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的手指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他的气息滚烫,但温注意不到这点,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去捕捉康纳的手指落下时产生的声音,她等着,等着,一直等着那道声音携带着力度敲响,而她的等待从没有失望。像是一块巨石悬挂在她的头顶,而温只能做出两个选择,要么就是全心全意地无视那块巨石,要么就是清楚地看着它,然后痛苦地煎熬着,迫不及待地期待它早点把她砸死。她无视那块石头无视得够久了。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被巨石砸死。她在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那一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带上我,”迪克一路跟着布鲁斯,苦口婆心地努力说服着对方,“你看你的表情,布鲁斯,你像是要去杀人!你会吓到我妹妹的,我就不一样了,你带上我,我肯定能帮你们打圆场……我都准备好要给她的礼物了,可惜达米安是男孩子,我都想着只好把这份礼物送给经常和我一起值班的那个同僚了,他正发愁不知道该送女朋友什么……”“你准备了什么?”布鲁斯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口红。”迪克兴冲冲地回答,“限量版的颜色,带金粉的正红!她肯定很漂亮,她用得着这个颜色。”“在哪里?”迪克傻乎乎地展示给布鲁斯看:“我还选了同色系的彩带包装礼物……你干什么?!”他大惊失色,因为布鲁斯接过这份礼物后若无其事地放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我帮你把礼物带过去。”布鲁斯说,“另外——你可爱的小妹妹已经有男朋友了,不需要你过去打圆场。”“什么?”迪克呆若木鸡。但他很快就坚强地振奋了精神:“没关系,她现在谈了恋爱也正常,不谈恋爱才不正常。你更应该带上我了布鲁斯,你肯定要给她男朋友脸色看的,这可不行,女生外向,她肯定向着她男朋友……是什么臭小子这么有眼光?”“康纳。”布鲁斯冷冷地说,“康纳·肯特。”他独自登上了私人飞机,舱门在迪克面前无情地合拢,迪克后退几步,震惊地重复了一遍:“……康纳·肯特?”他如梦初醒,转头冲向主宅:“提姆!提姆!你知道你搭档干了什么好事吗!”布鲁斯在凌晨时分抵达了冰岛机场。韦恩集团在冰岛没有分公司或者商业活动,但这个姓氏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意味着财富,而财富就是权力。司机已经在出口待命,布鲁斯实在是没心情和这些人周旋,他勉强挤出微笑应付了一圈,坐上车,报出地址。温很早就醒了。她换了一身柔软的鹅黄色长裙,还算是认真地梳了个蝎子辫,斟酌了一下要不要上个底妆什么的——还是算了,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门被敲响的时候她猛地跳起来:“康纳!康纳!我们还是快走吧我不想见他呜呜呜呜……你现在马上带我飞到南极洲好不好我们去看企鹅!”“别开玩笑。”康纳说,“去开门吧。”妈的。温悲壮地抹了一把脸,磨磨蹭蹭地站到门前。她深呼吸了两次,一鼓作气地推开了门。布鲁斯微笑着俯下身,轻柔地说:“回家了,温。”“……”温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倒退一步,“啪”地摔了上了门。被关在门外的布鲁斯:“……”第七十九章 温和讨厌-如此真实要说布鲁斯·韦恩从来没吃过闭门羹, 那就是纯粹的夸张了。他当然英俊、富有,但广为流传的花花公子之名和时不时闹出来的荒唐事,在给他增添了更多魅力的同时,也难免会让性格更偏向低调保守的人感到不满。韦恩这个姓氏也不是永远万能——这世上还是总有些人能在财富和容貌面前不为所动, 当面对他表现出不屑一顾和厌烦的。布鲁斯连当面的辱骂都能秉持风度地应对, 可温的态度仍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他站在门口, 脸上的微笑都略微僵硬了。温摔上门后惊疑不定地盯着门板看了几秒钟。妈的。太草了。大草原那么草。打开门看到门后那张脸属于布鲁斯·韦恩已经是个核弹级的惊吓, 温的脑子当场就过载宕机了。这还没什么, 不就是布鲁斯·韦恩吗, 温虽然不关心娱乐版的绯闻但这张脸她也多多少少看到过几次, 韦恩先生的冻龄美貌还让她以吃瓜群众的心态惊叹了一阵……妈的!布鲁斯·韦恩是温蒂的父亲啊妈的这种事怎么可能“没什么”!巨大的惊吓中温还有心情回忆了一圈她对“父亲”和“家人”的评价。嗯, 非常好。她基本上没有在外面说过他们的一句好话, 完完全全只有诋毁和污蔑呢。