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一顿,清黑的眸底瞬间泛起零星笑意,宛如春风吹过湖泊,晕染开点点潋滟的晴光。他细密的睫羽微垂,声音忽然就温柔了下来,轻声道:“我这些天都在医院,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能说的?”这话说的也对。许念稚脸颊红扑扑的,被他的声音搞得心脏乱跳,只觉得那些不安分的粉色气泡又冒了出来,咕嘟咕嘟,时刻提醒着她对这个人的喜欢和心动。许念稚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胡乱就道:“嗯,那你、你别说了,我们来写试卷。”叶褚时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顿了顿,忍不住轻笑出声。少年眼尾上勾,翘起的弧度锋利又多情,瞳仁水润润的,宛如拢住了一整片星河,亮得惊人。许念稚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羞恼又慌乱,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软绵绵地质问:“你笑什么?”笑得那么招蜂引蝶......长得好看了不起吗?对方听不见她的心声,只缓慢地凑过来,眼里是明晃晃的愉悦,他揉了揉许念稚的头,低声说:“笑你傻,小念稚。”温暖的掌心抚过女孩儿头顶,许念稚捏紧手指,倏地怔在了原地。小念稚。窗外是落日时分,橘红色阳光铺满了天空,茂盛的枝桠间传来夏末最后一波蝉鸣,喧嚣而鼓噪。许念稚坐在床上,看着那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却只能听见咫尺相隔之间,自己清清楚楚的心跳声。强烈而清晰。作者有话要说:时哥:是时候买本《兔兔养育手册》了(沉思第27章 第二十七朵第二天出院, 林依果真放心地和赵城去了外地出差,叶褚时来到医院楼下,准时等着接许念稚出来。十月中旬, 寒露节气刚过, 窗外的蝉鸣已经消匿无踪, 海城的绿化覆盖率高,才入初秋, 街道上就落了满地的金黄色梧桐叶。许念稚踩上薄薄的叶片,听见脚下轻微的碎裂声, 转过头,脸上眉飞色舞的, “叶同学,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到处走一走呀。”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手放在加厚的白色卫衣侧兜里, 下面只穿了件宽筒牛仔裤, 单薄纤瘦。偶尔有风吹过,女生细细的脚踝露出来一截, 冷白色的,腕骨清晰, 线条很漂亮。叶褚时看得眼皮一跳, 蹙眉提醒她:“秋天了, 下次穿多一点,风大容易着凉。”许念稚乖乖点头,扬起唇红齿白的小脸,冲他笑:“就走十分钟,到地铁站口就进去。住了半个月医院, 我感觉我都要发霉了。”叶褚时无奈点头,接过她背着的黑色挎包,同时把手里的口罩递给她。“最近流感多,注意点。”他沉默而纵容地由着女生到处乱转,黑色宾利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路边,叶褚时朝司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先离开了。莫名感觉被塞了什么东西吃的司机:“......”叶褚时心情倒挺好,打完招呼,立马气定神闲地跟上了许念稚的步伐。秋意渐浓,海城云高风轻,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因为是工作日,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的,有些安静。这样的天气,能一起走一走也是好的。叶褚时看着身边人晶亮的双眼,唇角不自觉勾了勾。路边有几个摆摊买糖人的老爷爷,褐色的麦芽糖晶莹剔透,做成了许多不一样的形状。许念稚眼巴巴地瞧了会儿,盯着最边上那个兔子形状的糖人,半天都挪不开眼。她夹杂在一堆围观的小朋友中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意外地合群。叶褚时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那只糖人,一顿。兔子和兔子之间......也有同类互相吸引的定律吗?他垂下眸,半晌,脸上浮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叶褚时走过去,在一群小朋友晶晶亮的目光中,干脆利落地把兔子买下来,笑着递给了许念稚。女生愣了愣,随即立马弯起澄明的杏子眼,唇角勾起时露出一个梨涡,她也笑了,声音又甜又亮,“谢谢你,叶同学。”叶褚时看着少女明媚如初的脸庞,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没事。”许念稚乖乖低头让他揉,嘴里一下一下咬着兔子糖人,笑得又甜又软。她在医院住了半月,原本还想去商场附近转一转,奈何天公不作美,刚吃完兔子糖人,没过几分钟,十月的骤雨就宛如瓢泼大水般下了起来。