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嘣一声。是沈音音心碎的声音。虽然早已料到,沈音音还是有些恍惚。“他,不回澄州市了?”“不回了,就在这边高考,”郑芷如问,“他昨天先回来了,你没见到他?”沈音音支吾着说:“我昨天睡得早。”郑阿姨告诉沈音音,她在澄州市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成,接下来,准备给自己放个长假。陆决要高三了,她得花点心思在这孩子身上。今天她安排了一场家宴,一些亲戚朋友会到场。“音音,你打扮一下,我们五点半出发,”郑芷如说话语速很快,“衣服在你房间里,去看看喜不喜欢。”沈音音“哦”了一声。她脑子有点涨,反应慢半拍,拖着步子走出房间。卧室旁边那间房,房门紧闭,似乎有人在里头。沈音音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间。书桌上,放着一只系着银色蝴蝶结的礼盒,沈音音打开来,里头是一件小礼裙。旁边是一只手机盒,和沈音音从前用的一个型号。想必也是阿姨准备的。沈音音拿起裙子,对着墙边的落地镜稍微比了比。她把裙子铺在床上,从小书包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小本子。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她拿出只水性笔,在纸页上写下一行字。8月15日。一部新手机:8999元。另外一个有点犯难……沈音音给新手机装上手机卡,开机后,将手机举平,拍下裙子的照片,调高亮度,发给一个朋友。“帮我查下这件多少钱,谢谢。”对方很忙,不会那么快回复沈音音。根据过去的经验,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好在沈音音也不急。她换上小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色的裙子,长度在膝盖以上几寸,微微露出两边锁骨。裙身上钉着璀璨的珠饰,并不暴露,很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穿着。就是有点……太淑女了。沈音音想了一会儿,从衣柜里找出一根黑色细腰带,系在腰间。瞬间就中和了最初的乖巧柔弱感。她穿在身上,要去给郑阿姨看看,走出卧室,经过旁边的房间。沈音音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忽然听到里面有点奇怪的声音。卡兹。卡兹。声音细碎,一下一下的,听不太清楚。沈音音发誓,她最多只停顿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连脚步声都没听到,那扇门直接打开了。陆决换了件黑色t恤,发梢沾着水,还在往下滴,身上带着沐浴露里佛手柑和马鞭草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烟味。沈音音心里惊了一下。郑阿姨还在家,他就敢在房间里抽烟?陆决抽烟这事,沈音音并不奇怪,初中时,她也撞见过学校男生在操场上抽烟。刚才听到的声音,想必是打火机的声音了。沈音音有些尴尬。她不太自然地整了整衣服。昨晚是六年来第一次和陆决打照面,就把他给压了。陆决个子很高,骨架有着少年的清薄,表情冷淡,眼尾略微低垂,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情绪。沈音音习惯性后退了一步,讪讪一笑,打算跟他打声招呼。“你…… ”话没说完,沈音音卡壳了。陆决径直越过她,没有一个眼神,连场面话都懒得说。这个没礼貌没风度的臭小子……沈音音暗自腹诽。余光里,看见陆决流畅紧绷的下颚线条。恰好郑芷如从房间里出来,看见陆决,“去哪儿?”陆决没停,脚步反而更快。“哎,陆决,越叫你越跑是吧?”郑芷如抬高音量。被点名道姓,没办法再装聋,陆决停下来,眼皮散漫地耷拉着,“干嘛?”“问你去哪儿。”“出去一下。”郑芷如强调:“去哪儿?”“不去哪儿。”陆决的表情寡淡地看不出情绪。给人感觉,他也不是故意要气谁,他就是这德行。要是被他气到了,得怪自己修为不够。“别去了,收拾一下,送我和音音去酒店吃饭。”郑芷如的语气不容置喙。陆决不耐地挑起眼皮,“司机呢?”郑芷如说:“老姚家里有事,临时请假了,不然能找你?”“……”陆决还是抗拒,“你自己开不行吗?”