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水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邱韫衍笑了笑,有些无奈地举起两指间夹着的花瓣,“别紧张。”他看出来了,郁颜不仅不爱说话,而且对生人的戒备心极强。“谢、谢谢。”再加一点,害羞的时候耳根子会变得很红。邱韫衍敛了敛眼睑,看着她重新浸入木桶中的手掌,有些痞气,“说说吧,你一个小丫鬟丢了什么?”“一个香囊,”郁颜的声音有些着急,但立刻被压制了下去,轻轻软软道,“请问你有看见吗?”“没有。”邱韫衍答得倒是快,也不假模假样地问问香囊的具体特征,冰冷的眸子里夹杂着戏谑。小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去,“……哦。”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她忙不迭加了句,“还是谢谢你。”邱韫衍只觉得有趣,想不到郁府一个小小的丫鬟竟能生出小姐的模样,瞅了瞅她依旧温吞搓动的双手,他坏笑了下,“照你这么洗,要洗到猴年马月?等我家三爷回来,见我随便拉个丫鬟回去不得骂死我?”话音落下,便捞起袖子浸入已是一团黑色的木桶。温热的体温从手背上方传来,一直通到姑娘的心尖。她刚想摆脱婉拒,就被邱韫衍攥住了手腕,佯装生气,“快些洗,不然三爷回来要说我的。”她不动了。邱韫衍也没想到处世不深的小姑娘竟这么好骗。他搓的很认真,和他表面纨绔的样子截然相反。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和三爷的关系不好吗?”“不是,我和我家三爷的关系可好了,”少年头也没抬,勾了勾唇角,“你居然主动和我说话?稀奇啊?”他感觉到姑娘手心传来的一怔。接着又不说话了,平静的像个木偶人。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郁颜乖巧地站在门外向邱韫衍道谢。只是手心多了块素白手帕,隐约雕着朵金丝雪花。“谢谢公子,手帕我会洗干净还你的。”邱韫衍斜倚着木门,偏头在耳垂捏了下,只是淡淡点头。目送郁颜即将消失在眼底时,他如梦初醒般喊了声,“那个香囊……我会托三爷帮你找找的。”远远的,他看见姑娘笑了,纯净又璀璨。郁颜离开不久,应超姗姗来迟,从偏房的仓库里走出来。带着一身浓重的烧焦烟草味。“三爷,都烧完了。”他抬起头,发现三爷不仅没搭腔,还像被勾了魂似的呆站在后院门口。应超靠近了些,好奇问道,“三爷,有谁来过吗?”“没。”见主子不愿说,应超作为下人自然不敢多问。他掏了掏口袋,毕恭毕敬地将荷包端在双手上,“这是奴才昨夜在后门口的泥潭上发现的。”应超一个糙汉子洗东西自然粗糙,点点泥泞还没有完全洗净,只将表层的泥巴剥去,露出一个“殷”字。他瞅了好几眼,也没认出这个字怎么读。邱韫衍回过头,望见花囊时先是顿了几秒,接着一把夺向掌心,动作轻柔。本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荷包,没曾想三爷竟发了疯似的喜欢,嘴里念叨着糊涂话,“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用力摇了摇应超的肩膀,他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应超:三爷疯了。-郁颜回府的时候,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全府的仆人都被叫下去了,敞亮的厅堂里,只留下老爷夫人和小姐三人。像是在等她。郁白薇正趴在郁宏的膝盖上,一脸乖巧伶俐,平日里的嚣张跋扈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动声色地挪步到屋外的一侧,却被老爷招了进去,“郁颜啊,你站到中间来。”郁宏的脸色有些难堪,捋了捋胡须,“听白薇说,你……也喜欢邱三爷?”她懵了懵,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郁白薇在郁宏耳边吹风道,“爹~我都说是了!我和郁颜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她的心上人,我怎会抢呢?”“况且,今早她还让我给她放假去和邱三爷幽会呢!”郁白薇料想郁颜唯唯诺诺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在父亲面前反驳自己的。嘴角轻扬,“您就取消了这门亲事吧?或者……”她顿了顿,蔑视地看着瘦小的姑娘,“让郁颜替我出嫁呗。”郁白薇话音刚落,郁颜平静地开口,语气微泛寒意。