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李凤鸣虽在书房忙了一上午,却始终心神不定。巳时末,她吩咐淳于黛和辛茴分别出去办事,自己就独自去了北院。她得探探萧明彻的口风,确认自己昨夜到底有没有说梦话。近午时,萧明彻与战开阳谈完了事,两人一道从书房出来。抬眼就见李凤鸣站在廊柱旁。萧明彻微怔:“你怎么过来了?”李凤鸣笑吟吟近前,敷衍福了个礼:“我想着,前些日子你总是早出晚归,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饭,就过来问问你今日中午在哪边吃。”近来天气渐暖,近午时的日头略有些烫。虽说她方才是站在廊檐下的避光处等候,也没等多久,却还是被热到双颊泛起绯色。萧明彻错开目光,喉间紧了紧:“这种小事,差人过来问就好,不必你亲自跑一趟。”配上他没表情的冷淡脸听这话,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以为这是关心爱护之意。战开阳觉得自家殿下是在暗暗劝退王妃,让她别没事找借口往自己面前碍眼。李凤鸣品他这话也是这么个味。好在本就没指望萧明彻会对她多热情,而她主动凑上来也目的不纯,这才不至于心碎了无痕。虽不难过,当着战开阳,被这么不着痕迹地拂了面子,李凤鸣多少有点尴尬。又不好小气发作,便敛笑柔声对萧明彻道:“知道了。往后我叫别人来问。”连月来,战开阳在淳于黛那里受益匪浅。他清楚这是因为李凤鸣的吩咐,而且有时淳于黛实在太忙,李凤鸣还会亲自指点。所以他对李凤鸣很感激。眼见李凤鸣对萧明彻如此热切温存,他竟还冷淡暗示人家不要凑上来碍眼,战开阳很为李凤鸣不平。可战开阳又不能当面指责自己的主公冷淡妻子,只好笑着打圆场。“王妃切勿多心。今日太阳大,殿下其实是心疼您,怕您在过来的路上晒着了。”明白他是有意在帮自己下台阶,李凤鸣便也承情,粲然回笑。“多谢开阳先生宽慰。我打小娇生惯养,确实怕晒。”萧明彻顿时就看战开阳很不顺眼了。话不是他先说的吗?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得到,而战开阳只是学舌复述了他的意思,就平白得了李凤鸣的灿烂笑脸和柔声感谢?!*****北院的日常餐谱都由姜叔夫妇过问,自是以萧明彻的口味为主。不过萧明彻味觉有损,吃什么都没太大差别,姜叔夫妇无非也就是按照寻常齐人口味准备。近来萧明彻思虑过重,姜婶问了府医,今日便让人准备山栗粥做主食。这种山栗是齐国独有,李凤鸣第一次吃,当即眼前一亮。萧明彻余光瞥见她的神情变化,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唇。虽他嘴上从来没说过,但早前还在行宫时,他就已经很喜欢和李凤鸣同桌共食了。除了有时会说几句话之外,她进餐的仪态极好。从容雅正,让人看着就觉赏心悦目。而且,她对食物有一种形于色的热爱与珍视。会用心细品,还不吝用神情和语言来表达对千滋百味的感受。也不会扫兴挑食。若桌上有她本就不喜欢的食物,她只是不动声色地避开,绝不会大惊小怪地咋呼。倘使有她之前没吃过的陌生食物,她也很愿意尝个新鲜,要是尝了不喜欢,下次再遇到就不碰。总而言之,对早已不知人间五味的萧明彻来说,和李凤鸣共桌吃饭是很愉快的。她只会吃她喜欢的,所以看上去就是吃什么都香。从前共桌时,萧明彻瞧着她愿吃哪道菜,他就跟着多吃两口,这样就能假装和她一样尝到了好滋味。见他心情似乎不错,李凤鸣咽下口中食物,小声笑问:“你昨夜睡得可好?”萧明彻进食的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觑她:“为什么问这个?”他俩昨夜又不是初次同床共枕,之前李凤鸣可从没问过他“昨夜睡得好不好”这种话。“还能为什么?听说你今早天不亮就起身走了,我关心你啊。”心虚的李凤鸣露出甜美笑容,温软到能拧出糖汁。“毕竟你我许久没有大被同眠,我怕你被我打扰,睡得不舒服。”萧明彻面上起了热烫,硬着嗓子冷声冷气:“一切如常。”才怪。他昨夜确实很被打扰,也确实睡得“不舒服”。昨夜诱哄李凤鸣在半梦半醒间吐露了惊人秘密,他本就难以成眠。后来这女人不知做了什么梦,一整夜里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就突然抱住他。挨挨蹭蹭,叽咕呜咽,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娇气猫。