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怀有这样想法的白兰在钢琴前坐了下来。能够充分地利用空间旅行的效益,将它的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的白兰自然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学习能力,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丰富庞大得惊人,而乐器演奏只是包含于其中的一个小小领域而已。虽然不曾在其中花费太大精力,但要论较起来,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奏者。所以,他并没有为此分出过多注意力,在把双手放到琴键上时,白兰甚至是心不在焉的。白兰。他忽然听到了某人呼唤着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他认为那是澄,但白兰抬起头,那名少女分明又在远处,她尚未发觉他在这里,而即使她呼唤了他,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是谁?白兰不自觉手指用力,在指尖流淌出第一个音符的刹那,似曾相识感像闪电一般猛地击中了他,记忆闪回再一次将他带进宇宙重演前的、陌生又熟悉的空间。他们会走进这间屋子只不过是偶然。那天正是狂欢节,花车被巡游队伍簇拥着在城市中前进,在人流又一次差点让两人走散的时候,白兰毫不犹豫地用左臂半拥住她,从窄巷中离开了人群。澄在那里发现了一间小小的博物馆。说是博物馆或许有点勉强——它和狂欢节期间的许多商店或餐厅一样被热烈地打扮了一番,墙上挂满了鲜艳的羽根和流穗,以及各种各样的面具,让人一时眼花缭乱,分不清博物馆原本的主题,更遑论里面正在举办着小型假面舞会了。“看来是乐器博物馆。”白兰从墙上取下鲁特琴,在怀中娴熟地信手拨弄了几下,优美而独特的弦音随即响起。“lute air?”澄问道。“是的,就是这支曲子。”白兰侧过脸,点了点头。他将鲁特琴挂回原处,便走开了,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风笛。当琴声在身后再次响起时,白兰不由得感到了惊讶。他回过头,澄抬起脸对他笑了一下,曲子在她手中自然地继续到下一个小节,她在这一节结束后停了下来,怀念又轻柔地抚摸过雕刻着玫瑰的音孔,才小心地放下了它。“我在威尼斯学会了弹奏鲁特琴。”白兰的目光在已经爬上细细裂痕的木制鲁特琴身上流连,然后,他看向的是她。“不过,并不是这里的威尼斯。”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一点孤独的影子,但如同寰宇那样温柔深邃的情愫,仍在他的眼中闪烁。“‘而你又是在哪里学会了它呢?’——澄,我很想要这样问你。”澄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你想知道吗?”他短暂地思索过,然后无奈地耸肩,微微笑起来。“我很难说‘不’,但是,不论得到的答案如何,都已经太迟了。”他说。“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走过相似的路,看过相似的风景……但很快,我发觉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澄,时空是多么浩瀚啊。”他的声音似是叹息。“两个旅行者要踏入同一条轨迹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而在绝对的广袤中,就连偶然所致的交汇点,也不过是一种异想和奢望……”不带任何狎昵地,白兰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了她的脸颊,而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他便收回了手,就像只是要确认她的存在。“如果真的有谁掌握着命运,如果是它让这样的我们相遇,那么,它或许的确是个非常慷慨的存在……但是,要是我依然怨恨它的吝啬呢?”白兰说道。“因为这种吝啬,直到此时我才遇见了你。”澄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的眸中漾起含笑的涟漪。“白兰,有些事并不是在见到彼此的第一眼时,就能被我们所意识到的。”澄说着,望向在身畔起舞的人们。她看着一张张面具,看金色或朱红色的图案,黑色或深蓝和墨绿的油彩,勾勒出数不清的,相似又迥异的面孔。那些斑斓的光影倒映在她眼中,就如同倒映在威尼斯河的波光里。“任意的两个人相见,都能叫相遇吗?”她说,“我认为不是的。”