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一次,她陪袁笑笑来便利店,任天野那辆宽宽大大的越野车就停在这里。现在,她一个人坐着,他呢?简晞说不出什么滋味。拉开手里的袋子,摸出刚买的烟。盒子都不会拆,指甲抠了半天才撕开塑料皮。烟盒打开,一抹浓浓的烟草味道从盒子里飘出来。好熟悉。简晞从中间抽了一支。挺细。夹在手指当中,她还有点不适应。又摸出袋子里的一次性打火机,用力甩甩,大力按下去,火苗才出来。她点烟。不着。她模仿他的样子,嘴唇咬住烟,火苗凑上来点。焰火舔着纸边的时候,她吸了一口。“咳咳咳咳……”烧灼感一下子从喉咙口直冲而起,白雾冲着喉头鼻腔,她一下子剧咳,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忽然——旁边猛地伸过一只手,劈头就把她手里的烟整个夺了过去!简晞一愣。身侧的少年身躯挺挺的,肩膀虽然单薄,但低头朝她狠狠睨过来的目光,漆亮且锋利。“不会别浪费!”少年声音低低,嗓音沙冷。简晞看着他把她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熄。嘿,这孩子。简晞抬头看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少年时,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少年低头斜睨的眼神,神态语气,竟与任天野像了七分。简晞忽然笑。她的人生真有意思。明明那个人根本不在这里,可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眼神却全都灌在她的人生里,躲不开,拂不去。笑容弄得面前的少年一脸莫名。“笑什么?”少年瞪她。声音冷冷的,表情却是关切。简晞抬头:“你有哥哥吗?”少年一瞬脸上的表情绷住,似乎提起了什么极不愿回想的回忆。“没有!”他不悦,转身就走。简晞看到他胸前的工牌,站起身来叫他:“洪宇!”少年停步。转头。简晞走到他面前,一双漂亮的瞳眸弯了弯,忽然饶有兴致地问:“哥哥没有的话,你……有女朋友吗?”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谁那么聪明,猜到不是任天野?*晞晞不是在撩人,是在拉郎配。。。第19章少年站在铺了一地的金色里。看着高挑纤长,肌肤如雪一般的小姐姐,对他走过来。一双好看的瞳眸弯得月芽一般,笑意浅浅,眸光流淌。她问:“你……有女朋友吗?”少年心尖被问得一颤。放在裤边两侧的手指,禁不住蜷紧。简晞笑:“也没有?”洪宇脸腾地红了。低低地回一句:“和你无关。”少年低着头,也不再看她一眼,噌地一下就朝着便利店跑回去。跑到门口,还自觉地又抱起整整一大箱饮料,开门,进门的时候箱子一摇,饮料瓶撞得叮叮当当的,一片清脆。简晞看着他跑走的样子。浅浅地笑了笑。其实她没什么恶意。不过恰巧想起前些天,无聊的袁笑笑又趴在她的格子板,一边捧着小脸一边叹息:“又是一年单身狗,甜甜的爱情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她并没有想要把笑笑和洪宇捏在一起,缘分这种事,说白了还是要靠自己。不过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样子,真的让她又想起了当年的……任天野和自己。……接下来几天工作日,简晞就常叫袁笑笑帮她下楼买东西。从沙拉、零食、酸奶到胶带橡皮,最后连咖啡都要她顺手捎一杯。袁笑笑被简晞弄得莫名,直接抽出一条速溶咖啡条扔在桌上。简晞慢吞吞地说:“速溶对身体不好哦。”编务小姑娘呲牙咧嘴的,呼哧哧地就跑下去了。跑了几天,也不再用简晞催,编务小姑娘就自动每天去便利店报到了。简晞也从笑笑的嘴里,大概知道了小少年的一切。洪宇二十一岁,山海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大二年级。因为没了父母,他上学较别人晚了一年。小时候居然生活在孤儿院里,有个匿名的好心“叔叔”,一直寄钱助他长大。