韦恩先生对各种小报的绯闻报道态度是很明确的,那就是除非涉及底线否则完全放任自流。除了过分花心和奢侈无度完全不把钱当钱以外,他其实没有任何有价值的黑点——这不是温分析的, 这是沙雕网友们的分析,还列举了非常充分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多半时候温都会“太长不看”, 但鸡贼的沙雕网友把内容排列得图文并茂,时不时放几张表情包抖几个机灵, 温不知不觉也看完了。虽然她完全不了解韦恩先生, 但对这位哥谭首富, 温保持着基本的尊重。所以她在短暂的懵逼后,意识到“布鲁斯·韦恩就是温蒂的父亲而我在外面到处乱讲他的坏话”。第一反应就是心虚, 极度心虚, 心虚到浑身都开始往外冒汗。直到目前为止温其实都还算得上冷静, 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要用什么态度对待韦恩先生,但是, 等对方微笑着,张口说“回家了,温”之后……温爆炸了。这句话她太熟太熟太熟,听过太多太多太多次,多到用“心理阴影”来形容都嫌太轻微了,简直已经成了膝跳反应一样的东西,简直已经给她塑造了一种生理应激的模式。这句话出现的那一瞬间,温只感觉到一股汹涌的酸胀感从膀胱位置升起。换个更简单好理解的说法,她觉得她快尿出来了。她被吓得不轻。不完全是恐惧。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她的血管里翻江倒海,撞得她反呕,强烈的尿意让她绷紧了腹部和小腿的肌肉,她想转头往房间里跑,可奇怪的是她根本就迈不开步子。这句话像是噩梦重现。温什么也没想。要和这种强烈的生理冲动做抗争已经花掉了她的全部精力,这种汹涌的感受是如此澎湃如此强烈,又是如此的——如此的——真实。不完全真实,但很真实。可是温根本分辨不出来多少区别了,她慢慢地倒退着离开了大门,而后一口气跑进了房间,扑到康纳的怀里。这是场噩梦吗?她之前经历的都是幻觉吗?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停下来?“温?”康纳奇怪地说,“我听到你又把门锁上了,你把你爸关在门外这点勇猛得有些过火了,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和他说上几句话才能被他气到……”“我们做点什么。”温急促地打断了康纳,“我们做吧。”康纳看着温。他毫无障碍地理解了温的认真,身体下意识后倾:“我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时机宝贝儿,你要相信我,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的提议没有吸引力,也不是因为我对这事儿开始厌烦了,实际上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后悔拒绝你了,不不不康纳别再想了,她现在很不理智,你要控制住自己……”“我们去南极洲看企鹅。”温说,“我要去南极洲看企鹅。”“好啊。”康纳毫不疑迟地说,“那我们走吧。”他抱住温,但温又后悔了。“我不去南极洲看企鹅。”温说,“我们还是做吧。”“你那么害怕,温,宝贝儿。”康纳说,“你太害怕了,没办法尽兴。而且我也有点不高兴你用这种行为来逃避布鲁斯·韦恩,我是说——我们还不如去南极洲看企鹅呢。”他低下头吻了吻温的嘴唇,说:“你现在还想去南极洲看企鹅吗?”“……不。”温低声回答他,“我去给他开门。”门外的布鲁斯犹豫了一下,又抬手敲了敲。有节奏的三声,力度分布均匀,很好地表达了他催促门后的人开门的意味,又不会显得过于急躁和强势。他以为他还要被晾在门外经历一番等待,但就像他没料到自己吃了这么干脆利落的闭门羹一样,他也没料到门又干脆利落地开了。布鲁斯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么让温反应这么大,他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地静观其变。他终于面对面地看到这个小女孩。她看上去和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没多少变化,娇小的脸庞,柔顺的黑发,朦朦的蓝眼睛,嘴唇丰润。她捏着门把手,用一种充满了迷惑的眼神打量着他,而在布鲁斯试着朝她微笑的时候,她像被火烫了一样后退了一步。布鲁斯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嗯。”温回答。“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布鲁斯温和地问。“不。”温说。“你好像对我有点排斥。”布鲁斯又说。“……”“我想你知道我是谁,对吗,温?我是你的父亲,你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暗示你认识的人的。”