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让哪里会真去圣上那里为这种事告状,恐怕圣上都早忘了还赐他一个杯子,不过是他刚进京,急于拉拢人脉,费尽心思才搬了这场曲水流觞,这杯子可是他宴上要大肆宣扬的东西,如今不知丢哪儿去了,他对那小儿是恨之入骨。他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居然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凭你是谁,那小儿又是谁的儿子,藐视圣上,我今儿个一定要把你们押到京兆尹府去,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王法规矩!”他正要叫随从将这几个女子连带那小儿一并押走,只听见后面传来冷冷一声,“那是我的儿子。”第72章陆渊负手过来, 一袭便衣,身上看不出身份,但随行的一众人, 却皆是当朝显贵。刘让一个激灵, 慌忙俯身, “中丞大人。”近来谁人不知这位原先的安乐侯三爷, 已经成了新贵, 加封公爵,要说朝堂之上除了那些元老,就属他最得圣心, 毕竟是和圣上微时相识, 宁愿弃了父妻也要追随,圣上待他,可真是没话说。只见他过去抱起那小儿,淡漠的脸上才露出些许小一,那温言款款的模样, 简直是溺爱, “慎哥儿近来乖不乖,有没有想爹爹啊?”刘让这才想起来, 曾经在某次酒会上,有人曾说过, 陆渊有一妾,原是之前太傅云家的嫡长女,曾为京城第一美人, 后来云家牵涉了舞弊案后,这位第一美人委身嫁给了陆渊,病育有一儿一女, 陆渊对她极其宠爱,甚至不惜休了正妻,遣散了良妾。刘让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云家嫡长女。且不说云家如今已经翻案,洗清冤屈,圣上亲自安抚,就是单凭陆渊这一点,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陆渊仿佛没有看到两股战战的刘让,仍逗着自己儿子,慎哥儿奶声奶气道:“很乖~”他的小脑袋一歪,指了指刘让拿走的竹蹴鞠,“他抢,娘亲给做的,他抢!”刘让欲哭无泪,这不就是睁眼编瞎话吗,他什么时候抢了,分明是这小儿自己把蹴鞠踢到了兰溪,还将他的杯子弄丢了,怎么如今到了他口中,就成了自己抢了。他忙将手里的竹蹴鞠奉上去,挤出一点笑道:“中丞大人,都是误会,一场误会。”陆渊睥睨看他一眼,将竹蹴鞠还到慎哥儿手上,慎哥儿手足舞蹈抱着又去玩儿了,他这才道:“我刚才过来时,听到你说要将我儿子押到哪里去?”刘让面色苍白,“中丞大人,下官原是不知道那位小公子是您的公子,若是知道,就是借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陆渊挑了挑眉,“知道了就不敢,要是不知道呢,就要不分青红皂白押去见官,妇孺柔弱,你不多加看护体谅也就罢了,还要这样恶语相向,咄咄逼人,那圣贤书,就是教你这样做事的吗?”刘让用袖子擦了擦流下来的汗珠子,不敢说话。陆渊挥手叫了两个人过来,“这刘相公品行不端,让他的主教回头过来和我说话,其余人散了吧。”不等刘让再要叫屈叫冤,就有人将他带了下去,这场曲水流觞,也算是办不成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渐散了,既没有热闹看,也无趣味,云露华用帕子给慎哥儿擦了擦汗,将他抱在怀里,正准备离开。“你真的就这样准备走了吗?”陆渊在后面问。从见面到现在,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云露华微微一怔,将慎哥儿塞进马车里,转过来福了福身,“多谢国公爷方才替我们解围,若国公爷没有旁的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她的语气淡然,听不出其中的一丝起伏,曾经他们一起同在屋檐下,生儿育女,如今就真跟陌生人一样。二人面对面,陆渊道:“旭华近来往皇宫走的勤,他如今已经不在都官司了,外官频繁入内宫,时间久了难免会惹人非议,这个事情我又不好和他说,你是他长姐,她最敬着你,你说话他会听的。”云露华点了点头,“此事我记下了,多谢国公爷提点。”“露华...”陆渊刚要再说什么,云露华转头上了马车,帷帘一撒,她闭了闭眼,吩咐车夫启程。纤云咬着手指头纠结道:“娘子怎么不当面问问国公爷,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妻了,万一有什么误会呢。”云露华扯了扯嘴角,“能有什么误会,真有误会,也不过是拿来堵人口实的借口,往后这事别再提了,就当我和他从来不认识。”纤云低着头,今儿个原本打算叫娘子多认识认识些人,万一有看得上的,能成新姑爷,娘子总归心里不会那么郁郁寡欢,可谁知道出了这么一起乌龙,而且国公爷竟也来了,真是奇怪,这曲水流觞都是那些年轻士子爱玩的把戏,之前也没听说国公爷要来啊。