“我不喜欢邱三爷,也不会和小姐抢什么。”没见过自己的小丫鬟还嘴,郁白薇怔了两秒,接着转惊为恼,准备上手拉扯郁颜的头发丝,“你个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呢?”“难不成我故意陷害你?你也配?”可顾及郁宏在场,她过了过嘴瘾便悻悻罢了手。眼看软的不行,她准备豁出去,和老头子硬碰硬,“我不管我不嫁,让我嫁给那么个男人不如让我去死。”余光扫了扫,见郁宏不为所动,郁白薇作势要撞向门外的红柱。却被夫人拦下了。幕容心疼女儿,帮着搭腔,“要不就取消了婚事吧?白薇不愿意的事情,您又何必苦苦相逼?”见郁宏眉头深锁,幕容痛心疾首道,“京城邱三少玩世不恭,无所事事,您真的忍心耽搁女儿的终身大事?”郁宏生性耳根子软,耳边风一吹竟有些动摇,“可……这可是圣旨啊!”他摆了摆手,袖口随之耷拉下来,眉宇间阴霾密布。“那就让郁颜代替我吧?”郁白薇不死心,继续提议让郁颜出嫁的念头。眼看郁宏就要松口,二哥郁枞缓缓从书房尽头走来,跪在老爷子跟前。双手抱拳在头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孩儿已爱慕郁颜多年,还望父亲大人成全。”一时间,气氛凝固成了冰块。数十秒后。“二哥!”郁白薇最先回了神,怒目圆睁,“你胡说什么呢!”眼看就要成了的好事儿又乱成了一锅粥。“枞儿,你……”老爷夫人一时哑然。郁枞没顾及二老的颜面,仰起头来直接对着郁颜,“嫁给我吧,比起那个传言里每日在青楼闲逛,不求上进的邱三少,”他顿了顿,“我一定会对你好的。”郁颜没说话,哑巴似的呆站在一旁。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余惊中醒过来。一旁的郁白薇愤愤的看着眼前的二人,气得牙痒痒。啧,到手的鸭子竟飞走了。作者有话要说:邱韫衍抡起40米大刀:去你娘的鸭子,你全家都是鸭子第4章 大喜良久,郁颜吸了吸鼻子,后退两步,温吞道,“多谢二少爷的好意,奴婢愿代替小姐嫁给邱三少。”无波无澜的语气,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结局。郁枞的双手颤了颤,一丝难以置信从眼底划过,须臾又灰飞烟灭。就像郁颜起初听见他的表白时的那样。木桂的芬芳在空气中流动着,神情不一的五人似乎各怀心事。向来自诩明事理的郁宏轻咳了一声,默默垂眼望了望夫人,“既然郁颜自己愿意……”幕容没说话,移眸看他,悄悄点了点头。他顿了顿,“那就让她代替白薇嫁进邱府吧。”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郁枞,仿佛从未听见郁枞的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堂堂郁府二少爷,若是抬了个丫鬟作夫人,是要让人笑话的。老爷夫人走后,郁白薇笑着走上前,惺惺作态地握了握郁颜垂在身侧的玉手,“恭喜你啊,我的好姐姐。”看似真切的眸子背后,透着狡黠虚伪的绿光。郁颜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浅浅道,“……谢谢。”郁白薇倒也没生气,哼着小曲儿跨出了木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自己的爹娘。霎时,诺大的厅堂内只剩下二人。郁颜垂着眸子,率先打破了安静的氛围,仍然温吞,“二少爷不必为了救郁颜,而断送了自己的好亲事。”那颗脑袋始终低垂着,不越过主仆之间的界限。郁枞徐徐起身,低头看着她,嘴角勾了勾,是抹笑。略带苦涩的笑。她第一次来郁府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而他也不过5、6岁。檀木美人榻上柔软的棉织布料紧裹着婴儿的身躯。那般瓷白软滑的肌肤他第一次见,似乎真的有一个小美人从天而降在了自家的美人榻上。他靠近了些,女婴忽闪的眸子水水的,将大拇指吮吸在嘴里,笑嘻嘻的咧开嘴看他。他走近的时候,她是笑了的。可能是那个时候吧,郁枞的心就再没属于过自己。郁府虽说仆人众多,可年轻丫鬟也就郁颜和宁翠二人。郁颜知道:如果自己不依,小小年纪的宁翠就要被逼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亲。宁翠的眼底有她被岁月磨了的活泼开朗。那样珍贵的东西,她希望她能一直保存下去。即使不能……至少,她不能亲手毁掉。怕夜长梦多,郁白薇出了厅堂便继续在郁宏耳边吹风,催促他尽快举行婚礼。“对郁颜的婚事这么上心?”“白薇这不是想让姐姐尽快找个好夫君吗?”-春日午后,阳光正媚。微烁的日光透过花梨红木窗沿洒进来,穿过公子骨节分明的指尖,打在墨字白纸上。邱韫衍神色寡冷,此刻正窝在狭小的书房里习文。