半。他见证了俩人恋爱分手的全程,当了一顿饭的挡箭牌后,也看得出穆逸舟今晚参加聚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识趣地先走。不过片刻,童溪跟几位师妹也走了出来。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寒,她身上穿得单薄,不自觉地收紧风衣领子。旁边那位师妹见大帅哥穆逸舟的目光又直勾勾落到童溪身上,察觉出猫腻,便暗笑着朝她摆手,“那师姐我们唱歌去啦。”“好,路上小心点。”童溪捋了捋夜风吹乱的鬓发,一转身,险些撞进穆逸舟胸膛。她出来得晚,去k歌的人已陆陆续续结伴走了,这会儿湘菜馆前就只剩下他俩。就像从前那样,社团腐败完了一哄而散,剩下他们两个人,走在队尾压马路。只是已时过境迁。路灯昏黄,两侧商厦民居的灯光却很亮,照着地上积水。男人单手插在裤袋,穿了件薄款线衫,将肩臂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腰腹劲瘦,双腿修长,不得不说身材很棒。那头短发剪得利落,很合cto的身份,鼻梁英挺,神情随意,干净的脖颈间喉结分外显眼。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还轻轻滚了下。他身上那种气质,仍然是她所迷恋的。童溪沉寂许久的心在这一瞬又突突跳起来,管都管不住,就像多年前那样。她又不傻,一顿饭吃下来,多少能捕捉到穆逸舟的小动作——从那杯姜汤到不时稳稳送到她面前的食物,以及他有意无意瞟过的打量的目光。他究竟想做什么?童溪往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揭旧时伤疤,只佯装整理背包,“师兄不去跟他们唱歌吗?”“不去了。”穆逸舟站得离她很近,稍稍伸手就能把她揽进怀里的那种。目光扫过她的耳垂脸颊,他竭力克制,眸色稍深,“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吗?”“呃,有事?”她问。“想跟你聊聊。”穆逸舟抬步,往学校的方向走。紧邻马路的人行道,有电动车和自行车乱窜经过,穆逸舟留着神,不时轻轻揽她肩膀,免得磕碰。揽完了,又有点久别生疏的小尴尬,不动声色地拿开手。童溪失笑,“没事的,不会撞到。”“你走路一直大意——”穆逸舟说到这,声音一顿。以前确实是这样。童溪那会儿动静皆宜,能在图书馆坐上整天看书发呆,也能在他耳边吵个不停。穆逸舟很忙,课程的事、实验室的事、学工的事和社团的事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她爱跟他报告每天的新鲜见闻,走在路上也不安分,经常注意不到往来的车。都是他分神留意,照顾孩子似的兜着她。但几年之后呢?“现在不会那么大意了。”童溪轻声,自嘲似的笑,“长过教训,总得学乖点。”刚说完,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石琳打来的,她按了接听。林荫路漫长,两人并肩慢行。童溪的一个电话打了差不多十分钟,她听得很耐心,不时应和,“……嗯,我知道的……放心,材料准备好了……没关系,我自己去取……哦,那我在校门口等他……”挂完电话,她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座漂亮的西校门已近在眼前,出来吃夜宵的人成群结队。童溪将手机塞回包里,语气尽量轻松,“回国后还习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