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几个时辰,成汉已非二皇子的人想抓便能抓的了。……连昭廷见过他大哥,接着又见到了皇上。回悦来客栈时,连昭廷身边跟了一位公公,来安排祝妤君往太子府一事。照理祝妤君不能带人,但皇上特允祝妤君带上负责拎药箱的春桃。成汉等人则悄悄住进王府,由世子照看,轻易不得出门。……祝妤君和春桃乘马车前,被罩上黑色头套,眼前漆黑一片,祝妤君没有惊慌,也没有问连昭廷是否同去。马车急急前行。祝妤君安静地感受马车前进方向,拐了几次弯,是往左,还是往右。原来皇上将东宫保护得像铁桶也不过是迷惑人的,太子压根没住在东宫。春桃挪到祝妤君身边,“小姐,别怕,春桃保护你。”祝妤君听出春桃有些小慌张,安抚地拍拍春桃手背。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下。祝妤君知道太子住处其实离城中不远,是马车故意绕路。当祝妤君摘下头套时,已站在一处庭院内。庭院不大,很干净,地上没有一点残枝落叶。园子里种的梅花像画一样,无风不动,开得正好,颜色浓淡相宜。往前走两步,看见厢房和游廊,颜色不花哨却胜在精巧,偶有丫鬟自庭院匆匆走过,一身素青,垂首不发出一点声响。太阳西沉,昏黄的颜色盖满庭院,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寂寥和压抑。祝妤君回头看一眼,来时路被一处假山石遮挡。看似寻常的庭院,实则有复杂的阵法。祝妤君能感受到皇上的无奈,很疼太子,但为了江山,不得不默许二皇子积累势力。“六丫头!”祝妤君听到声音,抬头看见外祖父张平肃自游廊匆匆走下。张平肃很激动,声音发颤,“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一直担心……”“外祖父,是连公子送孩儿来的,不知太子怎样了。”祝妤君扶住外祖父手臂,短短几月,外祖父苍老不少,照顾太子必是极焦虑和辛苦的。“太子情况平稳,这会太子刚服完药,会小歇大约一个时辰,时间不早,我先带丫头用晚饭,一会太子醒来,你再为太子诊脉。”张平肃亦在心疼外孙女,这一路行来必是危险辛苦,外孙女比他几月前见的瘦了。用饭时祝妤君得知太子中毒后除了卧床榻无法起身外,睡眠也越来越差,到现在,能睡足一个时辰都是难得的,醒来后必须服药或者行针,才能继续睡一会。“哎,太子真的不容易……”祝妤君听着外祖父的感慨,觉得外祖父也很不容易。用过饭,祝妤君随丫鬟去换一身素净的裳裙。祝妤君觉得太子身边该添些色彩,可暂时没开口。“张太医,太子醒了,要见一见祝女医。”祝妤君换完裳裙出来,丫鬟立即来请。第212章 让开口太子住在南向的厢房。“太子难得的性子温良,换做寻常人,常年生病卧床会变得焦躁,太子却没有……六丫头见到太子不必紧张。”张老太医说道。祝妤君真没紧张,不管脾气好坏,皆是病人。“到了,祝女医。”丫鬟站在棉帘子前,因为太子言先见祝妤君一人,故张老太医在外间等候。屋内烧了地龙,很热。正前方是一架格外宽大的拔步床,大约是太子不能起身缘故,拔步床便占了厢房的一半。拔步床上挂浅黄色纱幔,祝妤君透过纱幔看见了太子。床榻上的人很瘦,微微低头,长长黑发披散下来,唯露出一点挺翘白皙的鼻尖。祝妤君蹲身见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过来吧。”太子声音很轻,空灵、旷远,有些像飘散在空中的一缕青烟,但又不是病入膏肓的有气无力。站在拔步床尾的一位丫鬟默不作声地上前撩开纱幔。祝妤君往前数步,太子亦扭头朝祝妤君看来。看清太子容貌时,祝妤君愣了愣。并非因为太子的病容,祝妤君知道身中剧毒,在床榻上躺了多年的人长什么样。她惊讶的是太子与连二公子相似的五官。皆生得很好看。若说见到连二公子的第一眼会想到盛放的牡丹或者妖艳的虞美人,那么唇色无红,肤白如瓷的太子,便如同幔帐内堆叠锦衾上绣的梨花白,静谧悠远,面庞上唯一颜色是那两撇飞入鬓的墨眉,仔细看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仔细想想,太子与连二公子生得像其实很正常,他两各自的父亲是亲兄弟,各自的母亲是亲姐妹。