“更多的时候,人们擦肩而过,一触即离,这样的相见就像泡沫,在被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悄悄地逝去了……”“白兰。”澄喊了他的名字。“我们在某个时刻遇见对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来小心触碰彼此的灵魂,在渐渐地看清了对方的轮廓以后,我们才会恍然发觉……”澄柔声说道。“发觉,原来这就是‘相遇’。”她告诉他。“我们之所以相遇,并不是谁的安排,只是因为我是我……而你是你而已。”澄小声说道,“所以,我们可没有被什么人吝啬地对待呀。”白兰看着她,眸光微微晃动,他忘了用笑来遮掩,也不曾流露出沉静和冷酷——他看起来不像平日的他,大约也不同于他习惯的自我,他也猜到了自己现在看上去或许动摇极了,他最好要移开视线也说不定……如果不是他忽然变得很难做到。“……是我不好。”白兰说,背过身去,但在转身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拉着她穿过戴着假面的人们,一直走到一架无人问津的旧式钢琴前。钢琴椅稍稍有点窄,但要是两个人挨在一起,却刚好能被容下。白兰轻声问她。“你想听什么?”他看着热情似火的人群,不禁笑道,“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我想我会弹小夜曲。”澄没有回答,直到她也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为什么不呢?”她说。白兰的指尖微动,不小心按下了错误的琴键,一个稍微有点突兀的音符将他从过去中唤醒。他脱离了回忆,发现身前的依旧是钢琴,而钢琴前的却只有自己。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很久,甚至在孤独感升起之前,另一个人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边。“白兰。”他抬起头,澄正看向他。“rebo先生告诉我你在这里。”她微微歪了歪头。“要跳舞吗?”她的微笑和记忆中悄悄重叠,这让白兰短暂地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白兰?”澄再次呼唤道。这一次的白兰似乎是真正醒来了。他如梦初醒般,握住澄递给他的手。“好。”最后一个音符已经停止了很久了,他们依然没有开口打破这宁静。这的确可以形容为宁静么?在这被充作舞厅的室内,分明有许多人欢笑的声音。可若要说这里是喧闹的……至少在肩膀相抵的两人之间,唯有静谧在流淌。“大概是因为我们稍稍提到了一点儿过去……我啊,刚才想起了许多事情。”澄轻轻地说道。“白兰,我不如你这么自由——如果说你是旅客,那么我只是个跟着风迁徙的流浪者而已。”“所以,当我的意志并不能决定下一处风景在哪里时,我只能用它来思考别的事情了。”“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的心中有过那么多困惑,但随着我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其中的大部分都渐渐地有了自己的答案。”——“但唯有一个。”澄说。“唯有一个问题,我走得越远,见过的人和事越多,却越来越感到迷惘……”“那是什么?”他问。“……是,‘我’。”澄极淡地笑起来。“我开始越来越不明白,‘我’是谁了。”“你能明白吗,白兰?”“人在生命之初就像一颗种子,它在泥土中生根抽芽,向上生长的同时,根也在不断深入地下,将养分输送给地上的部分,开花,结果,最后的那枚果实,就成为了这个人本身。”“我的种子却做不到这样的事……不管它怎样努力地向太阳的方向生长,根却总是抓不住泥土,于是就算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出了花朵,却始终不会有果实。”“既然如此,我到底成为了谁?”她怅惘道。“容貌会改变,躯壳会腐朽,羁绊会黯淡,我无法真正给他人留下什么,也无法真正把什么带走……就连名字,也只是最后一个徒劳的坚持而已。”她望向白兰,眼中的无望很平静,像樱瓣在午夜无声地凋零。“究竟还有多少时间,我还能是‘澄’呢?”白兰听到她这样问自己。“你可以不是‘澄’。”于是他说。“我会用‘澄’来称呼你,仅仅是因为,你告诉我这是你的名字而已。”“我不能轻易评判你所寻求的自我是怎样的,可是若你问我你是谁……”他捧起她的脸,目光缱绻地看着她。“第一次见面时,你在雨夜中邀请我同行,当你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时,侧脸看起来很美好,你的手指曾经递给我糖果,也抚摸过我赠予你的花朵。”“当我想起你的名字时,我的脑海中立即就会浮现你的影子,在这种时刻,那里唯有你,绝不会有他人。”