“你见过哪个坐劳斯莱斯的是自己开的?不都是有司机?”陆决终于舍得回头,看着郑芷如,“我不是你司机。”郑芷如挑眉道:“你是我儿子。”“…… ”姜还是老的辣。郑芷如女士,加一分。阿姨真是好样的!沈音音站在一旁,乐得见陆决吃瘪,嘴角勾起一抹笑。陆决仿佛背后长眼睛,回过头,不甚愉悦地扫一眼过来。想不通,他才十八岁,哪儿来这么锐利的眼神。刀锋似的。沈音音怂怂地咬住下嘴唇,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半晌,听见陆决懒懒地说:“钥匙。”很快到五点半。陆决坐在驾驶位上,发动轿车。开出近江别墅,行驶在湖西路上。意料之外,陆决这个人这么冲,开车却意外的稳。沈音音想的是,他拿驾照这半年,肯定没少开车出去泡妹。他一只手松松的搭在方向盘上,冷白的皮肤上筋骨错落,显得劲瘦有力,又不失少年人的修长。在他的手背上,有一块红色印记。因为白,所以很清楚。像是烫伤。沈音音愣了一下。想起昨天,陆决将烟夹在指间的样子。他们倒在地上,烟一点也没碰到她身上。“明天就要军训了,记得三个小时补一次防晒,用阿姨给你的那支。”郑芷如嘱咐道。沈音音回过神:“不会晒黑的,就两周。”“我看过了,接下来都是大晴天,”郑芷如拿出手机给她看,“女孩皮肤嫩,得仔细点。”“我知道了。”沈音音乖乖点头。“每天回来要贴面膜,阿姨待会儿拿给你,”郑芷如看了儿子一眼,“你们现在一个学校,有什么事,记得找哥哥帮忙,晓得吗?”才不找他。沈音音露出笑颜,正要敷衍着答应。“能不能安静点,”陆决从后视镜淡淡看她一眼,“影响我开车。”郑芷如冷着脸拍他的座位,“臭小子,没大没小,可不许欺负你小沈妹妹。”陆决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冷不丁从后视镜里瞟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沈音音有些忐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陆决的态度有些奇怪。很快到酒店门口。门童殷勤地打开后座车门,郑芷如先出去,陆决自己下车,将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芷如!”后面一辆车,下来一个略显丰腴的女士。她是郑芷如的姐姐郑芷意,两人相差五岁,她牵着女儿一起下车。为了区分郑芷如,沈音音得管郑芷意叫大姨。她正要礼貌的上前打招呼,忽然听见身后陆决清冷的声音。“我欺负你?”他不着痕迹地往沈音音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嘴边噙着抹冷笑,“留着,我慢慢跟你算账。”作者有话要说:同居(不是)生活开始了,小陆你准备好了吗?第3章掌心里的触感,似乎是一团纸。沈音音疑惑地看了陆决一眼,正要拿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郑芷意打断。“音音啊,见到我怎么不叫人?”郑芷意喊住她。沈音音攥紧手心,“大姨,”又看一眼旁边的女孩,“晴晴。”王晴对沈音音笑了笑,“音音,好久不见啦。”她穿了件连衣裙,上面印着小雏菊的图案,衣服很漂亮,看起来很眼熟。沈音音对衣服款式很敏感,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个月前,郑芷如给她买了条裙子,瑞典一个知名的少女品牌,就是王晴身上这件的同款。中考完,王晴来家里玩,沈音音就是穿的这件。当时王晴还夸她的裙子很漂亮。王晴怯怯地看着陆决:“……哥哥。”陆决好像没听见,迈着长腿往酒店里走。“还是那样……”郑芷意无奈地摇摇头。服务生带着他们到定好的包间,沈音音跟进去,坐在郑芷如旁边,东西一直捏在手里。这条裙子没有口袋,真麻烦。找不到机会拿出来看。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想到刚才陆决塞东西给她时那抹冷笑。估计不是什么好的。菜都是一早点好的,其他亲戚也都陆续到场,整个饭局前半段围绕着郑芷如公司的相关业务开展,后半段,自然地过渡到他们这几个学生身上。“小决都高三了?你们怎么打算的,要留学可得趁早准备了。”“是啊,我们家孩子早就开始准备托福,申请材料都准备好了。”有些混得不太好的,语气则酸溜溜的,“哎呀,国外留学不用那么费劲的,有钱就能上。”有人附和:“是啊,我听说很多野鸡大学,还不如国内的二本呢。”这两个人真讨厌,沈音音心想。