许念稚看着天边的乌云,有些欲哭无泪:“天气预报昨天明明说,今天没有雨的。”离地铁站还有些距离,自家的司机早已踩下油门消失在了路口,叶褚时蹙眉,脱下外套罩在许念稚头顶,揽着人跑进了最近的屋檐下。干净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男生的外套上有股很淡的香气,像是水生绿叶的潮湿森林,冷冽而清透。好好闻......许念稚的脸藏在外套下,猝不及防闻到他的味道,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她慢吞吞地扒拉着衣服,牛仔外套停在鼻端的位置,许念稚看见对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开始在包里翻找纸巾。有个突兀的念头,猛地从脑海里闪过。许念稚眨眨眼,脸上翻滚起滚烫的热意。她犹豫了很久,直到羞耻感让耳朵连着脖子红透一片,许念稚终于抓紧了男生的外套,埋下头,心慌意乱、又害羞欢喜地深深嗅了一下。叶褚时找出纸巾,转头刚想给她:“念稚,擦......”女生的脸埋在他的外套里,低着头,只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细密长睫——对方接触到他的目光,兔子炸毛般倏然瞪大了眼,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就快要哭出来了。叶褚时眉一皱,想拉开外套看清她的表情,伸出手却愕然发现,对方正用力拽着自己的衣服,死死不放。他一顿,收回手:“念稚,怎么了?”许念稚抓着衣服,只猛地摇头,声音闷在外套里,透出一股特别的质感:“我没被淋到,你、你擦擦头发吧,刘海湿了。”叶褚时顿了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许念稚疯狂点头。叶褚时只好移开目光,擦干净自己被雨浸湿的刘海,黑色的t恤也湿了,黏在身上有点不适,他拿出手机,拨通自家司机的电话。许念稚猛地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开始心跳加速。差不多等了十分钟,一辆黑色宾利从远方驶来,缓缓停靠在路边,司机撑着伞,将两个小祖宗小心接进了后座。窗外景色移动得飞快,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就开进了颐景园南门。许念稚下车,站在单元门前,和过去那两个月一样,朝叶褚时挥了挥手。“叶同学,明天学校见。”男生忍不住翘起唇角,狭长的眼尾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愉悦而满足。他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是不动声色的笑意,温柔沉溺:“明天见。”作者有话要说:算一个单人约会叭~待会儿还有一更第28章 第二十八朵淅沥的雨声不断, 房间里灯光如昼,暖气在头顶呼呼吹过,落地窗外, 浓重的夜色如墨。叶褚时从浴室里出来, 边擦头发边往外走。床上遗落着他随手脱下的外套, 牛仔的布料已经被雨淋湿,他拿起来, 打算扔进浴室的衣篓里,等家政来处理。刚走两步, 男生忽然一顿,莫名停住了脚步。他垂下眸, 看了眼手里的牛仔外套。鬼使神差地,叶褚时回想起几个小时之前,许念稚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晶亮的杏眸半垂,睫毛抖得一簌一簌, 她低着头, 好像连耳朵也红了。什么事情让她害羞成这样?男生扬着睫,润泽的黑眸若有所思。他拿起外套, 凑近了,衣服上的熟悉气息掺杂着雨水潮意, 立马萦绕在男生鼻端。浅浅的一层, 浮动在空气中, 缓缓弥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褚时垂下眸,半晌,眼里逐渐泛起零星笑意。原来是这样。他走到浴室门口,将衣服扔进衣篓,不经意间抬头, 就从洗手台的镜子里,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唇角上扬,眼底含笑,黑润润的眸隔着朦胧雾气,依旧亮得惊人。叶褚时有些新奇。原来在所有想起许念稚的时刻,他都是这副模样的。正思索着,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响起。叶褚时回神,拿起来,犹带笑意地接通。几乎是接通的一瞬间,那头父亲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莫名的沉重和低哑,让他右眼皮连着心脏,狠狠跳了一下。“褚时,来一趟医院!现在!”-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许念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半个月没去学校了,匆匆吃完早饭就赶着出门,林依笑着叫住她,把手里一个花纹精致的纸袋递过去,不忘叮嘱:“跑那么急干什么,慢点。”