“如果我离开了这里呢?”她的笑没有褪色,唯有声线染上难以察觉的脆弱,“我总是会离开的,离开了这里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雨夜,我也可能会变得与现在完全不同,到那个时候,你心中的那个影子,还能称得上是‘我’吗?”“澄……”白兰正要回答时,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澄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但在极短的时间内,惊愕就在她的面孔上变成了苦涩的微笑。“真遗憾。”她说。白兰的力量以暴烈的方式在刹那间铺展开,形成以自己和澄为中心,范围惊人的控制领域,他立即掌握了领域内的所有情报,包括正瞄准着此处的狙击手的位置和动作。在能力跨越到某个尺度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暗杀的困扰了,但此刻却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给他带来沉重的压制……那不是某个人的力量,一人之力绝不会令他感到如此难以喘息。白兰随即明白,这是来自空间本身的斥力。它正在阻挠着自己干涉将要发生的事情。做出决定所用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白兰当即解放了全部火炎,即使是在绝大部分能力都受到压制的状况下,炽烈的强光依然带来了宛如飓风的恐怖压迫感,瞬间破碎的玻璃引起了第一轮骚动和恐慌,半秒后,连房屋都开始沉沉地震响,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这些事都不存在于白兰的心中,汹涌的情绪满溢了他的胸腔,他抵抗着排山倒海般的阻力,竭力将火焰咆哮着的末端向狙击手延伸过去,哪怕有一点火星抵达了那里,它也能将对方碾碎成粉尘,但他同时也深刻地了解,这并不是他与一个渺小人类的战斗。和他战斗的是时空的意志。——他正在与这个世界为敌。白兰又一次加强了输出,火炎开始透支他的生命力,他从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的眼睛仿佛跃动着火焰之源那样明亮异常,这一次的白兰终于突破了空间的封锁,他的大空之炎长驱直入,但就在被火光吞噬前的一霎,狙击手叩动了扳机。子弹从枪口中飞出,火炎立即绞成巨龙回首追击,张开颚门吞下子弹,已成为因果之力的凭依物的金属子弹却无法被阻挡,它从火龙的尾部穿透而出,目标却不是与它为敌的白兰。后来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但每一帧都在白兰眼中放映,就像一节缓慢的默片。打破死寂的是她的声音。“看来这就是尾声了。”时间再次开始流动。子弹穿过她的胸口,溅起血花。白兰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火焰将他的双眼染成了灿金色,光芒明灭,宛如深重的哀恸,又宛如透明的泪水。与世界为敌又如何呢?“不会让它结束的。”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从白兰身后展开。纯白的羽毛温柔地环抱住已经阖上眼睛的澄,白兰扇动羽翼,火炎生生撕裂了空间。远在主世界的大空玛雷指环回应了他的呼唤,源源不绝的空间之力注入了白兰的灵魂,在它的牵引下,白兰终于脱离了这个时空的桎梏,回到虚空之中。在那里,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概念,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停留,白兰在无数悬丝般垂挂下来,在末端化作虚无白色光点的的世界线中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然后任由自己坠落下去。白兰在原本的世界中睁开了眼,跳跃空间的混乱感在他的脑海中推挤,但他要做的事依旧非常清晰。白兰再次伸展翅膀,和他的羽翼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由羽毛构筑的茧。他伸出双臂,被羽毛簇拥着的女性轻轻落进他怀中。此时,白兰的归来也已经惊动了六吊花。先赶到的是其中拥有最高权限的桔梗,他身后紧跟着铃兰。“白兰大人……!”“铃兰,到这里来。”白兰说,表情很冷静,力量却仍在他周身狂暴着。如果不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句话中的命令意味,铃兰也很难说自己敢不敢靠近这样的白兰。