他们看上去很面生,多半是很少跟陆家来往,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吃人家的,还要说人家的,太不地道。郑芷意脸上保持微笑,连呼吸都不曾打乱,“出国还是留在国内,我们尊重陆决自己的选择。”她又看一眼旁边,正在细心挑鱼刺的女孩,表情融化了几分,“音音也是。”两个亲戚讪讪的。郑芷如一直是沈音音的偶像,她让沈音音明白,一个女人的底蕴或许来自出身,可她的底气却惟有靠自己。而后者比前者更牢靠。“绍修也不在家吗?”郑芷意问。郑芷如说:“在忙澄州北城综合体的新项目,下周都不一定能回来。”“绍修是个能干的,早点结婚,男人成家才能立业,以后公司交给他也放心。”陆决站起来,椅子发出尖锐的响声,“我吃饱了。”郑芷如看着他:“你都没怎么动筷子。”陆决轻笑了声:“撑了,反胃。”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臭,头也不回地离开包间。有人问,“小决怎么了,不舒服吗?”臭拽呗,没事。沈音音趁大家都盯着陆决背影的时候,悄悄把手里的纸团展开,飞快地瞄了一眼。那团纸很旧了,展开来,也就小小一张,不足一只掌心那么大,加上她刚才捏了太久,纸页有些发软。准确地说,是两张纸,揉在一起,显得像是一张。沈音音的脸色白了一下。她终于明白陆决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了。一开始她以为,陆决只是习惯性惹她,反正他看谁都是那副懒散嘲讽的样子。原来不是。他刚才那眼神的意思是,他抓到她的小辫子了。“音音,你怎么了?”耳边响起王晴的声音。沈音音迅速把纸团在一起,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吃得有点撑。”不知不觉就顺手用了陆决的借口。王晴关切地看着沈音音,“你刚才在看什么呀?”沈音音皱眉。所有人都在注意陆决的时候,怎么王晴偏偏还在注意她。这不是第一次了。沈音音很早就注意到,王晴总是对她过分关注,老是这么有意无意地盯着她,让人很不自在。而且她问话的声音虽轻,却恰到好处的,在所有人安静下来的那一瞬。于是大家都朝沈音音看过来。只有郑芷如是真的关心她:“不舒服的话,出去透透气,别硬撑。”沈音音点点头,她现在就是想出去。王晴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站起来:“音音,我陪你一起吧。”“坐着,让音音自己去,又不是小孩子了,”郑芷意把女儿拉下来,含笑对郑芷如说,“这孩子有点事,想拜托你这个小姨……”沈音音加快脚步,离开包间。外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装修得华丽复古,光线亮到有些刺眼,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来回穿梭。“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吗?”服务生对贵宾厅的客人总是格外关注。沈音音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生从这里出来?”服务生快速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忆。“大约这么高,”沈音音举起手,往自己头顶上比了比,“长得……还可以吧。”她才不会直接承认,那张臭脸长得其实挺好的。“有点印象,才出来没多久吧?好像看见往那头去了。”服务员指着左边。走廊尽头,是吸烟室。这家酒店是禁烟的,洗手间都不可以,要抽烟,只能到专门的吸烟室。沈音音走到吸烟室门口,正好有个男人开门出来。身上带着浓浓的烟味,沈音音嫌恶的屏住呼吸,往里看了一眼。陆决的身高和形象都很有辨识度,他不在里面。那在哪里呢?刚才走出包房时,沈音音看见陆决的手机落在桌上,他忘了拿手机,人肯定还在附近。她沿着走廊找了一圈,又到一楼大堂找过,陆决不在。但他总要回来的,他肯定要回来拿手机。这样想着,沈音音又慢慢挪回包房门口。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窄窄的缝,能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有小阮的消息吗?”是郑芷意的声音。郑芷如说:“还没有,每个月还是固定往卡里打生活费。”