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笑意温和道:“二哥此言差矣,父皇既然把玉玺交给我,赐我监国之权,那就代表他将一切的事情都放心交给我了,张尚书致仕后,曹司郎会顶替他的位置,二哥觉得父皇会不放心曹司郎吗?”瑞王恨得咬牙切齿,祁王此举,分明就是在折他的羽翼,但刑部尚书由曹必酉顶上,父皇即便心里会有意见,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没想到一个王家,反倒让他又折进去一员大将,瑞王紧攥拳头,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个亏来。朝臣们心里都犯着嘀咕,祁王这回简直是太猖狂了,这不是借着监国之权,明晃晃的打压嘛,之前祁王虽然也和瑞王斗法,但明面上到底都还过得去,不至于这么难堪,这好像不太符合祁王的一贯作风。难道是他以为握住了玉玺,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如果是这样,祁王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沉不住气的事情还在后头,祁王从小事入手,接二连三的拔掉了瑞王在朝中的拥护者,这其中不乏多是世代功勋的公侯,和居于高位的众臣。这让原本倒向祁王的不少大臣都觉得不太好,毕竟祁王如今只是监国,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万一皇帝问罪下来,祁王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明面上一时风光,但却太鲁莽,大家等着盼着,就猜准了皇帝得知后,会雷霆之怒,收回玉玺,问责于祁王。可是内宫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有人开始猜测,恐怕皇帝已经不好了,祁王这才敢这样放肆。流言很快被传了出去,一层阴翳很快笼罩着京城,一时间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皇帝命在旦夕,大晟将要亡君了。如今储君之位悬而未定,祁王手持玉玺,要是皇帝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恐怕祁王就会顺理成章的登上大宝。有的人暗自窃喜,也有的人焦头烂额,一趟趟往瑞王府跑,只求能得个水落石出。可瑞王又怎么会知道内宫的消息,这事瞒死了,紫宸殿上下口风极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平日里安插的那些眼线,如今连内殿都进不了,更别说得知皇帝是好是坏了。但越是瞒着紧,就越能说明问题,他了解自己的父皇,他绝不是一个听到祁王这样滥用权力,还能坐视不理的人,皇帝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人来挑衅。能解释清楚的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真的出事了。他懒得应付那些惶惶来求的人,随意打发了以后,就开始仔细琢磨起来。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再让祁王这样一天一个的贬黜下去,皇帝病好不好且两说,他的人都得先被拔光。他重整衣冠,直入内宫。内监们在广德门就将他拦了下来,上来同瑞王说话的,是跟了皇帝多年的李大监。他带着笑呵腰道:“陛下病恙,早已吩咐了不见任何人,瑞王殿下请回吧。”瑞王近他一步,咄咄逼人道:“父皇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是将玉玺交给祁王之前,还是之后?”李大监浮着虚无的笑意,姿态很谦卑,但话里的语气却不容小觑,“殿下,请恕老奴无可奉告。”瑞王冷笑一声,“无可奉告?到底是父皇不让你奉告,还是他祁王,大监在父皇身边多年,难道不知道父皇最恨近宦勾结吗?”李大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殿下言重了。”瑞王看了一眼广德门后的紫宸殿,漫不经心道:“如果,今日本王一定要进去呢?”李大监没有回答他的话,但身边的禁卫军却齐齐押刀,算是告诉了他答案。瑞王连道几声好,而后甩袖离去。第66章十一月二十八日, 诸事皆吉,此等良辰吉日,云锦红毯从内宫一路铺到了朱雀正门, 数百名宫婢夹道相侍, 百姓掷花以表喜悦之情。这一日是芸书公主出嫁的日子, 历来公主出嫁, 自皇宫出来, 乘金辇,盛红妆,用绣满珍珠玉石的绢扇遮面, 每十步一停, 五十步下辇跪拜中宫,百步撒金豆子,所到之处,百姓们皆高呼赞扬。从皇宫到白府,着实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虽有金辇, 但这十步百步的折腾,仪仗还是直到将近正午才至府门口。自古以来, 能尚公主的,最次也都是殷实显贵的人家, 尤其是像白家这样书香门第,若有子弟仕途无望,尚个公主和皇室攀上关系, 以后走路出去,腰杆子都比其他人要直。