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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带季候风》TXT全集下载_25(1 / 1)

“你拽走我皮筋干嘛?”弋羊看向韩沉西。韩沉西微微端详着她,温声说:“散着头发好看。”他没告诉过弋羊,两年前元旦那晚,他去找她,在理发店门口,斑驳的路灯下,他远远看见她,剪了齐肩长发,风一吹,随风翻动,那副恬淡的样子留在他心里的惊艳。那一刹那或许不是他心动之初,但他确定那是他确定自己心意的一刻。他把皮筋随手装进了上衣兜里,弋羊抚顺头发,也没有要回。之后乘坐电梯下楼,找了家早餐店吃饭,上海特色的小笼包和生煎包都是甜口的,韩沉西吃得很难受,同样弋羊也不喜欢,好在点的食物不多,没有浪费。“你......想去哪玩吗?”吃完,弋羊问韩沉西的行程打算。“没想好,你呢?”韩沉西灌了口矿泉水,漱漱嘴。弋羊摇摇头,“我也没计划。”韩沉西懒散一笑:“随处转转,不用计划,你是主要的,景色是次要的。”弋羊受够了:“你现在说话怎么.......”韩沉西又嘿嘿了两声,随后收起吊儿郎当的开玩笑姿态,说:“先去趟商场吧。”“你要买什么?”“衣服。”韩沉西吸吸冻得冰凉的鼻子,说,“今天天虽然晴了,但风大,感觉温度又降低了不少,好久没这么冷过了。”“好。”他们去了南京路步行街,由公交转地铁,耗时许久。直奔到一家运动品店,买了件长款的及膝羽绒服,穿上去韩沉西身体暖和了。很快临近中午,韩沉西提议吃火锅,他的胃实在是素了太久,嘴馋得不行,他继续报复性进食,肉连吃好几盘,还嚷嚷着不够,弋羊彻底看呆了。“能吃是福。”“能吃说明身体健康。”“就是吧,有点费钱。”大道理都懂,说起来还头头是道。弋羊哭笑不得。傍晚,两人辗转去了外滩。适逢元旦假期头一天,外滩又是著名景点,大波游人涌来,用韩沉西的话形容,拥挤程度比他课本里的英语字母还恐怖。好不容易在观景平台找了个位置站,望着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韩沉西不由地问起了弋羊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弋羊没办法明确的阐述,因为平常她很少出来闲逛。“挺好的。”她凭感觉说。韩沉西:“以后想留在这儿吗?”“可能吧。”弋羊将目光飘远,“再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又得一番折腾。”韩沉西侧了侧头,半张脸隐没在暗影里。“那你呢?”弋羊主动发问。“我什么?”“感觉澳洲怎么样?”韩沉西没立刻回答,他面色开始变得凝重,好像这个问题很棘手。一艘景观船开过,长长的汽笛声嗡鸣。直到鸣声散在江面,韩沉西才说,“如果我说,挺好的,我很喜欢,你愿意以后跟我过去生活吗?”霎时间,弋羊脊背一僵。韩沉西转过身,改为斜靠着护栏,他目不转睛盯住弋羊,满怀期待她的答案。“不愿意。”弋羊的声音很冷静。“为什么?”“因为...有放不下的人。”韩沉西知道她指的是羊军国,同时他猜测还有羊敏兰,再过几年,羊敏兰就要出狱了,到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无法预知。“那......对我你就能放心吗?”弋羊点头,嗯一声,“感觉没有你处理不好的事情。”“是吗?”韩沉西嗓音变得低沉,“所以,你对我在澳洲的生活才从不过问吗?”一时之间弋羊竟无言以对,她懂他的发问是为什么,又从何而来。以往的聊天内容全部存储在她的脑海,无一例外,皆是他单方面事无巨细地问起她的生活,她一一报备。韩沉西声音很涩,又有些无奈,“我是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呢,还是埋怨你对我的关心不够呢。”弋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陡然看向他,目光里有歉意。韩沉西不是故意旧事重提,是聊到了这个话题了,让他想到了那场他暗戳戳的闹脾气,他感觉到了他对她还有不满,因此,他得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一谈,将这不满彻底碾干净,而不是转变成积压于心的宿怨,以至于未来某个时候成为两人闹出更大矛盾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澳洲。”