不知是哪个亲戚说,“啧,那点生活费够什么用,你们家也不在乎多养一个。”郑芷如没说话,瓷质的汤匙在碗里碰了一下,发出声响。一个姑婆说:“她就把孩子这样丢给你们养啊,不明不白的……以后要是回来,是不是又要把孩子还回去?”说话的是个姑婆,有点耳背,所以声音格外大声。沈音音感觉那团纸被自己攥湿了,很不舒服。就在这时,她听见旁边的声音,有人低沉地清了清嗓子。她抬起脸,看见陆决歪歪地靠在墙上,虽然他个高腿长,这么站也显得身姿挺拔,但他的表情太乖戾,平白给人一种放浪形骸的感觉。沈音音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看陆决此刻的眼神,就和在车上看她时一模一样。那些话,他肯定都听到了吧。沈音音感觉好像有几只蚂蚁,从不知名的地方,顺着脖颈爬到耳朵上,有点麻,还有点烫。她感觉不自在的时候,耳朵会比脸先红。陆决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耳朵上,小小两朵,像是沙滩上洁白的贝壳,忽然被红色的海潮浸没。“看什么看。”沈音音瞪他一眼。陆决轻嗤一声,“胆小鬼。”他没有再理沈音音,擅自推开门,大剌剌地走进去。他推门的动作太放肆,好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怕搅了任何人说话的兴致。那些人因他的出现,止住话题,看见沈音音就站在门外,表情多少有些尴尬。陆决可不管那些。他拿了手机就走,也没打声招呼。奇怪的是,郑芷如也没拦着他。只是在陆决像一阵冷肃的风一样,和沈音音擦肩而过的时候,郑芷如轻轻对沈音音抬了抬下巴。跟上去看看,看这臭小子又要做什么。沈音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先进包间里把小挎包拿上,走之前,她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很平静的眼神,目光澄澈,又好像有种洞穿人心的成熟。她说不出这勇气是谁给的,反正不是梁静茹。陆决步伐很快,要追上他,很花了沈音音一些功夫。夜里光线不好,沈音音有些散光,她连走带小跑,出了酒店,东张西望了好久,才在停车场入口附近看见陆决。赶忙追上去。陆决沿着大路走,速度忽快忽慢,像是在故意勾着身后跟着的人。他早就发现她在跟着了,沈音音明白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加速追上去。“陆决,等等。”沈音音有些气喘,手捂着胃。吃完就跑,不疼才怪。陆决一脸轻松,似乎乐得看沈音音倒霉,唇边勾着抹笑,看上去格外混账。“你去哪儿?”“去哪儿需要跟你交代?”陆决淡淡地说,“你也是我妈?”不是。我才没你这样的孽子。沈音音仰着脸,对陆决小心地笑笑:“不是,你现在走了,待会儿谁送阿姨回家啊。”陆决无所谓地说:“她那么大个人,还怕回不去?”沈音音的手捏着肩带,皮质的,纹路很细密,能摸到工整的车线。那两团纸此刻就在包里,她想拿出来问问他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却说不出口。他们此刻站在路中间,旁边许多下班族,行色匆匆,难免撞到沈音音身上。她身材娇小,也会刻意往旁边躲,陆决树大招风,站得松松垮垮,格外嚣张,行人却自动退避三舍。连路人都知道欺软怕硬。陆决看她像只迟钝迷茫的考拉一样,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拽着沈音音的挎包肩带,将她拽到路边,“你桉树叶吃多中毒了?”沈音音耳朵发热,抬起脸看他。路灯被繁茂的树叶遮挡,光线朦胧,沈音音有些近视,远处的车灯像是一个个晕开的光圈,陆决离她最近,面目模糊中透着清晰。他嘴唇薄,这点像郑阿姨,鼻梁高挺,这点像陆叔叔。惟有那双眼睛,是漂亮的双眼皮,褶皱很深,一路延伸到狭长的眼尾。休息不好时会变成内双,懒懒散散的,看人时越发显得淡漠。此刻,他那双眼半耷拉着,微微俯视着沈音音,眼睛的弧度,和天上弯弯的月亮非常接近。看这这双眼睛,沈音音难得有些心虚,没有即刻怼回去。“罪证”还在她的包里,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回去吧,阿姨应该快吃完了。”沈音音小声地说。本来以为陆决会拒绝的,没想到他居然笑了一下,“想我回去当司机?行啊,给我买这个。”他补充:“给我买最贵的。”