“六小姐,张老太医常与我夸你的医术,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想给我希望。”太子没有在意祝妤君的目光,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身体早如燃尽的油灯,故六小姐心中不必有负担。”祝妤君眸光微闪,太子竟然来安慰她。祝妤君靠近太子,能察觉到太子的气质很温和,没有戾气,哪怕眼底偶会现出不甘,但没有一丝欲复仇的怒火。太子的品性确实如王府和外祖父夸赞的那般。但祝妤君觉得别扭,非得道高僧,放下所有情绪,岂不等同于生无可恋。“太子要相信民女。”祝妤君展颜一笑,“民女能解北境的蚁毒,能解蝮蛇的剧毒……所以,民女先替太子诊脉吧。”太子多看了祝妤君两眼。他刚中毒那几年,除了暗中想办法的张老太医外,父皇也替他请过不少名医,名医无一例外地担心治不好他会被杀头,于是尚未诊脉,便观面色将情况说得很严重,并请父皇治一个无能之罪,以此逃脱可能的杀头危险。太子朝祝妤君点头。祝妤君端一张小锦杌在太子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太子细弱如紫竹的手腕扶到锦杌上,又在太子身后多垫只软枕。祝妤君开始替太子诊脉,十种毒素……五脏虚了……经脉受损……情况如外祖父说的一样严峻,外祖父亦可谓之神医了,能替太子延寿八年。如今换做她,只要太子有一口气在即可。除了诊脉,祝妤君又细细地检查了太子几处经脉。太子十三岁中毒,身形成长变得缓慢,腿部肌肉萎缩,腿骨也非常脆弱。这一切在毒解后她都有办法,唯独一样……祝妤君抿了抿唇,终归不是影响性命的,待大局稳妥,她再与连二公子商量吧。“六小姐,怎么样。”太子见祝妤君在他身上查来探去的有小半时辰了,忍不住问道。祝妤君头也不抬,“毒能解,身体也能恢复,需费点时间。”太子神情柔柔的,他已经想好安慰对方的话,“没关系……”不对。太子眼中流露出惊疑,六小姐说他能恢复?身体怎样,他心里是有数的,这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却忽然成了个骗子。罢,他一个将死之人,若六小姐骗了他会高兴,他也认了。“毒素要一种种分开解,民女需配几味新药,这两天太子先继续用张老太医的方子,待民女的药配好,太子立即改方。”祝妤君将太子的手重新放回缎被内,搬开小锦杌,自顾地说道:“民女要与张老太医商量一二,太子先用饭,太子用过饭,民女再进来。”太子有点想笑,六小姐在安排他的事情?六小姐大概不知由于他睡觉困难,是以一日三餐也极不准,这会他根本不想吃东西,不如睡半个时辰,醒来后再说。“太子若不饿,就先喝点粥,民女能让太子一晚上睡足四个时辰,一会半夜饿醒多可惜,将来的治疗要辅以作息,日升月落,与人体内阴阳息息相关。”祝妤君不避讳地看着太子,眼睛亮亮的。“四个时辰……那么久?”太子面色更复杂了。“对,太子放心,不会醒不过来的。”祝妤君诊脉后确定太子无法长时间入睡除了与身体有关外,还因为心病。太子害怕闭上眼会再也睁不开,故睡眠越来越浅。不等太子反应,祝妤君已走出厢房。不一会丫鬟端了几份粥进来,太子神情淡淡的,大约是六小姐交代的丫鬟。每一碗粥都不一样,白粥、粟米粥、香菇粥、翠茸粥……闻着挺香。丫鬟似乎需要开口说话,沉默惯了,这会张张嘴一个字说不出来。他周围伺候的丫鬟非宫里出来的宫女。宫女中许多是家世、人脉复杂的,父皇担心他受到伤害,故府里丫鬟另外从民间挑选,无一不是安静、谨慎、胆小、无父无母的。“很香,喂我喝一碗白粥吧。”太子认为不该让小丫鬟为难,虽感觉不到饿,但勉强喝一碗粥,还是行的。……“六丫头,太子如何。”张平肃看见外孙女,紧张地问道。祝妤君低声道:“外祖父不必担心,太子能治,但开始治之前,孙女要让太子开口说话。”张平肃一愣,让太子开口说话是何意思,太子声音又没哑。