韩沉西又说,“因为身边没人,因为不够热闹。”话题聊的有些沉重了,一来,两人在相互试探,二来,又涉及到了未来,越想变故好像越多,加剧了彼此的不安。没心情逛了,两人坐车回了宾馆,一路虽然手牵手,但都没怎么说话。好在,一进到房间弋羊主动抱住了韩沉西。韩沉西瞬间被抚慰,立马也回抱住她。两人自然又滚到了床上。韩沉西说:“我以为咱俩今夜睡觉中间得隔开一道银河系呢。”他有些拿不准弋羊的脾气。“对不起。”弋羊道歉,但她没解释为何她不过多的约束韩沉西的生活。韩沉西觉得自己猜测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所以,解释与不解释没什么区别。“接受!”话音落地一阵,他突然啧了声,“羊姐,咱俩的相处模式也算是开创纪元了,几次都是女生给男生道歉,这要让其他正受罪的男同胞们听见,不得羡慕死。”弋羊:“其他的男生不都巴不得女朋友能不管他们么。”韩沉西想想,说:“可能...我更重感情吧,重感情的人内心都比较脆弱,也更小心眼一些。”小心眼不至于,重感情弋羊觉得他说得挺对的,但没等她接什么话,韩沉西突然又开口了。“也可能我是个抖.m吧。”此玩笑话一出,两人抱着笑作一团。如此这般,存在的矛盾说开了,亦没有谁心里不舒服,生隔夜气。之后两天,两人花半天时间去了一趟书城,韩沉西买了他这学期要用的课本和辅导资料,澳洲的书本费着实太贵,贵到韩沉西都觉得那钱花的太冤枉。其它剩余时间,韩沉西陪弋羊到自习室上自习。再接下来他的行程本来是,等4号,周一,元旦假期过去,弋羊上课,他就离开上海,回老家一趟,见一见柳思凝和柳泊涟。不巧地是3号晚上打电话订机票时,被告知老家起了大雾,飞机不能起飞,所有航班取消。仅剩的交通方式是坐火车,要咣当17个小时才能到。除去澳洲往返的时间,韩沉西满打满算在国内只能逗留五天,因为那边的暑期课程已经开始了,因此如果做火车回去,没等一家人好好坐一起吃顿饭呢,他就要再坐火车返回上海,赶飞澳洲。太折腾了。所以他给柳思凝去了个电话,表达了思母心切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的愤慨。谁知,柳思凝说,“我们不在老家,我跟你爸来广州了,也把姥爷带了过来,准备忙完,顺道去香港一趟呢。”得,比他的生活潇洒百倍。韩沉西:“别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家是儿行千里母不愁。”柳思凝:“多大的人了,还让家长操心。”两人互怼了会儿,正好柳泊涟在柳思凝身边,电话转给他。柳泊涟说:“再多呆两天都不行吗?”韩沉西说:“不行啊,真要回去上课了,这门课的老师事特多,什么出勤率不够,不给及格,我不及格多给您跌份儿啊。”俗话说,隔辈亲,隔辈亲,隔辈连着筋,柳泊涟半年见不上外孙,难免牵挂,执念想见一面,他说:“我们不去香港了,明天你爸妈跟厂家见了面,立马飞回家......”“可别!”韩沉西打断,“您一早就说想去香港瞧瞧,您那不怎么靠谱的闺女和不怎么孝顺的女婿,今年才借工作的名义,好不容易带你来了,眼见一只脚踏上香港的水泥地了,哪有撤回来的道理。”如果再等机会的话,凭柳思凝和韩崇远的工作状态,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韩沉西不想打乱柳泊涟的计划。柳泊涟有些落寞。韩沉西宽慰说:“想我了吧。”柳泊涟:“可不想么。”韩沉西假模假样地叹口气,说,“我说怎么每天一早起来,喷嚏打得震天响,姥爷你确定是想着我,念着我的好,不是在骂我么。”柳泊涟:“胡说。”韩沉西乐颠颠大笑一阵,许诺说,“等春天一过,夏天一到,您苗圃里那什么豆角黄瓜西红树熟了,我就回去吃了,很快的。”却未料想,春天一过,夏天一到,老人竟会悄然长逝。韩沉西就此错过了此生最后一次见柳泊涟的机会。第66章 (捉虫)端午过后, 羊军国回了一趟望乡,给家里的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歇息到日落, 他又出门去田间转悠看看。田地里, 早一批播种的玉米种子和高粱种子已破土出芽,绿苗有脚踝那么高了,长势喜人。羊军国心里头瞧着高兴, 他兀自期盼着, 再赶紧多下几场雨吧, 往常中北部地区入夏后, 天气以晴热为主, 很少有大范围有效降水,持续发展, 又要干旱, 到时镇上的人又得头顶烈日,劳心劳力地灌溉。