沈音音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前是一家小店,白色招牌,红色字体,光线特别昏暗,好像卖的东西见不得人似的。店门口立着一只led灯牌,五颜六色地闪着光。她眼睛眯起来,模糊地辨认着,“持久……润滑……延时……重振雄风……”有位大妈慢悠悠地挥着扇子,经过他们身边,听到沈音音的话。眼神相当复杂地看了陆决一眼。陆决额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忍不下去了。“闭嘴!往哪儿看呢?”他粗暴地扯着沈音音的肩带,迫使她的视线转向右边。哦,是一家披萨店。作者有话要说:小陆: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第4章陆决推门走进披萨店里,沈音音连忙跟上。这家店生意不错,位置坐了一大半,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还有在附近上学的学生。陆决刚才没吃什么就走了,这会儿肯定是饿了。沈音音看着点单处贴着的菜品介绍,“你要吃哪种?”陆决手插.在口袋里,随意瞟了一眼,“刚才不是说了吗,最贵的。”说完,他转身自顾自找位子坐下。沈音音:“……”一个普通快餐店,最贵能有多贵。沈音音粗略扫了一遍,看到一个套餐,勉强算是最贵。“点一份萨拉米肉肠披萨套餐。”用手机付过账,拿了餐牌,沈音音坐到陆决对面。他的手机横过来,不停地戳戳戳,看起来是在打游戏。沈音音也拿出手机玩,两人互不干扰,也不说话,勉强算是和谐。沈音音正在和人聊天。在她的微信里,唯二的置顶联系人,一个是高一三班班级群,另一个是许之航。置顶班级群是沈音音不想错过任何新通知。而许之航那厮,要是沈音音半小时内不回微信,他就一个电话敲过来,痛斥她的无情无义,弃朋友于不顾。许之航两年前就被家里送去英国读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而他们的日常聊天,就是围绕着许之航对英国食物的憎恨,还有对祖国母亲的思念进行的。许之航:小沈子,我水土不服怎么办?沈音音丢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你已经去了两年了,大佬。许之航:不要叫我大佬,叫我哥哥。沈音音:有什么区别吗?许之航发来一段语音,沈音音没多想,直接点开。“小傻子,叫大佬是讽刺,叫哥哥是亲密,来,叫声哥哥我听~”这个许之航,自从去了英国,讲话就越来越骚气了,时不时就和沈音音这样开玩笑。她都习惯了,忍不住笑笑,抬起眼,却发现陆决正看着自己。眉头皱着,眼睛耷着,好像在嫌沈音音吵到了他。沈音音敛起笑容,打字回复许之航的消息。面前的桌子被敲了两下。“怎么了?”她保持着打字的动作。“没听见别人叫你去取餐吗?”陆决说。“26号——26号的客人麻烦来取餐——”收银处的服务生在扯着嗓子喊。他这么说,沈音音才注意到。她刚才聊天太投入了。沈音音疑惑地指着餐牌:“不是应该他给我们送来吗?”“不知道,可能太忙了吧。”陆决无所谓地耸耸肩。沈音音不爽他的语气,好像在使唤佣人,撇撇嘴说,“你自己不能去吗?”是你自己要吃好吧。陆决屈着指节,又敲了敲桌子,把手机侧过来给沈音音看,“你觉得我现在有时间?快去。”他还在游戏中,看起来战况十分激烈。沈音音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走到取餐处,端着餐盘回来。她气不顺,重重地搁在陆决面前。套餐是一只十二寸的披萨,一杯可乐,一只烤肠,足够把陆决吃到撑。沈音音完成任务,终于有功夫回复许之航的消息。他已经连续弹了沈音音三条消息。“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回哥哥的消息?”“生气了?好了好了,不叫哥哥,爸爸叔叔弟弟爷爷随便你……”沈音音无奈地回复他:没有生气,刚才在帮别人取餐。许佳航几乎是秒回:为什么要你取餐,那个人自己没长手吗?沈音音看了陆决一眼。他手上那块印子还红着,好像根本没处理过。手机放在一边,陆决一只手拿着披萨,目视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你不玩游戏了吗?”她指了指陆决的手机。陆决淡声说:“赢了。”那么快?她才不过去取餐的一两分钟而已。沈音音弯起嘴角,对陆决笑了笑:“那你真的玩得很好哦。”