“到了学校把这个拿给褚时和阿亦,褚时照顾了你半个月,比我还要上心,好好跟人家说谢谢,听到没。”“知道啦。”许念稚接过包装袋,探头看了眼,里头是两条颜色不同的围巾,她立马笑了起来,声音轻快如风:“妈,原来你不止给我织了呀。”她想了想,硬是从门口折返房间,将林依给她织的围巾几下绕在脖子上,精致的眉眼笑得愈发欢快,“那我也带上,嘿嘿,我走啦。”林依摇摇头,笑得无奈又纵容。初秋天高气爽,许念稚到教室的时候,陆陆续续的同学已经填满了半个教室。她提着包装袋,一路上都有同学和她打招呼,许念稚笑着一一回应,坐下来后才发现,赵亦换了位置。隔了条过道,少年的眉目清冷如初,他递给她一盒酸奶,淡声道:“姐,林阿姨让我给你带的。”许念稚挑眉,没戳穿他傲娇的说法,接过了,又把属于他的那条围巾拿出来给他,“谢谢,喏,妈给你织的。”前排的陈欢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她脖子上的围巾,哇了一声,“念稚,你围巾好漂亮,都是阿姨织的吗?”纪明也回过头,在一旁懒懒搭话:“不然呢,欢姐,你怎么总问些蠢问题?”不等陈欢瞪他,纪明看了眼包装袋,立马促狭一笑:“念稚妹妹,还有一条是给谁的?”许念稚可不上他的当——她只有在叶褚时面前时,才会害羞和不知所措。此刻人还没来,女生眨了眨澄明的杏子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给叶同学的,他照顾了我那么久,应该的。”纪明对她的反应很惋惜,陈欢拿课本敲了下他的头,男生捂着脑袋怪叫,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才听见早自习的铃声响起。许念稚看了眼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有些奇怪。他没来。她以为叶褚时只是迟到,便专心地投入了早读中,可是等到上午的两节大课过去,叶褚时还是没来。许念稚抿了抿唇,看了眼抽屉里花纹精致的纸袋,止不住担心。他不是会故意迟到的人,而且他们昨天才见过,难道是忽然出了什么事情?仿佛在印证许念稚的猜想,而后的一连三天,叶褚时仿佛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补上,晚上九点的更新照常~第29章 第二十九朵越接近秋天, 海城的白昼就越短,不到七点,窗外的天空已然暗沉了下来。许念稚穿着加厚的针织外套, 翻过一页课本, 在笔记本上记重点。值日生没关紧窗户, 傍晚的秋风裹着凉意吹来,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 许念稚起身,抬手把窗户反锁上。回头重新坐下, 才发现不知何时课本往前吹了大半,她刚想翻回去, 目光一顿,停在那页涂涂改改的痕迹上,许久都没动。黑色的字迹。笔锋凌厉,架构漂亮端正, 熟悉无比。是叶褚时。许念稚眨了眨眼, 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已经三天没来了,加上今天, 就是第四天。她给他发微信,打电话, 从来都没有接通过, 甚至在得知班主任是他表姑后, 她还跑去问了陈老师,而陈芸只是叹了口气,让她回去好好学习,不要担心。许念稚怎么能不担心?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在那个无助的雨夜里, 是他闯进黑暗,挟裹着一身光明,将她救出。他给过自己最温暖的怀抱,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般,连人都找不见。许念稚呼出口气,看着抽屉里装着围巾的纸袋,有些失神。晚自习还没开始,班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人,陈欢和纪明他们坐下,回过头,看见她这副模样,都有些无奈。“念稚,别担心了,学神他不会有事的。”“念稚妹妹,”纪明也在一旁安慰:“就算有什么事,凭时哥的能力,也没他解决不了的。”纪明也担心叶褚时,但昨天去问自家父母,只得来了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回答,想帮忙也有心无力。许念稚笑了笑,收起情绪,冲他们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事的。”陈欢与纪明一顿,还想说什么,铃声正好响起,他们只好停下安慰,面含担忧地转回了身。窗外雷声阵阵,乌云沉沉地压在远方,酝酿着一场大雨。许念稚拿起笔,呼出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学习中。还剩三天就要期末考了,她想考得更好,至少,能够更接近那个永远第一的叶褚时。身后的李妍昕看着少女的背影,眼神复杂。她向来明艳的脸上毫无表情,长长的睫毛微颤,半晌,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捏紧了双手。-今天的晚自习因为雷雨天气,教学楼意外停电而提早结束。