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柏。”“哪个部门?我找找。”“金融事业部的。”前台低头在电脑里找了一圈,又抬头问她:“他名字怎么写呀?”林心姿一个字一个字说了,有些紧张,又叮嘱:“你电话转接他,就说有个女士在前台等他就行。”没想到小妹一脸困惑抬起头:“你确定是x银行北京分行吗?”不好的预感上心,林心姿愣了愣:“怎么?”查无此人。前台小妹是上周新来的,按照林心姿说的名字在系统里搜索了好几遍,都显示无此人。尽管才上班没几天,但往来同事也见了不少,印象里确实没有这个人。她见林心姿的表情越发冰冷,心下不忍,问:“要不我帮你问问?”“那……辛苦你了。”林心姿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还是双手双脚发冷。夏天的正午,她甚至忘记打伞,忘记打车,只是抱着手臂走着。大概是写字楼的暖气太低,直到被太阳晒了许久,她的手臂仍然冰冷一片。触觉陌生,像是一块从冰箱拿出来的肉。前台小姑娘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我替您打听了一下,徐家柏在两周前就被劝退了。”“他确实工作不上心,和同事相处也一直有问题。被客户投诉过几次。上个月犯了一次大错,所以最后还是被劝退了……”“对,他确实已经两周没来上班了。”……午后的街道少行人,她能听见自己深深的呼吸声,鞋子踩在水泥地砖上的脚步声。注意力恍惚,林心姿心乱,她走得极慢,甚至不看自己脚下的路。大概是拐入一条小胡同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忽然涌上,有人从身后突然抱住了她——徐家柏?!第64章 情话对于一个女人未必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她相信这些情话,也正是他的实话徐家柏的手上带了力,林心姿尖叫起来。正直中午的胡同小道,两旁红木居民门紧紧关着。 叫破喉咙或许会有人应。徐家柏的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下巴抵着她的肩,是最缠绵悱恻的拥抱法。他见林心姿尖叫,只是低低说:“是我。你别怕。”他身上发烫,声音压抑又急切。林心姿挣脱了几下,命令:“你给我松手!”他不应。手更紧,下巴固执扣在她的肩上。林心姿沉了脸,不耐烦语气:“徐家柏你把我弄疼了!”他向来怕她生气,怔了怔,松了些。林心姿当即劈开他环住自己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后退一步再对他说:“我就是来找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走。”徐家柏垂了头:“你终于来找我了。家里我每天收拾很干净,每次出门都买你喜欢吃的零食点心水果放在家里,你不在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夏天也觉得冷。”他叹一口气,“宝宝,回家好不好?”他说话的时候,林心姿只顾低头整理衣服,太阳明晃晃照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打得很短。她没理会徐家柏的温言软语,只冷声问:“我刚刚去你单位找你,他们说你离职了?”徐家柏脸色变白,又靠近了一步,“我们回家说?”“你这样我怎么敢跟你回家?!”林心姿皱了眉头,“你偷看我手机,跟踪我,在我公寓门口装摄像头,离职那么久却一直瞒着我…你……”越说越发慌,刚刚在徐家柏面前建立起的威信又被恐惧瓦解,她不自觉看了一下四周,又后退了一步。“你在怕我?”“是你太可怕。”“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他逼近,“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一直都在想你。心姿,你没有想我吗?”“我需要找你谈谈。”徐家柏深深吸一口气,向前,声音发颤:“谈?谈什么?”林心姿拽紧了手上包包说:“我们先去人多的地方再说吧。”几天没见的徐家柏穿一件宽松t恤,过膝的短裤和运动鞋。居家装扮。刘海不像上班时认真梳在脑后,在额前垂了几缕。金丝框眼镜改成了黑色玳瑁全框镜,依然是颓丧斯文气质。林心姿打量他的神情,像一只充满防御的猫。她本该是他捧在手里的温顺宠物,而此刻却不再信任他。徐家柏的停顿里都是悲伤与不好预感。他问:“哪里人多?你在哪里会觉得安全?”林心姿不说话了…想了半天:“天…天安门广场吧。要不我们去那儿?”他一脸无奈,想摸摸她的脸,可刚伸出手,她又是警惕一躲。徐家柏的手僵在空中,叹气,“你真傻……你相不相信,哪怕伤害自己,我都不舍得伤害你。”