可惜,没过几秒,应超刺耳的呼喊就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不好了三爷,”应超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半蹲在地,扬起颗颗细细的灰尘在阳光中沉浮。邱韫衍眉眼微皱,眼也没抬,指间还夹着那一页即将看完的薄纸,鼻腔轻哼,“嗯?”似乎很不满他的鲁莽。应超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道,“奴婢刚从二姨那听说,郁家小姐不逃婚了!”他口中的二姨倒不是自己真的二姨,只是邱三爷府上的一个扫地做饭的婆子。为人热心,平日里一闲得没事,就喜欢到处走走逛逛,对搜集镇上的流言蜚语还是很有一套的。邱韫衍也不制止,反倒觉得她的兴趣不算毫无用处。“而且大喜之日还提前了半个月,”应超越说越起劲,将二姨的话全盘供出,“说是郁家小姐迫切想嫁过来,现在郁府上上下下都在张罗喜事呢!”他掰了掰手指,数秒后惊觉道,“就是后日!”邱韫衍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没说话。须臾,单手紧合上书,丢在一旁。指尖轻握陶瓷茶杯的把手,徐徐转了两圈,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袅袅的白茶汽氤氲在眸光里,他轻笑一声,“真有意思,依那郁大小姐的脾气……”他顿了顿,朱赤色的唇轻抿杯壁,语气极慢,“是绝不会嫁给我邱韫衍的。”修长的右腿翘在左腿上,邱韫衍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像是在和茶杯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这次要嫁给我的是谁呢?”不知怎的,郁颜那张清白素雅的小脸儿出现在微泛涟漪的浅绿色茶水面上。眉梢轻挑,他放下了手中的白茶。目光透过窗,望向庭院里散落了一地的樱花瓣。嘴角微勾:看来,今晚得去郁府瞧一圈了。当天夜里,邱韫衍便换了身便衣,准备独身前往郁府内部打探。食指刚触到门沿,略带颤抖的小奶声就从屋外传来。“对不起。”“我把香囊弄丢了。”轻轻软软的自责声落在邱韫衍的心尖上,简直要把他的心融化。指尖抽搐了下,他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拽了拽肩上的行装,蹲在墙角。姑娘的声音很低很低,即使只隔了一扇门,也难以听得清楚。“再过几日我就要嫁人了,”郁颜的嗓音有些呜咽,泛起的泪珠在眼底打转儿。“嫁给邱府的三少爷。”她抬头望了望后门木雕上的两个字,心中的哀愁和愤愤有些难捱。“我不能带着香囊去见你了。”郁颜眼角噙泪,又迅速被自己抹掉了,“你掉在这里,是不是上天的指示呢?”她挤出了个微笑,甜甜的笑,“我会过得很好的,你要放心。”“倒是你,别再被兄长欺负了。”“矮个头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媳妇。”“可能是天意吧,”“让我忘了你。”“忘了那段苦苦支撑我的回忆。”声线和当年一样清澈干净,字字都足以让他沦陷。邱韫衍摘下行囊,随手扔向一旁。双手后撑,大剌剌地坐在木门前的台阶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懒散地敞着,扬起的下颌在月色地照耀下,拉扯出一条流畅坚毅的线条。在木门里面安静的倾听着姑娘的心事。傻瓜,看来我用不着费心去郁府了。-两日后的戌时,紫禁城内黄色的琉璃瓦上还笼罩着一层迷雾。此刻的郁颜已在嬷嬷的催促下换好了衣裳。铜镜中的人儿,柔柔乌发被绾成髻,凤冠霞帔着一身绫罗嫁衣。杏眼褐瞳,肤若凝脂,倾国倾城,像极了一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玉兰。美得不可方物。只是唇上的那一抹嫣红,在郁颜眼里却更似讽刺。她面容素洁如莲,泛着佩玉般晶亮的光泽,媚眼如丝,却空洞无光,周身透着一股清冷和疏离。仿佛今天的新娘不是自己。“呀,姐姐这么着急就换上嫁衣了?”郁白薇倒是难得的勤快,单手拂过新娘闺房门前挂着的玉珠,笑眯眯地靠近面无表情的姑娘。眉目淡淡,郁颜像是一具雕塑般“嗯”了声。郁白薇没生气,欢喜地将手掌扣在她纤细的肩头,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像镜中的自己。须臾,凑近郁颜耳边,“长得再美又有何用,现如今……只得嫁个财大气粗的废物。”花梨木梳妆台前,郁颜冷淡地重复道,“妹妹就那么想嫁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吗?”