布鲁斯原计划是顺着温对外的说辞试探,但和他设想的情况稍有差异的是,温似乎很清楚他这个父亲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而她的态度又是那么警惕和恐惧——太明显了,她的恐惧就像夜空中的月亮一样显眼。奇怪的是,这种恐惧又好像不含多少感情的成分。她的恐惧更像是行人在路边看到了一条毒蛇,要说这个人有多憎恨这条蛇未免可笑,但这个人无疑恐惧这条蛇所带来的威胁。“温。”布鲁斯露出自己最讨人喜欢的笑脸,“我可以叫你温吗?”温没说话,于是布鲁斯就当他被默许了,继续说道:“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亲爱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把口红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来,递给前方的女孩,他注意到这个女孩始终站在距离他三米多远的位置,因此他稍微弯曲了一点手臂,没有直直地把东西递过去。温用一种看透般的眼神注视了他一眼,却没像是布鲁斯猜想中那样朝他走近或者干脆拒绝这份礼物,而是用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踮起脚尖,向前倾身,伸长手臂——她以一个芭蕾舞蹈般的动作保持住精妙的稳定,然后用指尖捏住这份礼物,重新站好。她端详了一下包装,在看到包扎礼物用的缎带时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妈的,温想。不会是她想到的那个东西吧。她拆开了包装,果然看到了一支口红。她拧开盖子,将口红的膏体旋转出来,转着手指欣赏大红色中闪亮的金粉。“我喜欢这个颜色。”她承认。然后她将口红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碎了。布鲁斯注视着她的行为时没有丝毫的震惊或者不耐烦,他保持着迷人的微笑,说:“看来你不喜欢它。”“不。”温说,“我确实喜欢。”“那你是不喜欢我了。”“……也不是。”温态度微妙地说,“没这回事。”“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温回答说。她仰起脸,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阵布鲁斯,认真地在他的脸上分辨着和温蒂相似的地方……他和温蒂果然是很像的,只是她过去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看的人总有相似的点,难看的人则是各有各的难看。“好吧,能被你碾碎也是它的荣幸,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开心一点,这份礼物也算物有所值。”布鲁斯不急不缓地说,“我不想显得太急引起你的不满,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讨厌,也许你能告诉我。”“我讨厌你的每一个点。”温说,“我讨厌你的突然出现。我讨厌你敲门的方式。我讨厌你说话的嗓音、节奏和口吻。我讨厌你的表情,不管是你在笑还是没有笑,不管你是不是在眨眼。我讨厌你的的眉毛和鼻子,你的头发,你眼睛的颜色和你的瞳孔。我讨厌你的嘴唇。我最讨厌你的下巴。不过也无所谓最不最的,反正都差不多。”布鲁斯一怔。但他依然风度翩翩:“我还有很多面你不了解。”“不。”温说,“我讨厌让你成为你的每一个细节,你的思维方式,你的惺惺作态,你的假模假样。”“我讨厌你现在还没有对我发火,不过如果你发火了我会更讨厌你。我讨厌你的忍让和宽容,不过你如果不够忍让和宽容我会更讨厌你。我讨厌你的耐心温柔,不过如果你不够耐心温柔我会更讨厌你。”“我讨厌你本身。”温说,“我讨厌你,讨厌得有点恨你了。”第八十章 温和病理性-我恨冷静布鲁斯至始至终都在微笑。他的笑容像个让人感到恶心和恐惧的面具。“我想, ”他在经历了一长段“我究竟讨厌你什么”的长篇大论后,仍旧表现得十分冷静,“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妈的。我就是不喜欢这点。“你很有多让我讨厌的地方,但那些其实全都不重要。”温说, “你最让我讨厌的是……”她忽然梗住了。痛苦。太过强烈的痛苦。她不止是感到不堪承受, 她还感到剧烈的疼痛。人的情绪原来是会如此明确地体现在生理上, 那股酸胀的尿意根本就没有消失, 只是在见布鲁斯之前她已经去过一趟厕所, 和这股汹涌的尿意完全相反的是, 她完全尿不出来。妈的。尿不出来。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其实一般情况下人是感受不到这些体内器官的存在的, 就像人们一般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但是在剧烈运动之后, 不堪重负的心脏会强烈地跳动,呼吸道会感觉到因为过度使用的刺痛。