紫宸殿内,正中一座博山鼎往外吐着一圈圈龙涎香,年轻的皇帝坐在金鸾宝座上,冕冠前一帘细细的十二旒珠,将他的一双眼遮住,谁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底下人笔直立在那里,就这样相对沉默良久,大侍来换过第三盏已经凉透的茶后,皇帝这才开口,“爱卿...”想了想,他还是换了一个称谓,“旭华。”云旭华垂手,“臣在。”皇帝叹了口气,“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云旭华默然,“如今大仇得报,臣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大晟百姓谋福祉,这便是最好的打算。”皇帝撑着额,“朕不是问你这个,旭华,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朕的意思。”他顿了顿,“你也年级不小了,听说你姐姐之前一直为你的亲事发愁,有没有想过成家?”云旭华低眼,没有说话。皇帝继续道:“你和芸书的事情,朕一直知道,之前父皇在位时,云家未能沉冤得雪,你和芸书有缘无分,如今云家既然已经此身分明,你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或者朕再说的直白一点,芸书对你一心相许,朕见你也近来常常出入内宫,若你和芸书真的两情相悦,朕可以成全了你们。”云旭华猛然抬头,大为震惊,“圣上,此言当真?”芸书自己虽从来没有踏过白家的大门,但大家都是眼睁睁看着拜堂成亲的,这门亲事又是先帝赐婚,不论是在玉碟上,还是白家的家谱上,都已经注上了芸书的大名,芸书等于是已婚之身,即便云旭华想娶,恐怕也是难于登天。皇帝微微一笑,“朕一言九鼎,又怎会诓骗于你,不过你要想清楚,芸书不得以公主之身再嫁,她只能作为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进你云家,你可愿意?”这意思就是,明面上的芸书公主不能嫁给云旭华,但是真正的芸书却可以再嫁,只是没了公主这一层身份光环,芸书也就黯然失色了,这历朝历代,哪个尚公主的是只图公主这个人?还不都是为了公主这个身份,为了成为外戚,和皇室搭上关系。皇帝目不转睛盯着云旭华看,以为他会犹豫,谁成想他竟没有半分犹豫不定,直接跪了下来,朝上大拜,“若圣上愿意将芸书交给臣,臣一定不叫她伤心失望。”回来后,云旭华去找了云露华。彼时云露华刚哄好孩子睡觉,坐在案前核对这月的收支,见他过来,笑着招了招手,“阿弟,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云旭华坐下,也笑道:“好巧,我也有事来找阿姐。”自打云旭华升了官,就一日比一日繁忙,国子祭酒历来在这位置上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官职虽不算大,但也不容小觑,云旭华年纪摆在那里,即便顶着云言询之子的名头,但很多事情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底下也有不少不服管的,他刚坐上去,公务繁忙,细算起来,姐弟二人有好些日子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云露华道:“知道你忙,原想着等你哪日休沐再来找你说,但难得你今儿个有空,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你近来时常出入内宫,是不是为了芸书公主?”云旭华倒很诚恳,“正是。”云露华原以为他会顾左右而言他一番,见他如此坦荡,反倒不好意思,“你也别怨阿姐老是管着你的事情,只是芸书毕竟是个公主,内宫眼线众多,咱们家刚刚好些,可别为了落人把柄,如今满朝上下,盯着你的人不少。”云旭华抿了抿唇,“我今日来找阿姐,也正是为了这件事,阿姐,我要娶芸书。”云露华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云旭华郑重其事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娶芸书。”他将今日和皇帝说的事情说给她听,“此事圣上已经答应下来,但不能大肆操办,可我不想委屈了芸书,这桩亲事,还要烦请阿姐为我操劳一番。”云露华听了,半天没说话,云旭华原以为她不同意,可结果她笑了,“好,好,好,这样也好,你也不至于断送了仕途,此事就交给我吧。”既不能广宣,但也不能悄没声的没人知道,先把云旭华要成亲的消息发了出去后,云露华请人看了黄历,选中了下月二十六,是个极好的日子。原本她还担心日子会有点仓促,哪知云旭华并不觉得,毕竟芸书身份特殊,逢人若问,云露华就说,“原是家父生前为阿弟订的一门亲,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但家父和人有约,不看家世,只求真心,如今阿弟已经大了,姑娘到了适龄,等不得,便先成了亲。”