羊军国自小是苦过来的,虽然现在土地承包给他人, 不再耕作了,但那些汗流浃背的场景,印刻在骨髓, 深知扛着锄头下田地不容易, 他心眼好人实诚, 不愿看同乡人整日忙活不得闲,边走边默默许着这盼雨的美好愿景。沿着田埂一直行进到西南角,到头,拐上一条笔直的小道往回折返。走有百米,远远看见迎面来了一个人, 他视力退化严重,直到近距离靠近,才发现那人是柳泊涟。“柳...柳校长。”羊军国主动打招呼时嘴瓢了一下,主要是他和柳泊涟有几次友好的往来,柳泊涟嫌“校长”的称呼太过疏远,让他按镇上的辈分叫“老哥”,可羊军国怎么也喊不出口。大概他们这一辈的人,真正读书识字大有学问的找不出几个,自己吃了文化的亏,便打心眼里尊敬文化人,遑论,柳泊涟待人接客温文尔雅,举止投足间透出的涵养,令羊军国自行惭秽,是如何都不敢称呼他一声“老哥”来套近乎的。“咱俩有日子没见了吧。” 柳泊涟面露欣喜。“是啊。”粗略算算,从他搬到县里后,就没打过照面。柳泊涟:“怎么今天抽空回来了?”羊军国:“闲了就跑回来了。”柳泊涟:“铺子生意不忙?”羊军国:“反正是自己的店,忙不忙还不是看我的心情。”一句打趣的话,柳泊涟听着笑出声,眼睛眯成一道缝,显得和蔼可亲。“今晚住家里,还是再回去啊?”他问。“在家呆两天。”“晚饭怎么解决呢?”柳泊涟关心他的生活,“厨房开火了吗?”“开了。”羊军国张口就答,却恰恰因为答得太快,暴露了他在说谎。柳泊涟觑来一眼,不知怎么,羊军国莫名有种做坏事被班主任抓包的心虚感。“来我家吧,我昨天熬的猪骨汤还剩一些,咱俩下火锅吃。”柳泊涟真诚邀请。“我就不打扰您了。”羊军国下意识拒绝,他内心总有股两人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错觉。“乡里乡亲的,说打扰就太见外了。”柳泊涟一招手,羊军国笨口拙舌,再难以推攘,便起脚跟他去了。进了厂子,柳泊涟领着他先去他的菜圃采摘新鲜的蔬菜。羊军国看着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几片地,再看看依偎在柳泊涟腿边的那条狗,感慨道,厂门一关,里面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是啊。”柳泊涟显然对自己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就是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羊军国:“宋老师走得太早。”柳泊涟轻轻嗯了声,抖落掉青菜根部沾着的一层土,说,“关键孩子也长大了,长大了都往外飞,不像以前放寒暑假过来闹腾人了,一下子显得更冷清了些。”羊军国:“您的大外孙今年过年没回国吗?”柳泊涟微微思考后说:“回了,只是没赶上见我。”羊军国眉头一锁,糊涂道:“什么事耽误了吗?”柳泊涟突然挺直腰,隔着西红柿藤架看向羊军国,眼睛放出狡黠的光,“他落地上海找你家姑娘玩去了。”羊军国:“?!?!”“亲家”对上“亲家”,尴尬地额头直冒汗。柳泊涟:“你家姑娘没跟你说这事?”羊军国摇摇头:“我家姑娘心思藏得深。”柳泊涟垂下眼,像回忆什么细节,随后慢悠悠道:“确实是个心思重的孩子。”羊军国听不出这句话里有没有额外的意思,他也拿不准柳泊涟对两个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怕他们家里看不上弋羊,毕竟弋羊的出身不好,小心觑着柳泊涟,羊军国试探着说:“也是奇怪,他俩竟然看对眼了,脾气性格明明差着一大截。”“不一样的才更有吸引力么。”柳泊涟说,“我到是看着两个孩子脾气挺对,相处得蛮好,也都有变化。”羊军国困惑:“什么变化?”柳泊涟:“感觉...都攒着一口劲儿呢。”这话莫名像卖关子,羊军国虽没听懂,但觉着有道理,没缠着细问,找其它话题带过去了。当天的这顿晚饭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边吃边聊,都挺开心的,期间,柳泊涟抿了一两白酒,羊军国没敢陪着喝,他因为肥胖伴有高血压和高血脂,近两年身体垮得厉害,比起来,还不如柳泊涟这位六十八岁的老人硬朗。十点半,他回到家中,倒头睡下,翌日天光大亮,才恍恍惚惚转醒。厨房冷锅冷灶,翻箱倒柜半天,硬是没找到半碗能下锅的米,他只好到镇上的早餐店随便弄了碗粥,慢吞吞喝完,想着去超市买两包方便面,打发接下来的几顿饭。