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还必须得恳请救援者在进行疏散工作的时候,务必注意把我的学生们——尤其是金色头发的那个孩子,带离现场。”“虽然这或许会引起他的激烈反抗,但请不要责怪他。”——“这是因为,我骗了他。”“这只有你能够做到,所以,爆豪,请你带着其他人去c区,把靠南侧的墙面用个性破坏。”“你说什——”“那里的墙是最脆弱的一面,但用于个性训练的建筑物本来就具有比较高的强度……在场的人里,只有你能做到破坏它了。”她真诚地望着对方。“没有时间了,爆豪……这里我姑且能拖住一会,但我是没有战斗能力的,因此请你尽快带大家离开,然后回来救我……”“川崎小姐!”绿谷忍不住喊道。“你是想——”在他说出更多之前,澄握住了绿谷的手,用力地。她的眼睛仍然看着爆豪。“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可以拜托你吗,爆豪?”“……我答应你。”最后,少年说。“你要好好等着我回来啊!”在墙面出现裂隙时,孩子们按捺不住地欢呼起来。唯有绿谷在那个时候哭泣了。“你到底要没用到什么程度啊?”爆豪胜己烦躁地移开目光,继续发动个性。“别扫兴了废久,澄还在后面等我——”墙彻底裂开了,爆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色绷带卷了出去,远远地抛到外面。他意识到这是职业英雄的救援抵达时,刚刚把一群阻塞住入口的小鬼一个个扔出去的黑发男人正要往里冲,被同事抓住了手臂。“来不及了!橡皮头!”“你说来不及了?”相泽消太低低地咆哮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们不是英雄吗?!”“英雄又不是神!”对方同样咆哮道,“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小孩子没带出去!”被称为“橡皮头”的职业英雄经历了几秒钟异常可怖的沉默,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爆豪猛然理解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身体先于理智行动起来,但立刻就被绷带束缚住。相泽消太拖着孩子全速奔向可能波及范围的以外,他尝到嘴里有铁锈味,不知道是哪里流血了,或者只是他的幻觉。右耳的耳机中,澄的声音依然在温柔舒缓地继续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似乎又有点浪费。”澄露出了一点困扰的表情,但随即便舒展开。“啊,我的最后一堂课被意外打断了……为了好好地画上句号,就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吧。”“之前说到……在我看来,究竟什么是英雄呢?”“事实上,在不同的文化中,英雄的形象本来就多种多样,但要说共同之处,我认为还是存在的。”“总体来说,英雄是人类所幻想出的,美德和力量的理想化,他是所向披靡而无所不能的。他是凡人的正面,也是凡人的反面,是凡人的追求和理想……”——“于是我发现了,英雄便是凡人本身。”“每个人认定的‘英雄’,或许就是他所认为的,最强大的自己吧。”“这么一来,请允许我这么理解这个观点……”“凡人便是英雄本身。”最后。“我的课结束了。”澄说。“我很抱歉我违背了与许多人的约定,不过……约定本身,还是约定,对么?”那双眼眸中能看见初秋美丽而轻愁的薄雨,但她坚持分别的时候不能哭泣,于是这雨便不过悄悄浸润了花瓣而已。“请一定要成为,只存在于你心中的那个英雄。”第40章 当你再次回忆她收纳箱发生于折寺中学的劫持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个性”和“英雄”的思考和讨论迅速掀起铺天盖地的热潮,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人们又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些原本早已熟视无睹的存在。附带地,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川崎澄”这个名字也被频繁地提起, 她似乎忽然被许多人所熟识, 但事实上, 与澄有关的现实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连遗骨都没有留下来。当发现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密切的, 仍在世的血亲后, 相泽便接手了她的身后事。话是这么说,其实也不过是在获得许可后, 对她的遗留物品进行处理而已。相泽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声“打扰了”。没有人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握着门把手的相泽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会, 像是在挥去自己荒谬的微薄幻觉, 然后他走进了澄的住处。她的房间异常整洁……这种整洁远远超出了一般范畴, 甚至连洁癖患者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相泽环顾四周, 发现了违和感的来源。在澄的住处,相泽几乎感觉不到属于她本人的痕迹。这可真是奇怪啊,她明明是给人的印象如此鲜明的一个人, 在她久居的地方, 却没有留下让人能回忆起她的东西。就好像, 她事先将所有容易让人铭记的事物随身携带, 若你在她身边, 一切都如此清晰,而当她离去……她和她存在过的证据便了无痕迹。整理过后,澄家中的遗留物品也只堪堪装满一个箱子。