今早醒来时,他察觉自己身体呈现一种羞耻状态,就趁她还没醒时赶紧溜回了北院。萧明彻幽幽白了她一眼。这女人造孽而不自知。别看今日太阳这么大,清早冲凉水还是有点冷的。“我先申明啊,我方才的话就只是字面意思,纯洁如雪。”李凤鸣歪头笑睨他,咬着银箸的尖,眉梢不经意挑出几许妩媚风流。“可你这又飞白眼又脸红的,怕是联想了什么污七八糟之事吧?”“我没有联想什么。更没有污七八糟。”萧明彻心中陡然蹿起一股毛躁躁的邪火,想也不想地伸出食指抵住她额角,将她的脸推回去面向粥碗。“吃你的饭,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李凤鸣微怔:“我什么眼神?”萧明彻轻哼,并不回答。从前有好几次,李凤鸣也用这种近乎调戏的眼神看过他。最初他以为这女人本性轻佻,刻意勾引,后来发现她似乎并不知自己有这习惯。昨夜听了她半梦半醒间吐露的蛛丝马迹,萧明彻想了很多,也重新理解了她从前诸多奇怪的言行细节。所以他已完全能明白李凤鸣这么看人是什么意思。那是高位者看到有趣的“小东西”时,忍不住逗弄的消遣神态。在重新垂眸进食时,萧明彻认真撂下话:“也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别人。”他没兴趣成为李凤鸣殿下的“小东西”,但李凤鸣殿下也别想拥有其他的“小东西”。这人突然奇奇怪怪也不是一两次了,李凤鸣早就习惯。看他种种反应,她感觉自己昨夜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紧绷了大半日的心弦松弛下来,她便忍不住又去逗他。“哟,淮王殿下这是给我立规矩了?那我若非要这么看人呢?难不成你会咬我?”萧明彻面无表情地睨向她:“你大可试试。”李凤鸣后脖颈一凉,敬谢不敏地摆摆手:“没这嗜好。”*****待他二人用餐完毕,姜婶进来,见今日那一桶子山栗粥竟见了底,很是欣慰。“原本还怕王妃吃不惯呢。”“吃得惯,”李凤鸣用绢巾在唇角按了按,笑眼弯弯,“我小时就听过齐国这种山栗,医家说是味咸性温。今日一尝,果然好滋味。”萧明彻闻言恍惚了一瞬。他本以为这粥是甜的。余光瞥见他似有落寞,李凤鸣猜到他这是没吃出味道的缘故,心中有些不忍。于是,在离开膳厅时,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等萧明彻先出去了,李凤鸣才停步回身,认真对姜婶道:“姜婶,今日煮粥,用的不是井水吧?”粥虽是厨院煮的,但姜婶全程盯着,自是清楚:“王妃这舌头可真灵敏。是河水没错。这些日子府中的井水不大澄。”“煮粥,用井水则香,河水则淡无味。若实在要用河水,也该停放一天一夜后再用。”李凤鸣神色严肃许多。“姜婶,殿下虽尝不出味,但再小的细节,下头的人也不该偷懒敷衍他。”姜婶如梦初醒,面露惭色:“我们都以为,殿下他……”“他若知情后大度宽容,那是皆大欢喜。可他不知情。他信任你们夫妇,你们在这府中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和口舌。记住,绝不能纵容下头的人糊弄他。”用井水还是用河水,这件事本身不算什么。但下头的人相互包庇着糊弄主人,最被信任的管事夫妇还不觉不对,这问题就很大。要不是顾忌着自己早晚会离开这里,以李凤鸣往日的脾气,这会儿定要杀鸡儆猴了。“姜婶,我不管您会不会觉得我多事,这话我必须要说。他出生入死才挣来如今身份地位,该得到最好的。”在李凤鸣最得势的那些年月,她也不曾在这种日常琐事上与人为难过。因为没谁敢对她不尽心,她轻易就能得到最好的一切。偶尔有些小纰漏,她宽容些是应该的。可萧明彻不同。他想得到一点好,就要先咽千般难。如今该咽下的难都咽了,凭什么还不能得到最好的?“姜婶,您替我在府里放个话:我容不得殿下吃半点亏。往后若再被我逮到有人糊弄他,我不怕做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恶主,不信邪的人可以试试。”*****出了膳厅后,李凤鸣见萧明彻远远站在庭中,便扬声笑道:“若殿下不打算午睡,能否去书房听我说个事?”萧明彻颔首:“好。”进了书房落座,李凤鸣开门见山。“太子不是在府中安插了眼线么?之前顾虑颇多,不好妄动彻查,只能假装不知。眼下倒有个合适的契机,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你将府中清一遍,保证不引人注目。”