经过一家水果摊时,瞥见摊位在卖枇杷,这种东西在北方是个新鲜玩意儿,他尝了一颗,皮薄肉厚,汁水丰盈,问了价格,25元一斤,贵的咋舌,这要搁在平常他是绝对不会买的,这会儿他念着柳泊涟昨天的款待,便让店家称了两斤,准备送过去,当作回礼。一路阳光正盛,他走出一脊背的薄汗。快要到厂门口时,隔着不远,听到凄厉的狗叫声,紧接着铁门被撞响,羊军国以为傻狗犯了错,柳泊涟在教训它呢,熟料,到门口一瞧,只见大门紧闭,门里翠花正抵着头拿身体撞门,它用了十足的劲儿,身体冲击铁门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同时,嗓子眼里呜呜咽咽着,像在发怒。羊军国吓了一跳,它透过门缝看见翠花口涎乱飞,牙齿出了血,嘴边的毛发上已经浸染了血渍。见到人,它更加狂躁了,奋力扑起,爪子挠着门。刺啦的声音让羊军国心里打颤。“柳校长——!”他大喊,“柳校长——!”始终无人应。翠花改为匍匐在地,用牙齿撕咬门沿,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钻出来。“坏了!”羊军国心中一凛,柳校长不会被狗咬了吧。拎在手里的枇杷袋子地上一扔,他心急如焚地跑到路边,两旁是田地,恰好有两家男人此时正在地里看种子的出苗情况,听闻喊救声,拔腿飞奔过来,生活在一个镇上,都是熟人,羊军国认出两人分别是村东头的赵文松和杨军辉。随后一同前去查看。“这狗不会染了狂犬病吧。”赵文松瞧着情况说。“看样子像是。”杨军辉附和。羊军国心跳如鼓,“柳校长人还在里面呢。”顿时所有人脸色青黑。“我进去瞧瞧。”赵文松胆子大,他判断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踩着杨军辉的肩膀攀至墙顶。“你小心它咬你啊。”羊军国找来一个棍子递给他,同时叮嘱说。赵文松嗯一声,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选择了一个离翠花最远的位置,一跃而下。意外地是,翠花没扑上来咬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咆哮。赵文松拿棍子挥开它,把门栓拧开。羊军国神色慌张地进到厂房,“柳校长——!”他端着啤酒肚,笨拙而焦急地寻找着柳泊涟的身影。厂里的房间很多,好在他来过几次,粗略的知道哪些是柳泊涟使用的,他找了卧室和厨房,皆是空的。正一筹莫展,瞧见翠花仰躺在一间房间门口疯狂打滚。羊军国走过去,这间房间的门是半合着的,他探进去半个身位,一眼看到,柳泊涟穿着睡衣,趴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块毛巾。羊军国心口一咯噔,“柳、柳校长—!”他声音颤抖。迈脚进去,由于太过慌乱,没注意到门槛,腿一软,噗通单膝跪下了,他试着站了一下,没站起,便连爬带拖地挪到柳泊涟身边,把人翻到正面,柳泊涟闭目神态安详,羊军国伸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息,但气息只出不进了。他叫嚷着:“打120——!打——120!”五分钟后,皮九妈妈和皮九叔叔听到动静先行从诊所赶来。皮九叔叔当场给的结论是“不大好了”。紧接着,救护车来到,送去最近的医院,医生语气凝重地说:“家属呢,还...继不继续抢救?”一众人面面相觑。“家属正往这儿赶呢。”一位年纪比较长,像是能拿定主意的老人,开口说,“救吧,走个流程,家属一会儿来了看见没法接受。”...........很多年之后,柳丁跟韩沉西回忆起柳泊涟葬礼的细节,脑海里一切的开始,始于下午第一节 的物理课。老师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一遍一遍重复着“功率”的概念。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手握不住笔,思绪慢慢飞远。很快,上课开小车被老师察觉,当即点她回答问题。柳丁起立,她答不出,因为根本没留意老师的问题是什么。正等着劈头盖脸挨一顿骂,哪想,班主任突然出现,然后冲她招招手说,“柳丁,你出来一下。”柳丁迷茫地走出教室。走廊里站着一位妇女,她认得那是她本家的婶婶,只听她说:“接你回家。”柳丁首先的反应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吗?”婶婶摇摇头,“不是,你爷爷......”她一顿,眼圈悠然红了。