白连时和白夫人心中曾有那么一点遗憾,但见到如此盛大的皇家仪仗时, 心里又顿时开阔不少,听闻芸书公主才貌双绝,性情又好,缙儿那个死心眼的,即便眼下还较劲儿,等真娶进来,好好相处,一年两年,想必也都尽好了。毕竟这天底下,除了太后皇后,哪儿还有比公主更尊贵的女人了呢。更何况缙儿那个性子,真让他进官场,恐怕也斡旋不开,不如尚了公主,做个驸马,好歹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这样想着,白连时宽慰不少,与白夫人一道对着公主仪仗远远跪下,“公主万安。”虽然芸书公主拜了堂就是他的儿媳了,但公主就是公主,得先尽了君臣本分,再论长幼身份。公主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而后有侍女替她拎起裙角,方便她跨槛入门。白府今日一派喜气,为迎公主,他们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不过也只有这一日,公主出嫁礼部都会置办好她们自己的公主府,等拜过堂洞房后,第二日一般公主和驸马都会带着陪嫁去公主府居住,逢年过节进驸马家吃顿饭问个安,就算是全了孝道。不过这并不影响白府为此专门的修缮布置,今日但凡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被请到了府上吃喜宴,康宁自是不必说,不过叫众人侧目的是,云露华也来了。有点年纪的都还没忘了当年的舞弊案是谁上折,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白家和云家按理来说该是世仇,为何这云露华还能来吃喜宴,当真是女人嫁了人,就将那些血海深仇一并都忘了么?这当然不可能,其实云露华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她今天几乎可以说是被陆渊赶着过来的,还顺带将金凤纤云和两个孩子都丢给了她,只说芸书公主出嫁乃是大事,他今儿个不得空走不开,叫她代表着他去。云露华直翻白眼,这有什么好代表的,虽说他和白连时每日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两个人一向没什么交集,若真碍于情面,不愿落人口舌,差个小厮送份礼过去也就得了,何必非要让她出来吃喜宴。要是碰到白缙,今儿个还是他的大喜之日,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又是麻烦。不过还好有康宁在,二人吃吃宴说说话,时间倒也打发的快。自芸书进府后,众人都一下子沸腾起来,尤其是孩子们,争着抢着想去看新娘子,如今离拜堂还有些时候,可达迓也跟康宁痴缠起来,闹着想看看小姨母。康宁和芸书的感情算不上多深,但打从回京以来,打照面的次数多了,也能说上几句话,经不住孩子缠,便打算带他去看看。于是云露华问燕姐儿,“你也想去瞧新娘子吗?”燕姐儿低着头没说话,可达迓替她说了,“她想去的,刚刚她还和我说想,云姨母,你就让我们去看看吧~”云露华无奈,只能起身,揽过在旁边蹦蹦跳跳的慎哥儿,随着一道去了。拜堂之前,新娘子都会待在新院的碧纱橱中,她们过去时,有个宫女从里头出来,迎头撞上,神情慌张不已,忙俯身颤颤巍巍道:“给...给公主请安...”康宁皱了皱眉,嗯了一声,绕过她正打算进去,那宫女吓坏了,赶紧挡在她面前道:“回..回公主,六公主身上有些不方便....”康宁狐疑道:“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不方便,若有什么不适,随行的太医呢?”那宫女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半天,没句顺溜话。康宁和云露华相视一眼,察觉有点不对劲,当即将这宫女押住,径自入了内室。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曼妙身影,见到一行人闯进来,也慌了神,康宁见屏后有人,也松了口气。“听外头宫女说,你身上有些不方便,今儿个满京城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呢,真有什么不舒服,别强撑了,叫太医来看看。”那屏后身影动了两下,没吱声。康宁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对这门亲事的气没消,边往里走,边安慰人道:“得了,知道这门亲你原先看不上,但也没法子,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话音未落,康宁看到那人的脸时,登时怔住了。下一刻,只听她严词厉色道:“芸书呢!她去哪里了!?”云露华闻言进了屏风后,结果看到那披红戴冠的,根本不是芸书,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不过身形与她有几分相似。那女子吓得面色惨白,跪下来磕头道:“求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这都是...是六公主的意思啊!”康宁寒声道:“那芸书呢,她现在在哪里?”那女子哭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公主一早跟奴婢换过衣裳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奴婢没办法,只能硬顶着过来。”