维持人体生存的器官总是那么无声和宁静。它们只会在出错或者受挫的时候隐晦地提醒主人。所以这就是温在面对布鲁斯·韦恩时最清晰的感受——强烈的尿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膀胱有多因为承受过多负担而崩溃。她的尿道仿佛充满了液体却得不到排泄。她的尿道口,妈的, 尿道口是最痛苦的,就像是有尖锐的钢针戳刺着脆弱敏感的黏膜, 她不得不靠着紧紧并拢它们来抵抗尿意,可她的抵抗毫无作用, 只能带来更多的疼痛。“……你最让我讨厌的是, 不管我说了多过分的话, 你都那么——那么平静。”温发起抖来。她捏着门把手,像是这个动作能排遣她心中的迷惑和痛苦。“你对我做的任何事、任何反抗都毫无反应。”温说, “如果我给你一刀, 剖开你的胃和肠道欣赏你身体里还没被完全消化的食物——如果我割开你的喉咙, 如果我直接给你的心脏一刀,你还能这么平静地面对我吗?”“温。”布鲁斯说。他迅速认识到温此刻的状态很不正常,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她的心情绝非如此,她的话听上去很残酷,好吧,它们也确实非常残酷,但她说所有话的初衷都不是为了让他感到悲伤和痛苦。她只是——她诚实地说出了所有她想说的话。人们在社交的时候是会有分寸的。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如果一个对自己腹中的婴儿饱含期待的母亲,忽然在产检之后得到一个绝望的结果,医生冷酷又不容置疑地告诉她:“胎儿先天畸形,它的肢体发育异常,它出生后可能会有先天残疾。它的脑部异常,可能它一出生就会是个弱智。”你需要打掉它——医生会这么建议。如果你不是这个母亲,你能非常轻易地知道,你确实应该打掉这个胎儿。但如果这个绝望的母亲是你的朋友,你绝对不会像医生一样对她说,是的,你应该打掉它。你不会说:这对你的家庭,你自己,甚至包括这个胎儿——都是正确的。你不会说:打掉它是最好的选择。不。你不会这么说话,即使你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正确的话。“别这么说。”布鲁斯用尽了自己的温柔,“你不够冷静,你不是这么想的。”社交规则要求我们关心听众的想法。你不能就这么直接地说出完全理智的结论,你要考虑听众的感情,你要小心避免对方因为你的话会产生的负面情绪,你要考虑到她的心情,因为你有能力,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对方的痛苦和煎熬。温——她并非那种无法共情的人。她不是先天的冷漠,从她的视频录像就能看出来,她甚至属于情绪特别强烈、共情能力很强、内心斗争特别激烈的类型。她具有充沛的想象力,她的性格明亮活泼,她的一举一动充满激情。她在街道上也能起舞,她想象着音乐微笑,她在众人的视线中起跳和旋转,优雅地摆动手臂,朝那个站在街边看着她的男孩——蜘蛛侠,投去甜蜜的眼神。不。一个真正冷漠的人不会有这样自然放松的神态,她不是边缘性人格,她对理解他人的感受没有障碍。布鲁斯知道温不是刻意伤害他。她毫无伤害任何人的意愿,她从看到他起所做的任何举动,本质上都是为了避免她自己受到伤害。“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温尖叫着在原地起跳,不夸张,她就是在起跳。芭蕾舞者会这样强制性地用脚尖起跳然后用脚尖落地,在舞蹈最开始的时候这种动作会遍布痛疼和血泪,但——这是舞蹈训练的一部分,这是强迫舞者遗忘人体习惯,然后记住另一种崭新习惯的一部分。这是不能避免的一部分。美好的体型总伴随着艰苦的训练,而一个人的肌肉是有记忆的,肌肉会记住这个人最习惯的发力方式和她紧张时的仪态。当她做类似的训练太多次,她会习惯这么做。她会在最习惯的动作中感到放松和愉快,就像很多从未经历过艰苦训练的人在痛苦时会蜷缩身体躲在角落。温说过她在芭蕾舞校读了很久的书。她说过她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布鲁斯知道为什么托尼和其他人(虽然他目前还没查到究竟都是谁),对温编造出的身份深信不疑了。就像托尼自己评价的那样,温的所有话都——就是那么完美地符合她的身份,就是那么完美地贴合她的记忆,就是那么——那么不会让人觉得违和。“我就是这么想的!”温哭起来,她看上去暴躁得快疯了,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出来,“我——你——草!草!”“我最恨你这点!我最恨你这么无动于衷!我最恨你接受我所有不正常的举动和反应!”她痉挛起来,但在布鲁斯试着靠近的时候她敏捷地后退,用力摸索着身体,最后暴力撕下一块衣摆砸向布鲁斯:“我是个疯子!草!你们都觉得我疯了!你们都觉得我有病!”