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他懂。但这位阮女士的朋友也太可怕了!由此推断,阮女士也是个可怕的女人。犹豫片刻,江铂言接通手机:“请讲。”“你是谁?”娃娃音女声吼道,“你把棠棠怎么样了?”江铂言耐心解释:“女士,你的朋友喝醉了,闯进我所在的包厢,又摸我又亲我,实在没办法,我只好送她回家……”电话另一头,柳媴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大骗子!棠棠酒量很好,不可能喝醉!快说,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江铂言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坏情绪,据实相告:“丰悦豪庭。”“行,你原地待着别动,老老实实等着我们。”柳媴警告道,“要是你碰棠棠,我和波哥就让你把牢底坐穿!”“我不……”对方已挂机,空留江铂言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出神。醉猫说得没错,她有两个朋友,眼看就要杀将过来。来者不善,大有一股叫他束手就擒、严刑伺候的凌厉攻势。江铂言转去玄关,从浅口瓷碗里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罗予钦的号码。“兄弟,快来我家!我遇上麻烦了。”-睡眼惺忪的罗予钦坐在影音室沙发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把玩着茶几上的青花瓷砚台。江铂言梳洗一新,倒了两杯加冰的威士忌,坐进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喝一杯吧!”“你逗我玩呢?我时差没倒过来,喝酒不是雪上加霜么?”罗予钦没接酒杯,眼梢唇角下垂,心情低落,“差十分钟零点,你说的醉猫的朋友为什么还没现身?”“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说会来。”江铂言放下酒杯,“我想问具体时间,她根本不听,直接挂断。”“笨!”罗予钦抱怨道,“你打回去继续问哪!”“打了,一共十一次。”江铂言把他的手机和阮棠的手机并排摆上茶几台面,“醉猫的朋友不但不接,后来还关机了。”罗予钦顿时清醒无比。“什么?把我喊来撑门面,咱俩大男人和一个弱质女流同处一室,这……怎么办?除非时间倒流回三小时前,你远远避开她,否则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江铂言握紧酒杯,指关节骤然泛白:“别担心,我家装了监控系统,24小时无死角拍摄。”罗予钦悬着心落回原处:“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托同学请的那个小时工手脚不干净,我不得已才装的摄像头。”江铂言说,“抹不开面子是我最大的缺点。其实,我随时可以辞掉小时工,只是怕伤了同学的心。”“哪个同学?”罗予钦好奇心膨胀,“男的女的?我认识么?”“你小学毕业就出去留学了,怎么可能认识我的中学同学?”江铂言饮尽杯中酒,冰凉爽口的液体令他精神一振,“几小时前,我参加了同学聚会,小时工的介绍人就是高中三年的班长。”“有印象,你跟我提过几次。”罗予钦说,“男的,个不高,青年发福,云城房管局的小领导。”江铂言摁下蓝牙音箱的遥控器。悠扬曲声响起的同时,他打开了连接硬盘录像机的显示器,选中四格画面中客厅的两个,放大察看。阮棠头枕江铂言最喜欢的长绒棉云朵形状靠垫,怀里还搂着大熊猫纪念版玩偶,神情怡然,呼吸均匀,沉浸于甜美梦乡。“睡得挺香。”罗予钦调侃道,“宾至如归啊!”“等送走这个瘟神,我得彻底把家里打扫三遍。”江铂言心在滴血,“新买的靠垫,当志愿者奖励的玩偶,必须统统扔掉。”罗予钦定睛望去,发现了亮点:“哎,用爱马仕包包的女人,应该不缺钱。你跟她要赔偿啊!”“这款女包,云流街市场到处都有得卖。”江铂言说。“什么眼神?”罗予钦挖苦道,“山寨版和限量版你都分不清吗?枉你开展了三年的婚庆业务,太不懂女人了!”“限量版?”江铂言不觉神色微顿。他走回客厅,拿起阮棠的包包仔细观察。一分钟后,他回到影音室,表情严肃地站到了窗前。罗予钦问:“我说对了吧?你眼里的醉猫,不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就是自力更生的成功人士。”