云露华喃喃道:“这下可要出大事了。”大婚之日,公主出逃,眼看着拜堂的时辰就快到了,这瞒得了一时,如何能瞒过今夜,恐怕明日一早,皇室就要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广德门外,一队禁军正值换班之时,谁也没看到一个瘦小的宫女猫着身子,从夹道隙间一闪而过。云旭华紧抿着唇从宫道走过,他手里握着一只玉牌,望向不远处的紫宸殿,加快了脚下步伐。转弯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云旭华下意识反擒住人臂,只听见有女子低呼一声‘痛!’,他低头,看到了芸书的面容。云旭华愣了愣,左右张望两下,将她带到了角落阴暗处。“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日不是你成婚的时候吗?”芸书撇了撇嘴,揉着刚刚被他攥痛的臂膀,“你就真这么盼着我嫁给别人呀,我想好了,我也不当什么公主了,以后就跟着你,咱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直在一起,好不好?”芸书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云旭华却喝道:“公主这是在胡闹!”芸书突然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就让我胡闹这一次吧,以后我都不胡闹了,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之前听说曹驸马死了,我还很高兴,想着终于不用嫁人了,可父皇转眼又赐婚给那个什么白缙,我知道白大学士,他曾经和你家有过仇怨,若我嫁给了白家,往后你就真的再也不愿意见我了,这段时间我都想明白了,要是以后没有你,再好的日子也没意思,咱们走吧,以后都再也不分开了,耕田织布,草屋荆钗都行,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一个生下来享受尽了天底下所有锦绣繁华的金枝玉叶,愿意舍弃所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愿与你在一起,任谁听了心中都有动摇,但现在这个时候,云旭华没办法动摇,他强行拨开她的手,一双乌眸中不见喜怒。“微臣会派人将公主送回白府,公主请尽快离开皇宫。”一句‘微臣’,将二人之间又隔了千山万水,芸书不懂,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他能对她这么狠心绝情,她明明能感觉到,他心里是有她的。芸书红着眼摇头,“我不!我不走!”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云旭华如临大敌,手压在腰间软鞭上,将她的嘴捂住,躲到了夹道小门之后。第67章芸书在他怀里挣脱了两下, 云旭华低喝她道:“别说话!”透过狭小的朱漆门隙,一队队披甲戴盔的军士行过,他们银盔上的一点红缨, 标注了他们的身份。芸书就这样看着他们走过去, 睁大了眼, 待到走远了, 云旭华这才松开捂住她的手。芸书喉头滚动了两下, 颤着声问:“虎狮军怎么会进了皇宫,这里可是广德门!”虎狮军乃是驻扎在京城郊外的一支隶属于兵部的军队,和五城兵马司不同, 这虎狮军若无批令, 是不能轻易进京城的,它的作用是真到了有一日,京城都要保不住时,为其所见的一座高墙,掩护京城中的权力枢纽撤退。这支军队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他们都是从各方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兵, 杀过人打过仗,在兵营中日日苦练, 也许几十年都没有用上他们的那一日,但大晟开国高祖皇帝却下过明令, 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是怎么样的太平盛世,都不得撤掉这支军队。但今日, 这支虎狮军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到了皇宫,还逼近了广德门, 是谁放他们进来的,他们进来又要做什么?云旭华低头看她,略微放轻了语气,“公主眼下,是要赶紧回白府,皇宫里的事情暂且别过问了。”芸书攥住他的袖子说不,“我不回去,我不想成亲!”云旭华扶额,这种时候,由不得她任性,他只能趁其不备,一记手刀将人劈晕,先安置在了一个隐蔽之处。而后他整冠理袍,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这厢眼看要拜堂的时辰越来越近了,派出去的人却回来禀报,说不知为何,眼下皇宫的四处大门皆闭了,唯有朱雀门开着,但却不让他进去。云露华讶然,“这好好的,无缘无故怎么就闭了门,是因为今儿个大婚?”康宁皱着眉头,“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不管为什么,必须得把芸书找回来。”公主所居的地方在内宫深处,芸书一无手令,二又不方便,想必轻易逃不出来,这个时候,八成还在皇宫里,为今之计,只有带着人去皇宫将她找出来。