她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前,然后她才看清白兰怀中的人。“她是谁?”铃兰问道,“她是不是要……”“用雨属性火炎把她的生命活动降到最低。”白兰平静地打断了他,“桔梗,去召集医疗部。”桔梗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就迅速地去执行他的指令,铃兰似乎想要问什么,但在白兰转身离开时,她也并没有在这时跟上去。等到澄苏醒时,已经是接近二十个小时以后的事了。白兰是看着她睁开眼睛的。他望着她的双眼由迷茫转向惊讶,最后在看见自己时,其他复杂的情愫都春风化雨般融解,变成一个带着被微微淋湿痕迹的清浅微笑。她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抚摸他的脸庞,白兰握住她的指尖,让它贴近自己的面颊。“你说,当你离开了,你还会不会是我心中的影子。”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澄……你为什么会认为你不能留下,也无法带走什么呢?”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在这里留下了你的痕迹,然后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被你带走的事物,会让我一直追逐着你,而你留下的东西……会让我,一次次地,在人群中找到你。”白兰从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力量,他望着澄,看见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她似乎在说什么。白兰俯身靠近,终于听见了她气若游丝的声音。“真遗憾啊。”她说,“我们好像还来不及在那里跳一支舞。”“确实是……有一些遗憾。”白兰笑起来,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眼角。“不过,澄,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孤身一人了。”白兰忽然停了下来。注意到了这件事的澄,回头看向他。“怎么了?”“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吗?”他说。“那时的你,令我感到非常熟悉……说是熟悉,不如说,在见到你时,我好像听见了命运的声音。”“是这样吗?”澄笑道,“那么,那时命运对你说了什么呢?”白兰深深地凝视着她。澄,过去的我,究竟有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而你是不是,又走过了很多的路才抵达了这里呢?纵然他的心底还有许多声音,白兰仍然对面前的她扬起了嘴角。“它说,我会和你跳一支舞。”他轻快地说。——“而我想,它所说的,一定就是现在了。”第100章 终末旅行直升机中的澄往下看去, 视野中是广阔得望不到尽头的山峦连绵。他们从山脊北面来,一路越过了无数形如阳光下教堂尖顶的洁白山峰。随着雪线渐渐褪去,灰褐色的石灰岩被裸露出来,但接下来, 山脉厚重坚硬的皮肤又渐渐被植被掩盖,先是暗绿的草甸地带,随后是松木林, 再接着是白桦、山毛榉和杨树……当森林给山峰覆盖上苍翠的时候,直升机的速度也放缓了下来。澄抬起头,向白兰投去询问的目光。“就是这里了。”注意到她的视线,白兰微笑着回答道。随着他的话语, 飞机不再前进, 而是开始在原处盘旋。但白兰似乎也并没有指示驾驶者在何处降落的意思。于是澄迟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就在舞会当夜,澄接到了白兰。杰索已与彭格列达成合作协议的消息,同时, 她被指定为彭格列方的代表, 承担起了从白兰那里取得匣兵器技术的职责。“毕竟是目前而言相当珍贵的技术,保存它的场所也理应要具有对应的保密性才行。”面对澄的问题,白兰如是回答道。“直升机不能再继续前进了。”白兰礼貌地对驾驶者微微颔首, “请按照原路线返回吧。”“我们要在这里跳伞降落吗?”澄稍稍吃了一惊,旋即便平静下来, 环顾着四壁。“那么, 伞包在……”“不需要那种东西。”白兰说道, 揽住了澄的肩膀。下一秒, 舱门在两人面前豁然打开,强风袭来,澄的长发瞬间被风扬起,白兰将她打横抱起时她甚至分不出心思来反应——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的发,将她护在胸口,然后羽翼延展,顷刻间便占据了机舱的大半空间。白兰向虚空中踏出一步,在澄感受到失重感之前,他就完全展开了翅膀,就连狂风也在流过白羽时变得轻柔。澄仿佛听见了白兰的轻笑声,她抬起头,竟一时分不清倒映着云朵的是琉璃般的蓝色天空,还是白兰恍若透明的紫色眼眸“接下来就是私人领域了。”他说。