这个家世背景让简晞吃惊:“洪宇居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嗯嗯,他说还能记得小时候,是跟爸爸住在煤矿的,爸爸每天都要下井,很辛苦的。”笑笑捧着脸,“后来他就不知道爸爸怎么会不在了,再有记忆时,人就在孤儿院了。是不是好可怜啊,晞晞姐。”简晞没吭声。“想不到都到了这个年代了,还有人是无父无母孤苦零仃的。”袁笑笑却是一抹掩不住心疼:“我以后再也不和他吵架,会多去店里买东西支持他的。”简晞看着电脑屏幕。心里眼底,却是一片模糊。这个年代了,无父无母孤苦零仃的人……又岂止洪宇一个呢。*中午。从外面吃完午餐回来,简晞拿着杯黑咖就听到新闻中心楼下一阵拉扯的声音。过去一看,竟是专刊组的邝姗姗,正被一名中年女人扯住了衣角,死都不让她上楼。邝姗姗挣扎:“有事说事,你拉我做什么。”中年女人死死拽着邝姗姗的袖子,哭得一大把眼泪:“求你们救救我们一家吧,我儿子已经死了,女儿不能再死在里面……现在外面没人理我,你们是山海的记者,你们要管我们啊!”邝姗姗嫌弃:“你儿子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把将袖子猛地抽回来。看着被女人拽脏的袖口,邝姗姗特别不满地翻个白眼。简晞拿着咖啡,看着她。邝姗姗立刻手指向简晞:“你找她!她做民生新闻的,她一定帮你救女儿出来!”中年女人掩面,已经哭得倒在地上。简晞冷冷地瞟了邝姗姗一眼。刚想上前,忽然就看到电梯门开,蔡总编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下扶住瘫坐在地板上的中年女人,拧着眉:“不是跟你说了吗,在家多等些天,我们正在想办法……”“你们想啥办法啊!我女儿还在丹城……”中年女人抬脸,满脸的泪水。“啧。”蔡总编抬头,忽然扫了一眼眼前的邝姗姗和简晞,拉起中年女人:“走走走,去我办公室说。”蔡总编拉着中年女人,急匆匆地就又上楼去了。邝姗姗一脸嫌恶地擦着自己的袖子。不屑地甩了简晞一眼,也上去了。简晞拿着咖啡,心里有些莫名。她想了想,也跟着回到了新闻中心。放下咖啡,手被咖啡杯溢得有些脏了,简晞径直往洗手间走去。没料,她恰好路过休息室。很是大嘴巴的邝姗姗,正窝在休息室吧台上,又跟别人瞎掰。邝姗姗压着声音:“我和你说,咱们中心最近怕是要爆个大的!手里有闲钱的话,别忘了入市抄两股。”“怎么?你又有内部消息?”别人问。邝姗姗:“你看见中午拽我那女的吗,她就是最近‘丹城传销死亡男大学生’的母亲!丹城这件事闹得全国风雨,警察也捣毁窝点抓住了凶手。可她坚持说,她还有个女儿,也被骗进了丹城,只是暂时下落不明。没有线索,警方也无力帮她,她就一家家媒体寻找呼吁,希望我们去帮她捞人。”“丹城的传销可是很多很凶啊!”那人惊讶,“我们怎么找?”“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刚刚跟去老蔡的办公室,我觉得……”邝姗姗压低声音,“老蔡应该是派人去了。”“派谁?”那人惊讶问。邝姗姗故意:“你觉得呢?这么危险的事情,咱们中心……谁敢去?”那人眼睛都瞪大了。站在门外的简晞,心头忽然突突狂跳。那个她不敢想,却又自然跳出来的名字,撞到她胸口,阵阵的疼。手没洗,简晞掉头就往自己的格子间走回去。袁笑笑拿着报表刚刚要出去:“晞晞姐,我正想找你,设备科里刚进了一批新镜头……”简晞脸色绷着,直接:“笑笑,我有急事,坐下来帮我。”袁笑笑愣一下,也很听话,连忙坐下来。“有什么事?”简晞上手哗地一下打开自己的电脑屏,用飞快地声音对袁笑笑说:“你马上帮我把‘丹城传销死亡男大学生’的新闻全部整理出来,从事件报道的第一条消息,到今天为止最新一条的跟踪。”“丹城男大学生?”袁笑笑也对这件事略有耳闻,“怎么突然要这个?我们要做这个选题吗?”“笑笑,快。全部。”“好。没问题!”编务小姑娘立刻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简晞也同时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内部系统的用户密码输进去。她飞快地在后台找任天野的名字。确认他最后一次登陆的时间,和ip地点。四五天之前。ip,陌生。简晞直接把ip地址拉出去。——丹城。简晞眼前一片白光。脑子里轰轰地响。