喜婆在门外又催促了一遍,因是公主,她只能赔着笑小心翼翼问道:“时辰将至,公主可梳洗打扮完了?”康宁听着烦,看了一眼那坐在圆床前的假芸书,只能让她将扇子拿起来,遮住脸出去。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只能假戏真做,只要在晚上入洞房前将芸书找到,把她换回来,便可瞒天过海。那派出去的随从进不去皇宫,康宁只能亲自上阵。云露华道:“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吧,皇宫我俩都熟,哪里能藏人,再没有比我们更清楚的了。”康宁想想,倒也可行,便嘱咐好可达迓,纤云金凤看着三个孩子,二人带了一拨人,往皇宫去了。紫宸殿外,祁王守在殿门前,仿佛已经等候许久。瑞王领着虎狮军至此,广阔的月台之上,浩浩荡荡皆是银甲红缨,瑞王自己也披了甲胄戴了刀,削尖的下巴深深埋在冰冷的颈护中,只看到他一双漆黑的眼。反观祁王一身常服,文人墨客惯爱的绣青竹大宽袖里,灌进了两管初冬的冷风,孑然一身,他抖袖作揖,“二哥。”瑞王冷眼看他如此假惺惺的作态,祁王看了一眼他和他的身后,状作疑惑道:“二哥这是要做什么,内宫不得携刀披甲,虎狮军无诏不得入京,二哥这是明知故犯呐。”瑞王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本王听闻父皇被奸贼所控,危在旦夕,心中焦虑难安,命兵部连夜召虎狮军入宫,护父皇安危,顺便,替父皇清一清君侧。”这奸贼所指何人,众人都心知肚明,可祁王偏偏笑了笑道:“二哥怕是听信了谗言,父皇不过身子抱恙,怎么回事被奸贼所控,外头的糊涂,难道二哥也糊涂了不成。”瑞王哼了一声,“听信谗言?本王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空穴来风的事情,父皇是不是抱恙,三弟不如让开,让本王进去一探究竟。”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直勾勾盯向瑞王身后的那一扇朱漆髹金雕龙大门。祁王的身子不偏不倚遮挡住他的视线,只听他轻轻叹息一声,无比惋惜道:“二哥这是一意孤行啊,做弟弟的我有心劝诫,但二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可祖训宫规在那里,二哥今日串通兵部,无诏领虎狮军入宫,披甲持刀,大有谋逆之嫌,这一宗罪,又该如何算呢?”对于瑞王而言,这一招本来就是剑走偏锋,成者,他就是下一个皇帝,到时就是清君侧的功臣,至于若败了,那谁还在乎这些个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他即便什么都不做,祁王也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所以祁王这一套说辞完全震不住他,而且他在看来,祁王这番举动还有露怯的嫌疑,要成大事,总要有过人的胆气。再说,瑞王并不认为他会输,在他看来,皇帝一定是病重,祁王趁机想借着玉玺上位,他若再这么无动于衷,岂不是自己等死。瑞王一步步拾阶而上,这紫宸殿一共这七七四十九阶,每一阶上都雕刻着金龙盘桓,或凌空腾跃,或张牙舞爪,形态各异,但唯一相同但是,台阶上雕着的从来都只有一条金龙,也只有那一条金龙,能肆意挥舞。他一点点靠近,直到上了第四十九阶,和祁王擦身而过时,又听到了祁王极低一声,“难道二哥心中,从来就没有过一丝温情血脉吗?”温情?血脉?瑞王对此嗤之以鼻,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世人多痴妄,以为那一点亲情是多重要的东西,但谁不是生来一人,死去一人,能得到的,也唯有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光阴,只有登到最高处,才不枉费这光阴珍贵。瑞王扬首挺胸,手触到了门上的漆刻,他刚要扣住青环,用力推开,这门却从里自己打开了。然后瑞王看到了一身明黄的皇帝,整冠肃穆,脸上哪里有一点病气的模样。瑞王心里一惊,连跪下行礼都忘记了,只听到皇帝呵斥他道:“逆子,还不跪下!穿成这样,是要造反不成!”瑞王惶惶跪下,将头埋的很低,“儿子...儿子...听说父皇被奸人挟持,这才带了人过来救驾。”皇帝寒声质问道:“听说?你是听谁所说,是那些市井传言吗?堂堂大晟的王爷,反而要去听那些话,你是蠢笨如猪,还是心里早就想这么干了?”劈头盖脸的责问落下来,瑞王抿唇一言不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皇帝既然没有生病,那么费心费力织下的这张网,应该都是冲着他来的。瑞王不是傻子,他在皇宫长大,在权势官海中浸淫多年,许多事情只许稍稍一想,就能知道前因后果,祁王突然得到了玉玺监国,皇帝抱病不上朝,还有祁王这些日子以来的‘胡作非为’,一步又一步,是故意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上。听着皇帝的责问,瑞王知道已经满盘皆输,不管他怎么解释,皇帝恐怕都不会再信,轻则像大皇子一样,贬黜为庶人,罚去看皇陵,终生不得回京,重则冠上谋逆之名,他连性命都难保。