恋人之间总会有最熟悉的感觉,这是在长久的相处中逐渐形成的默契。这份默契能在两人相遇的瞬间,将他们之间的空气调整到最适宜的温度与浓度,不至于太稀薄,也不至于太冷清。与彼此体温与喜好相兼容并适应,像是为彼此量身定做的衣衫一样服帖。在徐家柏说这句话的瞬间,他认真看着林心姿,他的眼神将两人之间的空气调整成熟悉形态,他对她伸出手:“走吧。”“去哪里?” 林心姿不敢握。他抽回手,插进口袋里。转身, “地铁站。不是要去天安门谈吗?”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西城区的辅路上,偏偏这一段树少,距离地铁站还有几百米。盛夏太阳将一切晒成苍茫的白,林心姿不习惯打伞。向来出门是徐家柏多带一把阳伞,殷勤护在她的头顶,他总说:“我家媳妇皮肤那么白,被晒黑了多可惜。”他将她视为珍宝珍惜,可惜今天他也忘带了伞。徐家柏在前面走了一阵,忍不住扭头,问她:“晒不晒?”林心姿不答。默默举着包挡住大半张脸。徐家柏叹了口气,干脆走到她身旁,不由分说抢过她包,揽着她的肩,另一手在支在她额前。他的手掌本大,直直照下的阳光就此被挡住大半,她小小的脸,安静躲在他的掌心下方寸的阴凉世界里。抿了抿唇。他们紧紧靠在一起走着,最熟悉的气息,毕竟还是情侣。林心姿没有说话,直到徐家柏开口:“你突然来找我,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回家,要么是…”他一哽,声音低了八度:“是分手。”林心姿还是沉默。用冷硬掩盖一瞬间的心软。在进入地铁站过安检的时候,她先复盘了自己主动提分手的每一次经历。有微信上彼此辱骂不欢而散的,有电话里一句冷淡“那就这样吧”然后从未联系的,也有拜托闺蜜直接转达“告诉他我不想继续了”的……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她好像没有当面说过分手。主动给一段感情画上句号,永远比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还需要勇气。而她又是习惯心软的女人,总忍不住想要医治男人的伤心。她也顺便复盘了徐家柏和自己说过的每一段分手。恋爱史就像一个人的网页浏览记录,暴露偏好与习惯:比如他从来不是主动提分手的那一个,比如他对每一任女友都殷勤贴心,比如他总说自己在一段感情中习惯性付出一切但却永远吃力不讨好……“那…分手后,你能放下吗?”林心姿记得自己曾经问他,那时的徐家柏黯然低头:“能不能是一回事。但我必须放下。”此刻的地铁站台有些空空荡荡的。老旧的一号线,八十年代的地砖与呼啸而过的风。站台两旁零零散散站着人,低头玩手机。两侧墙上广告牌闪耀,喜气洋洋播放“618购物节”消息。徐家柏忽然指着中间站台的两张不锈钢长凳开口,“要不我们在这里说吧?”美人愣了愣,徐家柏接着说:“天安门广场的太阳烈,我怕你晒伤。反正地铁站有监控,有安保,不用担心我对你怎么样。这两旁每隔三分钟就有一班地铁,你若害怕了,可以随时上车走人。心姿,我们就在这里谈,好不好?”林心姿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侧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走到长凳上坐下。徐家柏坐在她的身侧。直到一班地铁停下、拾起站台两边的乘客,再轰隆隆开走后,他才说:“我好像应该先对你道歉。对不起,心姿,我不应该偷看你的手机。”“嗯。”徐家柏接着说:“这是错事,被你抓了现行,我无法辩解。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尤其对着你的时候。”他侧头,苦笑起来:“我忍不住自卑。你总有办法让我觉得卑微——不是说你不好,而是相反,心姿,你太好了。而人总想把最好的,牢牢拽在手里。”“你的手机里每天都有无数的追求者。撩你、缠你,试图从我们当中寻找缝隙。我已经对你足够好了,我也没有办法再对你更好了——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只觉得无力。每一天,我总是忍不住问自己:你会怎么看待他们呢?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你会在心里将我和他们逐一对比吗?你会……”林心姿打断他的排比句,有些不耐烦:“你这是在自找苦吃。我既然选择了你,就有我的理由,你质疑自己的同时也是在质疑我的选择。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有足够的信心,至少……”她很认真看他:“徐家柏,自卑两个字在爱情里,从来不是一个优点。”他点了点头,说对。