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看了一眼锦妙,以眼神询问。锦妙摇头,然后赶紧跟上了宋凝香的步子。回到宋凝香的院子之后,宋凝香没去起居的那间厢房,直接进了书房里。锦妙瞧了一眼,吩咐两个乳母先把孩子抱下去安顿,才跟着进了书房。这间院子里本来是没有准备书房的,因为这是宋凝香住的地方,而宋凝香不需要书房,只因后来,安定王时常留宿,连自己院子也很少回去,就辟出了一间书房来处理事务。锦妙进去的时候,看到宋凝香坐在书案边上,把纸铺开,又去拿笔。她的神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就是这种太过冷静的正常,出现在才十七岁的宋凝香身上,反而显得不正常。锦妙心中十分担忧,赶忙上前,“小姐,您要做什么?您身子还病着,不如先去休息,要做什么事情,就让底下的人来帮您做——”宋凝香淡淡的道:“我要写信,锦妙,你帮我研磨好不好?”锦妙还想再劝,可看着宋凝香那双水雾一样的眼睛深处凝聚起的坚定,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想着,也罢,等小姐做完了要做的事情,再劝说她去休息她也不会太抗拒。宋凝香捏着笔,开始认真的书写。锦妙瞥了一眼,那是一封书信,写给安定王的。锦妙瞬间有些紧张。那日她和管家在宋凝香床前争论过之后,宋凝香明显变得安静了许多,那种安静,不像是因为宋三元突然身故悲伤安静,反倒像是几重打击之下心如死灰。她和管家猜测,他们当时的对话被宋凝香听到了,可到底听到了几分,他们又不知道,他们也不敢问。如果宋凝香当时什么都听到了,按照她的性子,现在写信,只怕是要质问安定王余荣飞的事情。安定王可绝对不是能随意质问的,现在宋三元死了,要是惹恼了安定王,宋凝香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锦妙心中踌躇,正在思忖该如何劝解宋凝香沉下心思,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就看到宋凝香已经把信折好,找了信封装进去。那信锦妙看的分明,只写了几个字:云廷哥哥,你快点回来,我有事情想问你。锦妙暗暗松了口气。宋凝香把信封好,交给她,“你让管事送去给王爷。”“好。”宋凝香变得很安静,安静的吃饭,安静的吃药,安静的休息,偶尔会看看孩子,只是再也不爱说不爱笑了。她每天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王爷回信了没?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一开始,锦妙和王府的管事还能哄一哄。隔了几日之后,宋凝香索性不再去问。她每天都要去书房写一封信,信的内容几乎一样,请王爷回来,她有事要当面问他。锦妙看着又着急又心疼,忍不住劝道:“小姐,咱们别写了,好不好?王爷在常州那边很忙,如果他能回来,肯定早就回来了。”宋凝香幽幽道:“他肯定是没收到我的信,肯定的,我要多写几封,总有一封他能收到的,对。”锦妙苦口婆心:“小姐——”“锦妙。”宋凝香抬起头,那双眼睛水雾一样,迷迷蒙蒙的,看的锦妙心头一涩。“该喝药了对不对?你帮我拿。”锦妙竟无言以对。*常州海陵和湘西在此会盟,原本的常州营也扩成了两处,东西相望。西方住着白瑾年,东边住着安定王。这几日,连传捷报,营中战士的气势也是高涨。东营之中,又有捷报传来,韦不凡哈哈大笑着进了帐篷,“王爷你看,这是鹿野那边传来的捷报,咱们的人把太后派出的那队人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了,如今半壁河山已经在咱们囊中——”安定王正捏着一封信,眉头紧蹙,闻言将信放下,神色淡淡:“伤亡如何?”“死伤不多,已经抚恤过,只是,鹿野是要紧的地方,攻下之后,就要有人驻守,这驻守的人选么……”韦不凡飞快的看了安定王一眼。“说。”韦不凡跟着安定王多年,也是十分的敏锐,看出安定王心情不好,不敢废话,“鹿野离常州千里之遥,末将以为再派别人去接手太麻烦,不如直接让兰将军留守。”安定王慢慢抬头,看着韦不凡,那视线犀利,像是能穿透人的内心,直达心底。韦不凡背脊隐隐一僵,勉强维持镇定。安定王却笑了,“你跟着我多久了?”“末将从离京前就跟着王爷,到现在十八年了。”“十八年……十八年的时间,你以为,本王会不了解你吗?你想让兰成留在鹿野,怕他抢功?”“王爷——”韦不凡僵了僵,“末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千里跋涉,免不得人困马乏,废去诸多功夫不说,一来一去,万一再出问题,也是得不偿失,末将都是为了大局打算。”“好了。”安定王淡淡说道:“诏安的使臣就要来了,现在不是你们争夺功劳的时候,我早已密令兰成回来,裴志虎镇守鹿野,快马加鞭,就是这几日就该到了,不凡,别动歪心思,你知道,我一向对有二心的人不那么手软。”韦不凡后背发冷,“末将……属下明白了……”“退下吧。”“是。”等他退走之后,一直侯在安定王身旁的许忠才道:“韦将军虽有些私心,这些年来却也为王爷鞍前马后,王爷不要介怀。”“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又能瞒得了谁?本王若要介怀,他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这次派了使臣前来诏安,想来不过是京城那边拖延时间——”安定王冷哼一声,“气数已尽,拖延时间亦无用。”许忠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安定王的手指有意无意的点着桌面上的那封信,眉心的褶皱没有松开过。许忠犹豫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瞧着王府那边似乎是每日一封信的过来,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安定王点着信封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想说什么?”“其实……这是王爷的家事,以末将的身份,实在没资格,也没有立场过问,只是……”他们和宋三元宋凝香都是旧识,当初初到并州,宋三元对他们一行十三人甚至十分不错,如今宋三元死了,安定王就成了宋凝香唯一能依靠的人,每日一封信,也是能理解,只是不知为什么,原本对宋凝香十分上心的安定王,这一次竟然连着这么多封信都没有回一个字,只是交代王府那边的人照顾好。