“当然,我会带你一起去。”“就这样离开可以吗?”那时他们正在林间穿梭,澄望了正在驾驶吉普的白兰一眼,然后问道。“你连桔梗先生都没有告知吧。”“澄,我和下属的关系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呢。”他轻松地说,“虽然桔梗偶尔也会劝诫我……”他想了想。“……在睡前少吃点棉花糖之类的。但毕竟我才是密鲁菲奥雷的boss。”白兰半真半假地补充道,“说不定我还算是有点可怕的那类上司。”“是吗?”澄有点迷惑地说,“话说回来,你说密鲁菲奥雷是私人经营的军工企业,但为什么在领导成员中还有那样的女孩子……”她想了想。“那孩子是叫,尤尼……”白兰将车刹了下来,一阵小小的摇晃打断了澄的话。“澄,你在哪里遇见了那孩子?”他平静地问道,语气和刚才的闲谈几乎没有分别。“根据她的活动区域,应该不会和你遇见才对。”“在走廊中擦肩而过了一次,在那时听见了那个女孩子身边的人称呼她为‘尤尼大人’。”澄回答道,“不过那孩子还真是个沉默的人呢……好像也几乎没有笑容,所以才有点在意。”“啊,不要紧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白兰打开了车门,跨了出去。“我也告诉过你吧,密鲁菲奥雷合并了黑手党的组织……黑手党总是在继承权上非常迂腐——他们在本世纪依然严格遵守着血缘继承法,即使是家族企业也是如此。”他走到右侧,绅士地为澄打开了车门。“那孩子是某个黑手党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对她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不过我想她的确不是一个好的茶会伙伴就是了。”白兰微微一笑。“还有,我们已经抵达了。”澄从车中走出,但视野中可见的仍然只是密林,深浅交错的绿色枝叶间,并没有类似建筑物的影子。“……?”“还有最后一个步骤。”白兰说,“因为是私人领域,所以必须要有通行证才能进入——”随着他的话音,一簇火焰从白兰的手心跃起,向前飞去,它像是在半空中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般停了下来,然后澄眼中的景象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在被扭曲的光线回到原本的轨道中去以后,真实便展现在了两人面前。他们所面对的,并不是森林,而是一片巨大而静谧的湖泊。在湖泊的中央,有一个岛屿。原本仅属于白兰一人的,美丽精巧的洁白建筑物就坐落在湖心岛上。“我或许应该准备一只小船的。”白兰微微蹙眉,但随即便舒展开来。“既然如此,就按我平时的办法来吧……澄,把手给我。”澄将手递给他,白兰的眼中流露出浅浅的笑,握住了澄的指尖。他动了起来,澄也随他一起,向湖中踏出了第一步。在他们将要踏碎湖中的倒影时,散落飘飞的白羽从火炎中诞生,片片聚集在两人足底,轻柔地托起了他们的脚步。白兰没有停下,他拉着澄,轻快地向湖心岛步步走去,于是羽毛也随之聚集又飞散,如同被风卷起的花瓣,又像漫步于冬日时,被留在身后的一道雪辙。“我从未和除我之外的人来过这里。”他凝望着澄的侧脸,望着她轻轻履步于白羽之上时露出的小心,惊奇又温柔的神情。听到他的话,澄也回神看他。“那我就是第一个客人了,是吗?”“不,你不是客人。”澄不禁失笑。这样说的话,我难道正在非法入室吗?她刚想这么问,白兰便说了下去。“我忽然觉得这里还不够好。”他告诉澄,“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屋子建在阿尔卑斯山上。”“为什么?”她问道。因为那里距离天空更近。因为那里离人间更远。“因为,若是在那里,那么世界就会安谧得仿佛只属于两个人。”“只有你和我。”有时候澄会想象世界是有尽头的。如果它有尽头,或许那尽头会像一面悬崖,一切便在那里被横空截断。而截面以外,在那不断延展的虚无中,没有声音,也没有流逝的光阴。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尽头所在呢?澄倚在露台边,看着远处如同梦境一般娴静空灵的山脉,流云和积雪,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白兰走到她身边,将一个雕刻着精致纹路的正方体金属盒交给了她。澄接过盒子,缓慢而慎重地翻转观察着,在盒子的某一面发现了一个类似锁洞的小孔。“这是……匣兵器?”白兰点了点头。“这是彭格列对我有兴趣的原因……没错,它就是匣兵器。”他说。“在将关情报交给你之前,请允许我先确认一下——现在你对匣兵器了解多少呢?”澄稍作停顿,略略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彭格列也保存着被称作匣兵器的类似物品。”