来自澄工作的研究所的来电中断了正打算用胶带把箱子封起来的相泽消太的动作。他们事先联系过,这次是研究所那方关于相泽去取澄留在工作场所的私人物品的具体时间的通知。相泽与对方不可避免地交谈了几句,都是对她的惋惜,相泽不是很愿意谈论这些,很快找借口结束了通话。这天下午,他准时地抵达了研究所,对方之前便做了粗略的整理,交给他一个不算很大的收纳箱。相泽大致看了看,里面有几本笔记,然后占据了最多空间的东西,就是各式糖果。……真是很喜欢甜食啊。他想着,走出了研究所……接着便顿住了脚步。他遇见了一个男孩。“您是澄小姐的家人吗?”那孩子问他。“不,我的话,只是她的朋友。”相泽说,“请问……”“我姓轰。”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然后,那孩子微微低下了头。“抱歉,我只是想见见认识她的人而已。”在这一瞬间,相泽理解了他的心情——他在寻找能够证明川崎澄曾经存在过的事物。这听起来很荒诞,毕竟当下到处都在说起她的姓名,但相泽就是陡然理解了对方。他能明白对方的惘然,也能明白那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恐慌。这大约是因为相泽消太感同身受。“轰……”相泽想起了澄放在最上面的那本笔记本的封面,上面隐约写着一个差不多的名字。“你是轰焦冻吗?”相泽忽然问道,对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是的。”“那么……”相泽从收纳箱中取出封面写着字的笔记本,“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知道它是什么吗?”轰接过笔记本,小心地翻开。“这是……我的实验数据……”“既然和你有关系,那你愿意收下它吗,我想澄也不会有意见的。”“可以吗?”那少年确认道,但他已经无意识地抓紧了笔记本,哪怕相泽说“不”,好像也不情愿归还的样子。“是的,带走它吧。”得到肯定的回答,轰道过谢便离开了。在这段小插曲过后,相泽忽然在收纳箱中看到了一只和色彩丰富活泼的糖果堆混在一起的铃铛项圈。他转了转它,从项圈内侧看到了刻得很小的,“金平糖”几个字。“想起来,的确还说过这样的话……”你说,要给金平糖准备一个和名字相符的猫铃铛。相泽消太动作轻柔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谢谢,我就收下了。”糖衣渡我趴在高处的栏杆上,一低头就能看到对面的研究所。这是她第三天逃课了。每次不管她每次去了什么地方,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渡我被身子也还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但这是常有的事。于是连着几天,她便只是待在这里,看着对面的建筑物。“明明来过许多次了——”渡我托着腮说,“为什么觉得它看起来这么陌生呢?”这天,她看见有个少年来了研究所……渡我记得他的面孔,可能是以前那次擦肩而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少年没有进去,久久地,在研究所外踌躇。“这不就变得像我一样了吗……”渡我笑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之后,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走进研究所,不过几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抱着一个收纳箱,那少年和他交谈起来。渡我无趣地看着他们,直到男人打开收纳箱……“那不是姐姐的东西么?”渡我缓慢地站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她前天在商店里看到它,不知怎么地就买了下来,一直随身携带着。“不能让他们拿走姐姐的东西……”她低声说着,却又很快安静了下来。——那真的是姐姐的东西吗?啊啊,她还记得澄的抽屉,记得她给了她一支糖果,那支糖果是属于川崎澄,那个抽屉也是属于川崎澄的,渡我曾经认为这件事确凿无疑。她满得溢出一颗心的爱意在不知不觉中赋予了那个抽屉不同寻常的意义,她喜欢看澄打开抽屉,对方的眼睛注视着那些糖果,然后她的手从里面选出她喜欢的……或者觉得自己会喜欢的那个,将它递给自己。要怎么形容这样的片刻给她的感觉呢。她完全忘怀了自我,混乱和无序唯有在这瞬间无法纠缠她的灵魂,她总是会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仍站在地表,大约是连着澄和渡我的心的风筝线被她缓缓收起,然后渡我落下来,只为了再望一眼她的眼睛。现在呢?“我怎么了……?”渡我问自己。抽屉和糖果仍在那里,但它们无法再牵动她的情绪。渡我下意识将手按在心脏处,随即如同被烫到一样移开了。“是这样啊……”她自言自语着。“因为已经没有她了。”风筝线断了。然后,属于渡我被身子的那层糖衣也终于融化殆尽了。她讨厌苦,但世界偏偏那么坚不可摧,如同每一个初次发现现实是那样无理取闹,时间是那样无法动摇,而自己又如此渺小脆弱的孩子一样,渡我的心被看不见形状的刀子搅碎。她一个人大声地哭泣着,但就连眼泪也宣泄不尽她的悲伤和懊悔。“要是她还在这里就好了。”“要是,她没有走……”她说。“如果……早点让她只属于我……”世界或许就没法从我这里夺走她了。黎明一开始,轰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不安源自何处。这种不安在夜里尤其鲜明。后来的轰才渐渐明白,这大约是因为,仿佛哪里都有她的影子,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切实地确认她的存在,他害怕终有一天,连记忆中她的笑容也悄然淡去。