祝妤君摇摇头,“太子有心结,其所言皆非心中所想,亦非我想听的。”第213章 当麻雀见外祖父未明白,祝妤君详细地说了她心中所想。“太子身上毒很难解,有的毒素靠驱、有的靠散、有的靠和,解毒方法大相径庭,最可怕和难控制的是在解其中一种毒时,另外一种毒突然发作……到时情况有多紧迫和危险自不必说,是以孩儿需要太子随时告知最真实的感受,太子的知觉会比孩儿诊脉来得更快,如今太子开口闭口只说没关系、不疼、放心、慢慢来……于治病何用?”张平肃:“……”外孙女应该知道自己在替太子治病吧,如此嫌弃的神情和语调多么大不敬。“六丫头可以与太子直说,太子的隐忍皆是为了不让旁人,尤其是皇上担忧。”张平肃叹气道,他特别心疼太子,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以为太子会健健康康,文武双全,没想到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太子受折磨,无计可施。“有些东西深入骨子,甚至不受本人意愿控制,太子卧床太久,各种知觉亦变弱,总之孩儿不会操之过急的。”祝妤君朝张平肃安心一笑,“一会孩儿要喂太子吃安神药,还要替太子针灸……”未免外祖父不放心,祝妤君将安神药取出,仔细说了配方和药性。张平肃颔首,“此方精妙,太子确实可用,若太子能睡上整觉,亦能少遭些苦痛。”祖孙两又说了会话,祝妤君看见丫鬟端着剩下的粥出来。丫鬟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往祝妤君方向举了举。太子吃了半碗白粥,半碗香菇粥。祝妤君重新进厢房看太子。这一次祝妤君仔细地观察了厢房,除了最显眼的拔步床,书案、橱柜、花架等等家具亦是齐全的,清一色上好紫檀木,很漂亮的颜色,可惜家具里全是空的。没有笔墨纸砚、没有书、没有奇珍异宝。“太子平日除了吃和睡,还有做什么吗?”祝妤君好奇地问道,其实吃了东西就会有力气,太子不必成天靠在床榻上甚也不做。从祝妤君进来,面上便挂着温柔浅笑的太子,这会儿觉得嘴角有些酸,除了吃和睡吗……太子摇摇头,他甚也不用干,因为不论看书亦或写字,皆是费神的,父皇和张老太医怕他一个不慎即油尽灯枯。八年间,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张白纸。太子抬头看祝妤君,对方神情坦坦荡荡,应该不是在嘲讽他。“时间浪费了多可惜,明儿让府里的管事公公送围棋和笔墨进来,还有书……”祝妤君打量一圈厢房,收回目光,大喇喇地说道。呵呵,太子轻笑。太子确定六小姐非但与其他人不一样,还自来熟。六小姐不会被他的善良和宽容感动,反之利用他的善良,开始肆无忌惮。他是应该继续微笑,凡事由六小姐说了算,还是该摆出太子的威仪呢?太子的威仪是何样,他已经不记得了。不等太子回答,祝妤君继续说道:“太子中毒前师从闻老先生吧,民女曾有幸与闻老先生对弈一局,最后和棋了,想来太子棋艺不错,得闲时,太子可以与民女对弈一两局。”“是的,闻老先生是太师。”太子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情,六小姐是个骗子,与闻老先生下和棋,谁信。“太子别不信,对弈时连二公子也在,张老太医亦知晓,闻老先生与老太医说过……”祝妤君嘴上聒噪,心里其实挺烦闷,她非啰嗦的人,但为了太子肯开口交流,她得当几天麻雀。鄙夷的表情闪纵即逝,太子很快恢复了他淡淡的情绪。祝妤君也说累了,坐在旁略休息,算算时辰,距离太子喝完粥过去小半时辰,可以服药和行针了。太子对吃药习以为常,行针也不陌生。按照祝妤君的要求躺下。太子见祝妤君拿针的手有一瞬停顿,柔声宽慰道:“我不怕痛的,没关系。”“本来就不痛。”祝妤君回答时,银针已落下。太子没回嘴,确实不疼,六小姐行针的手法似乎比老太医要好。“最后一针了。”太子用微笑回应,忽然一股似乎能牵扯到他浑身经脉的痛感传来。六小姐最后一针怕是扎到他骨头里了吧。