他们的位置正对着上下行楼梯,几个看起来是大学生模样的男孩背着书包往下,见了他们,随意打量,目光落在林心姿的脸上,转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目光还没黏上美人,就注意到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正冷冷瞪着自己。青年人赶紧走远了。徐家柏收回目光,迅速瞥了她一眼。林心姿垂着眸子,没注意到这一切,叹了口气又问:“那么你在我公寓门口装监控。也是因为没有信心吗?”“因为害怕。”他低头看自己的鞋,语调有些着急:“我……我知道你去找那个姓胡的之后,我都快疯了。我不知道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你24小时一刻都不在我身边…我会乱想,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我害怕…”“可这个行为很吓人。”林心姿提醒。“是吧?”徐家柏惆怅看向她:“可你要知道,心姿,我所经历的恐惧,一点都不比你少。”林心姿没说话了。两旁的地铁依次往来,轰隆隆进洞又轰隆开走,他们目送了一批又一批乘客:情侣、朋友、单身男女,学生、老人、小孩……似乎从没有在地铁站里坐这么久过,徐家柏不断开启新的话题,他害怕沉默,害怕林心姿先开口。她的开口将是对他的宣判。她想了很久,才问:“你这样…不累吗?”感情本应该是一场轻松又势均力敌的角力。他却不断让恐惧与占有欲绑架自己,画地为牢。他一愣,苦涩笑了,“累吧。但我不由自主,并且心甘情愿。我总忍不住做许许多多在你、或者在事后的自己看来都认为费解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的目的,无一不只是为了能拥有你,或者拥有你久一点…”“比如?”林心姿看他:“还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的?”徐家柏扯了嘴角勉强笑了笑:“你都要知道吗?”当然。“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胳膊肘分别支在两边大腿上,两只手将手中的手机翻来覆去把玩,他低声一件件数:“追你的时候,你转眼就把我送你的潘多拉项链放咸鱼上卖了,还架了个舔狗标签。”这件事情林心姿理亏,她抿了抿嘴,“你不是让你妹妹去买回来了吗?”“唔…故意的。”徐家柏苦笑,侧回过头看她:“苦肉计。就为了让你心疼。”林心姿一噎:“你……还真坦诚。”“对啊。你想知道嘛。我就都告诉你了。”他很认真,“我或许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一旦产生了执念,就会想方设法得到。心姿,你就是我的执念,说我玩弄手段、心计也好,甚至说我表里不一也好,我做的所有你喜欢的,不喜欢的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得到你,把你守在身边,宠你、爱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除了用我的生命、灵魂、金钱、未来来爱你,也用我阴暗的、没有边界的、龌龊的手段爱你,这些都是我。我做的所有事情,无论你是否认可,你都应该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哪怕这些天给你带来恐惧与不安,但你相信,我承受的不安与害怕,绝对不少于你。 ”“所以,宝宝,你不能接受我偷看手机,我以后就不看,你不能接受我隐瞒你,我以后就不隐瞒,我可以为了你改变一切。我知道我做事没有边界、我占有欲强,甚至你可以说我人格残缺,但我对你的爱,不比这世界任何一个人少。”……轰隆隆的声音里,又是一班地铁进站。徐家柏前所未有认真地看着她。耳边是他的情话,也是他的实话。情话对于一个女人未必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她相信这些情话,也正是他的实话。林心姿信了。她愣在那里,脑子迷乱像是被熨斗熨过,炙热蒸汽与煳了的思绪。她看见徐家柏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问她:“所以,宝宝,你原谅我,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轻轻吻着她的发,唇微微颤抖,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他的久别重逢。在他的拥吻里,林心姿想起自己的爱情理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对自己百分百服从的人,无条件地爱她、宠她、呵护她,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细心安放、妥帖收藏。