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成韶就准备走,晴华将匣子放在桌子上,她扑了过去,抱住李成韶的后背,喊了一声,“爹爹!”并不是那么难以出口,甚至喊出口之后,她的身体里充满了勇气,也并未觉得羞耻。可见,不管前路如何艰险,只要不害怕,勇敢地迈出脚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李成韶从未奢望晴华会唤她。如果换成他是晴华,他必定是满怀仇恨的,对自己生身的父母,永远都不可能会原谅。而实际上,他也是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渐渐地将心底里的仇恨埋藏起来,不让这些仇恨湮灭了他的心志。错位的人生,要怎么才能活下去?要有多么强大的心志,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够面对这个世界,去面对流言蜚语,背负那些指指点点,无视世俗的眼光,坚强地走自己的路?晴华怎么可能会原谅他呢?可是,他清楚地听到了晴华喊他“爹爹”,他转过身来,不敢置信,“你不恨吗?不恨我吗?废人一个,什么都护不住,连自己都护不住?”晴华摇摇头,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恨,但是我为什么要恨爹爹呢?一个胸怀天下的英雄,不计生死将百姓护在身后的英雄,只会让人敬佩,难道不是吗?”李成韶笑了,“不错,胸怀天下便不会计较一己得失,以后我们爷俩就好好活着,为这天下,为这百姓,做点事情。”腐朽的,就让它腐朽去吧,腐朽里面迟早是要长出新的生命的。第39章宋迟的府邸在凉州, 高大雄伟的城门映入晴华的眼帘时,其背景是高远蔚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荡在天空, 金色的阳光将城楼上的青瓦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一切都是那么威武辽阔。晴华几乎是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想到, 天底下还有和长安城一样繁华的城市。进了城之后,“车马相交错, 歌吹日纵横”,便是这个西北商阜重镇的写照。节度使府在凉州城的正中间,门口蹲着两个大狮子。车从门口经过, 走过了半个街面, 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晴华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门楣上有一道匾额, 上面写着“李府”二字。春草姑姑见宋迟并没有一下子就把晴华接到节度使府去, 她满心里都是高兴, 在晴华耳边道,“宋将军是真心疼公主。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晴华顿时就被“家”这个字感动了,也被宋迟感动了。如今, 她不是什么公主不说, 还是一个身世如此尴尬的人, 稍微家世好一点点额人家,都不会娶她这样的做当家主母。宋迟如果把她直接接进节度使府,她根本就无能为力,她就像是一块宋迟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得任宋迟摆布?如今, 她却想到,宋迟其实值得更好的女子,只是,她已经不想把宋迟让给别的什么人了。前世,她到处给宋迟挑女子做妾室,今生,她只要想想宋迟会把别的女子弄到身边,她的心就像是在滴血。爹爹说得对,只要她坦坦荡荡地活着,只要她努力地活着,没有人敢说她什么?李府是一座占了半条街的大宅子,分左中右三路,比起衮国公主府来,面积虽然稍微小了一点,没那么精致,但布局寥廓,庄重大气,晴华反而更喜欢一些。里面已经修葺一新了,晴华从正门进来后,大门便已经关上了。宋迟陪着她,将这院子的布局都说了一遍,“忠王殿下掏的钱,我帮你挑的,你瞧着可喜欢?”没想到是爹爹,晴华心里又涌起了一阵酸涩来,她点点头,带着人住进了主院。宋迟吃过了饭后过去的,想到晴华刚刚到,怕是有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便没有在这里多待,只说明天会早点过来。府上的管家姓孙,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晴华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是孙安国的侄子,“原先是跑马帮的,把这里的茶叶运到那边去卖,又从那边弄些马匹之类的回来,一年挣不了几个钱,每次都是九死一生。奴的叔叔问奴肯不肯服侍大小姐,奴婢哪里不肯?大小姐对奴有再生之德!”孙尚新一家都通过他叔叔孙安国卖给了忠王殿下为奴,留在这府上,等着她到来。他一家到现在并不知道晴华的身世,一口一个大小姐,晴华反而觉得挺好的。他娘子娘家姓施,操持着内院。原先晴华的事都是春草姑姑在主持,现在她们初来乍到,对凉州城并不了解,这里有哪些官眷又有多少富家太太?将来要和谁打交道,晴华都是两眼一抹黑。好在,她府上没有长辈,轻易也出不了大门,别人家有什么事也不会给她下帖子,她也不需要去应酬人,暂且先在府里窝着。