之前的扎针处也跟着痛起来,太子嘴角抽搐,过分苍白的脸色开是泛红,尤其眼角,映出少许纹状的红色血丝。太子不敢置信地瞪祝妤君,是刺客还是大夫?疼痛来得迅速猛烈,但减轻的也很快。太子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疼痛在变化,游移、汇聚、消减……很神奇,原先他不是没痛过,可每次痛起来意识都是模糊的,浑身也如绞麻一般,混乱崩溃。他居然有些眷恋这种清晰、纯粹的疼痛。或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太子开始疲劳,祝妤君自他身体每收一针,他的倦意便增一分。“睡吧,养足精神,明日下棋。”倦意莫名地让太子内心满足,养足精神、下棋……不容细想,已沉沉睡去。祝妤君手中银针针尖上有一滴黑血。先才行针时,祝妤君顺道逼出了太子体内最轻微、影响也最弱的一种毒素。太子睡后,张老太医进来替太子诊脉,难得平稳的脉象。张老太医松口气,让祝妤君早些回厢房歇息,他则继续睡外间矮榻,每隔一个时辰,他要替太子诊一次脉。祝妤君劝不过外祖父,也不再劝。之后真正开始替太子解毒时,她亦不敢睡,趁现在多睡点吧。……祝妤君进太子府第一日,被太子认为是自来熟。外头连昭廷不知晓,唯觉得身边忽然没了六小姐,心里空落落的。“大哥,太子那有消息吗?也不知道六小姐究竟能不能治好太子。”连昭廷坐立难安地问道。“这次你冒危险护送祝家小姐进京,我还以为你性子沉稳了。”世子连昭显言许久未见兄弟,用过晚饭,邀请连昭廷到庭院喝茶说话。兄弟容貌亦相似。连昭显在京城较少习武,故身材比之连昭廷文弱,精致眉眼则笼一层日积月累、散不去的愁绪……第214章 欠“尝尝,蒙顶石花,上乘的贡茶,入口香气浓郁,在北地喝不到。”连昭显斟茶的姿势很好看,与连昭廷流于表面的优雅不同,他是京城的翩翩佳公子。盛了碧青茶汤的玲珑瓷碗端至连昭廷跟前。“该我们知晓时,自有消息出来,没有消息,我们不能主动去问,况且以太子目前情况,没消息何尝不是好消息。”连昭廷收敛起情绪,不再说话,安分地品茶。大哥离开北地十几年,兄弟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连昭廷与大哥连昭显的关系,远不如与三妹连丹玥来得熟稔。连昭显问了许多北地的事,连昭廷一一作答。连昭显感慨良多。“我走时,你才两岁,三妹未出生……小时候我每日读完书、练完武都会陪你玩,府里你最怕父王,与我最亲近……后来我自家信得知三妹出生,三妹五岁时父王带她进京,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当时我很开心,要抱她,结果她朝我丢了一颗石子,我没躲开被砸个正着,父王大笑,夸三妹好身手,三妹则鄙视我不会武功……”连昭廷听言,无奈地说道:“大哥别往心里去,三妹不着道,自小舞枪弄棒与寻常小姐不同,说真的,丹玥只朝大哥你砸一颗石子,我却不知道被她打过多少次棒子。”“是吗,我宁愿被打棒子,那样不丢人。”连昭显说丢人二字时,笑容未变,声音亦淡淡的,大约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连昭廷心中颇不是滋味,王府对不起大哥。大哥离开久了,父王不会忘记他有个长子,但在领兵打仗上,却将三妹视作唯一能承衣钵的,悉心培养并视其为骄傲。母妃对大哥心存愧疚,日夜思念。长子不在身边,噬骨的思念全部化作对他和三弟的疼爱,细心周到,生怕自己再失去一个孩子。他和弟弟妹妹得到的越多,欠大哥的也越多。“呵呵,不说了、不说了,难得见二弟一次,二弟过两日又要回北地,我们兄弟聊点高兴的,来尝尝这樱桃酥饼,亦是北地没有的。”连昭显一改说话语气,面上笑容又盛两分。连昭廷犹豫地说道:“大哥,我打算在京城多留几日。”准确地说,他打算留到六小姐治好太子,从太子府出来。“多留几日?父王知道?”连昭显皱起眉头。“母妃知道,父王与三妹在边境,我写信给三妹了,三妹令我替她照顾好六小姐。”连昭廷觉得自己很懦弱,他只敢言三妹的请求,不敢想自己的心事。“六小姐在太子身边,你如何照顾?