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即便是前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曾经一只脚已经踏入云巅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落到如此下场,任人践踏,瑞王诺诺点头,趁着皇帝不备之际,从腰侧抽出弯刀,抵在了皇帝脖子上。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就连近在咫尺的李大监和祁王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了凛凛刀锋已经微微割破了老皇帝的脖子,一丝丝鲜血沁出来,仿佛下一刻,这个一国之君,大晟的皇帝,就会被自己的亲儿子割了脖颈。皇帝面上虽难掩慌张,但气势依旧,他冷声道:“瑞王,你这是要坐实了造反的罪名?”瑞王却冷笑道:“父皇,不是儿臣要造反,是你根本没给儿臣留活路,你要是心里早已属意祁王,直接封他做太子就是了,何必这样引得我和他自相残杀,又费尽心思逼着儿臣造反?”皇帝睁大了眼,气得面皮发颤,祁王沉声道:“二哥可知道,之前父皇将玉玺交与我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事已至此,说了什么瑞王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祁王却继续道:“父皇说,他很欣赏二哥的魄力和胆识,他希望二哥带着这份魄力胆识,带大晟走向繁荣昌盛,但父皇又怕二哥会有朝一日,败于这胆识之上,忘了初心,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所以和我约定下,若二哥能经过这番考验,便传位给二哥,让我好好辅佐二哥。”祁王叹息,“可二哥太沉不住气了,消息才放出去多久,二哥就迫不及待将虎狮军领进皇宫,如今还挟持为你苦心谋划的父皇,二哥知道这样做,父皇心里会有多伤心吗?”瑞王手一颤,但很快就定下心来,他看了看闭上眼睛的皇帝,又看了看故意将此事说出来的祁王,才明白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靠赌。冰冷的刀刃又贴近皇帝的皮肤一寸,瑞王残忍笑道:“三弟,你既然那么想当孝子,那我就满足你,那你的命,换父皇的命,怎么样?”祁王摇着头,“二哥,你以为你拿走了我的命,就能从这里离开吗?实话告诉你,陆渊已经去调了凌家的护卫军,恐怕还有不出两刻的时间就要到了,你觉得你手下的虎狮军,和凌家的护卫军能比吗?”虎狮军不过千人之数,虽都是精锐,但也抵不过万人之数的护卫军,瑞王冷斥道:“啰嗦,你只说你愿不愿意换就是了。”瑞王对祁王恨之入骨,若祁王愿意换,恐怕就要没命了。祁王慢慢拔下玉冠上的簪子,将冠交给李大监,含笑往前走,“好,我来换。”瑞王将手里的皇帝一推,臂弯固住祁王,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李大监扶住皇帝,瑞王又啧啧道:“可真是个好儿子啊,你猜我要是现在把你杀了,父皇会不会心疼?”祁王在他手上,却并不慌张,微笑道:“我相信二哥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二哥将我劫持住,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泄恨,用我拿住陆渊,让护卫军不得进宫,这才是二哥的真实想法吧。”瑞王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割下祁王的一片袖角,交给白致,“拿着这个去宫门口,告诉陆渊,祁王在我手里,让他撤兵。”浩浩荡荡一批兵马临城,朱雀门外的喜毯还未卷下去,百姓们被驱散,谁能想到原本一场举国欢庆的喜事,背后竟称这般局面。陆渊披甲骑在马上,身后是从凌家手里调来的几千护城军。他刚要进宫,宫门却缓缓打开,王甫推着一个淡黄襦裙的女子出来,一柄寒剑抵在她的脖子上。陆渊瞳孔急剧收缩,惊呼出声,“露华!你怎么在这里!”云露华也有点欲哭无泪,她不过是跟着康宁公主进宫找人,结果宫里进来了大批虎狮军,人没找到,她自己倒被王甫给逮住了。早知道王家这么恨她,她就不该泼那一盆狗血,这下好了,要丧命了。云露华挤出一个笑,“说来话长。”王甫从前也算是陆渊的老丈人,因为祁王的缘故,陆渊和王家一向不亲近,但是若见了面,该有的礼数却是不会缺,叫过几次岳丈,也得过两句贤婿,如今二人兵刃相见,倒是从前属实没想过的。瑞王私调虎狮军的事情陆渊一早就知道,但他并不知道王家也参与进去了,而且本该出现在白府吃酒席的云露华,又会在此刻出现在皇宫之中。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去细想,陆渊身后是千军万马,但身前那娇弱一女子,却不得不阻断住他的脚步。王甫桀桀笑道:“陆大人,好久不见了。”陆渊强行让自己定下心来,道:“王大人也是堂堂镇国大将军,没想到竟会拿个小女子威胁,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王甫眼中尽是怒火,“小女子?