她猛地站起身,叫隔了几张桌子的陈志林:“陈记,通信口是你在跑对吗?你有人可以做手机定位吗?”陈志林立刻起身,应了一声。简晞走过去,迅速在陈志林的记事本上写了号码。又很快回身,跑到蒋函桌前。“蒋记者,能不能请你帮忙,查一下最近的航班机票。我有名字和身份证号。”蒋函平时一直在跑交通线,运输航空,都在他的调查范围内。老蒋当然也没说什么,上手就帮简晞去查了。民生组的同事们,匆匆忙碌。半个小时之后,简晞想要的东西,全都送到了她的桌上。她仔细看着桌上的堆起的文档资料。拿起红色荧光笔,立刻把各家报道的重点全都圈起来。尤其是男大学生死亡地点,城市、街道、时间。再和老蒋送来的航空名单的时间线对比。果然。那个名字。简晞看着文件档上,被荧光笔标红的名字。眼眶,不知为什么就微微湿了一片。……半个小时后。新闻中心蔡总编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蔡总编没抬头,喊:“进来。”房门开了。来人的脚步很轻。一路走到他面前,把一张白色的纸,往蔡总编的办公桌上一放。“总编,我想申请一些新的设备,请您签字。”轻轻的声音。蔡总编愣了一下,抬头看见简晞微白的脸。“新设备申请应该通过你们组长啊。”蔡总编扫一眼申请纸,纸上是微型录音笔、微型摄像头、备用相机、备用手机、cps定位器,卫星电话、红外镜头……蔡总编有点吃惊。简晞:“我们组长不在。”蔡总编:“老叶不是代组长……”简晞:“我要去丹城。”蔡总编一下就震住了。老江湖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晞,再猛地朝她身后看看,然后起身,一下把办公室的大门关上。“简晞,说什么呢?山海的新闻还不够你跑?还是最近代组长给你们的任务……”“您在调查丹城男大学生死亡事件吧。”简晞落声。“……任天野在那。”蔡总编眼睛都差点瞪裂了。停了半响才磕绊地:“你……你怎么知道?天野告诉你的?!”简晞深呼吸:“没有。”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对她说。也绝不想对她说。蔡总编:“丹城这件事外面闹得特别大,警方也对家属颇有怨言,现在无线索调查,天野几乎就是进去趟雷的。人捞不捞得到还不一定,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所以,我一定要去。”简晞抬头,目光清亮,“帮他。”蔡总编看着简晞。清丽明媚的姑娘,纤瘦的肩膀上,有柔软坚韧的力量。……当夜。银色机翼的轰鸣,划破山海市沉沉夜空。蔡总编站在办公室的大窗前,望着窗外墨黑天空,与天边那些明明灭灭一刹而过的星光。他终于拿起备用机,往秘密的号码上发了一条极简短的消息——天野,你【未婚妻】来了。第20章清晨六点。丹城。任天野被楼下院子里的呼喝声惊醒,猛然掀开被子,裸着上半身就将窗帘挑起一条细细的缝。这里地靠北境,院子里还只是朦朦胧胧的晨光。但他依然清楚地看到几名高大的“壮汉”,摁住一个瘦小还有些文质彬彬的男人,一脚狠狠地踹在肚子上。文质男立刻疼得打一个晃,声音叫出来。楼廊下立刻走出一个高壮的男人,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冷声:“在这动手?是想楼上所有人都看见吗?嫌最近城里事儿闹得不够大?!”有个壮男搭茬:“陈队,这家伙半夜拿手机往外发照片,我们怀疑不是记者就是卧底!”“闭嘴!”棒球帽低吼一声:“拖屋里说去!”几个壮汉连忙应一声,拽起疼得哆嗦的文质男,牲口一样地往一楼小黑屋里拖过去。棒球帽十分警惕,抬头一扫——任天野立刻放开手指,窗帘盖下。平仄的小屋子,瞬间沉入一片黑暗。任天野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手指再往里探了探,银色锡纸下一条极细的小碳条,他抽出来,在烟盒内侧写了个数字。再把碳条塞回去。点烟。烟雾一息燃起,袅袅盘旋,上升。任天野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瞳眸锋芒,敛进眼眶。十天前,老蔡得到内报,一名叫“秦也”的男大学生,被骗入丹城盘倨多年的传销窝点,遭遇殴打后重伤,最后竟被遗弃路边不幸身亡。警方全力辑凶,可家属竟不配合;后才吐露原来他是被亲生姐姐骗入传销!