她瑟瑟发抖,在剧烈的疼痛——完全是生理性的疼痛——中歇斯底里,“我没有疯——我没有那么疯,我可能有病的,但我也——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心情!”没有悲伤。没有疑惑。没有疼痛。没有绝望和痛苦。所有感情都是疾病造成的。他们这么说。所有波动和不正常都是激素导致的。他们这么说。所有不愉快的负面情绪都是幻觉。他们这么说。——你这么说。“温!”布鲁斯也紧张起来,他张开手臂,却不知道该拥抱这女孩还是阻拦她,他们如此陌生,这才只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可她已经这么崩溃和疯狂,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他见过太多疯狂的人。哥谭的所有反派都是疯子,他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们,他知道怎么控制他们所制造的伤亡。他知道应该强硬地将他们锁进阿克汉姆精神病院,捐献更多的投资,聘用更优秀高明的心理医生,强迫他们服用更多药物。他不会觉得愧疚,他知道这群反派的恶意都是向外的,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成为这些疯狂的祭品,会有更多人为这些可悲的犯人毁掉一生。但……但温不是那些犯人。她也许疯狂,但她不是罪犯。绝对不是。温的痛苦是对内的。她没有试图对任何人发泄,她没有尝试伤害任何人,她不愿意制造绝望和死亡,她的痛苦和崩溃是——完全针对自己的。当然她说话不太好听,可布鲁斯太清楚绝望中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了,她已经非常克制,她不是在试图激怒他或者让他愧疚。她仅仅是缺乏自控力。她无心顾及社交规则。她没有力气约束自己的态度,她无法考虑他人的心情反应。他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讨厌我什么”,于是她诚实地告诉他“我讨厌你什么”。布鲁斯又一次试着靠近,但温又一次后退了,她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她环抱着自己发抖,她的神色让布鲁斯觉得他是伤害了她的人。可他什么都没做。“这不太好。”康纳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门边,他惊讶地注视着温,重复说,“这不太好。”布鲁斯问他:“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清楚,嘿,不要问我,我也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康纳凝视着温,“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么失控过——这么说也不对,其实她平时的表现太快乐了,我永远忘不了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当时都快死了,但她还是那么的——快乐。诡异的快乐,不正常的快乐。”“我有感情。”温说,“我有感情。我有不病态的感情。我有不诡异的感情。我有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也不是病理性的。我有病理性的负面情绪但是我也有不病理性的负面情绪。”“冷静,女孩儿,冷静。”布鲁斯安慰她,“别……”“我!恨!冷!静!”温用更加尖锐的声音压过了布鲁斯,“你为什么要摆出这副模样?就像你真的关心我?”“我关心你。”布鲁斯立刻说,“我毫无疑问地关心……”“狗屎。”温说,“我不是你女儿。我是布鲁斯·韦恩的女儿但不是你的女儿。你凭什么关心我?”第八十一章 温和想念-乐不可支对于温的存在, 布鲁斯心中始终怀有疑虑,她表现得越是贴合她所讲述过的细节,这种疑虑就膨胀得越庞大和不可忽视。他当然、绝对怀疑温,这种怀疑甚至无关感情, 因为从感情上说, 他无比愿意或者已经相信了温的话, 也相信了她就是他的“女儿”。他只是需要一个线索, 一个能把所有的疑点都串联起来的线索。他需要得到将这幅图拼凑完整的最后一个碎片, 他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需要知道这件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管这个秘密到底是否意味着阴谋。——我是布鲁斯·韦恩的女儿但不是你的女儿。现在, 布鲁斯冷静地想, 他得到这个线索了。平行世界让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了解释,更说明了她为什么对他表现得那么熟悉。蝙蝠侠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思考着每一种让温流落到平行世界的可能。