郁白薇顿了顿,松开握在她肩头的双手,后退一步微微笑着,“当然。”“就算对你不好?”“嗯,就算对我不好。”天公不作美,没等郁颜坐上花轿,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也不知郁宏从哪儿找到的媒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硬扯出些什么情比金坚之类的陈词滥调。泛着细细裂纹的青石板在雨水的层层冲刷下露出了本来面目。炮竹庆贺,四野喧闹。京城的男女老少都围在府前,水泄不通。几乎所有人都对皇上的这道圣旨好奇的不得了。虽说和亲只是为了消除郁邱两家积累已久的恩怨。可男方传闻面容奇丑无比,女方嚣张跋扈。穷凶极恶的二人撞在一起的场面,不用想也是别开生面。“你说,他们见了面会不会打起来啊?”“啧,你怎么说话呢?打什么打,人邱三少长那么丑能抱得美人归,还不得乐坏了?”“你见过郁大小姐?”“说句实话,倒也不算好看,可配上邱三少,还是绰绰有余。”颠簸的小路走了很久,闲言碎语终于慢慢消失。阴雨绵绵闷得她喘不过气,郁颜擅自掀开了盖头,食指勾起花轿侧面桂红色的窗帘。“仙、仙女。”谁曾想花轿外依旧是人头济济。“你是多久没见过女人了?郁白薇也能算得上是仙女?”她迅速收回自己不听使唤的食指,继续做她平日里的那个木偶人。嘤,不小心被人看见了。良久,花轿停在了邱府门前。郁颜偷偷在盖头下瞧了几眼,富丽堂皇,的确要比邱三少的别院气派的多。雾气渐渐从远处的江面上晕开,郁颜在媒婆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厅堂。人声鼎沸,宾客满堂。坐在正中央的是郁宏和邱韫衍的父亲邱颂,旁边坐着大大小小的亲戚。她能想象到的唯一一幅画面就是,郁白薇正窃笑着看她的嘴脸。殊不知此刻的郁白薇,手掌已紧攥成拳。郁颜一言不发,眼珠子一刻不停地在艳红盖头下打量视线范围所及的事物。倏忽,新郎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真红袖口微微翻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骨子里透着怠倦和懒散。郁颜不由得皱了皱眉,那天夜里,邱三少的肤色分明是古铜,怎得今日却……几秒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荒唐。司仪适时制止了她无止境的想象,嗓音大得像只打鸣儿的公鸡,“吉时已到,拜堂。”也罢,郁府都找了她这么个替罪羊,她没理由向邱府声讨些什么。“一拜天地,”郁颜朝后转身时,小指不小心微微蹭到了身边人儿的手背。左上方传来低沉熟悉的戏谑,“冷?”是擅自带她进出邱府的那个仆人。邱韫衍感觉到了她的惊愕,轻佻的笑道,“嘘。”“二拜高堂,”姑娘有些茫然,转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邱韫衍没说话,大大方方地挽住她的小手,拉她转过身。她隐约听见一个女声低低喊着,“衍儿!”可覆在女孩手心上的手却握地更紧了些。很暖。“夫妻对拜,”此刻的郁颜已完全失去了主导,被邱韫衍牵着走。对拜时,邱韫衍嘴里好像吐了句“你终于来找我了。”只是她还没听懂。“送入洞房。”就被司仪的话无情打断,被不知何人拉去洞房了。新郎官还在外面陪宾客们喝酒,郁颜独自坐在花雕床沿边沉思。想不到邱府也用了“冒名顶替”这一招。第5章 洞房镂空的木门迟迟没有被推开的动静,葱白的手指不自觉拧成了一团。映入郁颜眼帘的,是满片新婚喜庆的红色。她自小不喜问世事,又因面容姣好,使得郁白薇费劲心思找理由不让她出门。十几年如一日,除了郁府和学堂外,她似乎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似的。哪怕是洞房之事,还是昨日从小她三岁的宁翠那里,面红耳赤地听完的。待嫁闺中的少女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素白的小脸简直红的能滴出血来。红蜡烛燃了半盏,房门缓缓打开的声响打断了姑娘的胡思乱想。郁颜忙不迭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咬住了自己因口脂染红的的下唇。她听见男人走向她的声音。不急不慢,不疾不徐。须臾,一双红绸鞋闯入她的视野。邱韫衍没有直接掀盖头,而是轻轻坐在了郁颜的身侧。她嗅见他身上散发着浅浅的酒气。他将手搭在郁颜的肩头,不料小丫头却紧张的抖了三抖。他低笑了几声,声音哑哑的,“别怕。”语气里毫无半分醉意。郁颜抬眸,隔着红盖头望他,声音怯生生的,“你、你是邱三少的下人吗?”闻言,邱韫衍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倏忽附身凑近了些,以极慢的语速道,“怎么?