所以当他拿着她的笔记本,这种惶然似乎微微减轻了一些。轰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台灯的光稍显昏暗,但他也不想把它调得太明亮,他似乎在潜意识中认为,书页中寄宿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他不愿意去惊扰它。笔记本的第一页夹着一张量表,上面的数据已经很久远了,但轰依然能认出它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澄为他测算出的数据。当时的情景,轰还没有忘记。“从资料上看,轰君的个性是半冷半燃吧?为什么……”她问道。“因为讨厌。”自己大概是用非常冷硬的语气回应了吧?“我不想要燃烧的那一半个性。”“是么。”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任性,并重新编辑了他的量表资料,将个性更正为“冷冻”。那是轰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到吃惊。发觉了他的视线,澄抬起头笑了一下。“以后请多指教了,轰君。”不过是第一页,轰就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然后,他继续翻看着。在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基本是不同的实验数据,有剪贴表,也有手写记录,后来澄在凝山国中的实践教学结束了,他们便只在研究所中碰面,差不多从这一阶段起,澄的记录风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他们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澄的记录变得随性了一些……比如,在某页个性持久程度的数据分析旁边,澄顺手写上了一行字。“比起热水,轰好像更喜欢热可可。”所以,后来就变成热可可了……轰想着。这本大体上用于记录数据的笔记其实并不怎么具有可读性。在电子数据库功能发达的现在社会,还保持着这种书写习惯在一定程度上,简直可以称为多此一举。但轰不禁开始感谢澄对纸制品和书写的奇怪执念,因为这对别人来说既无趣,又难以理解的笔记本,对他来说,就像记忆的钥匙。如同走过排列着窗口的长廊,回忆按照时间线清晰地罗列和呈现,每一扇窗户外,都能看见位于不同时间点的她和自己。他继续读下去,几乎忘记了时间。夜无声地流淌过去。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出现了整面的空白,轰顿了一下,因为从前面的内容来看,澄并没有跳页的记录习惯。是不小心漏掉了吗?这么想着,轰翻过这页……当他的目光触及同一张纸的背面时,轰的动作停了下来。在背面,没有实验数据,有的只是一朵花的速写。那分明是一朵花,看起来却有坚硬的质地,就好像……就好像是冰雪雕刻而出一样。澄在花瓣旁写下了一个词。——“星辰”。然后,回忆决堤。他猛地想起雨声,想起被鸦色的云笼罩的城市,想起她手中的伞和她的碰触……想起了两人一起见过的,独一无二的星空。轰站了起来,用力拉开窗帘,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夜晚只剩下了一点尾声,他恰好捕捉到了拂晓前的片刻。星星已非常稀薄,想必再过几分钟,黎明便会完全降临,随后晨曦将彻底掩去星光,它们便再也无处可寻。但是……但是,它们仍然在那里。就像她一样,她也仍然在那里。——只是自己再也不能看见她了而已。轰望着天际,朝阳一点点升起,一点点变得明亮。他的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糊,第一缕阳光洒下时,恰好穿过了一滴坠落的泪。天亮了。噩梦死柄木无数次地梦见那天的场景。梦的开始,总是他在奔跑着,竭尽全力地,跑到喉咙滚烫,整个肺部似乎要烧起来,连呼吸都是疼痛的。他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上了能带他找到她的电车,然后电车飞驰起来,过度运动让他激烈地咳嗽着,内脏依然在发痛。然而,梦中的电车从未送他抵达终点。梦的结局总是一样的。在电车穿过城市一角的时候,死柄木看到了大厦上的巨幕广告墙,她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然后,一切归于死寂。这个梦便结束了。不过,死柄木弔并不是老是做那样的噩梦。今天就不同。今天的死柄木梦见自己坐在咖啡店里,还是靠窗的位置。他始终低着头打游戏,他知道对方就坐在他对面,在喝他觉得太苦的咖啡或者看他觉得无聊的书什么的……他无法否认的事情是,事实上这让他觉得平静。“死柄木。”她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抬头看向她,她的眼睛依然很温柔,这世界似乎总能带给她一点儿使她高兴的东西。“你怎么了?”死柄木问道。但她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死柄木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但他想着,他总得表现出一点不耐烦才行,于是他前倾了身体,想要对她说话。“你……”梦是在这里醒的。半睡半醒间,死柄木产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得对她说些什么好呢?”这不是一个噩梦。但是,它的梦醒时分,却是比噩梦还要残忍的时刻。事实上,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那个噩梦的结尾,他都没有看到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怕画面,便只是,什么都没有了而已。