到了二十五日,前夕,深夜一辆马车从皇宫把人接了出来,安置下来,只等着明日成亲。第73章清晨第一道曦光照了进来, 云露华替芸书挽发,捧起那乌黑光滑的墨发,梳子一梳梳到底, 菱花镜前, 是芸书娇美的容颜。她含羞待放, 满心都是做新妇的欢喜, “云姐姐, 多谢你来为我挽发。”云露华笑道:“谢什么,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既叫我一声姐姐, 那就是一辈子的姐姐, 我只盼你和阿旭能和和美美,白头到老。”芸书微垂螓首,轻轻哎了一声,又抬眼道:“芸书能得姐姐挽发,定会一生幸福美满的。”云露华问她为什么, 芸书说, “姐姐儿女双全,出身名门, 德才兼备,又夫妻琴瑟和鸣, 为芸书挽发,是芸书的福分。”在大晟,新娘子出嫁那一日, 都会请一位美满的妇人为她挽发,能得这美满二字,需要是大家贵女, 有儿有女,和丈夫恩恩爱爱,有贤德之名,这样的妇人为新妇挽发,也是寓意新妇能像她一样。云露华有一瞬的晃神,手里的木梳险些没拿稳,她通过镜子去看芸书,少女真挚的神情,眼中没有一丝浊色,这是她真真实实的想法,绝不是奉承。云露华不动声色继续为她梳发,“公主说笑了,这京城谁人不知我的恶名,德才兼备,属实当不得,再说,琴瑟和鸣....呵....”芸书握住她的手道:“不啊,外人怎么说芸书不知道,可芸书能感觉出来,姐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而且姐夫也很好,只是姐姐之前同他相识相知的方式不对,有一些误会。”云露华眉毛微动,“哦?我与他之间有什么误会。”芸书托着腮道:“之前听康宁姐姐说,姐夫和姐姐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头回见面姐夫就救了姐姐,但因为是在青楼,又有误会,姐姐就很讨厌姐夫,后来云家遭奸人构陷落难,姐夫救了姐姐,虽只能以妾室之礼相待,但姐姐却儿女双全了,我母妃说,只有这个男人很喜欢这个女人,才会和她生很多孩子,后来姐夫分了家,也只带了姐姐一人,他对姐姐这么好,那姐姐也是真的值得,就像我和阿旭,若不是因为他值得,我也不会一直缠着他,这辈子只认他一个。”云露华垂着眉眼,静静听她说完,手上动作慢了些,她笑道:“公主真是一张巧嘴,只是这世间男女,情情爱爱,有的时候真的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你伸手了,却只能碰到一片空白,都是假的罢了。”对于云家突如其来的喜帖,京城贵门皆是哗然,也伤了不少原本想攀龙附凤的姑娘的心,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也没人会在明面上说不好,都是带着厚礼登门道喜。“不愧是云家,如此重情重义,实在是我辈之楷模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你一日屹立不倒,不论你做什么,都会有人想着法儿的来夸你赞扬你,你做的每一件事,不管是对是错,即便黑白颠倒,他们也会拍手叫好。云家已经没有长辈双亲,唯有云露华这位长姐,虽是同辈,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云家最大的长辈,今日这场婚宴她亲自操持过问,在外面待客周旋的也是她。她是女流,尤其是之前颇叫京城女眷们记恨,名声十分不好的恶妾,不少贵妇人见到她难免要绕道走,倒是男人们不太过问这些内宅妻妾之事,没有前因,也就无后果,一一同她道喜。婚礼过程很成功,司仪唱礼,二位喜人拜天拜地拜高堂,宛如一对民间夫妻,当然高堂上已无人,只供奉了一对灵位。叫人奇怪的是,那位新娘子却并没有拿绢扇遮面,而是一顶喜盖头,把整张脸都盖完了,原先还有不少人好奇这位新娘子是什么国色天香,能无名无姓突然冒出来,以正妻的身份踏进云家的大门,结果这样遮遮掩掩,难不成因为她其貌不扬?若真是如此,恐怕这云旭华也不会一直守着这样一个女人,哪个男人不好色,即便有正妻,纳几个温柔小意的美妾,再寻常不过了。有心人过去探虚实,掬着笑说,“新妇真是娇羞,不过既嫁了过来,往后外宴少不得要多打照面,只见这身姿娉婷,想必定然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云露华虚虚拢着一点笑,“弟媳性子腼腆,不善交际,恐怕日后的邀宴,也去的少了。”芸书眼下只能暂且藏着,等藏上几年,那件事淡了以后,再出来见人,到时有皇帝作保,也不该有人多说什么。至于现如今的遮掩,是不是会引来诸多非议,孰轻孰重,云露华觉得还是一目了然的。外头锣鼓奏的响彻天,云家的喜事既已经成了,之前请来的班子也应该歇了,可反而越奏越响,引来了众人侧目。云露华刚要遣人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金凤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咬着下唇道:“娘子....”