她说,“据说那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造物,但即使是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们也拥有着远远超越当代科学概念的制造技术……虽然彭格列的技术人员对复原它的制造工艺付出了大量心血,但目前还称不上成功。”澄抬起目光。“所以,当他们从你这里见到了以更纯熟和高效的方式制作的匣兵器——换言之,确认了你可能掌握着量产匣兵器的技术时,立刻给予了你高级别的重视。”白兰轻描淡写地更正道。“应该是警惕才对。”“说不定的确如此。”澄说。“毕竟,这说不定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武器呢……”“不对哦,澄。”他笑道,“虽然匣兵器确实能让持有方具备一定的武装优势,但征服世界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白兰托着腮,望向起伏不绝的辽阔群山。“世界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薄弱之处,但它依旧一步步发展至今,为许多人创造出了被视作了‘理所应当’的稳定环境……要打破它的平衡,要面对的是难以想象的巨大阻碍。”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话语平静而随性得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笑谈。“这些困难来自于你可以想象到的所有方面,绝不仅仅是军事,政治和经济的复杂局势……”白兰忽而笑了起来,“世上再找不到比这更艰难、更有挑战性和更有趣的事了。”“白兰……”澄顿了顿,还是认真地问道,“你想要征服世界吗?”“……?”白兰睁大了眼睛,然后大笑道,“澄,你的确是和我相似的,至少在看待世界的方式上,我们一样傲慢。”澄不置可否,依旧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该怎么说呢……澄。”白兰收起了笑意,眺望远方。“当我第一次站在群山的顶点时,所感受到的是宛如每个细胞都在燃烧的激动之情,以及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这种体会烙印在我的心中,于是我不断寻找着类似的山峰,竭力战胜和征服它——但随着我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初的感觉也在不知不觉地黯淡下去……甚至到了最后,我已经找不到不曾被我攀登过的山峰了。”风拂过他的白发,就像拂过洁白和冰冷的霜雪。“在所有世界都被征服过后,我所面对的是什么呢?”他低声自问自答道,“我最近也渐渐想起来了,那不过是一个挣脱不出的牢笼而已。”白兰隐约猜到了在上一巡中摧毁了一切的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尽管其中似乎还缺少一些关键的拼图。——关于那个“白兰”,还有许多未解的谜团。“我们的话题好像偏离得太远了。”白兰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轻松,他取出了另一枚匣兵器。它看上去异常地朴素和简洁,几乎叫人错觉只是一个灰色的小盒子。“这是从一开始就跟随着我的东西……唔,要说我是带着它在这个世界上降生的也没错呢。”白兰说。“想必你也知道,匣兵器的对应钥匙,是特定属性的火炎……我拥有大空之炎,而这是一枚大空属性的匣子。”他皱起了眉头。“奇怪的是,我却无法将其打开。”在重新跃入世界线以后,连记忆都抛却的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枚无法被打开的匣子?他……——不,是“我”。白兰思考道。“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水波轻柔地推着小舟,澄只穿着简单的白裙,低下头看向湖面的倒影。她戴着缀花的宽沿阳帽,长发散在肩头,又被她别到耳后。今天的光线并不刺眼,澄便在阳光中打开了书页——她从白兰的书架上取下的,是一本短篇小说集。白兰抬眼看向封面。“皮兰德娄。”他说,“为什么选了这一本呢,澄?”“因为他的某些描述……”澄翻过一页,目光停留在《标本鸟》的第一行。“皮兰德娄许多次地描述死亡……不。”她笑了笑,“他热衷于描述的,是求死之人。”澄敛下目光。“我对死亡已经没有疑惑和好奇了——但是,人们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求死呢,从这本书里,我似乎能够得到一些有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