萧明彻直视着她:“你是想,就着方才在膳厅对姜婶说的那些话,借题发挥?”“呃,你站那么远都能听到?”李凤鸣微微窘了一下。稍顿后,她点点头。“借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将府中人过一遍筛,你不沾手,让我出面。这样不易引发外界揣测,太子也不会立刻肯定这是冲着他的眼线去。”太子不是蠢货,早晚会回过味来,但这不重要。李凤鸣此时清理府中的太子眼线,只是为了替萧明彻争取一个时间差,方便他近期行事。“你若同意,回头我就带淳于着手。”这点小事,由李凤鸣和淳于黛联手出马,根本就是杀鸡用了牛刀,半点纰漏都不会有。萧明彻未置可否,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清理府中?”“你昨日不是去了檀陀寺吗?与你同去的那两男一女,我虽不确定是何身份,但我想,你们不会是凑巧去玩的。”在这种风向上,李凤鸣的敏锐非常人可及。“我猜你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既如此,府中必须干净,才能保你无后顾之忧。”她猜对了。萧明彻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你不问我要做什么?也不问檀陀寺的寄唱会有何玄机?”昨日寄唱会上贩卖的两个消息,一个事关齐帝在都司一职上的圣心变向,另一个更是公然贩卖夏望取士的面圣资格。再有玄机,也无非就是朝堂上那点勾心斗角,在李凤鸣眼里都是换汤不换药,不值得好奇。“大婚当夜我就说过,你好,我才能好,所以我天然就是你最可信赖的同盟,”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我对齐国朝堂这些事没兴趣,我在意的,只是你罢了。”萧明彻深深凝了她许久,才微启薄唇:“哦。”他怀疑李凤鸣先前在膳厅骗人了。此刻他嗓子里齁得慌,这说明今日那粥该是甜的。甜到他暂时不想追问“阿宁是谁”这个煞风景的问题。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7 05:20:28~2020-07-08 23: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纹家的头头鸭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偏遠南方之北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纹家的头头鸭 2个;梓非渝、明湖、子夜望星、mima_喵、点点是满满、吱吱唧、幽晓米、我的宝贝、朦胧的河童、矜渝儿、木昜、婉婉、凌衍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mm 70瓶;34487331 50瓶;起名废的小宝贝、鱼饼是个鱼饼、醉美不过流年、sexy小甜饼、鱼崽儿、头头家的阿纹鸭、20534573、孜选均和、秦柯 10瓶;只想睡觉~ 9瓶;( 6瓶;眉间雪、西米、cello、芦苇哞哞哞 5瓶;微风拂面、顶刊一年十篇 3瓶;十九 2瓶;我想粗去丸、柒柒肆拾玖、yutooo、子夜望星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4章阿宁是谁, 关于这个谜团,萧明彻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没机会问出口。自从与萧明彻达成共识后, 李凤鸣就马不停蹄开始着手整肃淮王府内部了。她找姜婶要了府中侍人名册, 就在小院书房内坐到入夜。从前淮王府就萧明彻一个主人。他很好伺候,在衣食住行上很少主动提细致要求, 万事只需符合规制即可。因此府中人手不算太多, 除郡王府时期那批侍者外,也就是他与李凤鸣大婚前后增添了一点。人不多,再杂也杂不到哪里去, 李凤鸣忙到这晚亥时,完成了整肃的第一步。事情不大, 只是李凤鸣许久没这般费神过, 稍稍有些疲乏。沐浴更衣后, 她没骨头似地靠着淳于黛, 被搀扶着回到寝房。惊见萧明彻竟站在寝房门外的廊檐下,当即面上一烫。李凤鸣殿下还是要点脸的,被人撞见自己赖唧唧的模样, 实在尴尬。而她转移尴尬的方法, 就是假装无事发生, 并且另挑一茬让对方更尴尬。“诶, 你这是在等我?”她浮夸地冲萧明彻飞了个媚眼儿, “莫非,我没回房, 你就睡不着?”