现姐姐也下落不明,家属希望警方将整个丹城翻过来寻人。警方一时无法抽调,家属开始四处求助媒体,希望爆出丹城传销内幕,救出姐姐。老蔡拿到消息,本不想掺合;谁知这家人竟是山海人,丹城“传销之城”又盛名远播;若能暗访揭露“传销之祸”,又将姐姐秦露救出,那绝对又是一件震撼全国的深度新闻了。于是老蔡找了任天野。任天野没答应。可十天之后,他已在丹城连摸了四处传销点;三次冒险进出,险境环生。并非任天野认同老蔡,要出个“震撼全国”的大新闻。比起外面循着“大学生死亡”而来的各家媒体,他对“震撼”“流量”全无兴趣。他当年一个人独闯毒窝,没想过震撼。他一个人调查上千儿童疫苗后遗症,没想过流量。他被评新闻最高奖,被封“风云领袖”,没想过成名成王。他心里,只有当年父亲污名案被翻转时,师父留下的两个字——真相。他一辈子都会记得师父扣着他肩膀,留下的那句话:“新闻最重要的,只有真相。真相才能打开所有黑暗的角落,让光照进来。”让光照进来。这些年,他谨记不忘。任天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燎尽。六点二十,门外准时响起砰砰的砸门声。一直负责盯他的“带客人”小骆,照常来砸他的门。“大野,起了没?吃饭去吧?”小骆殷勤地叫。任天野把烟摁灭。随手捞了一件灰白卫衣,套上。拉开房门。*一楼食堂里乱糟糟。所有被拉来“发财”的传销人、带客人、保安员都挤在一起。空气污浊,饭菜气味里飘着地沟油的味道。任天野跟小骆走进来。小骆拉他入会,天天嘚嘚不停:“大野,你也来四五天了,看有没有什么朋友也再介绍来呗?咱这红河饮品,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发财好机会……”话说的多,一不小心就蹭了一个端着饭碗的男人。男人正是刚刚院里打人的几个壮汉之一,差点汤都洒出来,朝着小骆吼:“妈的没长眼睛?找削呢!”小骆被吓了一大跳,连连鞠躬道歉。男人盛怒,狠挖了好几眼才端汤走到旁边桌去。汤碗还没放下——来不及落座的塑料椅突然咚地一下,狠狠撞进男人腿窝。男人没个防备,手里满满一大碗热汤,哗地一下全泼进了自己裤.裆。瞬间烫得,嗷地一声嚎跳起来。小骆目瞪口呆。旁边任天野踢开另一条挡路的塑料椅,一脸坦然:“吃饭。”小骆不敢说话,溜溜跟过去。任天野拿起餐盘。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安保队长,目光狠狠地朝着他撞过来。任天野叼着烟。烟卷从左唇角滚到右唇角。角度一勾。不服、不怕、不低头。男人狂侫的目光从上挑的眉间眼角,迸出来。安保队长死死盯着他。二十秒之后。终是败退,目光移开。任天野低头,轻蔑勾笑。……又是一整天窝点内的生活。一群梦想一夜暴富的人,被另一群梦想搜刮他们的人,摁头洗脑。上课游戏吹牛逼,任天野坐在角落里看他们,耍猴一样。偶尔他微微动作,就有人目光朝他死盯过来。这不过小小百余人的院子,负责安保的青壮男却达到了三十几名。任天野没动。下午课上了一半他就溜了。小骆跟在后面叫:“大野你去哪?”“睡觉!”任天野头也不回。进了房间,绑在右手绷带下的手机抽出来。开机。他一天只有一次机会开手机,与外面联络过多,怕会被信号监控。屏幕亮起,任天野才想看一眼内外线朋友的消息,谁知,老蔡的名字先蹦了出来。任天野一怔。滑开。老蔡的短消息明明白白地就呈在他的眼前——天野,你【未婚妻】来了。任天野停住。浓眉攒起。漆亮的眼睛紧盯着【未婚妻】三个字,目光差点在那三个字上烧出一个洞。半分钟后。男人低声:“我操!”声音才落。房门砰砰砰砰,急速敲响!盯死他的小骆疯了一样砸门:“大野!大野!你出来,你快出来!出大事了!”任天野迅速关机,手机怼进袖子,绷带压住。他低着声吼:“什么事儿?老子困了!”小骆声音都兴奋地磕巴了:“大野你你先别睡了,你……你……你媳妇儿来了!”房门里声音咚的一声响。接着。寂静。小骆盯着门。一会没反应,他抬手又敲:“大野,你听到没?你媳妇儿来找你了,人就在楼下,你还不……”呼地一声——房门打开。小骆差点一拳砸在任天野胸口上。吓得人往后一退。男人脸色绷着。紧紧的。目光看不出心思。但气场可够吓人了。小骆磕巴:“你……你媳妇儿在……在……”任天野拔腿就走。……这时,楼下院子。一楼楼梯门口。简晞跟着一位年长的中年女人,站着。