次日,宋迟一大早便来了,用过早膳,宋迟便说带晴华出去逛逛。这一次,他没有让晴华换男装,出门的时候,马车在后面跟着,他让晴华骑了马与他并肩而行。街道非常宽阔,一大早,人并不多,各色衣着的人都有。两边的店铺,挑出来的幌子上,有的竟然有两种到三种文字。这让晴华觉得特别稀奇。她戴着幂笠,偷偷地挑起来,四下里张望,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不够一样。宋迟见了,便笑道,“这也不是长安城了,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两人选了一家酒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饭菜和酒。正吃着,云印来了,看到晴华有些欲言又止,宋迟摆摆手,“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意思是,以后晴华在,不管什么,都可以说。云印便道,“爷,都督府已经腾出来了,杨爽暴毙,其领的府兵已经全部收编完毕!”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宋迟难免得意,凉州都督一死,都野、盖藏、姑藏、凉州还有赤乌五镇便已入他的囊中。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暂且先这样吧,叫弟兄们休整一番,过两天,我带他们出去撒撒野。”一说撒野,便是往北,那边有草原,有好马,有羊驼,有青稞和酥油茶,最关键的是,可以弄到好钢来打刀,云印得令一声,便退了出去。回去的路上,宋迟带晴华绕道,转了一下凉州城的花市,这边的花与长安城的是不一样的。长安城的花娇艳富贵,这里的花瞧着不起眼,却更坚韧些,也更惹人怜惜一些。院子里,短短功夫,春草叫人搭起了一个架子,种了一株葡萄在旁边。她兴致勃勃,“以前,公主在京里的时候总想种一株葡萄树,或是藤萝,说是夏夜里坐在葡萄树下赏月听蝉鸣挺好,奴婢方才记起来了,就自作主张叫人搭了架子,种了一株。”晴华挺高兴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莲香提来了水,上面浮着个葫芦水瓢,晴华拿了水瓢,舀了半瓢水浇上去,心想着,尽量活着呀,要是死了,只好明年春再种一株了,就不是这株了。宋迟看着她弯着柔软的腰身,她到底还是变了一些,脸上的笑少了,话也少了,不过,身上多了些恬静和柔韧。廊檐下摆上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晴华又让孙尚新去外头打听,有没有会做点心的厨子?府上,她来之前就有两个做南北菜的厨子,但哪里够?孙尚新很快就回来了,说是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的胃口?“合不合胃口且做了拿来尝尝就知道了。”晴华满不在乎地道,很快,孙尚新带了厨子做的点心来,春草尝了尝,留了三个,一个广式的,一个京式的,一个南边的。外头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晴华却过得格外安心惬意。傍晚时分,宋迟让人带了话来,说是今日有事,不过来用饭了,让晴华先吃。她吃过后,就沐浴了,廊檐下点了艾香熏了蚊虫,她便坐在一个躺椅上,旁边小丫鬟给她打着扇子,她便躺在上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施氏过来,看着晴华便是这副模样,给她说了事儿后,就道,“有件事,请大小姐示下!”“什么事?”晴华不是第一次当家管事,但第一次对这些事很感兴趣。“大小姐,奴婢有个女儿,之前早早就和城里潘家定了亲。那会儿也是没办法,她爹跟着潘家爹跑马帮,命都捏在潘家爹手里。奴婢没办法,就说先处处看看。后来,奴婢男人一家都把命卖给了大小姐,这婚事也不好再处了。再加上,前儿,潘家那小子在街上把人腿打断了,奴婢女儿的这婚事,还请大小姐做主!”晴华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以她的性子,如果施氏不说潘家那小子把人腿给打断了,不想继续这门婚事的话,晴华必定是要放了孙家姑娘出去,或许还会赏二两嫁妆银子。但是,施氏把话说透了,不肯把女儿嫁过去,晴华也就问道,“你是准备把你家姑娘留在府上,以后或许就没这机会了,搞不好就随便被我配个小子了?”“奴婢也偷偷儿瞅了好些天了,大小姐这样的人身边必定没有那奸佞之辈的,奴婢也不怕,就算随便配,也好过潘家小子这样的,奴婢和奴婢女儿愿一直跟着大小姐,也好有个依靠。”晴华觉得施氏是个妙人,问道,“你家姑娘多大年纪了?”“十三岁。”“十三岁嫁什么人啊?先留两年吧!”晴华有些震撼,才十三岁就嫁人,刚刚对施氏的那点好感也就烟消云散了。施氏是个极为会察言观色的,连忙道,“奴婢并没有要把闺女嫁人的意思,先前是为了保住她爹,若是她爹没了,奴婢和奴婢女儿也一样是断了活路。再加上,潘家那小子瞧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哪里知道满肚子坏水,竟是个心狠手辣的呢?”