我的女儿何尝不是一个小女子,嫁给你近十载,贤良淑德,可你陆大人呢,竟为了不让她有孕,私底下灌了她这么多年的凉药,你那个时候怎么没想过,你这样对一个小女子,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剑,“你就是为了她,才休掉我女儿的吧,你既然不让我女儿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就尽管尝尝,失去挚爱的那种滋味。”说着,王甫手下的剑就要落了下来,云露华闭上眼尖叫一声,“别别别!其实你误会了!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和你说啊,之前我在安乐侯府,住着很小很小一间屋子,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王眉秋和姚小宁合在一起欺负了我十年,吃不好穿不好,陆渊都一直不闻不问,你说他要是喜欢我,怎么会这样对我,他之前不是也很喜欢姚小宁吗,可姚小宁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和你说啊,你们都是被陆渊给骗了,他心里谁也不喜欢,只喜欢我自己,你今天就算把我大卸八块在这里,他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一点都不会伤心的!”云露华声声催泪,说着说着还呜咽哭了起来,那神情凄淡可怜,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说我多惨,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还要配合他在外人面前演戏,扮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如今到头来,还要因为他命丧于此,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事情,呜呜呜....”王甫迟疑了一下,就趁他迟疑的档头,正在捂脸哭的云露华偷瞄一眼,狠劲往他两腿之间一踹,王甫突然吃痛,大叫一声,不得不撒开了手,云露华趁机溜走。待王甫反应过来,大骂道:“你这个小贱人!”与此同时,王甫提剑往她背上砍去。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我这几天又是在医院度过,手机码字超龟速,这段时间的红包也没发,主要是我太懒了,一个个点好麻烦,也快完结了,完结后想一次性发掉,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第68章新梅从枝桠中冒了一点头, 红艳凝露,在皑皑白雪覆盖的一片天地中,点缀出唯一的颜色, 甫一推开窗, 就能嗅到梅香满溢, 直往暖室里扑。云露华将脸从凛冽的北风中缩回来, 窗户掩了个严严实实, 珠帘浮动,陆渊和太医从里头出来,看上去面色不大好。云露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忙问, “可有大碍?”陆渊叹气摇了摇头,云露华一怔,差点跌坐在地上。她被陆渊搀扶起来后,哆哆嗦嗦道:“阿弟...是不是没救了?”那样重的伤,阿弟在紧要关头, 冲出来活生生替她挨了王甫一剑, 她都看到了一条条血肉从背上剥落,再怎么厉害, 那也是血肉之躯。想到阿弟是他再世上唯一的亲人,若真出了什么事, 她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云露华眼泪汪汪,扑闪着泪花哽咽道:“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 阿弟怎么会出事...”她干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日日青灯古佛,赎些罪孽。云露华这样想, 一旁的陆渊却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旭华没事,好好将养两个月就行了。”原本还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戛然而止,云露华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咬唇道:“你诓我!”碍于太医还在旁边,云露华只能用眼神示意,狠狠剜他一眼,进了里面去看阿弟。床榻之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还在昏迷着,但气息匀停,舒眉松眼,后背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是没有大事了。云露华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它之前从来不信佛,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劫后余生,她又不得不拜佛烧香。坐到床沿边,云露华给他掖了掖被角,睡梦中的少年低声呢喃了一句,云露华凑近去听,只听到他在喊‘芸书’。芸书...云露华眸色深沉不见底,想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