中年妇女姓王,热情地叫她称自己“王姨”。自从见了她就嘘寒问暖的,亲热地仿佛她多年未见的长辈一样。可简晞天性有点凉薄,跟人也鲜少自来熟。任凭王姨怎么套近乎,她就淡淡地笑。一路被接应进这自建院,简晞心头还微微地跳。这与池县不同。当然与地铁调查更不同。这里是真正的狼窝狗洞,一不小心就会被摁住撕咬。她看到了院内外那些虎视眈眈的青壮男,更觉得心头发酸发苦。他竟一直面对的是这样的生活?一直在这样的危险中穿梭。正想着,王姨笑眯眯地叫:“哟,小西,你男人来了!”简晞抬头。楼梯上。男人的身形显现。先是长腿,窄腰,胸膛,宽肩……他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踏下,脸孔也从阴影中一点一点出现。锋利下颌,薄唇,鼻梁如线。长睫落了一点阴影,再拉上去,微微飞挑的眼尾与浓眉。瞳仁。睨她。定住。简晞仰着头。十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加凌利,眼神更是锋芒。下巴上到了多了一点没剃干净的胡茬,青青灰灰的,凭添性.感。任天野居高临下。望住她。心底里只剩下那两个脏字。看到短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果然是她。十天不见。她一如当初。高挑,纤瘦,细白。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贴身的小脚裤,腰带扎得细细的,勒出她极纤细的腰。鞋子白色,袜子却短,露出白得晃眼的脚踝,在丹城北境的寒风里,细得让人心疼。脸孔很白。肌肤似雪。一双盈盈的大眼睛,眼瞳又黑又亮。楼梯上下。两人谁也不开口,对望。王姨站在旁边,眼神骨碌碌地打量他们。毕竟他们这里是个非法窝点,就害怕什么卧底内线的混进来。任天野站在这里不说话,王姨怀疑的目光,落回简晞身上打转。王姨:“怎么,不认得了?他不是你男人吗?咋不说话。”简晞看着任天野,慢吞吞的:“嗯……是。”“是我吵了架的……”“……未婚夫。”她声音拖得很慢。轻轻的。简晞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窝点里的人会对一切外来人员十分警惕,并严加看察。她是通过老蔡的关系,又找了当地的接应才进来。如果任天野现在开口说一个“不认识”,她就会被立刻拖出去。她没有通知任天野。她也不知道任天野在看到她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在山海,她和他,已经走到了那样的境地。任天野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简晞手指蜷在风衣口袋里。抠进掌心。王姨怀疑了:“嗐,小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大野,你怎么都不来接一下你媳妇儿?不认得了?!”任天野忽然走下楼梯。走到她眼前。简晞心头砰砰狂跳。抬头仰视着他,不敢猜测他开口第一个字要说出什么。任天野与她对视。深邃瞳仁。和她漆黑如玻璃珠般晶亮的目光。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听到彼此的心跳。任天野忽然向她俯身——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到咫尺!简晞呼吸都要止住了。谁知,任天野却弯腰一手拎住她脚边的紫色行李箱,一手就握住了她弯插在风衣兜里的手腕,将她纤细的手一下就扯出口袋,接着顺着她的腕部向下一滑——将她的手。握住。第21章简晞一怔。王姨也是一愣。任天野却脸上丝毫无波, 像每一对久别重逢的正常夫妻一样,他紧紧地牵住她的手——“走。”男人的声音,低喑沙冷。拎起她的行李, 拽住她的手,径直就往楼上走去。简晞的手指被他握进掌心。纤细微凉的手指,紧靠着他的手指;细腻滑凉的手背更蜷进他微微粗糙的肌肤。一点点酥,一点点麻。她已足足七年没和他手牵手,他的手掌还一如当年, 巨大、宽厚、温热。他只是轻轻地攥紧她, 她的手就被他完完全全,毫无一点空隙的包住。她的心扑嗵扑嗵地狂跳。禁不住地抬眼偷看他。他就在她身侧几公分。