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把蘅芜放回身边,说:“下车吧。”蘅芜掀开窗帘一看,天车已经停下,四周云雾缭绕,远处云海奔腾,天车就停在洁白铺就的石砖上。再看车旁那几名仙君,好似等待许久。蘅芜赶紧揉了揉略有发麻的双腿,随凤曦下车。凤帝赤羽的朝凤殿,是整个九重天最高处,亦是最高贵、美丽、恢弘之所在。蘅芜上次来此,是两百多年前,当时就被朝凤殿震惊。在来此之前,蘅芜以为天帝天后所居的天都宫阙,已是世间荣华,待见识到朝凤殿,方知什么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白玉墙,金瓦,十二楼五城,于云中气派林立。重檐庑殿顶主殿上,赫然有金玉打造的凤凰伫立于正中。那不是普通的金玉,而是海上聚窟州盛产的玉石,灵力非常。这种金玉雕造而出的凤凰,屹立屋顶,引吭朝阳,仿佛是活了一般,通身都在散发浓厚灵气。随侍在凤凰身侧的,是地位仅次于凤凰的鸾鸟,用青玉打造。屋顶四角则以东西南北四方神鸟作吻兽,簇拥凤凰。四方神鸟,分别是: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鹔鹴,北方幽昌。其余神鸟,如三足乌、重明、孔雀、招风,均以小型吻兽的造型,散布重檐上下八角。赫然一幅百鸟朝凤的景况。蘅芜再次看得惊艳无比,一时失神。直到几名仙君非常小心的提醒她,赤羽已走出朝凤殿,正等着他们,蘅芜才忙踏上天梯。殿前天梯共三十六层,蘅芜和凤曦踏上去,见小小的赤羽非常高兴的迎上来。赤羽穿着朱红色滚金边的袍子,人小,却气质高贵。他兴奋又乖巧道:“爹,娘亲。”凤曦走过去,笑吟吟道:“嗯,来了。”“爹!”赤羽挣脱牵他手的仙君,跑过来抱住凤曦,“爹,你们在少室山还好吧?”那仙君努力抑制住一言难尽的表情,眼前画面非第一次见,但仍像是一道雷劈在他头顶。凤曦道:“我们都还凑合。”说着摸摸赤羽的头,“你这段时间乖不乖?那帮道貌岸然的东西可有给你添麻烦?”“他们没有,帝尊叔叔对我很好,不会给我添麻烦。”赤羽道,“我也很乖,爹。”“乖就好,你一个小孩儿,把自己顾好就行了,别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爹说得对,我听爹的话。”“呵呵,走,带爹看看你的宫殿去。”在一旁观看的蘅芜:“……”不是,神君您这爹还当上瘾了?接着蘅芜就被赤羽喊了:“娘亲。”赤羽接着过来,投入蘅芜怀里:“娘亲,我想你。”蘅芜略有僵硬的抱住赤羽:“我也想、想帝君您。”赤羽略有惆怅道:“我还想去少室山找爹和娘亲,可是朝凤殿的仙君仙子都劝我不要去。”蘅芜看了凤曦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色,她便柔声对赤羽说:“您是凤凰帝君,还是要留在九重天的。我和凤……和你爹也很想您,往后只要您愿意,我们会多来看您。”赤羽绽开发自内心的笑:“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多来看我。”见赤羽笑了,蘅芜心中忍不住一片柔软。但是,被凤凰帝君这般依赖的抱着,她真的很有压力啊!且凤帝的真实年龄是一万六千岁,那是她祖宗……“爹,娘亲,我带你们进殿。”赤羽轻轻松开蘅芜。见赤羽把小手伸到她面前,蘅芜便握住赤羽的手。赤羽忙将另一只手伸向凤曦,凤曦理直气壮像个家长般牵住赤羽。赤羽左手牵爹,右手牵娘,开心的带他们进朝凤殿。三人走在金红色宽毯子上,两侧是两排低眉顺眼的仙君和仙子,皆躬身相迎。仙君仙子们看着这“一家三口”,各个都面皮一抽一抽的。他们尊敬的帝君啊,到底是哪里想不开!竟就这么认了爹娘,还是认得那只大黑鹊……仙君仙子们又气又急,只觉荒谬,偏偏一点办法没有,还得去把凤曦真当帝君的爹供着。凤曦神君原就已让众人窒息,如今又一跃成为凤帝他爹。世上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待蘅芜和凤曦牵着赤羽进殿,那群仙君仙子都像尾巴一样,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三人身后,随时听候调遣。凤曦忽然回头看向仙君仙子们,他们不由抖了三抖。