哪怕他不完美,但他对自己的爱却是完美。而徐家柏,就是这样的人。“你找到了。”——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地铁卷走了新的一拨的乘客。乘客们低着头上车,再各自转向一个方向,继续低着头看手中的一方屏幕。如果这时候面向站台的乘客们稍微抬一抬头。会看到站台中央的不锈钢椅子上,一对拥抱的男女,他们般配又情深——那个男人的脸低垂着,看着那个女人,站台的乘客们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嘴角似乎弯弯勾起,又似乎没有。他的神情狡黠,又似乎深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着那个女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心姿,我承认我的阴暗、善妒与肮脏。我本来就是活在阴暗角落的人,但心姿…”他紧了紧手臂,“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所以,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救赎我,好不好?于是下一秒,她推开了他的手臂。“救赎你?”林心姿侧头看他,“做你生命里唯一的阳光?因为你爱我,所以我要接受你的阴暗、善妒与肮脏?”“不,徐家柏。”林心姿站起身,看着他:“我做不到。‘爱我’不代表着一切——曾经我以为它是。但你让我发现了自己过去错得多么离谱。一份健康的感情不会是单方面一味的服从与付出。想不承受爱情的义务必然要随之承受可能的麻烦与痛苦。”“家柏,你说得没错,百分之百服从的爱情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给我。但抱歉,这样的你,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做不了救世主,不想去做另一个阴暗灵魂的唯一救赎。我生命里的光不多,照亮自己都不够,没有力气去照亮别人。”“归根结底,人应该学着自救。”他的爱如此诱人,但她知道,那分明是饮鸩止渴的毒药。又是一辆地铁进站。林心姿说完这番话已经拎包站在了徐家柏的面前。徐家柏半仰着头看她,她眼神坚定,不再有缓转余地。他心一凉,于是下一句话,从她好看的嘴里吐出。是最后,属于他的判决——“所以,徐家柏,我们分手吧。”不要把爱人当成救赎,也许你会多一点快乐。两旁乘客陆续上车,林心姿对徐家柏点了点头,也转身走向车门。他还是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扎着低马尾,皮肤雪白,肩旁平直。她真美。他想站起来,可是脚上无力。心里也无力。唯一的力气在他的眼神,他鼻子泛酸,努力盯着她的背影。视线开始模糊。就在他以为她永远失去他的下一刻,那个背影转过身。又直直向他走来。他以为是幻觉——“对了。”林心姿再一次又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家柏。”她叫他。他心跳骤停: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她确实有话,说的却是——“家柏,我的身份证还在你那里。麻烦你,还给我。”“……”他似乎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应该要做什么。“哦…”徐家柏木讷掏了掏口袋,似乎十分费力才能拿出卡包。卡包里,她的身份证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他盯着它们,接着手也开始颤抖。隐藏的累积的情绪与绝望充斥着他的脑海与四肢,像江河乱涌,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与身体,他害怕失控。“给——给你。”他递上,她拿,才发现他死死拽着身份证不给。林心姿一愣,更用力往回拽了拽。两个人用力抢夺之间,“啪嗒”,一滴泪掉在身份证上。林心姿僵在那里,她慌乱间想抬头看他,徐家柏却瞬间松了手,转身:“再见。”声音低低,说得极快。林心姿差点没有听清。对面的地铁门开着,响着警示铃。她看见徐家柏的背影几步小跑,钻入了车厢里。下一刻,这边的地铁也到了,随着人流上车的林心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只记得刚刚一瞥,他红着的眼。轰隆隆声响,两班地铁朝两个相反的方向行驶。巨大的噪音,掩盖了怒吼、悲伤,他的颤抖与绝望。