但不论施氏如何解释,晴华都觉得孙家的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一些。这或许就像爹爹说的,人人都活得那么不得已吧。晴华便想见见这位姑娘,“你把你姑娘带来给我瞧瞧!”这小姑娘比晴华小了两岁,但瞧着很坚毅,不像别的女孩儿见个生人,就抬不起头来,她也很守规矩,不直视晴华,但在刚刚进来的时候,飞快地睃了晴华一眼,就乖巧地低下了头来。生得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身段窈窕,晴华觉得,她若是个男子也会要了这姑娘了。左右打量了两下,晴华便道,“既然已经配了婚,原就不该再把你闺女卖给我们,如今卖也卖了,看在孙安国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你什么了。这件事,让我先想想吧!”施氏和孙小梅千恩万谢地下去了。春草在旁边听了个全,待人走了,问道,“公主不会真的想管吧?奴婢瞧着,这施氏或许是个能干的,这心眼儿也太多了些。之前想拿自家姑娘换她当家的命是真,后来怕是觉得卖给忠王殿下是个好机会,索性将姑娘也卖了,就等着公主为她解这个局呢。”晴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她也没有往更深处想,道,“当初她拿姑娘换当家人的命是没办法,后来不愿意把姑娘真的嫁给那样的人,将订了婚的姑娘卖给我们也是没办法。她心思虽然重,可我们用人也不能都用些老实巴交的,一向这种人都没多少本事。”作者有话要说:换了地图了,就让宋迟和晴华的人生从凉州城起步吧!将来我们问鼎天下哦第40章入夜时分, 宋迟回来了,他应是沐浴后过来的,身上有股子忍冬清冽的味道, 进来后就站在晴华跟前打量一番,明明早上才从这里用过早膳出去的, 不过一天未见,就好似有很久没见面一样, 生怕晴华有什么不妥。春草如今也看出来宋将军是真心待公主好了,竟然敢和主子打趣了,“宋将军瞧着公主这一日是不是瘦了一些?”宋迟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在桌旁坐下, 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 沉思片刻,“是啊,瘦了!”他说的瘦了是比起他今生第一次看到晴华, 那会儿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呢, 如今是一张小脸尖尖的, 下巴如锥子一样了。宋迟伸手托起了晴华的下巴,拇指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终于忧心忡忡道,“真的瘦了!”晴华拍了一下他的手, “哪里瘦了?”春草等人终于没眼看, 赶紧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晴华和宋迟两人。宋迟朝晴华身边挪了挪,在她跟前蹲下,“这仗一打,恐怕还要好多年呢,明日一早, 我们去一趟灵岩寺,我想请寺庙里的方丈为我们选个好日子,晴华,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幸福。”晴华仔细想,上辈子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八月十六日,宫门被攻破,城池失陷,她当晚被宋迟掳走,回到了他在陇西的家,没过三日就成亲。婚事虽然匆忙,但置办得非常热闹,各色备尽,并不算委屈了她。那一日,她竟然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是九月的日子?晴华有些想不起来了,她反手握住了宋迟的手,略含羞涩,“我想订在九月里,那时候天气要凉爽一点,嫁衣穿得厚些也无碍。我和你不同,我这辈子,只怕就这一次,你将来若是想纳妾了,还能再当一次新郎……”宋迟直接用嘴堵住了晴华的嘴,堵上的时候,他半点罪恶感都没有,心里还在想,是你逼的,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话?他上辈子就尝了一两次鲜儿,后来馋成啥样,他都没有纳妾找女人的心思,这辈子他有了晴华如愿以偿,他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呢?晴华气喘吁吁,宋迟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节制,不是他想节制,而是他得成全晴华的节制。晴华无力地靠在宋迟的胸脯,问道,“你家里的人会不会来?”这一问,宋迟就有些为难了。晴华抬眼看他,也有点后悔问这些。前世,她与宋迟成婚后,就没有和宋迟的母亲住在一块儿,即便如此,她与宋迟的母亲关系依然很恶劣。宋迟夹在中间,一边要哄着她,一边要顾忌他母亲,日子过得很难。但他一次都没有抱怨过。“原本我说路途遥远,如今也不安全,但常伯带了信过来,说我母亲还是会来。晴华,我有件事想求你!”宋迟蹲下来,将脸埋在晴华的腿上,有点没脸看她,嗡嗡地,跟个孩子一样,“我母亲一直想我娶我表妹,但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我母亲来了,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好不好?”