凤曦毫不客气道:“去上茶,有仙果也端上来。”“……是。”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蘅芜看着他们又怕又听话的模样,心忖:狐假虎威又傍上富贵亲戚的感觉,太好了!仙子们去准备茶点,赤羽便拉着爹娘,好好逛了逛整个朝凤殿。朝凤殿极大,他们腾云在琼楼玉宇间穿行。高楼林立,神光缭绕,雕梁画栋,暮雨朝云,蘅芜叹为观止。这时候赤羽道:“我给爹娘亲手做了礼物。”蘅芜感到意外,凤曦眯眼笑道:“不错,很懂事。”赤羽指一指一座汉白玉雕砌的宫阙:“那间殿宇,里面有许多宝物法器。我给爹娘的礼物也在里面,爹、娘亲,我们过去。”凤曦道:“好。”赤羽又道:“要是娘亲喜欢哪件宝物法器,就拿回少室山,我什么都不缺的。”蘅芜:“好、好的。”无法压抑内心奔腾的狂喜。乘云朵落在那间殿宇前,守门的仙君连忙上前施礼,然后推开殿宇大门,毕恭毕敬请三人进去。赤羽松开凤曦和蘅芜的手,率先跑进殿。殿中两名仙子忙跪下来,赤羽对她们说:“仙子姐姐,把我给爹娘准备的礼物端出来。”凤曦慢悠悠的走进来,蘅芜跟在他身边,四下观望。殿内博古架林立,桌案一张接一张,上面堆满各种宝物法器,蘅芜看一眼都忍不住双眼冒光。不愧是凤凰帝君,此殿内仿佛搜罗世间万象。蘅芜在九重天去过不少正神的宫殿,没有谁有如此多法器。唯一能和此处媲美的,就只有凤曦的卧室,堆了无数抢劫勒索来的法器。仙子们很快就将礼物端来,一人端着一张托盘,两张托盘上赫然是两个红色的同心结。赤羽拿过一枚同心结说:“这是我用千年火蚕的蚕丝,编成的同心结,送给爹和娘亲。上次我寿宴的时候,娘亲说,强扭的瓜不甜,还说男女间要两情相悦。娘亲喜欢爹,希望爹也能喜欢娘亲。我盼望爹和娘亲能够两情相悦,同心同德。”言讫,不由分说,就将一枚同心结放到蘅芜手上:“娘亲,给你。”又拿过另一枚同心结,双手递给凤曦:“爹,给你。”凤曦摩挲两下同心结,笑道:“呵,不错。”蘅芜脸色微红,没想到赤羽如此有心。她看看凤曦笑吟吟的侧脸,再对上赤羽希冀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又羞涩。“谢……谢谢帝君。”赤羽又问:“爹和娘亲可以在朝凤殿多陪我几天吗?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仙君哥哥和仙子姐姐们虽然都对我很敬爱,可是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朋友,他们又不愿意告诉我,我有些孤独。”蘅芜心里一酸,忍不住道:“凤曦神君,我们在朝凤殿多留几天好吗?”凤曦清润的声音,如玉珏响动:“好。”有爹娘作陪,赤羽眼见得盎然起来,小小身躯上附着的孤独感,宛如蒸发。接下来几天,凤曦和蘅芜留在九重天陪赤羽。赤羽喜欢让爹娘牵着他,宫里宫外四处走走。他们走到哪里,八只丹雀拉的天车就飞到哪里,后面跟着一串仙君仙子,特别听话的等着他们吩咐。所行之处,尊贵拉风至极。有一次他们来到九重天专门种仙杏的园子,赤羽想吃杏子。按说这种时候,只要让看守杏园的仙君捧着杏子出来即可,结果凤曦嫌麻烦,直接把赤羽放到肩膀上,说:“走,爹带你去摘杏子。”“好!”赤羽开开心心,坐在凤曦肩膀上,亲手摘杏子。蘅芜手持仙子递上来的篓子,接过赤羽摘下的杏子,放入篓中。接着凤曦又背着赤羽,换一棵杏树摘。杏园的仙君们看着这画面,皆不断虚咽。这种一家三口的氛围,怎么就那么让人不对劲儿啊!而陪伴赤羽的日子里,蘅芜收获许多惊喜,也收获许多惊吓。惊喜有诸如:“娘亲,这是玉露仙子上供给我的仙桃,吃一颗能增百年修为,给你吃。”“娘亲,这是九重天最好的胭脂水粉。我专门向掌管此道的仙子要来的,给你用。”“娘亲,这把黄豆是鸾台妙法元君炼制的法器,可撒豆成兵。有了它,即使爹不在娘亲身边,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娘亲。”收获太丰饶,蘅芜激动的都想落泪。但是惊吓就……“爹,你有没有喜欢娘亲几分?娘亲那么喜欢你,我希望爹也能喜欢娘亲。”“爹,我和娘亲一起给你泡仙茶了,娘亲刚才被热水烫伤了手,虽然已用仙法治愈,但娘亲很疼的,爹给娘亲吹吹吧。”“爹,你和娘亲什么时候可以有弟弟妹妹?我也想和弟弟妹妹玩。”蘅芜:不是,这都什么玩意儿?