不到八点,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许念稚拒绝了赵亦同行的提议,笑道:“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想再走走。”赵亦抿了抿唇,也知道她这几天因为叶褚时而心情低落。半晌,点头叮嘱:“手机别关机,有危险打我电话。”许念稚嗯了一声,收拾好书包,去了学校后面的宿舍楼——在那片树林里,叶褚时和她一起为小橘重新搭了个窝。毛发蓬松的小猫半趴在纸壳上,瞳孔水润,柔软的尾巴半缠住女生手腕,软趴趴的。许念稚笑了笑,轻摸它的头,“乖,慢慢吃,下雨就别出来玩了。”她看着小橘吃完了带来的猫粮,又仔细整理好它的小窝,加了块薄毯,这才撑开伞,慢吞吞地从雨幕中离开。还没到下班时间的工作日,地铁上冷冷清清,许念稚提着纸袋,看了眼里头精致的黑色围巾,微微叹气。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如果出事了,她怎样才能联系上他?正想着事情,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许念稚掏出来看,电子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正在跳动。她犹豫一秒,接通:“喂?”“是我。”少女清冷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莫名的熟悉。许念稚愣了下,试探地问:“李妍昕?”李妍昕嗤笑了声,“还不蠢嘛。”“......”许念稚抿唇,“你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想知道阿时的消息吗?”李妍昕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灯火通明的海城,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她抬眸,看见自己隐隐约约的轮廓。那头的少女果然态度转变,急切问道:“你知道叶同学在哪儿?”不等她回答,又接连冒出数个问题:“他这几天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有没有事?”李妍昕没回答她,沉默许久,直到那头的女孩急得都快打转了,她终于开口,哑声问:“他家的事情,你知道吗?”许念稚愣住,“......不知道。”她想起住院期间,叶褚时曾提起过的“我去楼上看一个人”,一顿,“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事。”“有没有事?”李妍昕讽刺反问。她回想起过去几天少年惨白的脸色,自嘲一笑,眸中泪意翻涌,“他家出了事情,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他这几天都在医院,状态很不好。”李妍昕眼眶有点红,凝视着远方的阴沉乌云,声音微颤:“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成天就知道守在病床前......我劝他,根本没用。”男生漆黑的瞳孔仿佛近在眼前,他抬起眸,细碎的黑发下,那双眼睛毫无波动。他说:“李妍昕,不关你事。”她不甘:“我可以陪着你,阿时,你不用这么熬!我可以陪着你的!”叶褚时只是看着她,黑漆漆的眸中毫无情绪,仿佛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空无的令人心惊。她听见他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地说:“我不需要。”声音里没有感情,什么也没有。如同过去那许多年一样,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也从未接受她拼命递过来的真心。是啊,从小到大都这样,她为什么还不明白?如果许念稚没有出现,她或许还可以骗一骗自己——他天生冷淡,对谁都这样,她只是并不特殊而已。可偏偏,许念稚就那样突如其来,却又坦然无比地出现了。勾唇,低语。温柔应答,无声注视。他好像在许念稚面前,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会笑着开玩笑,也会伸出手,轻揉女孩子的额发。李妍昕想,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了。卑微达到了临界点,她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李妍昕忍住眼泪,轻声道:“他这几天都在市医院,第九层住着林夫人,你报自己的名字,会有人带你上去。”许念稚应她,声音终于有了点平时的活力:“我知道了,谢谢你。”李妍昕没说话,停了几秒,又道:“还有......那些帖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有做过。”