她笑得很假,陆决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不耐烦地靠着椅背,审视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沈音音微微一滞:“……没什么。”她稍微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却明显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只有陆决,才会用这么放肆的目光看人。沈音音心不在焉地,包还背在身上,一只手牢牢地捏着肩带,忽然脚被踢了一下。“怎么了?”“把这个解决了。”陆决把那杯可乐和烤肠推给沈音音。沈音音愣了一下,不高兴地说:“这是给你买的。”陆决理所应当地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是的,他从小就不喜欢喝可乐,还格外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没几样东西能入他的法眼。“可是,我已经吃饱了啊。”沈音音默默地挪到旁边,免得他又踢自己。说着,她习惯性地瞪了陆决一眼。没想到,陆决居然笑了一下,嘴角轻轻扯了扯,忽然倾身向前,近得沈音音都能看见他眉心里那道陈年旧伤。“你就是这么赔礼道歉的?”陆决的声音很有压迫感,眼睛黑沉,仿佛没有星星的夜晚。沈音音看着那道伤,气势忽然就弱了。这伤痕是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扔了颗石子到陆决头上,打出来的伤痕。沈音音小时候,和陆决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小区。有一回在院子里和其他小伙伴互相扔石子玩的时候,一不小心扔到陆决。他追着沈音音跑了好几圈。最后沈音音哭着跑到陆决爷爷家,刚好陆叔叔在,她怯怯地躲到陆叔叔身后,不停抹眼泪。最后陆决不仅没有复仇成功,反而还被骂了一顿。都怪陆决当时太凶了,她本来想停下来好好跟他道歉的,一直找不到机会,只顾着逃命。她见过陆决和其他男孩子打架的样子,小小年纪,一身狠劲,就算是比他高比他壮的男孩,陆决打不过,也不会让别人占便宜。沈音音可不想被他挥拳头。只是现在想起来,忽然有点内疚是怎么回事……“那我……”她犹豫着拿起那杯饮料,小口抿了一点。“没意思。”陆决站起来,往外走,他的披萨只吃了两三片。沈音音看一眼披萨,拿着可乐跟上去,差点撞到陆决背上。“你不吃了吗?”陆决头也不回地说:“难吃死了。”沈音音和同学一起吃过这家店,她疑惑地说,“有吗?我觉得还行啊。”“因为你没吃过更好的,”陆决看她一眼,“没见识。”“……”您可真是个聊天鬼才呢,分分钟把天聊死。刚才那点愧疚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还好,陆决脾气臭,但还算遵守承诺,他走出店,就朝着酒店的方向走。沈音音跟在后面,一路都没看到垃圾桶,喝得胃都撑起来。陆决嫌她走得慢,回头看了眼,正好看见沈音音皱着脸,十分苦恼地吸可乐。“……喝不完不会扔掉吗?”陆决一把捏住那杯可乐,像扔篮球一样精准无误地扔进垃圾桶里。沈音音觉得好无辜。怎么偏偏这时候垃圾桶就出现了,故意跟她作对吗?她看一眼陆决,“不是你叫我喝的吗?”这人真是喜怒无常,琢磨不透。陆决古怪地看着沈音音,嘴边噙着一抹笑,语气傲慢,“你有这么听话吗?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沈音音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想让我干什么?”少女紧张地捏着肩带,甚至还咽了一下口水,好像他是什么坏人。陆决感到十分无语,也不说话,转身就走。衣服后方忽然感觉到一股拉扯力。回头,是沈音音轻轻揪住了他的上衣。“对不起。”她小声地说。那件事,她的确欠他一句对不起。虽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许还是会那么做。陆决忽然恶劣地笑了笑:“说什么?没听见。”“……”沈音音咬了咬牙,扯开喉咙,大声喊了句,“对不起行了吧!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但是请不要打脸!我会哭的!”路人纷纷看过来。“什么男人啊,还打女人,真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