他母亲会提什么要求,晴华猜都猜得到,前世,她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让宋迟多么为难,这辈子她哪有那么傻呢?“你让我不答应,也得给我些好处才行啊,万一那要求对我有利呢?难道我也一口回绝?”“不会的,不会对你有利的……”但宋迟一想到前世,晴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说,还站在了他母亲那边,顿时,他脸都有点白了,“晴华,你说,什么条件?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晴华想了想,认真地道,“宋迟,虽然我以前是公主,可以后不是了。我甚至连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要是将来你一定要纳妾,能不能纳那种身份差一些的……”宋迟很想说,你又在给我亲你的机会是不是?但这次,他是真的说不出口来了,好半天,他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将晴华搂在怀里,“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你怎么这么傻?”春草端了夜宵来,是晴华想吃的汤圆。雪白的糯米团子里头裹了糖和桂花,汤汁上浇了糖稀,白瓷勺子舀起一颗汤圆的时候,雪白上挂着浅褐色的糖渍,淡淡的桂花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吃甜,的确能够缓解情绪,让人的心情变好。天已经交了一更,晴华吃了一碗还要,春草不肯让晴华多吃,只骗晴华说,灶上只煮了十来颗,宋大人五颗公主五颗,多的就没有了。宋迟碗里还有一颗,想都没想就挑了起来送到晴华的嘴边。他这动作做完,就愣住了,晴华会吃他剩下的?哪怕这剩下的,是他刻意留给她的,晴华怎么会吃呢?前世,他想亲晴华,晴华从来不肯,只说恶心。他忘了,他这辈子都亲了晴华好多次啦。晴华抿嘴一笑,烛光下,眉眼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在闪耀,她朝春草挑了一下眉,嘴巴一张,就把宋迟勺子里的汤圆叼在了口中。因太心急,贝齿一咬,里边滚烫的汤汁就溢出来了,烫得她哇哇叫。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嗓子眼都被烫着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宋迟脑补这是要他吹吗?他眼中暗云涌动,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手按住晴华的后脑勺,张嘴就咬了过去。末了,还问了一句,“还疼不疼?”晴华眼里湿漉漉的,是方才被烫得,又被宋迟吓的,他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啊,好像要一口把她给吃了,她不禁担心,难道是今晚吗?好在,宋迟问完了,也不指望她回答,起身就离开,下了台阶,背对着门口吩咐依然捂住耳朵闭着眼睛的春草,“明日唤你主子早点起来,要赶去灵岩寺。”夜里,春草服侍晴华睡下,她将蚊帐掩在被褥下面,忍不住问道,“宋大人走的时候,说明日早点起来去灵岩寺,是去礼佛还是那边有什么法事?”“都不是,他说要去请灵岩寺的方丈帮忙看个好日子。”晴华的脸在暗处有点红,“也不全是这些,以后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了,以后我们出门会容易一些,我记得……外头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不再像以前那么无聊了。”她想了想又吩咐道,“我虽说答应了施婆子要把她姑娘留下,你还是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让人以为我们初来乍到就把我们哄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回头我跟大人说一声,让他帮你好好挑个人,我这内院里头,以后还要你管着。”她声音悠悠地道,“春草姑姑,我好想知道你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将来会生些怎样可爱的孩子,这一生我们都要好好的啊!”春草眼睛一湿,她唇瓣哆嗦两下,出去的时候同手同脚,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次日,一大早,宋迟就过来了。晴华还在梳妆,她今日穿的衣服有点素,一身百蝶穿花织锦妆花纱裙子,抱腹上一朵鲜艳欲滴的刺绣牡丹,同色的披帛,脖子上一串粉色小指头般大小的珍珠项链,同色的珍珠耳坠,她挑了一根金堑莲环花簪正要插上去。