不知为何,那一刻柳丁反而稍稍安了心,或许下意识觉得即使爷爷出事,也一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大事。她等着她的下文,过了很久,等来两个字,“没了”。犹如当头一棒,柳丁懵了,她脑子嗡嗡响,在反应这个“没了”,强调的重点是什么。她一直的印象里,爷爷身体健康,平常少有伤风感冒,即使活不到一百岁,起码要等耄耋之年才可寿终。她缄默不言。然后婶婶搂着她,带着她下楼。正午的阳光太热烈,晒得整个世界模糊了。所以,回板桥的一路,柳丁看树是糊的,看人是重影的。直到,到达柳泊涟住宅门口,她揉揉眼睛,瞧清楚了门口停了好多好多辆车,挤着好多好多人。她在这些人悲悯目光的注视下,亦步亦趋走进院子。院子正中央,停放着一张床,盖着白布,柳思凝和爸爸柳思杰分跪在两侧。柳思凝头埋在白布里,肩膀耸动。柳丁停住了,就这么站着,不再动了,也没人催促她动。院子里很多街坊邻居,来来往往,他们很忙,忙着砍掉院里的石榴树,忙着扫地,忙着拆卸正屋的玻璃,忙着打电话.......气氛是沉默扼制的。直到,有人买来了寿衣。要给老人换衣服。柳思凝被强制拉到一边,她满眼通红,望着那件材料廉价,款式复古的寿衣,突然声嘶力竭道,“我爸不穿这种衣服——!这是哪买的——!才几个钱——!我爸一辈子穿西装——!”她拼命要去抢夺那件衣服,韩崇远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柳思凝挣扎,对他拳打脚踢。那是柳丁第一次见,她的姑姑在公众场合如此的失礼。一群人围过来劝。“凝凝,都知道你孝顺,这不是来不及么。”来不及提前准备一切,就连老人的遗像竟然用的是他五十五岁生日时的一张免冠照。—照片里,老人头发乌黑,神清气朗。“来得及。”柳思凝偏执地说:“我有钱,现在就打电话请人做,连夜做,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她疯了般喊叫。最后是韩崇远呵斥了她。“别闹了!爸安安静静地走,一辈子体体面面,葬礼上,你要让人看他笑话么。”柳思凝瞬间呆滞,随后伏地大哭。那哭声太有感染力了,院子里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气氛变成了宣泄和不甘。没预兆的,柳丁眼里蓄满泪水,哗哗往外掉。再接着棺材来了,停放在朝南的正屋,老人入了棺。那位接柳丁回家的婶婶,捏着一块白布条走到柳丁身边,把布条绑在柳丁额头,然后拉着她到棺材前,指着火盆和纸钱说,“坐下来给你爷爷烧纸,注意别让火灭了。”说完,她走了出去,很快门上挂起一道木帘,门外支起孝堂。传统的丧葬仪式极其复杂,柳丁不懂。她就是觉得单独和爷爷呆着,很害怕。可她又不敢走开,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得做好。她眼泪掉得汹涌,身体发抖。这种状态不知维持多久,她承受不住了,她等屋里再进人,没看清是谁,一把抱着她的胳膊,情绪慌乱地追问:“你们通知我哥了吗?我哥知道了吗?我哥回不回来啊?”那个人安抚说:“通知了,回来,可到了也要等明天了。”明天,虽不是当下,但柳丁有了盼头。她沉默地守着那火盆,仔细分辨着屋外各种各样的声音,她觉得他哥回来后只要一出声,她一定能精准地捕捉到,即使环境嘈杂。然而事实是,韩沉西回来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柳丁是感觉到有人掀开了帘子,两只脚很轻很轻地踏到地板上,像怕惊动什么似的,随即一道高高大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头顶。起先,她习惯了房间不时有人进出,没有回头,慢慢察觉,这个人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挡着光。她扭脸看,然后在破碎的光斑中,看到了他哥。“哥——!”她一出声就哽咽了。韩沉西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她脸上,平静地骇人,他好像嗯了一声,柳丁听得不真切。他继续站着。片刻,外面响起一串鞭炮声。韩沉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好像被惊动了,然后他迈步走近,抚了抚柳丁的头顶,脚停在棺材一侧。棺材并没盖紧,露出一条缝隙。韩沉西扒着那边沿,要去掀棺材盖。