赤羽还随手拔下一根发丝,变作铜钱,一抛。铜钱咕噜咕噜滚落在桌案上,还没停下时,赤羽便用小手覆住铜钱。“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赤羽抬起手。铜钱呈现正面。赤羽道:“正面就是爹喜欢娘,反面是不喜欢。我抛到了正面,所以爹喜欢娘。”蘅芜:“……”她想问问凤曦,您这是都教了帝君些什么啊!“爹,我说的对不对?”此刻“一家三口”正围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喝茶吃果子。赤羽跪坐起一些,上身趴上桌子,扯扯凤曦的衣领。“算了。”凤曦沉吟片刻,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希望……那就喜欢吧。”嗯……嗯?蘅芜一怔,心尖颤了下。听到凤曦说喜欢她,她有一瞬的茫然,却不知他话里的真实度有多少。还不等蘅芜想什么,她就被凤曦一把搂进怀里。他照着蘅芜的唇,吻了下来。蘅芜只好抱住凤曦支撑自己,回应他的吻。余光里看见赤羽偷摸摸从桌子上爬下去,用一双小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观察凤曦和她亲吻的画面,一边喃喃:“爹和娘又亲亲了,非礼勿视……”蘅芜羞得满面胀红,一时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贵为众神之神的凤凰帝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何他留下的一缕神识,竟是这般……而令蘅芜更没想到的是,赤羽还背着她,偷偷问凤曦:“爹,你是真的喜欢娘亲吧?”☆、应是喜欢她这会儿蘅芜去试赤羽送给她的新衣, 赤羽和凤曦在宫殿中漫步。凤曦牵着赤羽,一大一小,他们的背影在霞光之中, 铺展于身后。爹, 你是真的喜欢娘亲吧?听了赤羽的问话,凤曦面上带笑,却未随口回答,而是心随意动的,真去思考一番。他已感觉到,随着与蘅芜相处时日增多,他在许多时候行事上,不由自主就会迁就包容蘅芜。凤曦能感觉到蘅芜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影响他的行为, 甚至能牵动到他的情绪变化。他没喜欢过人, 说不好究竟怎样的感觉才算喜欢。不过, 像他如今这般, 看蘅芜越来越顺眼,嘴上数落她,心里和行为却不禁照顾起她的感受情绪, 应该是有一点儿喜欢的吧?至少,把蘅芜放在身边的日子, 有两分意思,凤曦目前没打算让蘅芜离开。他又回想起与蘅芜共同经历的种种,有那么些令他触动的时光。纵然凤曦强大无敌,天上地下横着走,但高处不胜寒,他心底总有一片旁人触碰不到的黑暗。那是被天地造化玩弄, 降生于世却不得不承受残酷宿命的痛苦。而蘅芜却踏入这片痛苦之中,抱着他,说着宽慰鼓励的话,与他共情。凤曦想到这里,撇撇嘴,有些好奇蘅芜知不知道,她与他共情之时,是在明目张胆的偷他的心。更令他嗤笑不已的是,他的心,好像真被她偷去那么一点儿了。“应是喜欢吧。”沉默良久,凤曦这般回答赤羽。赤羽显然想要这一答案,当下笑容都明媚些许:“娘亲很好,我就觉得,爹会喜欢她的。”凤曦笑笑,没答话。他在不知不觉间对蘅芜越发有耐性,愿意多考虑她一些,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明明是凤曦所不喜的,可若对象是蘅芜,他就不觉得这种感觉讨厌。更别说目前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里,只有蘅芜敢主动冲上来靠近他,他也只对蘅芜有欲念。应是喜欢她吧。凤曦轻轻一笑,蓦地问赤羽:“你知道无情崖在哪里?”赤羽答:“我知道。爹,你找无情崖做什么?你想去吗?”凤曦勾唇:“找合欢仙子要点东西。”赤羽虽懵懂稚嫩,但久居九重天,众仙神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些,他道:“合欢仙子那儿的东西,好像不给男的,她只见女的。爹,我让宫里的仙子姐姐替你走一趟无情崖吧。”凤曦道:“我自己去就是了。”他找合欢仙子,是讨要暖玉桃花膏的。要是让朝凤殿的仙子知道,这怎么行呢?