她见金凤欲言又止,一张小脸气的通红,踏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狐疑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不成?”金凤带着哭腔,豆大的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娘子,外头好长的喜队,赶也赶不走,说是国公爷的,你说国公爷这不是在欺负人吗,他要迎谁,自己去迎就是了,何必将喜队赶到咱们府门口来,这...这不是存心羞辱娘子吗?”云露华脸色霎那见就白了,她攥紧拳头,左张右望,抄起一根挑灯杆,大步流星走到大门外,也不顾那些宴客古怪的神情。门一推,外头果然占满了好几队伙夫,几个花枝招展的喜婆,还有一摞摞一箱箱聘礼。云露华从嗓子眼里飘出来的字,苍白涩晦,“谁准你们站在云家门口的,给我立马滚开!”一个喜婆眉花眼笑站出来,“云娘子,我们是提亲的。”提亲?早知他要娶新人,也不必下聘还要派人专门来她面前炫耀一番,士可杀不可辱,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陆渊竟然是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亏她之前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伤心,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因他伤了心,如今看来,自己简直是愚蠢至极!云露华冷笑道:“陆渊要羞辱人,也要看看日子,今日是我云家大喜之日,他这样做,是要当众折辱我云家名声吗?!”喜婆愣了,茫然道:“国公爷说是专挑了这一天,喜上加喜,并没有要折辱的意思啊?”云露华抬手将竿子挥向离她最近的一只古董花瓶上,噼里啪啦,瓷片碎了一地,喜婆们都吓了一惊,忙往后退几步,她们也没想到,这云娘子竟如此喜怒无常,好好的大喜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就继续砸,我看看这些聘礼,能够我砸多久的。”一根挑灯竿横在她前面,真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喜婆涂满□□胭脂的脸上惊惧交加,结结巴巴道:“云...云娘子,您可不能砸啊!”这些聘礼哪个不是有价无市,她们当了这么多年说亲下聘的喜婆,就数这批最名贵,这云娘子说砸就砸,跟砸玩意儿一样,真是个,是个凶恶之辈...云露华眼睛都不眨一下,砰地一声,一只八宝玲珑玛瑙盒就地摔成了几瓣,“还不走?”喜婆们哪儿敢耽搁,忙不迭应声道:“走走走,我们这就走!”要是再摔下去,她们可怎么和国公爷交差哟!几队人正要原路返回,那敲锣打鼓的也不敢再动,迎面来了个骑马的锦衣郎君,跃马下来,朝着那罗刹女化身的云家娘子过去,拱了拱手喊道:“夫人。”云露华回头正打算再挥一竿,见到那人时又愣住了,“白致?你回来了?”很久很久之前,白致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她问过陆渊那厮,只得到派到外面当差了,到底当了什么差,陆渊倒是一个字也没提过。再见到白致,他又黑又瘦,和之前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云露华怀疑陆渊指不定是把白致派到最南边朝天挖土了。白致踩过碎得不能再碎的花瓶,踏过那几瓣玛瑙宝盒,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可言,“还请夫人消消气。”云露华虽心里不太讨厌白致,但念着他主子是陆渊,如今也没什么好脸色,“你可别叫我夫人了,你家主子马上就要娶新夫人,若那新夫人知道你还管我叫夫人,恐怕气都要气死。”第74章白致古怪看了她一眼, “夫人恐怕是误会了,国公爷并没有要娶新夫人的打算。”云露华捏着手里的竿子,“事到如今, 你还要替他遮掩, 若没有新娶的打算, 这些日子以来, 徽国公府流水一样的陈设布置, 还有这一抬抬聘礼,难道都是假的不成?”太心酸委屈了,云露华竟觉得鼻尖一酸, “我不碍他的好事, 他要娶多少个也同我没关系,横竖他如今飞黄腾达了,有能耐了,但也不必这样折辱人,给新娶的下聘, 还非要到我家门口来晃一圈, 今儿个是旭华大喜的日子,里面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 你主子挑着这一天,是想叫满京城的人来笑话我吗?!”白致扶额, 叹了口气,“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国公爷几时就要新娶, 又要折辱了,今日是云大人的喜日子,国公爷特地过来下聘, 要明媒正娶把夫人娶回家。”