萧明彻身形一僵,似咬紧了牙根:“我若先睡,你回来也会吵醒我。”说完, 转身就回房,浑身写着“懒得理你”。他这么尴尬,李凤鸣就不尴尬了。她哈哈笑着进了房,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追着调侃:“若真怕被我吵到,你回北院去睡不就什么事也没有?解释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在等我。”民谚总劝“做人留一线”,这是有道理的。萧明彻架不住她这般刻意的调戏,迅速脱去外袍进了床帐中,并在她绕过屏风进内间的瞬时猛地灭灯。猝不及防陷入满目黑暗,李凤鸣只能伸直两手摸索着往前走。成功坐到床沿除鞋时,她嗤笑嘀咕:“幼稚。”等她摸索着要上榻,才知还有更幼稚的——萧明彻稳稳霸占了床的外侧一半,岿然不动。“睡进去。”李凤鸣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肩。他淡声回:“你睡内侧,往后都这样。”其实李凤鸣是无所谓睡内侧还是外侧的,但萧明彻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定下规则,这让她满头雾水。李凤鸣摸黑上了床,小心地跨过他,躺进被窝里。“什么往后都这样?等我把太子的眼线清理干净……”“你若能将人找出来,把他们放到不太紧要的位置就好,不必清理出府。”黑暗中,萧明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李凤鸣打了个呵欠,闭目咕哝。“有道理。稍留点余地,太子更不容易起疑。将来有需要时,还可借这些人的口,让太子知道你想让他知道的消息。”“嗯。”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却也有另一层私心。李凤鸣笑得幸灾乐祸:“那你就惨了。还得忍着不适,三不五时与我假装合帐。”这就是萧明彻的另一层私心。沉默良久后,半梦半醒的李凤鸣发出了含糊的疑惑声:“那这和你我谁睡内侧,又有什么关系?”后知后觉的迷糊李凤鸣和白日里很不相同,惹得萧明彻忍不住弯了唇:“你话真多,快睡。”“姓萧的,你过分了啊。我为你累死累活,你竟还嫌我……唔。”萧明彻反手扯起被子,盖住了她的嘴。累到走路要人扶,此刻也开始吐字不清了,还要叽叽咕咕,对“谁睡内谁睡外”的小事刨根究底,这不叫话多?他只是想着若有刺客,睡在外侧的人首当其冲。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好问的。*****有些东西是刻进李凤鸣骨子里的。国事与家事,看似有云泥之别,实则内里规律大同小异。她判断,在太子眼里,恒王才是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萧明彻不过是边角料,盯着点动静就足够,无需花费太多心思。只要明白这点,事情办起来就不容易跑偏。李凤鸣认定:太子安插在淮王府内的眼线,不会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门细作,多半是以小恩小惠收买原本就在府中的人。诚如萧明彻所言,对这样的人不必大动干戈,甚至不必清理出府。只要找出他们,不动声色圈在府中可控的范围,将来有需要时,还可让他们作反间之用。淳于黛和辛茴都能跟上李凤鸣的步调。她俩一文一武、一明一暗,与李凤鸣配合无间,指东绝不打西,举一还能反三。如此,事情办起来就更顺利了。到了第三天,她们已将淮王府后院几十号人暗暗“犁”了好几遍,大致甄别出几名可疑人员。李凤鸣将各院的事务分权细化、定人定责,在大家忐忑议论着这次变动时,再不着痕迹地安排了对这些可疑人员的调用。不管在府中还是外界看来,淮王府这点动静都更像是淮王妃闲的没事,故意在自家地盘上耍威风、定规矩。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达成了整肃目的。在李凤鸣忙忙碌碌的这三日里,萧明彻没出过府门。除每天清早例行去演武场、在北院书房看完战开阳送来的最新抄纸之外,别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地跟在李凤鸣身旁。李凤鸣大惑不解:“夏望取士在即,你怎么这么闲?成天窝在府中对我跟前跟后,算怎么回事?”萧明彻倒也不隐瞒:“想看看你要怎么做。”“哦,想偷师?”