立马有人阻止说:“沉西啊,不能掀,这是规矩。”“我看一眼。”韩沉西像和那人耐心地讲道理一般,“我就看一眼。”他真扒开了,也真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将盖子落到原位。他的情绪起伏不大,柳丁望着他,观察到他眼圈只湿了一瞬。而大人们也没给他更多的时间酝酿情绪爆发,有人帮他披上孝衣,便把他推出屋外。作为柳泊涟唯一的外孙,习俗强加给了他重任。因此,弋羊奔赴回来,就看见他要么跟着韩崇远与人寒暄,要么跟在舅舅柳思杰身边,给人磕头行礼。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给一波又一波人笑。他很忙,跑前跑后,弋羊甚至只来得及短暂地握一下他的手,再转身人就没了影。弋羊陪着柳丁烧纸,一直到日暮西沉,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柳思杰安排柳丁回家,照顾妈妈吃晚饭。弋羊向他打听说:“韩沉西呢?”柳思杰打量她一眼,说:“去市里了,缺东西。”弋羊点点头。她跟着柳丁回家,帮忙煮了稀饭,喂给柳丁妈妈吃了,然后两人又合力将她拖到床上,等她睡着。彼时,天彻底沉了下去,一片灰云遮住淡淡的月光。弋羊心里挂念着韩沉西,她想再看他一眼,便又折回了柳泊涟的院子。院前,聚着四个男人在抽烟。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讨论。“医生判断,突发的心梗或者脑梗,也是抢救不及时。”“没一点征兆呀,要是本身就有这个毛病,思凝不可能让他独住啊。”“这事弄的,一家人搁心里了,得几年不过去这道坎。”“哎!老哥懂事啊,不给孩子找难处,是场好修行。”“..........”而随着弋羊走远,他们的说话声在背后越来越模糊。踏入院子,一院的灯光,好几盏白炽灯泡同时亮着。静悄悄的。弋羊环顾,东西两侧的屋门皆是敞着的,她走到门口往里探看,不似有人。正在她怀疑韩沉西是不是还没有从市里回来。猝然一阵痛哭声。她一顿,脸扭向正屋的方向。木帘映射出闪动的烛火,以及一道若隐若现的轮廓影。第67章出殡那天异常“热闹”, 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送别的花圈院里摆放不下,摞成两堆景观树。羊军国也前来吊唁, 走路一瘸一拐。下墓地时, 弋羊没跟着去。她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棺材入土,对柳家人意味着什么, 又会发生什么。她经历过两次, 小有经验。她就站在竹栅栏前等。身边围着很多乡邻, 七嘴八舌说着惋惜的话, 同时耳边还有蝉鸣声, 起了又弱。传统的丧葬习俗遵循严格的流程,很讲究时间, 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 浩浩汤汤的送殡队伍原路回来。韩沉西走在最前,怀里抱着柳泊涟的遗像。他表情木然,脸颊挂着没干涸的泪痕, 弋羊发现他眼睛肿了,肿的非常明显。其实,但凡有人细心留意他, 会察觉, 白天, 他跑来跑去,几乎没当众流下过眼泪,怎么也不至于把眼睛弄成那样。但弋羊知道,他都是等夜幕落下,独自给老人守灵的时候, 失声痛哭。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睡觉,也没好好吃饭了。弋羊很担心他。她盘算着要怎样安慰他。“别伤心”、“看开点”还是“一切都会过去的”。可这些话在死亡面前太过太过轻巧,太过太过没有重量。如果一切真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通通散去,那柳泊涟曾经的存在岂不是毫无意义。过不去,永远也不过去。长辈用死亡给晚辈上了一节生动的教育课,告诉他什么叫世事无常。韩沉西得用一生消化理解,只是在真正理解前,他要陷入“为什么不回来与姥爷见一面”的悔恨和自责之中。弋羊胡思乱想之际,葬礼的酒席开了,一阵吵嚷。等她回过神,人群中再去搜寻韩沉西,没了踪影。她走进院子,韩崇远站在桌旁在和柳思杰说着什么,柳思凝坐在正屋静默不语,两眼呆滞。她犹豫着要不要打扰韩崇远,问一下韩沉西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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