江铂言徐徐转身:“云城的大富之家一双手数得过来,你见过她吗?”“没见过。”罗予钦手握空心拳,叩响茶几台面,“鼠目寸光。人家就不能是外省人到云城来旅游散心,或者来探亲访友的?”“小区门口的陈师傅告诉我,她是88栋的住客阮女士。”“那更好办了!”罗予钦拍案而起,摆出指点江山统筹全局的架势,“她朋友不管她,你找88栋的业主,让业主来领人……”江铂言顿感头痛:“兄弟,你是选择性失忆吗?”罗予钦一愣:“我帮你出主意想办法,反倒被你讽刺,天理何在?”“你一进我家的门,我就跟你说了醉猫的具体情况。”江铂言说,“她是88栋的住客,业主联系不上,朋友说来接人又失联了,你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记住。”“睡眠不足影响大脑……”“别找借口!你是纵欲过度,回国以后不适应。”罗予钦苦笑:“你也太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了吧?”话音未落,影音室门口传来问话:“张叔,我好渴,你怎么不帮我冲蜂蜜柚子茶啊?”阮棠眼睛半睁半闭,像树袋熊抱树干一样抱着门框,委屈巴巴地望向江铂言。“哈哈,哈哈哈哈——”罗予钦乐不可支,手指一脸愠怒的江铂言,“短短个把小时哎,从‘美男子’到大叔的蜕变,丙丙,恭喜你一夜之间成为熟男!”“都多大了?别叫我小名!”江铂言走向阮棠,扶着她回到客厅。“我要喝蜂蜜柚子茶。”阮棠迷迷糊糊地说,“张叔,你去冲一杯,快点!”强忍肌肤接触的不适感,江铂言双手抚上阮棠的脸,帮她撑开倦意十足的眼皮。“女士,我不是什么‘张叔’,我家也没有蜂蜜柚子茶。”阮棠强打精神,努力将视线聚焦,双目圆睁瞪着江铂言。朗姆酒后劲虽足,但眼前男子的美貌她永远不会忘。“是你?真的是你!”说话间,她的双臂已经缠住了江铂言的脖颈,响亮的亲吻声在他唇上盖章确认。又来?江铂言心绪纷乱,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想掰开阮棠的手臂,怎奈她越搂越紧,藤缠树似的牢牢抱住了他。“精彩!”旁观者罗予钦连连鼓掌,“丙丙,你小子艳福不浅。这位女士想必是荷尔蒙上头,等她酒醒你再问她究竟是消遣你,还是真的爱上了你。”“得友如你,六月飞雪,我有冤无处诉。”江铂言怒道,“罗予钦,我命令你,把醉猫从我身上拽下去!”“谨慎起见,你自己动手比较好。”罗予钦指着客厅天花板角落安装的摄像头,“两男一女出现在画面里,即便是高清分辨率也没法解释。”“好吧,你向来都是这种泥菩萨心态。”罗予钦并不生气:“你不觉得明哲保身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吗?咱们小时候总是往前冲,现在长大了,先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被阮棠的双臂禁锢,江铂言动弹不得。论起诡辩,他和罗予钦辩上几天几夜都不会认输。但是今天,醉猫的出现让他状态全无,不曾开始就已甘拜下风。万分无奈之下,他只好剑走偏锋:“予钦,你找找有没有半夜做外卖的饮品店。如果有,你点三份蜂蜜柚子茶,少糖、多加冰,咱们一人一杯败败火!”-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海蓝色窗帘只拉了半边,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的另半边,在米色墙壁上投下如涟漪般的环形光圈。睡在陌生人的房间里,阮棠心中漾起一丝紧张和慌乱。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极简的装饰风格。房主大概是个奉行环保的修行者,家具摆设缩减到了极致,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她拥着空调被,缓缓坐起,床头柜上的外卖饮料杯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谁点的果茶?这家被媒体曝光过,暗访记者拍到了后厨加工果茶的全过程,腐烂的水果和未经过滤的自来水直接冲泡,卫生条件糟糕透顶……“醒了?”江铂言伫立门口,投以毫无情感色彩的注视。“我是说带你回我家,你怎么把我带到你家了?”阮棠思维跳跃,话题直指质量堪忧的饮料品牌,“这杯果茶是谁喝掉的?”江铂言说:“你。”“你怎么能让我喝这种垃圾饮品呢?”