说罢,没留给对方更多时间,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夜色深沉,被雨洗刷的天空清透,黑得分外纯粹。从城市高处往下望,喧嚣的灯火在雨中氤氲融化,窗外雨声淅沥不断,宛如发泄般的哭声在这样的背景下,也变得逐渐模糊。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念稚会找到褚时的~第30章 第三十朵许念稚下了地铁, 脚步匆忙地往家里赶。她埋着头,细嫩的指节攥着纸袋边缘,因为用力过猛, 掌心被粗糙的带子磨红了一圈, 许念稚顾不上其他, 只低头往小区里跑。她要把东西都放回去,然后再直接打车去医院找他。来不及想李妍昕是不是在骗她, 来不及想找到他之后怎么办,更来不及想到了医院会不会有人带她上去, 许念稚什么也来不及想,她只有一个念头——要看见那双清黑潋滟的眸。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 交织演奏出一段急促节奏,天色昏暗,许念稚一路奔跑进单元楼下,来不及抬头, 便半撑着膝盖, 弯下腰来喘气。浸湿的裤脚黏在皮肤上,寒风吹来, 更加冰冷。她只休息了三秒,就半喘着气抬起头, 手里还捏着沾湿的冰凉伞柄, 人却忽然一怔, 猛地愣在了原地。外头雨幕依旧淅沥不断,小区亮起了盏盏明亮的路灯,树叶被水淋透,绿得青翠欲滴。同一个屋檐下,一身黑衣黑裤的少年宛如鬼魅, 正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那张熟悉矜冷的脸。清黑潋滟的眸半垂,长睫氤氲着潮意,他浑身湿透,细碎成缕的黑发贴着前额,不知站了多久,看起来颇为狼狈。叶褚时。不到三米的距离,少年眉眼间戾气很重,神色冷沉,全然不见平日的漫不经心。许念稚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轻声喊他:“叶褚时......”周围静谧无声,他没有应答。滴答的雨滴落在两个人脚边,溅起水珠,浸透衣服,顺着皮肤缓慢流淌。“哗啦”——伞和纸袋被主人丢在地上,许念稚被他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倏然瞪大眼睛。并不温暖的拥抱,还掺杂着雨水的青涩腥气和冷冽潮意,许念稚却红了眼,她终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按住少年湿漉漉、还泛着冷光的后颈——女孩哭着开口,不停叫他名字,连眼泪也带着想念的意味:“叶褚时,叶褚时,叶褚时......”“......嗯。”少年终于闭上眼,雨滴顺着立体的五官流下,他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孩,声音沙哑,透着被雨淋透的疲惫倦怠。“我在。”-啪嗒一声,头顶吊灯亮起。推开大门,入目是纤尘不染的家具,客厅大而空旷,冷灰色壁纸和墨石地板相配,看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许念稚放下伞和纸袋,跟着叶褚时走进别墅。她有些拘谨,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鼻头通红,惹人怜惜。许念稚看着叶褚时的背影。少年没穿拖鞋,赤脚站在开放式厨房旁的饮水机前,低着头,倒了杯温度正好的热水。许念稚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皱眉说道:“褚时,你去洗澡吧,我在这儿等你。”“嗯。”他轻声应,没有逞强,只是又折返回房间,拿了条巨大的浴巾,和一些年轻女人的衣物,堆在沙发上。“这是......我妈以前的衣服,客卫在左边第一间,往左旋开是热水,吹风机在抽屉。要洗澡或者要吹头发,都可以用。”他轻声叮嘱,眼底带着清晰可见的疲惫,脸色苍白至极,湿透的外套黏在身上,狼狈不堪。许念稚连害羞都顾不上,连忙点头,急急推他去洗澡:“我知道了,你快洗澡,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叶褚时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定在她面前。许念稚:“怎么......”话没说完,少年上前,轻轻抱住了她。许念稚猛地怔住。干净的气息落在头顶,他身上仍旧是那股熟悉清淡的香气,只不过多了今夜的雨水潮意,显得更加冷冽。冷冽得,有些近乎无情。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缓慢闭眼。空调的暖气呼呼吹来,许久,许念稚终于听见他开口。“谢谢你,念稚。”*这场大雨下了近一个小时,许念稚和林依说要去陈欢家做作业,挂完电话从浴室里出来,外头淅沥的夜雨已经停了。灯光明亮,她站在沙发前,认真摆弄着眼前的医药箱。落地窗留了一丝缝隙,层叠白色的纱幔被风吹开,雨后清爽的凉意渗进客厅,叶褚时垂眸坐在沙发上,任由许念稚给他轻轻上药。刚刚楼道太过黑暗,只能隐隐辨认出他的面容,此刻借着柔和的灯光,许念稚才终于看清,少年神色疲惫,脸上还带着多条红色血痕。