从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失去了她的影子和声音。死柄木用了很长时间去理解这一点——直到现在,他忽然领悟了。她常去的咖啡店还在,她喜欢的咖啡还在,她的游戏存档还在,她赠送的手套也还在。只是她不在了而已。曾经,就算自认为已经躲到了世界的尽头,澄也能找到他。现在,情况似乎反过来了。然而无论是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死柄木弔也都不可能再找到她了。这突然袭击了他的真相让死柄木仿佛无法承受一般,蜷缩了起来。眼泪流出来没有声音,若不是他的脊背抖得厉害……这似乎也不单纯是悲伤而已。“如果,这世界就连她的存在也无法容忍……”最后,死柄木对自己说。“那么,不如就毁灭掉好了。”樱树距离雄英入学,已经过去一周了。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偶然。在入学之后,由班主任主导的第一节 班会课上,了解学生对英雄职业的理解是多年以来的惯例,这次相泽也提出了那个问题……关于,“什么是英雄。”绿谷在那刹那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击中了,他几乎没法思考其他事情,在饭田紧张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绿谷?你还好吗?!”“我不要紧。”他回答道,弯腰去捡不小心被自己碰落的课本,但他才低下身,就发现课本上多了水渍。绿谷用手指擦了两下,但又一滴水落在封面上,然后他察觉了,那是他的泪水,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爆豪胜己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十分突然地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把坐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吓了一跳。爆豪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出了教室。“爆豪……”饭田还没说完,另一个人也随之走了出去,“轰!连你也!”轰回头看了一眼相泽消太。“老师,可以吗?”反常地,平时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相泽消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只有这次破例……去吧。”轰走出了教室,爆豪已经看不见背影了,他四处转了转,在一棵樱树下找到了他,接着朝他走去……“她说的就是你吧,半冷半燃的家伙。”爆豪突兀地问他。“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澄小姐提起过的应该就是我。”轰回答道。“爆豪,我知道你也是——”“那又怎么样。”爆豪冷冷地说。他不想和别人一起回忆她。这已然成为了他心底一道狰狞的伤疤,他自尊心的裂隙……但究竟为何它们至今还未能痊愈,爆豪也并不是不知道原因。他同样有无法摒弃的记忆。爆豪依然忍不住去想那天他从楼上往下看,她从操场边走来,步伐很轻盈,那一瞬间,爆豪便想到,她应当很适合走过花时。他仍会去想这天的樱花,和那天的樱花。他也会去想他们的约定,她说过的,“会一直注视着你”的话语。于是这伤口便一次次被他自己撕开,始终无法消失……不过,爆豪或许正是不愿让它消失吧。“我会打败你,彻底地。”爆豪说着,抬起了头。从轰的位置,枝蔓挡住了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接下爆豪的战书。“我不会输的。”“绝对,绝对会变成超出她想象的英雄,然后让她为了自己的毁约后悔!”爆豪高高仰起脸,倔强地望着天空深处。没人看见他眼中的水光。除了沉默而温和的樱树。阳台相泽在阳台上抽烟。夜风很凉,所以他把猫关在了屋子里,小家伙不满地挠了几下门,之后便走开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啊……”相泽感叹道。“连当时的小鬼都成长起来了……说起来,这样不是会有一种把他们交给了我的感觉吗?”他把烟夹在指间,烟头在夜里冒着一点明灭不定的橘色火光。“那我不努力一点好像不行了,这样你会觉得放心一些吗,澄——”他向旁边望去,然后顿住了声音。隔壁的阳台空无一人。大约是风真的太冷,这时,香烟不知怎么地熄灭了,相泽消太无奈地叼着它,重新点燃。“这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要输给小鬼了……”他轻声说。“那么,澄,今晚就姑且宽限一下吧,到了明天……”“等到了明天,再继续前进吧。”第41章 玻璃之海川崎澄是在上个星期才搬到横滨来的。就像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目前的她,还处于和这座城市彼此熟悉的阶段。今天的天气很好,透过车窗的阳光具有恰到好处的舒缓和晴朗,当坐在列车车厢中的澄向外看去,海面平静而瑰丽, 如同巨大的蓝色宝石。只是这么偶然的一眼, 她便开始觉得, 自己大约又变得更喜欢这个城市了一点。可能是正处于工作时间的关系, 现在乘坐列车的人寥寥无几, 比如在澄所处的车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喜欢热闹的地方, 但这样的宁静时分也很好,澄注视着窗外的风景,藉此惬意地打发着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时光。