阮棠气不打一处来,“他家用烂水果泡茶,砧板上全是细菌……”“昨晚你说口渴,要张叔给你冲泡蜂蜜柚子茶。”江铂言实话实说,“我家冰箱里只有纯净水,所以帮你点的外卖。”阮棠哑口无言。饮料杯正面右下角1000毫升的容量标记,令她的胃一阵抽痛。“倒霉!”“真正倒霉的人是我,好吗?”江铂言走到床边,递给阮棠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外卖早餐,请你吃完立马走人!”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阅读bgm是音乐剧《猫》中的《memory》钢琴版。第4章 第4个吻阮棠平时好面子脸皮薄,今天却一改以往的应对方式。她拢紧被子,乖巧地背倚床头,睁大眼睛仔细研究江铂言的表情变化。那是因为,真正的美貌令她心旷神怡。江铂言的强硬态度,并未吓到阮棠,反倒给她平添了几分勇气。“你生气了?”她轻声问。“何止生气?你……”江铂言一时语塞,只得避开她满是探寻意味的目光,“我不跟喝醉酒的人计较。你吃完早饭,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去!”“这里是你家吗?”阮棠掀开空调被,不急不慢地下床。江铂言不想回答。他敷衍道:“附近只有西式快餐,我点了汉堡和速溶咖啡,你随便吃点吧!”“谢谢,你真贴心。”阮棠脚蹬一次性拖鞋,没有立即离开卧室,而是走向窗边。窗外的景色再熟悉不过了,结合江铂言对于附近餐饮品牌的描述,她很肯定,这里就是丰悦豪庭。视线掠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她清楚地看见了88栋大门口的楼号铭牌。“好巧!”阮棠惊呼出声,“原来我们是门对门的邻居!”她眼中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醉酒后黯淡的脸色浮起一层娇媚的红意。江铂言不觉被吸引。恍惚之间,他忘了和罗予钦商量好的对策,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你不是业主。昨天有一位邵女士带着身份证和房产证,换掉了88栋的门锁。”“你说什么?”笑容凝滞在阮棠脸上,“88栋是我老爸名下的房产,是他送我的回国礼物,怎么可能易主?”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全抖搂出来了。“保安陈师傅透露的信息。”江铂言硬着头皮继续,“今早八点,我和房管员确认过,88栋的业主的确是一位姓邵的女士。”阮棠彻底酒醒了。“抱歉打扰你这么久。我的包和手机在哪儿?我要联系家人和朋友。”江铂言领她来到客厅,将一应物品完璧归赵。阮棠再次道谢,转身走向大门口。换鞋时,她不慎把手机摔到地上,屏幕的碎裂声异常清晰。“你需要帮忙吗?”江铂言突然心软,“我今天一天都没工作。”“不用了,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穿好板鞋,阮棠拾起碎屏的手机,摁下home键,屏幕毫无反应。江铂言踱步走近:“我有一部备用手机,可以借给你。”阮棠别无他法,接受了他的建议。然而,当她试图回忆起老爸的手机号时,却发觉自己根本记不住那串11位数字。况且江铂言的手机是左利手定制款,她用不惯,每一下都点错。被乱弹的界面弄得心烦,阮棠不得已向江铂言求助。“你能帮我查查鑫晟实业董事长的联系方式吗?座机号、手机号都行。拜托了!”江铂言一瞧屏幕上的情形,瞬间心领神会。他邀请阮棠坐进餐厅的舒适餐椅,拿来外卖早餐餐盒,让她边吃边等。鑫晟实业集团是一家业务遍布全球的大型跨国综合企业。董事局主席阮鑫晟,家喻户晓的优秀企业家。他的创业故事,激励江铂言度过异国求学最艰难的时光,也为江铂言创立“臻爱”婚庆品牌提供了许多参考经验。阮棠安静地坐在桌旁吃饭。她认真咀嚼的模样,好像一个对食物充满好奇的小孩子。江铂言握紧手机,径直走了过去:“你是阮鑫晟的什么人?”“我是他女儿。”阮棠说,“独生女。”“你是阮鑫晟的女儿?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话已出口,江铂言想收回都来不及了。四目相对,除了以头抢地的懊悔,他还想把她从家里请出去。阮棠茫然无措,江铂言目眦尽裂的神情吓坏了她。“对不起,我不该麻烦你……”眼睛,鼻子,嘴巴——没错,是她!某件被强制封存进记忆深处的往事,跳出江铂言的脑海。