他对温口中的“离家出走”这件事感到半信半疑, 某种程度上说他相信温会离家出走,但她究竟是怎么来到平行世界的?她看上去不像是有这样的能力和行动力, 显然,她目前的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崩溃的边缘。布鲁斯忽然醒悟过来, 他匆匆将思绪从分析中抽离:“抱歉, 温, 我……”“你在想什么?”温打断了他。“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亲爱的, 你知道, 你的反应有点超乎预料的激烈, 所以我……”“你骗我。”温说。布鲁斯徒劳地微笑着,解释道:“不, 亲爱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的声音渐低,因为他意识到温完全知道他的所有谎言。她的眼睛漂亮极了,有点像他但又不完全像他,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瞳中流露出冰冷的评判时,几乎让他感到无所遁形。布鲁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她非常聪明,远不如她在视频中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愚蠢。紧接着他才亡羊补牢一般说:“抱歉,温。我确实稍微走了一下神。”“你在想什么?”蝙蝠侠从不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会变成这样。”从温专注聆听的神色中,布鲁斯终于慢慢地找到了和她对话时应当使用的节奏,“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很接近你的真实想法了。”温说,“但你还是没说实话。”“……我猜测你或许是来自平行世界。”布鲁斯说。“我确实是平行世界的你的女儿,”温点了点头,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布鲁斯字字斟酌的模样让她觉得很快乐,“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和你毫无关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哥谭在等着你呢。”康纳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一会儿又重新出现,手中拿了一块毛巾,热腾腾的雾气凝结在他的手指附近。他把热毛巾递给温,温接过来,随便抹了两把脸。“如果我是你,”康纳趁着温擦脸的时候对布鲁斯说,“我就在她擦脸的时候听她的话走开。”布鲁斯对康纳的态度就没那么温和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不劳你费心。”“你就非要把对话搞得这么尴尬吗韦恩先生。”康纳叹了口气,“对她来说我比你更重要——当然我就不和她的亲生父亲做比较了,那不像话。”“康纳!你们在说什么?”温大声问。“我在劝他回去!”康纳也大声回答她。“他又不会听你的。”温撇了撇嘴,她抬起眼睛看了布鲁斯一眼,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松口说,“算了,老让你站在门外太不礼貌,进来说吧,韦恩先生。”“打扰了。”布鲁斯彬彬有礼。“少来这套,故意上门打扰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说‘打扰了’,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社交规则?”温不屑地说,“让你进来是担心被奇怪的小报拍到。”她自己进门了,布鲁斯稍微慢了一步落在后面。“什么?”康纳抱着手问。布鲁斯很直接:“她保持这种状态多久了?”“不知道,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不到两个月就发展得这么快。”“嘿!我们相处很愉快,发展得也非常正常!”康纳不满地抗议,“别把你的坏脾气发泄在我身上,蝙蝠侠,我可不吃你这套。”“她是我女儿。”布鲁斯冰冷地说,“平行世界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胡扯,你才没有这种‘平行世界的女儿也是我女儿’的心态,你只是因为过剩的保护欲觉得不能放任她在外面乱跑,而且完全不信任我能保护她。”“她需要看护。她的精神状态很危险,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康纳说:“需要看护又不是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