许念稚抿紧了唇。他向来都是骄傲的,矜贵的,甚至是遥不可及的。何曾有过这样狼狈脆弱的模样。她呼出口气,压下心底的抽痛,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淡淡的酒精味弥漫,许念稚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因为上药的原因,她半蹲在叶褚时面前,脚下是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女生抬头说话,杏眸澄明,在灯下宛如水洗的琉璃。叶褚时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小小倒影。他沉默许久,开口:“我爸打的。”说出口的瞬间才发现,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许念稚一惊,“那你......”刚说俩个字,她忽然敏感地察觉到,接下来要提起的,很可能是面前少年掩盖甚深的旧事,她再问下去,无异于亲手揭开他的伤疤。于是许念稚一顿,许久,笑了笑:“伤口不能碰水,要天天擦药膏,你别忘了。”叶褚时一滞。他扬睫,看着女生弯如月牙的杏眼,沉默片刻,哑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问他?明明,眼里都写满了想了解的欲.望。面前女孩还在看着他,闻言,笑容宛如初春枝头绽开的花蕾,温柔极了:“没有为什么。”“我确实很好奇,”许念稚拧紧药水瓶盖,将棉签扔进垃圾桶,笑着缓和气氛:“实不相瞒,好奇的快死掉了。”“可是,我不想问。”“你的样子,像是伤心得快死掉了。”女孩大概是蹲得累了,干脆半坐在地毯上,膝盖朝外趴着,手腕细细撑起。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就让你揭开伤疤,血淋淋地给我看。”她朝他眨眨眼,带着调皮,更带着妥帖的安慰:“我晕血的呀。”叶褚时半天说不出话来。窗外夜色如墨,二人的距离很近。许念稚坐在地毯上,柔和灯光勾勒出她线条精致的轮廓,女孩歪着头,表情温柔,黑发泛出玉般的淡淡光晕。叶褚时看着她的脸,忽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直需要她的人。他闭了闭眼,想将心底滚烫的情绪压下,可还是有令人鼻酸的温热,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半晌,叶褚时伸出手,微微用力将她拉进了怀里。今晚,他们之间的拥抱好像格外多。清淡的沐浴露香味儿萦绕,掺杂着男生浅淡的呼吸,许念稚垂眼,也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他。他们一个坐在沙发边,一个坐在地毯上,维持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硬是抱了许久。“前几天,叶群通知我,去医院见我妈最后一面。”男生忽然开口,许念稚听清楚内容后,瞪大眼,呼吸都停了一瞬。“叶群,就是我爸。”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着眼,自嘲一笑,“海城叶家的家主,在生老病死面前,好像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叶褚时回忆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电话挂断,理智也仿佛随着提示音一起,彻底消失无踪。洗澡后的头发来不及吹干,睡衣来不及换,连司机都等不及,他猛地踩下油门,连闯一路红灯,赶到了医院九楼。手术室亮着红色的光,那个男人坐着在抽烟,脚下落了一地焦黑的烟头,雾气缭绕。长久以来,紧绷在叶褚时心头的那根弦,就这么猛地断裂了。他听见了自己理智破碎的声音。少年冲过去,又被男人身边的保镖强行拦住,他赤红着眼,脸上是罕见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你是不是男人?”秦院长在一旁劝和:“褚时、别激动!这件事和你爸爸无关,植物人的并发症我们也预料不到,你冷静点......”话没说完,少年已经强行挣脱桎梏,猛地上前,抓住叶群衣领,挥拳打去,“你不配来这里!”男人闷哼一声,也生出了邪火,他狠狠将烟头一扔,站起身,脸上是许久未见的阴戾,“想打架是吧?”他们之间存在的仇恨太重、隔阂太深,叶褚时原本以为,他和叶群会这么陌生而冰冷地过一辈子。直到林羽萧的死来临。突如其来,却又好像预料之中。叶褚时的性格和叶群如出一辙,漠然、高高在上、连骨子里都刻着冷淡。这样的人就算是恨,也不会强烈地表现出来。林羽萧的死却仿佛一个□□,引爆了藏在二人冰冷之下的恨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一旦被捅破,随之而来的,就是翻滚汹涌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