下摆缀满珍珠的红色曳地长裙,美杜莎的面具,狡黠的眼神,小巧的鼻头,樱唇贝齿,说笑时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有她腮边用粉底盖也盖不掉的一个细小的圆点状旧疤痕。那是一场原本无需参加的化装舞会。江铂言当晚有三科作业要赶,还要修改一大一小两篇论文,但是碍于同寝室学长的极力邀请。盛情难却之下,他换上并不合身的服装,戴着狰狞的德古拉伯爵面具,随人群涌入举办舞会的礼堂。新生入学仪式那天,礼堂中央位置排列着整齐的橡木长桌和座椅,颇有一种古朴的质感。而此时此刻,桌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携手起舞的男生女生。礼堂变成舞厅,布置一新,是江铂言熟悉的明快的洛可可风格。迷离灯光中,晃过如珠宝般闪耀异彩的发型,露出礼服的白皙肩膀,更有人半张着嘴,似乎开心地笑着,又像是深深陶醉于美妙乐曲和翩翩舞姿。江铂言不会跳舞。学长去邀请心仪的女生,留他一人在原地进退两难。危险逼近向来没有预兆。美杜莎女孩蓦然出现于面前,江铂言却还在思考经济学课后作业的难点。“你就是建筑学院新来的那个小帅哥?”美杜莎女孩发音标准,“我想请你跳支舞。”“我不会跳舞,很抱歉。”very这个词的发音,江铂言一直拿捏不准。面对主动出击的女孩,他意料之中地吞了音,对方立刻猜到了他的国籍。“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女孩兴奋不已,“你从哪里来的?燕都?泠海?”“我……”面对陌生异性,江铂言不知所措,“我是云城人。”美杜莎女孩托起江铂言的下巴:“太棒了!我也是。”江铂言被逼到墙角,不合身的服装和沉重的面具令他呼吸困难。再加上一个动手动脚的女孩,他脑子空白一片,说不了话,做不出任何动作。女孩凑近他的耳畔:“喂,你给我听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仇?”江铂言忽然一阵耳鸣,“我们不认识,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伤害我的朋友,就是伤害我。”女孩鼻息灼热,一下又一下喷到江铂言耳廓上,“校园暴力别人的坏蛋,今天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认错人了——心底的呐喊只能驻留心底,江铂言毫无辩驳的机会,嘴唇忽然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柔软牢牢封住。全身的血液仿如凝固了。他手脚冰凉,耳边只余聒噪不停的嗡嗡声,浑身僵硬,直到女孩松开他,他仍保持着雕刻失败的木头人表情。一只掌心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嘴唇软很好亲,可惜技巧差,以后多练习哦!”站远半步,美杜莎女孩又说:“真的很可惜。”江铂言哑着嗓子,声音颤抖:“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也要报仇!”“可惜,明天我就转学了。”女孩抬起手,食指指尖轻轻抵住他的嘴唇,“答应我,以后改邪归正,对你的同窗好一点。”江铂言意识到,对方已把他当成一个常年对同学非打即骂的恶棍。这口锅他背不动,又不知如何用只言片语自表清白。“我走了。”女孩的指尖划过江铂言的嘴唇,“这么可爱的嘴唇,有生之年,希望我能再亲到你。”最后,她说:“再见。”嗯,没错,再见。四年前和四年后,恭喜她愿望成真。江铂言的目光重新聚焦,精确地锁定阮棠:“我帮你联系家人朋友。只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过来接你,就请你马上离开我家!”复杂的情绪起伏,阮棠读不懂。但她的自尊心瞬间被唤醒。“谢谢你的收留。我这就离开。”回到玄关,她从包包夹层拉链袋里取出全部现金零钱,悉数放入鞋柜上的浅口瓷碗。江铂言远远看到了,厉声警告:“拿走你的钱,我不需要!”“我知道这些不够。”阮棠语气诚恳,“今天太阳落山前,我会赔偿你的物质和精神损失,再见。”宛如刀锋割开皮肤,疼痛尚在其次。江铂言的心被莫名的情绪撕扯着,让他一时头脑发昏,理智尽失。“你站住!”江铂言喊道,“等在门口别动,我帮你联系家人。”-接通鑫晟实业董事长办公室电话,特助听完问题,给江铂言的回应叫他始料未及。“阮董因事外出,不在本地。”“阮鑫晟女儿住的房子换了业主,她无家可归。