我不像少爷?”不知怎的,郁颜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她微微向后靠了靠,嗫嚅,“……不是。”可惜邱韫衍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靠近她,“那我没有那天的少爷帅?”温热的呼吸打在郁颜脸上,隔着盖头都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灼热,她有些不自在,“……也不是。”“那我帅?”“……”见小姑娘答不上话了,他也不强人所难,伸出食指挠了挠额角,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不过,夫人打算戴这个盖头到什么时候?”没等郁颜搭腔,冷白的食指探进盖头里,轻轻一勾,便从少女的脸上滑落下来。她缓缓睁眼看他,只见男人的眼里满是笑意。宁翠的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姑娘的小脸儿蓦地一红。她很快垂下头,视线固定在自己紧靠的绣花鞋头上。她搞不清楚自己的心脏为什么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紧张、害怕还是……总之不是期待喜悦兴奋!邱韫衍顺手拿下了她发顶上的凤冠,轻轻将那朵烧蓝镶金花簪摘下,绾得整整齐齐的青丝在下一秒柔柔地垂在后肩。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眯起眼看她,声音哑哑的,“夫人今晚有心事?”郁颜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她只是个小丫鬟罢了,而他贵为丞相府的公子,不在拜堂的时候拆穿郁府的小把戏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她又凭何再诉苦些什么?见姑娘依旧不太敢说话,他也不强求。从他第一次见她,她好像就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折磨惯了,连自己的意见都不敢发表。邱韫衍无奈地看了看她,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小玩意儿,紧握在手掌中,放在郁颜眼前,“夫人猜猜,我手里是什么?”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的温柔。郁颜抬眸看他握成拳摆在自己眼前的手掌,表情有些茫然。邱韫衍嘴角勾起,透过自己的拳头,直勾勾地望着她。下一秒,绛色香囊从他手中掉落下来,银边丝带缠绕在他细长的小指上,尾端的吊穗在空中荡漾。浅棕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很快又被她隐藏。郁颜被他炙热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目光兜兜转转就是不愿落在他的脸上,“你、你不是说没见过吗?”“嗯……”邱韫衍见姑娘终于开了口,身子向后靠了靠,恢复了往常的痞气,“骗你的。”郁颜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耳后,有些不自在,“那你能还给我吗?”邱韫衍轻按了下后颈,“怎么?心上人送你的?”他语气慢吞吞的,听不出半分情绪。好歹是新婚之夜,若是现在提及自己年少爱慕的男孩,他会不高兴吗?郁颜偷偷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你猜?”邱韫衍像是乏了,低低的笑了两声,便将香囊放入她紧握的小手里。站起身子,开始解衣。郁颜圆圆的眼睛睁大,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没过几秒,又觉得自己在犯蠢。洞房花烛要做些什么,她分明刚才还是知道的。邱韫衍像是真的觉得好笑,单手横在拷花床板上,喉咙里发出细碎的笑声,掺杂着浅浅的空气,“喂,我可是你夫君诶,连睡在床上的权利都没有?”像是预见了姑娘的心事,他俯下身,似笑非笑,“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顿了顿,又凑到她的耳边,“除非……你想让我怎样。”接着便移开脸,继续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余光扫到姑娘泛红的脖子,他笑弯了眼。没过多久,邱韫衍自顾自躺上了柔软的床榻,侧身撑头看她,“夫人准备坐在床边守我一夜吗?”