忽然, 她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有人走进了这节车厢。奇怪的是, 车厢明明如此空旷, 那人却偏偏走到澄对面的座位, 然后坐了下来。“在这样美丽的天气里,遇见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士,今天的我真是非常幸运。”澄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名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他生着相当俊秀的容貌, 应当还非常年轻, 但澄第一眼看他, 便首先注意到了他与年龄不符的, 深邃而难以捉摸的眼眸,而在那之后,是在他身上缠了好几处的绷带。发现澄正注视着自己,对方展露了一个微笑,这笑容赋予了他一点儿天真和稚气,澄也随之发觉这位多处负了伤的陌生人的眼睛是清澈剔透的茶色。真是独特的人啊。澄在心里想着,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谢谢。”接着,这位兼具了,浮烟一样轻薄和沉铁一般冷肃的矛盾气质的男子继续说道。“从你来到横滨,应该还没有多久吧?”“是的。”澄有些惊讶,“请问是怎样看出来的呢?”“大约是尚未熟记列车路线吧,你携带的书中还夹着列车指南……不过,哪怕不依靠这一点,我也能看出来哦。”他说道,然后眨了一下眼睛。“会用这样怀有期待的眼神观赏途经的风景的人,实在不像已经久居于此。”澄笑了笑。“你没有猜错,我搬到这里才不过一周而已。”“那么……”那男子缓缓地说。“此刻我与你在此处相会,这可真是命中注定的奇妙邂逅。”“哎呀……”澄带点无奈地感叹道。“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表达,是出于你的交谈习惯吗?”“抱歉,你或许会觉得我太冒昧了,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夸张或者轻浮的说法。”他看着澄。“你在这样的时间,选择了这趟列车,而我又在同样的时刻,乘上了同样的列车……然后,想要寻找一节空车厢的我,来到了此处,遇见了独自坐在这里的你。”男子说着。“这就是此刻的你我了。一切都这么恰到好处,如果不是神明指引下的命中注定,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并且。”说到这里,对方停了下来,澄不禁追问道。“并且?”“并且,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那是什么呢?”“我预感到,你或许能成为我旅途的终点。”他微笑地说。“小姐,请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在此时此地殉情呢?”这次澄的惊讶反映在了她的神情中,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凝视了对方一会。他并不催促,仿佛方才不过是发出了约会邀请,绅士地等待着女方的回答。“不得不说,你的请求……是否稍微有些冒昧了呢。”良久,她说。男子叹了一口气,但看起来也并不是非常失望的样子。“果然如此……”“我认为,殉情这种事,是必须要足够熟悉彼此,再慎重考虑过,才能做出的决定……而我和你不过刚刚结识而已,对我而言,要在此时此处做出决定,这未免太仓促了……”她非常认真地望进他的眼底。“所以,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你。”这次轮到对方呆住了,大概过了几秒,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初次见面的女性中,大约有一半把我的殉情邀请当做是我精神错乱的表现,而另一半,立刻就对我怀有了深深的怜爱之心,其中不乏因此哭泣的神经纤细者……”他说,“慎重地考虑我的建议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是这样吗。”澄侧首思考着。“我不过认为,既然你的提议是认真的,我也得认真回应才好。”“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微微垂下目光,“不过,我原以为,或许你也会劝告我珍惜生命……”“如果你是个孩子的话,我想是会的……不,你确实还是个孩子也说不定,”她说。“但至少在说出‘殉情’这个词的时候,你的眼神并不是属于孩子的懵懂眼神——关于要不要活下去这个问题,你曾仔细思索过,才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对吗?”“……”男子带点苦涩地笑起来。“是的,我从未停止思索这样的问题。”“我之所以认为‘殉情’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因为生与死是。至少现在,我们也只比素不相识好上一点儿,就像你大约无法说服我选择死亡……”她告诉对方,“要是你下定了决心,我也无法说服你选择生存。”他沉默了。之后,他说道。“……你啊,比我想象中还要温柔。”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打开了列车的窗户,风卷着海的气息灌进来。“你说你才刚到横滨一周,想必还不清楚横滨的某些生存规则……其一,不要招惹属于里世界的存在,尤其是叫做港口黑手党的。”他接着说。“其二,离‘太宰治’远一点,被卷进和他有关的事件中,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我努力让这次成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