安定王冷冷道:“知道是本王的家事,知道没资格还说什么?出去!”许忠滞了一下,垂首:“是。”等帐中只剩下安定王一个人,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疲惫。他的眼线遍布,并州和王府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都清楚的,他大概知道,宋凝香可能已经知道了余荣飞就是他派出的人这件事,所以才不断的写信来骚扰,要他回去要问他。可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他是绝不会离开常州回王府去的。不回她的信,是因为没必要。他厌烦不懂事的女人,尤其是厌烦此时不懂事的宋凝香。或者说,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和逃避——他忽然用力的捏紧拳头,该死,他有什么可愧疚可逃避的?!从被驱逐出京的那一刻起他目标明确,就是为了问鼎皇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问鼎皇位,他选上宋家,让宋家成为他的助力,其实对宋家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要不是他早把宋家纳入盘中,宋三元一介商人,早就被别的人拆吞入腹,连骨头都不剩。他把那每逢信都丢到了一旁,眼尾不经意扫过那信封上的字迹——那不怎么好看的字迹,却有点像他的。他想起当初在那书房中,他环着宋凝香写字,宋凝香懒怠,不愿写,抱着他的脖子又是撒娇又是讨好,那样子又娇又俏……他一辈子也有过不少女人,可从来少有人能在他心底留下半点影子的,只有宋凝香……那个除了漂亮,没有一点地方讨人喜欢的宋凝香……他心里竟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冲动,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回王府去。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很快拉过一张纸,大半个月来,第一次回了一封信:安心养病,等我回去。之后吩咐专门传信的信使,快马送回湘西去。*夜,寂静而幽凉。宋凝香强撑着精神,靠在靠枕上,重复着这段时间里唯一的一句话:“王爷……回来了吗?”锦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爷……他忘了我吧……他不想回来……”锦妙忍着喉头的涩意,“不是的,王爷在常州走不开……王爷不是才回了信给你吗?你把心放宽,小姐,您乖一点,好好吃饭,好好喝药……等那边的事情结束,王爷会回来的……”宋凝香涩涩的笑了一下,没什么精神,虚弱的样子,像是风中一朵随时会凋零的小白花。“我知道……他不来了……可我还是想见见他,我就想问问……”她咳嗽了两声。锦妙连忙把一旁的温水端过去给宋凝香喝。宋凝香别开脸拒绝,伸手:“我要给他写封信……我要写信……”“小姐!”锦妙想劝她,可看着宋凝香撑着身子,哪怕掉到地上也要去拽信纸和笔,她劝说的话只得全部咽下去,赶紧帮忙把信纸和笔拿过来,“小姐您慢点。”她扶着宋凝香坐好,把信纸铺开,研磨。宋凝香手腕无力,写的字也是歪歪斜斜。这一封,她不像以前一样,一直重复那句让他回来的话,换了另外一句。你对我的感情有几分是真的?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会来见我?三个问句。写完后,她把信费力的塞进信封,交给锦妙:“锦妙,你给那信使多给些银子……咱们还有银子吧?”锦妙泪水止不住的流,不断点头,“好,我们有银子,有很多,老爷留给我们很多银子。”“好……给他多些银子……让他快些送去……常州……好不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锦妙扶着宋凝香,把她放回靠枕上,出去的时候不放心,交代左右照看的嬷嬷寸步不离。出了院子,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找到了府中管事,“这封信——”管事皱了皱眉,“王爷让人传过话,要侧妃好好养病,不要再写信了,锦妙姑娘,这件事情知道的。”“是、是、我知道,可侧妃最近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喝药,身子却越来越差,这几日更是每天只能清醒那么一小会儿,奴婢……奴婢……”锦妙哽咽道:“大夫今日跟奴婢说,侧妃的身子,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了,她只想见王爷一面,管事,求您通融一下,求您。”管事怔了一下,“不是每天都喝药,正常吃饭吗?怎么会——好了,我这就安排人送信,今晚送出去!”锦妙拿了一大袋子的金银塞进管事的怀中,“求求您,快些,快些吧……”管事把银子塞了回去,“你去照顾好侧妃。”……宋凝香觉得自己好累,好累。门开了,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一个影子跑过来,“小姐,奴婢已经找管事把信送出去了,快马加鞭,王爷过几日就会回来了,小姐!”“锦妙啊……”宋凝香笑了一下,“那就好,好……”然后,她昏沉过去。周围似乎有很多人来去,关门开门的声音不断地响,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孩子。孩子……她费力的想张一张眼睛,却怎么用力都张不开,她想抬抬手,身体却完全不听她使唤,嘴巴里面被人塞了东西进来,是苦参的味道。她的神思恢复了几许清明,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费力的睁开眼,看到挂着珠帘的月亮门外面,似乎有一个挺拔的人影站在那里,“是……王爷……回来了吗?”她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喝水,嘶哑的厉害。那人回过头。视线那么朦胧,宋凝香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可是,却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长剑,苦笑了一下。不是。他从来不佩剑。不是他。()空间之寒门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