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笑意浓浓。郁颜吸了吸鼻子,像是还没从邱韫衍刚才那个出格的举动中缓过来。虽说“出格”一词并不稳妥,但对于郁颜这样保守派的姑娘来说,他的举动依旧暧昧不明。她僵直着身子,缓缓躺在邱韫衍的身侧,背对着他,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让邱韫衍产生了一种自己身旁睡的是一尊石像的错觉。郁颜刚躺下,邱韫衍温暖的手掌被触在了姑娘冰凉如玉的臂膀上,从背后环抱住她。感觉到姑娘像只小野猫似的,竖起了自己背上的猫毛防御,却又禁不住紧张的微微发抖。邱韫衍低笑着将怀里的人儿抱的更紧了些。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下巴颏轻抵在她柔顺的发顶,撒娇似的蹭了蹭,“颜颜乖,别害怕。”大脑里说不清自己是反感还是喜欢,可身体却是给出了回应了的。她承认,自己紧绷的身躯的确慢慢放松了下来。说来奇怪,郁颜这个半夜睡觉总被自己的噩梦吓醒的人儿,那一夜竟睡的破天荒的甜。她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不喜欢过多的关心和体贴。因为她的心里太苦了,但凡只要有一点点的甜,就会勾了魂似的跟你走。即使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微熹的初晨透过梅花窗棂照进来,藕荷色纱帐微微摆动。次日清晨,床榻上的小人儿不知何时转了个身,此刻正正面对着邱韫衍,被他搂在怀里。平稳的呼吸声软绵绵地落在男人的心头。许是对阳光过于敏感,郁颜小幅动了动。须臾,头顶上方传来邱韫衍的嬉笑声,“啧,原来我的怀里这么舒服?”郁颜瞬间醒了,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又怕他望见到自己红扑扑的脸蛋。邱韫衍自然而然的转换了话题,轻轻敲了敲郁颜的脑门,“还好,没睡过头,赶紧起来换身衣服给爹娘请安。”郁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竟没换衣服就睡了。没等她反应过来,邱韫衍伸手戳了戳她紧抱着他后背的小手,语气里满是宠溺,“夫人,现在可以松手了吗?”郁颜急忙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对极了邱韫衍的胃口。他眉眼弯弯笑了笑,便转身出了门,悠悠道,“夫人换好衣服,我再进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反应略微迟钝的郁颜没来得及反应。直到邱韫衍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她的嘴角才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转过头来,她伸手轻轻触摸了下邱韫衍躺过的位置。想到了相敬如宾这个词。虽说时辰不算晚,可对于极度讲究礼节的邱府来说,二人的请安还是迟了些。邱韫衍松开紧握郁颜的手,恭敬的向母亲徐氏请安,“孩儿给娘请安。”郁颜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妾身给娘请安。”徐氏是大家闺秀,为人算不上尖酸刻薄,却喜欢对事情刨根问底。她轻抿了一口郁颜递上的早茶,拿丝绢擦了擦嘴角,语气不咸不淡,“怎么回事?”郁颜的小手震了震,下意识向一旁的邱韫衍求救。邱韫衍自然是一眼识破了小丫头的心思,信手拈来道,“娘,夫人昨夜劳累过度,今日本连身子都起不来。”徐氏抬眸望了二人一眼,打量到郁颜瘦弱的身板,也就没多计较些什么。郁颜脸上泛起一抹粉红,不知是羞于邱韫衍的话,还是羞于听懂了他的话的自己。邱韫衍的父亲邱源适时打断了谈话,吩咐小厨房里的下人们摆好了早膳,便移步八角瘿木贡桌。不知为何,郁颜从老爷子的背影中看见了不满和坚毅。而且这份不满很明显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悄悄握住自己右手的郎君的。“罢了,不等邱烨他们了,”坐在主座上的邱源抚了抚下巴上的缕缕胡须,看向徐氏,“老二呢?又不回来?”徐氏朝他点了点头,将盛有江南樱桃肉的瓷盘和郁颜跟前的清粥对掉了下位置,关切道,“白薇啊,多吃些肉,看你瘦的。”郁颜咬了咬口中的木筷,眨巴眨巴眼,迟疑了两秒才搭腔,“谢谢娘。”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的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