李凤鸣乐了,“你若诚心诚意求我,我是很愿意倾囊相授的,给点‘学资’就行。”萧明彻抬眼望天:“我哪有钱付你学资。”府库钥匙可在这女人手里,难不成他先找她讨了钥匙,从府库里取钱出来给她?左手倒右手,没事找事。李凤鸣完全没想到府库钥匙这茬,只以为他在敷衍耍花腔,于是故意窘他。“没钱无妨的。看你长得不错,李凤鸣殿下恩准你以身相许抵学资,敢不敢?”“轻浮。”萧明彻横她一眼,抬腿就走。李凤鸣不以为意:“也不算太轻浮吧?我是在和你协商。既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地强迫你……”“闭嘴!”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之下,那还张嘴就来?*****虽已大致猜到李凤鸣的身份,但亲眼看着她行事,萧明彻还是感触颇深。短短三日内,她有条不紊地调度着淳于黛、辛茴、姜叔夫妇,将府中人员理了个顺顺当当,并且没引起外间任何怀疑。事情虽不大,但窥一斑可见全豹,她在过程中表现出的清醒思路、从容手段、观人眼光、断事胆识,足够让明眼人看懂她是个何等出色的人物。在齐人的观念中,女子天性柔弱,易被情绪左右,所以难堪大任。因此齐人看待现今女帝当政的夏国、帝后共治的魏国,向来颇有争议。从李凤鸣身上,萧明彻清晰地看到了答案:一个人能否担当大任,无关是男是女。此刻他以余光觑着正和姜婶说话的李凤鸣,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服气的笑叹。原来,无论哪国,储君就是储君。某些在萧明彻看来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的事,到了李凤鸣这里,三两下就能条分缕析。这就是储君与普通皇嗣的差距。李凤鸣端坐在书桌前,指着北院名册上的两个名字,认真解答姜婶的问题。“他俩在京中无亲无故,最初是通过牙行自卖自身进府的。这就是我坚持要您将他们调出北院的原因。”在此之前,李凤鸣从不插手府中事务,为人随和没有架子,对姜叔姜婶更是敬重礼遇。这是姜婶第一次见识她雷厉风行的气势,莫名就紧张起来。姜婶先偷觑了坐在窗下沉默翻书的萧明彻。见他仿佛充耳不闻,只好硬着头皮答李凤鸣的话:“但是,这二人在殿下还是郡王时,就……”“那不重要,忠诚与时间长短无关。许多时候,无牵无挂者用起来更不可控。北院是殿下日常起居之所,若无外客时,处理公务也多在此处,这就是咱们王府后宅的重中之重。”李凤鸣打断姜婶的但书,指尖点了点名册。“我既已下决断,就不会因任何人的求情而改主意。暂将这二人挪去别处,具体做什么,您和姜叔商量着办,我不多言。”那两人都算王府的老人儿,在萧明彻跟前当差数年,并无大过。如今毫无理由就要将他们调出北院,姜叔姜婶难免有情面上的顾忌。见李凤鸣很是强硬,萧明彻又明摆着不管这事,姜婶不敢再多言,讷讷应下。李凤鸣望着姜婶神色,了然浅笑:“您和姜叔若不知该如何对他们开口,尽管往我身上推。若他们在背后抱怨我,你们也不必太过约束,由他们过嘴瘾,我不会追究的。”“这如何使得?”姜婶大惊。“这如何使不得?他们最多就是在背后抱怨,讲几句不中听的小话,又不至于说到我面前来。”这点小事,李凤鸣根本不放在心上。“身为淮王妃,王府后宅本就算我分内之责。责权利弊不分家,人不能只要好处不担坏果。”主事者做出任何改变现状的决断,或多或少都要背负些非议与不满,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李凤鸣曾是被期许要担负国祚的人,若气量小到连几个侍者的背后抱怨都容不下,可真就白受了之前十几年的教导。*****花了三天,终于解决了萧明彻的后顾之忧,李凤鸣很是欣慰。但她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顺嘴对着萧明彻的背影念叨。“月中时进宫听皇后教诲,我独自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应付得来,不会给你惹麻烦。”“嗯。”萧明彻抿了两口温水,将杯子放回小圆桌上,转身走向床榻。“但月末去滴翠山看望太奶奶,你得和我同去。”这件事,她主要还是在替萧明彻考虑。“咱们与别家的情况不一样。你算在太奶奶膝下长大的,纵然她在你小时严肃冷淡些,却没有苛待你。”若萧明彻不在京中,她独自去看望太皇太后就无可厚非。如今既在京中,若只有她一人去,会显得萧明彻很凉薄,于他的名声不是件好事。“好。”