若太子能好,自有皇上和太子保护六小姐,若不能……六小姐回不回北地有甚要紧?”连昭显提醒道:“你不怕多留几日,再回不去北地吗?”能躲过二皇子的布置,岂会是等闲之人,皇上今日没说什么,保不准过两日起疑心。连昭廷垂首沉默,留是一定要留的,至于能不能回北地,他不像大哥那般担心…………晨光初现,太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偏头看床架上挂的箭刻沙漏,他睡足了四个时辰。这是睡足的感觉吗?倒不是说浑身多么轻松,但连毛发都觉得沉重的疲劳感没有了。脑子也不会忽然变得灵光,但神志隐隐有一丝清明。更重要的是他活着,又多活了一日,六小姐看来是有本事的。太子没有照祝妤君要求,让管事公公带书啊围棋甚的进来,他用不上的。洗漱后,太子发觉腹内空空,丫鬟端进来的粥闻着特别香。今日熬粥的米不错,太子满意地点头,比平常多喝半碗。用完早饭,他仍旧服用张老太医熬的汤药。祝妤君在配新药,没有一早来找太子。太子睡足吃饱,靠在软枕上,认真地看幔帐上花纹。莲花缠枝纹很精致。太子仔细地数每一朵莲花上花瓣,认真地看枝叶如流水般向前相连。直到祝妤君进来,太子才收回发直的目光。“太子感觉如何。”祝妤君问道,她的厢房摆满药草,哪些缺的告诉外祖父,外祖父由公公领着出去采买了。“很好。”太子看见祝妤君裙角上沾一片烤成深褐色的小枯叶,大约是什么药材吧,六小姐衣裙上有一点点药香,不苦,挺好闻。太子露出微笑,“身上轻松,像是回光返照,六小姐很厉害。”祝妤君蹙了蹙眉,“回光返照用错了,太子该多读书,省得别人在心里笑话太子。”太子笑容一僵。哪怕他不记得回光返照该如何用,六小姐也太放肆了。能怎么办,忍吧。祝妤君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又看了看太子近乎透明的肌肤,如今太子体内有一种毒遇寒难控制,过几日用药灸解了那毒,便可带太子去庭院了。太子没有说话,他在琢磨六小姐的眼神,好像在算计什么,不过没有恶意。……张老太医选药从来只去民间的药铺,不会去皇宫的医署。以免被人认出,给皇上添麻烦。采买的量不多,按照外孙女的说法,药方隔三差五要换。每一味药炮制和存放的时间皆有讲究,张老太医根据药材的质地、颜色精挑细选。太子喜欢清静,外孙女替太子诊脉医治时,他皆在外间候着。闻老先生曾随意地替外孙女卜过一卦,言外孙女与寻常人不同。前世今生在常人眼里是天机,在外孙女眼里却是云烟。闻老先生要他既然答应了外孙女替太子医治,便不要干涉。卦象张老太医听不懂,但他听从闻老先生所言,他自己没本事,唯寄希望于外孙女。买好药,准备回太子府,张老太医遮上面罩前,想起一人,与公公说道:“北地荣亲王府的二公子尚在京城,老夫想请公公带一句话给连二公子。”“老太医请说。”“妤君很好,不必挂心。”说完张老太医又笑笑,“其实是想让连二公子将话转给妤君她家人。”“老太医放心,咱家一定将话带到。”公公应下来,话在传给连昭廷之前,先到皇上耳边过了一道。第215章 再次相信初春的皇宫安静肃穆。红墙青瓦上有雪未化,唯一盛开的腊梅又是极淡的颜色。御书房里惠宗帝阖眼养神。北方有胞弟镇守,南方倭寇不敢进犯,天下太平,帝王、百姓之福啊。无需攘外,但内却不安。他最疼爱的太子,至今躺在床榻,尚不知能否活过今夏。那些下毒害太子的人,早在当年便一刀刀凌迟滴血而死,可死状再惨,也换不回太子康健。“皇上,昨日祝家小姐施针后,太子睡的很安稳。”御书房除了秉笔太监魏公公外,忽然多出一名內侍,朝惠宗帝垂首恭敬地说道。“是吗,那很好。”惠宗帝知道太子常年无法与常人一样睡觉。內侍继续道:“……今早老太医采买药材后,让奴才带话给连二公子,再请连二公子转达给六小姐的家人。”“一句话而已,传了便是,廷哥儿长大了,朕昨日见到他,还挺惊讶,哪有外面传的那般不堪。”惠宗帝声音凉凉,说罢又感慨,“张老太医在外寻找神医多年,不曾想奇人会在寒冷偏荒的北地,分明是张老太医的外孙女,却是王府推荐的。”张老太医自北地回京城,将祝妤君的情况无巨细地禀报了惠宗帝。