列车一站一站行驶,身边人更替,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绝望又颓丧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光影里,他看着窗户反射上自己的脸:垂下的刘海混乱,面容因为悲伤而扭曲,眼珠子赤红。不住颤抖的手捂着嘴。太过熟悉的滋味与表情。这是第几次了呢?第三次、第四次?被拒绝,被放弃。付出所有依然得不到所要。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哦,是那个她与他分手,一模一样绝望的心情。他在房间里关了整整三天,夜晚他去酒吧,遇见了唐影与心姿。那个晚上,林心姿甜甜对自己笑。他曾一次次相信,下一个她,就是他的光。而如今,又一个循环。他想,他终究又回到了阴影里。但没有关系的。很快,他又迅速地缓了过来:第一次伤心他难过了一年,第二次的时候只用半年,然后是三个月、再变成一周,三天……他在悲伤里变得强大,也许接下来的恢复不到一天?他环顾四周,地铁里的女孩那么多,北京的女孩那么多:她们单纯、听话、善良——他徐家柏,他扯了扯嘴角,泪痕未干,却凉凉笑了:他总会找到的,那缕救赎自己的光。第65章 爱情不过是对彼此的一场图谋,各取所需才能携手“恭喜。”在穿堂而过的地铁里,林心姿给唐影发了语音。窗户外是闪烁的广告牌,语音只有3秒,是一段伴随着嘈杂背景的沉默宣告。她的声音细细,带一点悲伤。好像所有的分别,都让人感伤。但关于分离的悲伤,从来不应该属于年轻人:年轻时候的告别意味着更多选择与可能,也意味着那个曾经错误的自己,还有机会从头来过。林心姿笑起来,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时间庆祝一下?”“应该的。这是好事。”庆祝分手的仪式在两天之后,林心姿叫上了胡哥,胡哥又叫上了程恪。四个人端正坐在工体路上的上海菜馆时,对这个搭配莫名觉得有些别扭。林心姿忍不住问了一嘴唐影:你男人呢?要不要叫他一起?程恪一愣,也转过头看她。唐影笑了笑,“他去上海出差。周五才能回来。”“有男朋友了?”他果然问。唐影说嗯。程恪真叹了一口气说,女大不中留。唐影夹了一块醉鸡,瞥他一眼,又补了一句:“不仅有男朋友,还很帅。您放心吧。”程恪扑哧笑起来,摇摇头,“帅我就不放心了,你这丫头镇得住吗?什么时候带我见见,我审核一下?”“他又不是妖怪。镇什么镇。”“如果伤害你了,那就是妖怪。”程恪认真。她烦躁起来,“啪嗒”利索拧下一块醉蟹的脚,回呛:“哈!那这么说来,你才是最大的妖怪。”程恪不回答了,一脸认怂表情点头,低头专心剥蟹,忽然又转头找胡哥说话。但显然挺高兴的样子。胡哥没注意程恪与自己说了什么,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林心姿。他们围坐一张方桌,老上海饭店的装潢,四人各自占据一边,胡哥的边挨着林心姿的边,正和她从桌上的“响油鳝糊”讲到淮扬菜里的“软兜长鱼”、“红烧马鞍鞒”,再讲到杭州的虾爆鳝面与四川的鳝鱼火锅,滔滔不绝,眼里有光。林心姿依然一手支颌看着他发挥,眼里是老练的星星眼与弯弯嘴角的微笑。美人将认真倾听神色看成礼貌,光是“她崇拜我”的幻觉就能让夸夸其谈的男人高潮。而她深谙此道。话题的间隙里,四人举杯,他们祝林心姿分手快乐。听到分手两个字的美人,神色还是掠过一抹黯然。胡哥直白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应该高兴。”林心姿平平瞟了他一眼,安慰不到效果,程恪打趣好友:“可能正是想到那个‘新的’可能是你。所以人家才高兴不起来。”唐影与林心姿同时笑出声。众人嬉闹中的胡哥应然严肃又深情,他承诺:“我可以等。"“可你需要他等吗?”许子诠出差,唐影这几日干脆继续住在林心姿那里。入睡前,闺蜜两人在床上敷面膜,床前电视放着无脑偶像剧。看着看着,于是聊到爱情。林心姿习惯搜罗备胎,往常对待候选人,她直接引入打分机制,条条框框下量化标准——数据漂亮的男人拥有优先被爱的权利。标准的第一条曾经是:你是否会无条件对我好?而与徐家柏相恋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改动标准。无条件爱他的男人或许有,但显然不会太过正常。她开始明白,择偶的本质不过是找丘比特做等价交换,男女逐一摆出手上筹码:容貌、背景、智商、性情、品性、感情……倘若运气足够好,或许才能换得一个势均力敌、恰当契合的恋人。任何一段感情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爱情不过是对彼此的一场图谋,各取所需才能携手。相恋的故事里,哪怕是女神与舔狗,也不会有绝对的赢家。“他想等就等吧。”林心姿伸了一个懒腰宣布:“只是,我现在对追求者都有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但凡对我好的,我都担心他是不是又把我当成治愈他阴暗内心的唯一的光。”