正要流出来的眼泪水就这么在眼眶里打转,云露华难受到一半,不得不被迫戛然而止,她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眨巴了一下,“给我下聘?”白致点了点头。云露华又眨了一下眼睛,指着那一排排挑喜的担子,“我的?”白致无奈,又点了点头。二人相对,空气都凝固住了,半晌才有一声轻轻的嗳了一声,“这...早说嘛,害得人家白伤心一场。”她上去摸了摸金玉首饰,又摸了摸古玩玉像,那旁边的喜婆见到她都没忍住往后退了三步,生怕她再做出点出格的事情。云露华回想刚才的情形,不好意思摸了摸脸,她先入为主了,就一直没想过陆渊要聘的那个人会是她。遥想之前,陆渊好像的确说过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她,但她当时没往心里去。白致微微垂身,将一纸聘书和生辰八字给了她,“国公爷说,云家眼下没有能做主的长辈,夫人的婚事要亲自自己来过问了,这聘书和八字交代就直接给夫人,夫人回头请人算一算。”云露华嘴上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把八字带来了。”接过去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她讪讪道:“那我的八字要现在给你带过去吗?”白致说不必,“夫人的生辰八字,国公爷那里已经有了,夫人若八字合了无误,便可以准备纳吉请期了。”看着满地碎成片儿的瓷瓶和宝盒,云露华不禁有一丝懊恼,要是早知道这聘是下给她的,就不砸了。白致送完礼就回去了,一叠恭贺的喜词钻进她耳朵里,金凤还不明就里,呆呆站在那里。纤云反应快些,叫了几个力气大的开始往里搬东西,见金凤傻住了,忙拉了拉人袖子,低声道:“快去取了库房钥匙来!”金凤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就变成了国公爷给娘子下聘了,之前不是一直说国公爷要另娶吗?”纤云点了点她的脑门,“姐姐,国公爷这一招叫欲擒故纵呢!你读过的书比我多,怎么反倒糊涂起来,不这样一回,娘子能愿意吗?”金凤还是不明白,“可之前娘子一直说不喜欢国公爷的,如今却这样愿意了。”纤云哎道:“娘子怕是心里一直有国公爷,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经此一遭,能看清楚自己的心也是好事,你瞧曲水流觞那一日,按理说国公爷不该出现在那儿,可他偏偏好巧不巧就出现了,只怕是一直盯着咱们娘子的行踪,从来没落下过呢!”其实纤云也替云露华高兴,国公爷这样大张旗鼓,专门挑了这一日来下聘,恐怕就是让京城那些人看看,他对娘子有多重视,也洗清之前冠在娘子身上的妾名。从前那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总不能叫人再回去把那些全部抹平了,已死的人不能复生,那些丢失的荣耀再找回来也可能大不如前,时间推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没有人会一辈子守着回忆过日子。怎样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但好像天不遂人愿,有些人偏偏就是瞧不得好,陆渊下聘的第四日,一大清早,云府门口就响起了哭闹不休的声音。云露华自打要掌着府上事务后,觉也牺牲了不少,每天早早用完膳,就要开始看账册,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天,除了纤云金凤和哥儿姐儿,寻常人都不能打搅她。纤云还是事情实在兜不过去了,也无计可施,才迫不得己来寻她。“娘子。”纤云福了福身,“外头...还需要您出面去看看。”云露华抬起头来,“发生什么事了?”纤云牙一咬,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是...是陆皊!天还没亮就开始坐在咱们府门前哭,来往有人问,她就非说娘子是害了她娘亲的凶手,如今国公爷要以正妻之礼迎娶娘子过门,就是纵容包庇一个杀人犯!她说要替她娘讨公道!”陆皊,要不是纤云说,云露华早已经把这个人给忘了,那么小的孩子,就有那么深的心机,按理说这事不该云露华出面,因为不论怎么做,落到旁人眼里都能寻出来不是。纤云羞愧难当,道:“奴婢原也没打算叫娘子出面,毕竟不好,但这丫头就跟提前对过词一样,任凭奴婢怎么说怎么撵,都软硬不吃,如今外头一堆人围着咱们府看呢,奴婢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请娘子。”云露华将手里的册子一合,“对过词?看来还是有备而来,那我就去会会她。”陆皊再怎么心机深沉,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事她想不出来,也想不到这么周全,背后必然是有人在捣鬼。