这时候赤羽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一直在凤曦和蘅芜的陪伴下玩耍,还疯玩过几日,眼下有些疲倦。“爹,我想去睡会了。”“好。”凤曦清润的嗓音含着笑意,如明珰相撞,听来有一分关怀的笑意。凤曦把赤羽送回他的寝殿,对他说:“我去一趟无情崖,没什么事不用管我。”赤羽乖乖脱鞋,爬到床上,一双眼睛盯着凤曦:“爹去吧,如果有事,我会用传音的纸凤找你的。”凤曦应下,转身要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过身到床边,帮赤羽盖好被子。寝殿里两个跪在地上的仙子,本在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在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互换目光。别说,凤曦神君待帝君倒真是……如父亲般体贴。当然凤曦盖被子的动作并不怎么细致,几乎是把被子展开后,往赤羽身上一搭就完事。然这对凤曦而言,已是极有耐性。这种耐性凤曦就只给过蘅芜和赤羽。随后,凤曦走出寝殿,嘱咐寝殿门口的仙君,让他们记得和蘅芜打个招呼。凤曦如今在朝凤殿是宛如太上皇的存在,仙君领命,半点不敢应付,直到凤曦走后还两股战战。蘅芜不知凤曦偷偷摸摸去寻润滑膏,她换上赤羽给她的新衣服后,高高兴兴来寻赤羽和凤曦,却被告知,凤曦有事出去一趟,赤羽太困要补觉。蘅芜只好一人在宫里乱转。这座宫阙,这些天蘅芜也差不多转遍。唯有最深处一座双层楼阁,未有踏足。这会儿蘅芜下意识就往那儿去,稍微飞一会儿就到。她落在楼阁前,仰望楼阁,忽然就觉得这里气氛不太对。自从她和凤曦入住朝凤殿,恢宏却孤寂的宫阙,一日比一日多出热闹和温馨。他们带着赤羽,足迹走遍琼楼玉宇,欢声笑语也散布在宫阙的每一个角落。唯有此间楼阁,不被欢笑沾染,破旧而幽僻,门窗紧关。门口只有一位仙君和一位仙子,在默默扫地,整体氛围显得寂静而冰凉。仙君仙子见蘅芜到来,皆动作一窒,然后恭谨的前来迎接。蘅芜望了眼楼阁窗户,分明能看见楼里有不少东西,并非空置的,偏偏大门却落着把沉重铜锁。蘅芜不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两人犹豫的交换眼色,那仙君道:“回蘅芜仙子的话,这里是收藏帝君旧物的地方。”帝君旧物……就是凤凰帝君还在时,他的那些东西。蘅芜了然。她心头不禁划过一丝创痛,凤凰帝君五百年前为救走火入魔的凤曦,而身死道消。虽说留下赤羽这一缕神识,可所有人都清楚,凤帝已经消散于世了。赤羽终究不是从前的凤帝,他更像是留给所有人的念想,是大家最后的精神寄托。看这处楼阁幽静而紧锁的状态,蘅芜不难猜到,是仙君仙子们不愿让赤羽踏入这座楼阁。蘅芜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赤羽了解从前的凤帝?仙君和仙子听出蘅芜话里的意思,不由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终是那仙子道:“不是我们不愿让帝君看那些旧物,而是那些旧物都……没有帝君的痕迹了。”这话蘅芜听得费解:“什么意思?”仙君叹气道:“罢,蘅芜仙子进楼里看看,就知道了。”蘅芜本就好奇,再听他二人这般一说,立即随他们去。仙君自袖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口铜锁,推门请蘅芜进去。蘅芜进楼后,仙君仙子紧跟着进来,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正对面墙上几幅画卷。此刻楼外霞光照入,画卷沐浴在一片昏暗朱红中。楼里看似是常洒扫的,都很干净。蘅芜走到最中间那幅最大的画卷前,这是幅人物画,画中仅有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穿朱红色滚金边凤尾长袍,背对蘅芜。这件朱红色滚金边凤尾长袍,和赤羽穿的小袍子一样,想必这画中人就是从前的凤帝本人。蘅芜听娘说过,从前的凤帝,是天上地下最惊艳之人,世无其二,风华无两。仅凭面前这道背影,蘅芜便能窥出几分,那种集合世间无数诗句辞藻都无法描摹的俊美。