“胡哥还好。他那不是高效温柔么?”唐影认真分析,“而且他主打油腻,油腻的人至少证明他内心阳光——毕竟潮湿阴暗的角落,它发不出油来。”两人哈哈哈哈哈,扶着脸上面膜,大笑成一团。过了会儿林心姿想到什么,拍了拍怀里抱着的枕头,转过身对唐影说,“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付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着下一段恋爱,是不是也可以试一下付出?”唐影点点头,“当然。”过了会儿探出八卦脸,“打算找胡哥吗?”“怎么可能?!”美人一下坐直了瞪她,反应太大面膜都差点掉:“爱情里的大忌,就是从一个备胎无缝链接到另一个备胎。”她转身对着床头柜上的镜子小心将面膜贴好,对唐影说:“和徐家柏在一起太累了。他限制我太多,我要好好喘口气。不能太快就给自己找新的管家。”暖黄色台灯照着室内,打在她们淡紫鹅黄的睡衣与脏粉色被罩上,深夜的女生宿舍,是永远的糖果色。唐影与林心姿找了舒服的姿势陷在床里,背景屏幕播放着的无脑综艺节目里的嘉宾永远开心,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一刻,她们忽然想起之前一起住在棕榈河对面老旧小区的时光——刚刚工作又怀揣梦想的少女,期待爱情、期待未来,与命运的惊喜。她们在每一日的期待中依次拆开命运之神砸下的“礼物”,五彩的包装,红的、黄的、粉的、蓝的,它们可能是惊喜、快乐与奇遇,当然也可能是烦恼、麻烦与困境。但没关系的,她们有大把的时间,而年轻,本来就是犯错的底气——她们会在一次次拆开包装的过程里积攒经验,变得聪明、勇敢又敏锐。 迎接属于她们的惊喜。林心姿将手肘弯曲,枕在脑后,她说:“我决定了,下一段恋爱,我试试找一个让我学会付出的男人。大不了不行再分!干脆迟一些结婚好了。”唐影笑起来,隔着面膜只能看到弯弯眼睛,她说好呀好呀。“我总会找到适合我的那个人吧?会吧?”“当然会。古龙金句——笑得漂亮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林心姿满意了。她点点头,想了会儿又宣布:“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好好享受单身时间!我也想做做自由洒脱没人管的坏女人。” 美人一边下定决心,一边揭开了面膜,蹦蹦跳跳跑到卫生间洗脸。水花打在她的脸上,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莹白,水润光泽。忽然烦恼起来——“但,我又好怕我的空窗期太短哦!一旦我单身,追我的人太多,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十二分担心的语气,美人扭头,不禁对正四仰八叉歪在床上的闺蜜小小小小小小装了一个逼:“毕竟,唉,我长了这样一张脸…”夜风敲着她们的窗。城市高楼的夜半依然能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窗户对面是别人的灯火。可以看见浅的、白的、黄的光,装点各自的悲喜。熄灯后的房间,两片窗帘的缝隙里能看见窗外影影绰绰的大楼与深红棕色的天空,高楼的影子错落,她忽然固执地觉得其中一栋,就是许子诠的家。不对,是她和许子诠的家。唐影抱了抱被子,忽然有一些想念他。此刻的林心姿已经睡着。她突发奇想,拿了手机悄悄走到门外——十二点零一分。往常这时候的许子诠应该没睡。她踩着拖鞋站在空空的楼道里,像是大学生在恋爱。甜甜蜜蜜拨出语音邀请,思念缠绵爱侣。微信语音特有的旋律跳动在夜晚,单一旋律,听久了就会寂寞。楼道里的风呼啸吹过。耳边伴奏声里,她嘴角的幸福逐渐凝滞——无人接听。他们这几天微信发得不多,大概因为彼此在忙。她想了想,直接拨打电话,果然,运营商告知的信息更加直接:“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不要挂机。”她迅速挂断了。深深吸气,扼制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半夜打电话,不一定是聊天啊,也可能是工作——她对自己说,即使聊天,也未必是和女人;也可能和男人,即使和女人,也未必是和暧昧的女人,也许只是朋友……不过,她又反应过来,心里发酸想到:许子诠曾经只有一个女性别朋友,那就是自己。而剩下的女人们呢?她记得他说过——是情人呀。也偶尔,会恨一个男人的坦荡。楼道里的风突然变得惨淡。唐影却固执守着窗子站在那里。她坚定在等,他给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