你们派人过来接,我把地址告诉您……”“先生,对不起,您提的要求不合理,真实性也有待确认。如果您不介意,请留下联系方式,稍后会有专人与您沟通对接。”江铂言牙关紧咬,以最快速度代阮棠作出决定。“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想办法。”挂机之后,盘旋于他眉宇间的阴霾愈发加重。我们?很好。现在,我得问问她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阮女士,你父亲的特助认为我在骗他,他说不能派人接你。”阮棠垂下眼帘,双手握成拳头:“我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静默片刻,她抬起头,说:“谢谢你。刚才放碗里的零钱我先收回,今天晚些时候一起还你。另外,你能不能借我五百元?我想打车去看望我妈妈。”第5章 第5个吻“看望?”江铂言问,“阿姨生病了么?”阮棠抬眸与他对视,神色间掠过淡淡的伤感。“我妈妈有花粉症,每年春天发病。我回国前的两个月,我老爸送她去云鹤疗养院调理身体。”巧了,江铂言也是花粉症资深患者。他的过敏原包含数十种风媒植物的花粉,其中桦树和柳树花粉占比最高,发作时间也是春季。“云鹤疗养院周边环境很好。只要那里过敏原浓度低,阿姨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电话里妈妈说一切都好。”稍作停顿,阮棠继续说,“可根据我现在的处境分析,一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她是个恋家的人,从来没有长时间在外居住过。”江铂言沉默不语。女儿学成归来的礼物易主他人,妻子离家住进疗养院,但凡有一点社会经验的人都能推断出结论,这个故事里的父亲有问题。阮棠原地未动,又一次提出借钱:“五百元现金,连同昨晚在你家的住宿费,傍晚一并还你。”“打车不方便,我送你过去吧!”此话一出,江铂言自己先愣了。自然的语气、温和的态度,仿佛他面对的是一位多年老友。“总麻烦你不太好。”阮棠婉拒,“毕竟我们不熟。”“我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帮你。”江铂言走向卧室,半道停下脚步回头,“我也是花粉症患者。”“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好人卡我收下。你已经说了太多谢谢,从现在起不要再说了。”江铂言转进卧室去换出门的衣服。阮棠双颊浮起浓重的酡红,比醉酒时的脸色更深,很像是一个高烧病人。她对着玄关的穿衣镜照了照:昨晚含糖饮料饮用过量,左脸有一处明显的压痕,而绿t恤和休闲裤的面料遍布褶皱。一颗缺失水分、蔫蔫巴巴的猕猴桃就此诞生。目光落在客厅东侧的卫生间门上,阮棠的脸愈发滚烫。不知昨晚是怎么上的卫生间?是自己稀里糊涂摸进去的,还是他帮忙照顾来着……“你换回拖鞋。”江铂言说。“还有事吗?”阮棠有点懵,“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门。”江铂言问:“车程三小时,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洗漱一下?”阮棠说:“我包里有口香糖,妆也不算太花。”“口气和妆容可以蒙混过关吗?”按捺住满心的嫌弃,江铂言递过来两个纸袋,“一次性洗漱用品,客户送的彩妆和打板样衣,这些都是免费的,你不用还钱。”盛情难却。或者说是雪中送炭。占了他的便宜,他却以德报怨,发好人卡已经远远不够了。阮棠鼻子一酸,掩饰地别过脸去。江铂言察觉到了她的失态,极为绅士地退后几步:“安装水管的工人搞错方向,我家热水在右边,水温设定58度,你小心别烫着。”“谢……”阮棠想起五分钟前的警告,连忙收住话头。“耽搁下去,我们的午饭就只能和晚饭合并了。”江铂言说,“加快速度,十分钟后我们出发!”-布加迪威龙限量版敞篷跑车,高配售价不低于四千万元。男人不仅美貌,还很富有。这款车型推出市场已有6年,全球共8辆。当时车展传出其中一辆被神秘男子订购,阮棠纳闷是什么人一掷千金,如今她找到答案了。坐进副驾驶位,阮棠的好奇心不亚于一头初生牛犊的心理状态。幸好她身边是人不是老虎。否则,她哪里有心情全心体验真实的速度与激情。跑车驶出市区,沿途风光由喧嚣的街景渐渐过渡到浓淡相宜的绿色。忍了半小时,阮棠不愿再忍,主动发起话题。“你的车,不错。”她说,“售价是毒液f5的3倍,只可惜速度慢一些。”