打从去年分家以后,陆皊没跟着陆渊迁去新宅,而是留在了安乐侯府,后来安乐侯一直躺在床上半身不遂,像个活死人,直到新皇登基,安乐侯府也被一直处于不闻不问的地步,大约到底是陆渊的本家,皇帝有心给陆渊留几分薄面,不叫他难堪,背上不孝的骂名,反正一个侯爵,朝廷还是供得起的。杨氏携子潜逃后,年前曾听说管氏也和离了,昔日诺大的安乐侯府,除了一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安乐侯,也只剩下陆洺和几房庶出了。庶出们各有各的心思,平日里也说不上话,能铆足了劲儿跟她云露华过不去的,也就只有一个陆洺。不,不是和她过不去,是存心要叫陆渊难堪。云露华到了门口,果然见一堆人已经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小声非议,云露华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还带着泪痕的陆皊,先叫几个人把那些好生事看热闹的赶散了。大半年没见,陆皊反倒比之前更瘦了,面黄肌瘦,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裳也是半旧不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野丫头,哪点像是从侯府出来的人。她的眼里是腾升的恨意,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孩子,竟会有这么大的怨念,云露华啧啧两声,站在她面前道:“陆洺叫你来的?”陆皊的确实是提前对过词的,立马矢口否认道:“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云露华,你杀了我娘亲,还让我爹爹不认我,你敢做不敢认,就不敢让别人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吗?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就该坠入阿鼻地狱!”云露华嗤道:“陆洺告诉你,是我杀了你娘?你知道你和你娘为什么落到这个下场吗,是因为蠢,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情愿被人当枪使。我告诉你,我要是你的话,我就借着安乐侯府,继续做你的娇贵小姐,我想就算是庶出,如今看在你爹的份上,安乐侯府也没人敢怠慢你,等过两年风平浪静了,一切稳妥,再使个苦肉计,到你爹面前掉几滴眼泪,想法子让他把你带回去,到时候你就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小姐,及笄后挑个好人家,一笔丰厚的嫁妆,体面的母家,日子顺风顺水,有什么不好,可你偏不。”她薄薄的两片唇里,说出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刃,“你非要愿意信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情愿自掉身份像个街头乞儿,到云家门口大吵大闹,你以为这样我会因此受什么损失吗,刑部若有我杀人的证据,我也不会站在这里,顶多只是一阵风浪掀过去,我还是我,我有云家,有一双儿女,有得力的弟弟,不久的将来,我还是正经的国公夫人,谁也不敢在我面前造次,可你呢,会因此承受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你都想过吗?”她不顾陆皊惨白的脸,继续道:“不过无妨,我愿意得一个大度贤惠的名声,来对你今日的行径既往不咎。”她蹲下来,温柔抚摸着陆皊的脸,“你还小,我不会和你计较的,今日的事情,我知道是你受了奸人教唆,乖,回去吧。”须臾,几个婆子直接把她塞到了准备好的马车上,云露华看着马车驶去,和纤云道:“把今天的事情和陆渊说一下,陆洺不是第一次了,他也该斩草除根了。”若没有今日的事情,陆洺和陆皊这两个人,云露华早就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可他们偏偏不把头埋下去,非要过来恶心她一下,这叫什么,这就叫自寻死路。很快,云露华就收到消息,陆洺被赶出了安乐侯府。至于为什么呢,是陆家几个族老联名,说陆洺身份来历不明,并非陆家血脉,连带着他和管氏还有几个小妾的孩子,都被一并从族谱上划了。陆洺到底是不是陆家正统的血脉,其实并不重要,他的来历确实不太清白,但当年老太爷允许他进来姓陆,这就说明了他的身份,三十多年后再把陆洺以血脉混淆赶出去,搁在别处恐怕行不通,但这事若是背后授意的,就很简单了。毕竟没人会为了一个庶子,得罪陆渊。这招釜底抽薪着实是狠,陆洺养尊处优多年,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离了安乐侯府,谋生都是问题,只能拖着身躯,每日忙忙碌碌,换几个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