萧明彻灭了灯,心不在焉地想,以前明明很讨厌那个罗衾夜夜香,今夜换成幽兰香,竟有些不习惯。“还有,早上姜婶说,下月初九是福郡王妃的生辰,问我送什么生辰礼。这个我就拿不准主意了,你说。”送礼这种事,说是重在心意,其实最重要还是看交情。李凤鸣只知福郡王是萧明彻的堂弟,但不确定萧明彻和他在私底下是什么情况。萧明彻坐在床沿边,稍作沉吟后,边除鞋边道:“或许可以买珍珠送。”前几天在檀陀寺,福郡王说过,郡王妃想要一件新的珍珠裙。提起珍珠,李凤鸣顿时又想捶心肝了。满目黑暗中,她咬牙切齿地对着萧明彻的身影挥了挥拳头。心念一转,她眼珠子忽然滴溜溜转起来,笑音奸诈。“诶,淮王殿下,我这几日为着帮你,可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连铺子上的事都没顾上过问的。你是不是该有所补偿?”萧明彻刚刚躺进被窝,听到她这明显“包藏祸心”的坏笑,顿时浑身一僵。“怎么补偿?”他心跳飞快,尾音略有些不稳。语毕更觉口干舌燥,喉咙紧涩。李凤鸣侧身面向他,头枕着手臂,答非所问:“我曾听说,福郡王夫妇是青梅竹马?”“对。福郡王妃的父亲曹柘,从前是萧明迅的启蒙恩师。”“大家都说他俩婚后十分恩爱。此话当真?”“嗯,”萧明彻有些迷惑,“你到底想问什么?”李凤鸣嘿嘿偷笑:“别管,你先等我问完。那你呢?也有小青梅吗?”“没有。行宫里都有谁,你又不是不知。”李凤鸣一想也是。齐人男女有防,阶层壁垒又较顽固。萧明彻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个皇子,小时能接触到的人很有限,没那么多姑娘给他认识。他九岁前在钱昭仪宫里。且不说钱昭仪不会让他有什么玩伴,就算有,能在宫里和他玩的,最多也就是他血亲的异母兄弟姐妹们。之后被太皇太后接去了行宫。行宫虽也有些年轻侍女,但行宫管事的华嬷嬷可不吃素,谁敢僭越妄为,凑到五皇子跟前去“青梅竹马”?“唔,在两国联姻之前,有没有哪家贵女是预备成为你妻子的人选?”李凤鸣追问。萧明彻喉头滚了滚:“没有。”普通人家攀不上皇子的亲事,攀得上皇子亲事的世家门第,又不会考虑萧明彻。齐帝对萧明彻几乎是放任自生自灭,派得上用场时就用用,用不上时就仿佛没这儿子,心情不好还会找茬借钱昭仪之手虐打他。这么惨个皇子,纵然哪家贵女对他芳心暗许,家里也不会同意。李凤鸣笑音愈发甜了:“成年开府后呢?这几年,你有时在京中,有时在南境,遇到的人可就多了。心里可有那种……想送人家珍珠裙的姑娘?”“没有。不是在说珍珠的事吗?你问这些做什么?”萧明彻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已乱成浆糊。他打小就怕别人这样弯弯绕绕地说话,因为他时常猜错别人的言下之意。这女人一反常态,突兀地对他并不存在的“情史”刨根问底。听到他毫无过往,就笑得这么甜……会不会是,又要提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话?萧明彻心慌意乱地想了半晌,最后恶狠狠地决定:若她再提,那就答应她。不就是合帐吗?又不是不会。谁怕谁。李凤鸣乐不可支:“我正是要说买珍珠的事啊!”萧明彻从檀陀寺千金买回那盒珍珠,真的很冤大头。她如鲠在喉,想起就心痛。虽说淮王府的钱并不是她的钱,可她还是耿耿于怀。“既福郡王夫妇恩爱,那福郡王定愿为郡王妃花大价钱;你也没有想送珍珠裙给人家的那种姑娘,所以,那盒珍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加价卖给他!”她越想越开怀,甚至快乐地蹬了蹬腿。“至于生辰礼嘛,随便买什么送,也不用花到千金之数。这样,你脑袋上那冤大头的帽子总算可以摘了!”萧明彻缓缓闭上眼,深深吐纳,将满心大起大落后的浊气逼出胸腔。过了许久,他才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感慨,百味杂陈。“你对姜婶说见不得我吃半点亏,我信了。”她近来三番两次撩拨他,明显就是很想和他合帐圆房的意思吧?此刻两人就并躺在帐中,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她却只想帮他将高价买珍珠亏掉的钱赚回来。恍惚间,萧明彻有些无奈。他吃不准这女人到底是对他情深义重,事事将他的利益放在前;还是没心没肺,根本就对他本人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