正因推荐的是王府,惠宗帝很放心,除了他之外,最盼着太子能恢复的是王府。该惊讶的都惊讶过了,剩下的,他和张老太医一样,等待奇迹。“皇上,瑞王殿下到了。”书房隔挡屏风外,传来尖细的通禀声。瑞王是二皇子。“先下去吧,照顾好太子。”惠宗帝摆手。“是,皇上。”照顾太子的內侍小济子,是秉笔太监魏公公的干儿子,皆是惠宗帝信任的人。小济子不用出御书房,御书房内有暗道,直接通向太子住的府邸。是以太子虽未住东宫,但距离皇宫并不远。惠宗帝撑桌案起身。黑檀木的桌案雕有龙纹。越古旧颜色越亮,浑厚大气。惠宗帝中意此桌案,十几年了,他在桌案上批阅奏折和写字作画。有一天他发现桌案一角龙纹现出一道裂纹。裂纹不明显,他没说话,第二天再看裂纹被补好,补得天衣无缝。可补的终归是补的,这块黑檀木年份久了,他年纪也大了,咳疾常年不好,朝堂上装得再像,也力不从心。江山,总要传下去。他疼太子,却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二皇子胸口堵得厉害,除了被父皇训一顿,还有北地的事。他的人悄悄在京城查了一遍,确实发现了成汉的踪影,听说其还拖家带口进京。拖家带口,一起抓了才好,结果又查到这些人进了荣亲王府。被王府世子连昭显收留。这是什么情况?没有主子,一群下人进王府做甚?他不懂,蔡震元等人也不敢断言。蔡震元手下言王府二公子与祝家西府往来密切,有多密切不知。一群废物。二皇子暂不能与连昭显对上,他懂父皇容忍的底线在哪里。是以那祝家丫头究竟有没有进京,得等北地的确认消息。二皇子进书房,看见负手站在一幅字画前的惠宗帝。父皇年纪大了,身形不如年轻时挺拔,气势也很弱。二皇子没有感慨岁月如梭,他唯觉得厌恶。父皇这副德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驾崩,偏偏还要护着那早该死的太子,不肯悉心培养他,不肯立他为储君。“江南一带到夏季常有水患,李泽去年秋至江南一带,主持兴修水利,你准备准备,去江南一趟,向李泽学一学,看看做什么才能利国利民,别只知道四处修佛塔。”惠宗帝沉声道。李泽是工部侍郎。工部,油水足的地方。父皇原本从不肯他染指工部之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成天喊着修佛塔修佛塔,欲借此打开工部的口子。父皇主动开口,让他去拉拢工部侍郎李泽?二皇子心中怒气瞬间变成大喜。父皇早该将尚书省五部全交给他了,好在现在也不迟。“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二皇子压抑内心喜悦,躬身回道。……二皇子意气风发地筹备江南之行,工部来钱可一点不比吏部慢啊。京城有他母妃邓淑妃、邓家和蔡震元等人在,他也不担心。倘若他做好此次江南之行的表面功夫,回来说不定父皇会直接立他为储君。……用两日,祝妤君细细地将太子身上的毒捋一遍。最轻微的一种,在她第一日替太子施针时便解了。她告诉外祖父,外祖父惊讶一瞬,感叹她医术精湛胆子大外,没再说什么。第二种毒听似可怕,但诊脉后祝妤君确定亦不难解,汤药辅以药灸,三日可。此毒解完,太子行动范围不必限制于厢房内。接着还有五种毒是祝妤君有信心的,会麻烦些,且太子要遭些痛苦。真正难的是最后三种。不是没方法,是每一种方法皆凶险。祝妤君与外祖父商量完,决定先解前几种有把握的,剩下三种再做打算。毕竟解完七种毒,太子可以安然无恙地活过今年六月,还至少能延寿三到五年。今日太子开始服用祝妤君配的新药和药灸。太子看向丫鬟手中药碗。汤药比他之前喝的浓不少,颜色深到近乎黑色。丫鬟手稳,汤药上没有一丝晃动的波纹。似乎凝固住了。像一面铜镜,甚至比铜镜还清晰。倒映出他尖瘦的脸。太子有一瞬间犹豫,这药,怕是很难喝。抬头看见祝妤君满是期待的干净目光,他轻松一笑。喝药啊,是小事。“药不会苦入口也顺,太子趁热喝。”祝妤君信誓旦旦地说道。太子顺从地点头,他选择再次相信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