宋迟走上前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簪子放下,挑了一个金镶宝石点翠簪在晴华的指点下,插在了她的发上。宋迟扶着她的肩膀,在镜子里看了看,有点嫌弃,“还是不够好,改日,我让凉州城里最大的那家银楼叫什么来着?”外头,跟宋迟的小厮吉祥连忙给他主子递话,“爷,叫南北楼。”“对,叫南北楼,说是什么南来北往的首饰他那里应有尽有,只有客户想不出来的,没有他打不出来的……”说了一半,宋迟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镜子里,晴华正用揶揄的眼光看着他,宋迟有点不明所以,好在他如今也算是得了神顾了,灵光一闪,连忙辩解,“不,晴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晴华原本没往那方面想,但宋迟这紧张的样子,顿时让她觉得好笑,站起身来,朝宋迟逼近一步,“说吧,南边是什么样式?北边又是什么样式的?看来,宋大人是瞧了不少好首饰啊!”门口,吉祥捂着嘴避开,他们家爷还从来没有这么吃瘪过呢,不过爷也是怪可怜的,从来没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在大小姐这里说话也不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迟早要出事。“晴华,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你说说我,连你都没送过什么首饰,你说我怎么会去银楼看什么首饰啊?”宋迟也算是学乖了,怎么都不肯说“我怎么会买了首饰去送别的女子”,他要是敢这么一说,就越发叫人不敢信了啊!他做梦都想不到,晴华也不过是逗逗他而已,“你要没去看首饰,怎么连人家卖什么你都知道呢?你一个行军打仗的,要是没有送人首饰,又怎么会知道人家卖什么?”宋迟还从来不知道,晴华嘴巴居然这么利索,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磨她的唇磨得太过了一点,居然这么会说,全是歪理。不过,他很喜欢,他觉得夫妻间就该这样,有什么话说出来,哪怕澄清不了,也总比窝在心里猜对方的心思强。他本就是一介武夫,压根儿不会琢磨女人家的心思。他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和晴华真的是天生一对,一想,心里就起了涟漪,上前去将晴华抱在怀里,“晴华,你并没有生气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宋迟觉得昨晚吃的那碗汤圆里,差点没把他甜得齁死的汤圆,那糖稀依旧将他的心裹着,密密地。晴华转过身来,瞧着嫌弃他,“松手,别把我衣服弄皱了,一会儿我还要换。”但,她的手却在整理宋迟的衣服,将他的衣领扯平,腰间的衣服褶皱也都一一抹平,就好似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一切做起来都是那么自然。宋迟乖巧地站着,目光锁住晴华的脸,真想捧着亲一口啊,她唇瓣上的胭脂不知道甜不甜?有点想吃,分明跟一颗樱桃一样,咬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眸色越来越暗沉,晴华狠狠地瞪了一眼,把宋迟给瞪醒了,笑了起来,一把抱起晴华,“走啰!”灵岩寺在凉州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地一座山脚下,是这西北地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寺庙依山而建,殿宇层叠,有山泉从山上流淌而下,老远就能听到潺潺水流深,砸在寺庙门前的一块巨石上,泉水溅开,落入水潭,发出敲金碎玉般的声音。不是什么节气,但来往的人并不少。远远看佛殿,朱门琉璃瓦气势恢宏,门柱匾额之上的书法俊秀挺拔,丝毫不比长安城的大相国寺差。宋迟扶着晴华下了车,走了约莫十来级台阶,便到了庙门口。方丈大师已经等着了,打量两眼晴华,便笑眯眯地展手道声“请”。宋迟松了晴华的手,春草过来扶着,有小知客僧带晴华去后面的厢房稍作休息。方丈则与宋迟边说话,边慢慢地往里走,方丈大师笑道,“想必施主来此,是要老衲帮忙选个日子的。”“看来我是没有来错啊,正是如此,都说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心,此言并非虚传,没想到我一来,大师便看出了我的用意。”善云大师笑了笑,“以老衲之见,这日子定在九月初六为上。”“咦,看日子难道不该先合一合男方和女方的八字,再细细地算一算,大师连问都不问我们的生辰八字就把日子定了,这好吗?”宋迟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顿时,盯着善云大师上下看,极为直白。善云大师慈眉善目,微微一笑,“施主说得对,不过,这姻缘合不合适,两位施主各自心中有数。今生姻缘前世已定,两位施主缘定三生,老衲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他说完,转身望向远处的起伏山峦,百姓生灵,眼里似乎看到了希望,“两位施主喜结良缘,届时,老衲也会送一份贺礼,替天下苍生百姓,恭祝将军与公主百年好合,子孙绵延!”