近到几乎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可他竟一脸的目不斜视,就是紧紧地拉住他, 大步而行。她只能跟着他快步上楼。可他身高腿长,步子极大。她跟不上,连忙小碎步紧跑两下。一口气就上到了任天野的房间。踢开门。男人手里拎着的行李箱砰地一声放进屋子里面去,箱子的四只轮子咻地一下滑出半米,撞在屋内摆放着的写字桌的桌角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响。简晞被任天野拖着, 一下拽进房间。门在她身后,关闭。简晞恍然抬头:“任……”一个字没喊完。男人已经一步回头。极高大的身躯, 顶着平仄低矮的天花板,气息体温带着热烫,将她整个堵在门扇背后。任天野浓眉,眼尾压着一抹不悦, 声音低沉:“你疯了?!”简晞抬头迎着他。他身形太高太大,她被他遮到几乎看不见光。可黑暗中,她眼珠微亮, 声音慢慢:“……没有。”“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道。”“知道还来?!”男人声线上挑,音色里已添了一丝怒气。她看着他。瞳仁张得大大的,黑暗中漆漆亮亮。但却仿佛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声音很轻柔地再次拉出一个:“……哦。”任天野僵住。掌心握紧。这个小女人,每次面对他怒气拔升的时候,都比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知道怎么才能反制他。轻柔又拖得久久的一个“哦”,把他堵得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任天野忍气,转身:“行,你厉害。”谁知人还没转过去,身上卫衣的衣角,却被人倏地一捏。任天野低头。白白细细凉凉,他刚刚握过的、葱尖一样的手指,攥着他的衣服。“任天野,我不是来捣乱的。”简晞:“我知道十天来,你已出入三个传销点,你摸过了秦也住过的久川、长沙白和金稻谷,都没找到秦露的下落。红河是第四家传销窝点,你还有三天时间,救她出去。”简晞清晰地说出他的经历。任天野皱眉:“你怎么知道?老蔡说的?”“不。”简晞眉眼发亮,“我跟了你的航班号,找到了落地的出租车司机,还定位了你的手机信号,地址缩小到百米之内。我还……进了金稻谷。”“你进金稻谷?!”任天野浓眉挑,“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打手?有多危险?!”“我知道。”她坦言,“但你能进去的地方,我也敢进。”“简晞!”“我也是记者。”简晞吐出这句话。任天野倏然停住。“虽然我只是摄影记者,但我和你一样,一直谨记入职誓言,从未敢忘记自己的新闻理想。”简晞极认真而真挚的表情,“任天野,我和你一样,是来揭黑除恶,来救人的。”简晞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目光在暗影里,闪闪发亮。任天野低眉,定定地看着她。她依然纤薄柔软,但却不再似当年,精致脆弱得仿佛可以一手折断;现在的她,表情坚定,眼神晶亮,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柔软但坚韧的力量。任天野一瞬恍神。几乎都像是要开口答应。可,高高大大的男人伸出手,缓缓握住自己被她握住的衣角。却忽然,从她纤秀的掌心里——猛地一抽!“不。行。”任天野声音落地。简晞一怔。任天野冷声转身:“这不是你实现理想的地方。等傍晚六点,会有一趟公交车从院口经过。我会告诉他们,把你送走。”简晞抗议:“任天野!”“这里不是山海,没得商量!”任天野横眉,无情落地。简晞瞪着任天野。呼吸一点一点从她胸口烧起。她走过去,拎行李:“好,你不愿意留我,那我们就分开。我可以自己去找秦露,然后带她——”简晞一句话还没说完。靠在沙发上的任天野忽然一步跨过来,手掌迅速捂住她的唇!简晞刹那惊住。任天野紧张的目光,却已投向了紧闭房门下的缝隙。那里映出门外走廊上的光。他和她分明看到光影下,几个男人的脚,在这间房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