“花自己赚来的钱,心安理得,车速慢有什么关系?”江铂言接话的角度十分巧妙。既回答了阮棠的疑惑,又不得罪她,甚至借题发挥予以暗讽——不到二十字,滴水不漏。“论赚钱能力,我比不上你。”阮棠听出弦外之音,侧过脸眺望远方,“但是驾驶技术,你远远在我之下。”“自信是优点,你是自负。”品品,他这句话里究竟隐含了多少层意思?阮棠脸色并没变,嘴唇却渐渐泛白,像是受了猛烈的打击,而且打击程度极深,以致于她好一阵才缓过来。她瞪视江铂言:“对,我自负。我认定自己能设计出全世界最受欢迎的婚纱,你又有什么专长值得摆上台面聊聊呢?”“我为客户定制最具纪念意义的婚礼。”“那种当着亲朋好友讲述恋爱过程,被司仪指挥来指挥去的婚礼?”“不是。”江铂言目视前方,红灯亮起一瞬间,他准确地将跑车停在斑马线后方,“我策划的婚礼,只有创意,没有俗套。”阮棠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凝视江铂言的侧脸。“真的吗?咱们聊两块钱的,就聊你的创意。”路口信号灯规律地读秒,江铂言的声音忽然变得机械且没有感情:“你不是我的目标客户。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聊天。”“好吧。等你客户离婚的那天,肯定忘不了你为他们打造的婚礼!”双方打平。阮棠心满意足,抬手枕于脑后。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她不小心触碰到江铂言借给她暂用的那部左利手手机。屏幕解锁,右下角的某个app悄然启动,混合着海浪、下雨、松涛的声音,与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成一首动听的催眠曲。也许宿醉的人更容易被催眠,阮棠很快沉入梦乡。江铂言摇摇头,嘴唇轻抿,笑意尽显无奈。app名为“白噪音”。他失眠的时候经常听,听了也不一定能入睡。大概只有特定人群才能以此助眠吧?-半天的忙碌结束,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和住客几乎都在看电视。年纪大一些的男性住客选择新闻频道,对着电视机慷慨激昂地讨论时事。中老年女住客更喜欢连续剧,近期热播的一部婆媳年代剧激发了她们对流金岁月的怀念。年轻人则不分性别,分散地坐在休闲大厅各个角落刷手机,默默等待保洁员清扫房间。一路上,阮棠睡饱了,醒来后也没搭理江铂言。此刻,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四下搜寻母亲的身影。杨君苒选了一张舒适的藤椅,半倚着窗台读书。阮棠锁定目标,拔腿就跑,完全忽略了身后不远处的江铂言。“妈!”疗养院休闲大厅人声鼎沸,女儿的第一声呼唤,杨君苒并未听见。“妈,我好想您!”直到阮棠冲到面前,杨君苒才从跌宕起伏的剧情中回过神,展开双臂拥抱了宝贝女儿。“我也想你。”母女俩相拥而泣。江铂言及时收住脚步,与她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杨君苒先反应过来:“那个男孩是谁?你男朋友?”“一个好心人。”阮棠擦去眼角泪痕,“我不认识他。但他帮了我很多。”“我觉得他很眼熟。”杨君苒望向江铂言,若有所思。“妈妈!”阮棠转悲为喜,也不管不防水的口红会不会染脏母亲的真丝衬衫,一头扎进母亲怀里,“他的确比别人长得好看,所以您觉得在哪里见过。”杨君苒轻拍女儿后背:“你出国留学前,家里不是办了一场生日会吗?那时邀请的嘉宾里面,有今天跟你来的这个年轻人。”“妈,我没印象。”“棠棠,你小小年纪,不会真的得了健忘症吧?”阮棠蓦地逃离母亲怀抱,故作恼怒:“我还以为,您一见到我就夸我设计的作品最棒——结果呢?一个美男子就吸引了您的全部注意力。”“美男子?”杨君苒忍笑不禁,“棠棠,你只看重他的样貌,不看重他的实力?”“我承认,我是见色起意。但是……”阮棠话未讲完,江铂言突然打断了她:“阿姨,又见面了。谢谢您上次提的意见,我和我的品牌受益匪浅。”“这么说,我没有认错人。”杨君苒淡然一笑,邀请江铂言坐到对面椅子上。阮棠无处可坐。环顾四周,除了母亲对面这张椅子,其他椅子里和沙发座里都有人。她咬咬牙,愤然站到了母亲和江铂言之间的空地,阻挡他们的视线。“棠棠!”杨君苒朗声提醒,“知礼懂礼。”“没关系的,阿姨,女士优先。”江铂言迅速起身,把椅子让给阮棠,“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