这话宋迟喜欢听,他当即哈哈大笑,举手一挥,豪爽道,“来,把我给灵岩寺准备的银子抬上来,今后我生一个儿子或是闺女打赏你灵岩寺一万两银子,你就让你的徒子徒孙天天好好儿给我祈福念经!”连善云大师都被逗乐了,笑着点头!这话,很快就被传到了晴华的耳中。莲香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咋咋呼呼地叫道,“我听吉祥说了,这次,将军给灵岩寺捐资一万两银子,还说以后生一个娃娃就是一万两,让寺庙里的和尚们多在菩萨面前帮将军求求,争取三年抱倆!”屋里的丫鬟们都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春草见公主面红耳赤格外不自在,横了她们几眼也没用。晴华气得背过身,骂了一句,“不要脸!”感谢在2020-07-14 20:07:41~2020-07-16 20: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总是喜欢阿坤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拖、香蕉大创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1章在客房略作休息之后, 吉祥过来说,宋迟在和善云大师下棋。晴华惊愣了一下,宋迟居然会下棋, 这是她并不知道的。她有点想去看宋迟下棋,她虽然与宋迟做过二十年夫妻, 对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晴华把吉祥喊进来问话,隔了一道屏风, 她细细地问起宋迟这几天住在哪里,都吃了什么,谁在打理他的饮食起居之类, 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与善云大师下棋。吉祥跟了宋迟很多年, 一向都知道自家主子那点心思。现在,他见公主对自家主子这么上心,心里很为主子高兴, 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也耍了点小聪明。“爷身边也就奴和如意二人, 爷的饮食起居都是奴二人照料,再没了旁的人了。爷从昨日开始住在了都督府,如意照看前院,奴一个人照看后院, 确实有点照应不过来, 昨日奴二人都忘了备洗澡水了, 爷只好自己汲了井水抹了个澡。”其实不然,爷本来是洗过澡了的,谁知半夜里不知怎地又爬起来淋了个澡,当然这些细节就不能告诉公主了。毕竟,那会儿灶上人都没有了, 爷就算想洗澡,把人喊起来烧热水这种事是爷根本就不会做的。晴华心里却不然,她想起前世,她从来都没有过问过宋迟的饮食起居,她常常嫌弃宋迟身上一股汗味儿,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之所以如此,或许就是宋迟的身边服侍的人很少了。居然连洗澡水都没有人给他烧。晴华一下子心疼死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可是,在京城的时候,他分明拨了那么多人到她的公主府服侍她,现在一起跟着来了凉州城,在她的宅子里做事。他这傻子,是把人都给了他,自己都没得用了吗?晴华忍不住道,“也不能让你家爷连吃饭洗澡这种事都受委屈啊,你们那边没人,要么买,要么从我这边拨些人过去。”她想了想,“买的人一时也没法用的上,若是能够在人市上买些熟手还差不多。”“公主说得是,奴回头就跟常伯说,常伯是从陇西那边过来的,如今府上都是常伯在打理了,比之前要顺一些。”晴华方才放下心来,她起身,吉祥也跟在后面,带晴华去宋词与善云大师下棋的地方,在后山上的亭子里,一路过去,风景优美,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男女老少都有,多是来礼佛一并赏景的。上去有好几条路,晴华说要走一条稍微远一些的绕过去,顺道也瞧瞧风景。吉祥便领了晴华走左边的路,“这边有个石林,上次,奴跟着爷来过一次,爷说这石林颇有看头,上面还有好些人的题字,奴见爷蹲在那儿看了好久呢。”石林的确很壮观,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高低错次地立在山坡上,各色的紫薇花点缀在其中,这种别样的风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晴华,特别是看到也有女郎带着丫鬟仆从在里头转悠,她便毫无负担地提起裙子走了进去。游玩了一会儿,晴华流了一身汗,酣畅淋漓,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春草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在一棵苍松之下,又干净又两块,莲香带了婆子们过来,摆茶摆点心,供晴华歇息一会儿。不远处,也有好几个女郎,应是闺中极好的,相聚在一起边说边笑,晴华有点羡慕,她并没有相好的,可以说些心思的手帕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