她见过的美男不少,九重天一抓一把。但平心而论,蘅芜觉得凤曦的皮囊气质远胜其余美男,就是不知凤凰帝君和凤曦相比,又是谁更胜一筹。蘅芜这么想着,又看向旁边一幅画。这幅画里画得是紫金帝台上的一场宴席,凤帝坐在最高贵的位置,下首才是天帝天后。而画中的凤帝正回过头去,和一名仙君说话。蘅芜又接连看了几幅画,渐渐的就感觉到一种违和。这些画里,有凤帝的背影在云端一剑绝尘;有凤帝负手走在幽长夜下;还有凤帝立于纷飞露桃花中,背影被飞花修饰得如梦似幻……直到蘅芜停在一幅聚会小酌的画卷前,这幅画令她的违和感涌到极致。这幅画,是凤帝同几名正神一道聚会小酌。画中有楚宸、鸾台妙法元君、广沐王秦怀、武神余芒,还有一位陌生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临亭神君。蘅芜指了指那陌生男人:“这是谁?”那仙君回:“是天衍宫上一位主人,临亭神君的师父。”蘅芜喃喃:“临亭神君的师父……?”“是。”仙君窒了窒,叹息道,“他已经死了,死在五百年前,凤曦神君对九重天的屠杀之中。”蘅芜心里一寒,没再问,她定定将目光落在画中的凤帝身上。这聚会小酌的画面里,所有人都露出正脸,唯有凤帝背对几人,便显得格外违和。是了,这里所有画卷中的凤帝,都是背影。有几幅画明明不该是展示背影的,偏偏本应该露脸的凤帝,却背对众人。“蘅芜仙子发现了吧,这就是我们不愿帝君踏入此处的原因……”一片空寂中,仙子满含忧愁的声音响起,声音干涩而发紧,像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划在纸上的声响。“从帝君身死道消那日起,一夜之间,所有绘有帝君正脸的画作,全变成背影……我们再也看不到帝君的样子了……”蘅芜心里又一寒,怎么觉得有些诡异。那仙子又道:“不单如此,还有别的。还有帝君曾写下的字,九重天史官记下的有关帝君的内容,全都消失了。”蘅芜瞪大眼睛:“消失……是什么意思?”仙君叹了口气,道:“蘅芜仙子,二楼请。”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1 13:59:01~2020-08-01 14: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酥 17瓶;总有刁民想要害朕 10瓶;攸宁、凰歌 5瓶;歌楼儿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会心疼蘅芜应下, 随他二人上至二楼。二楼堆满了书籍和字帖之物,一股久远的书香味扑鼻而来,仿若时光悠悠。仙君去取来一册纸, 递给蘅芜, 说:“就好比这个,这本是帝君临摹习字的成果,自从帝君身死道消后,写满字迹的册子,变成空白的了。”蘅芜接过册子,翻了一遍,果然全是空白的,根本没有一点墨迹。“还有这个。”仙君又去一处书架上,取来一本书, 翻开, “这是九重天的史官编纂的史书, 蘅芜仙子可看看, 其中有关帝君的部分,全部消失了。”不错,就和仙君说的一样。蘅芜翻阅着这本史书, 史书记录许多她出生前就发生的事情,一个个小字密密麻麻。唯有每每要提到凤帝时, 便出现大段空白,甚至整页的空白。纵观全书,没有凤帝一点痕迹。仙子袅袅低语:“即便朝凤殿里俱是帝君的旧物,可却再没有帝君的痕迹,所以我们干脆将旧物都移到这座楼阁,锁起来。如今帝君懵懂无知, 无忧无虑,也未尝不好……”蘅芜合上史书,却捏紧书卷,脸色有些不好。她觉得古怪极了,昔日的凤帝只是身死道消,为何他的痕迹会一并消失?画卷变背影,后人便再不能得见凤帝容颜。字帖变空白,便无法知道凤帝的字迹如何。而史书中没有凤帝,便如同世间没有过凤帝此人。蘅芜心下一阵恶寒,这间楼阁中的种种,给蘅芜造成一种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将凤帝的存在硬生生抹去。就仿佛这人从未存在过。如不是凤帝留下赤羽这一神识,怕是关于他的一切,都将再无痕迹。“其实不光是这些旧物变了,就连我们也……”仙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蘅芜回过神,从仙子的语调中清晰分辨出一种极致的幽深愁绪。蘅芜不禁问:“你们怎么了?”仙子苦笑:“我们……”她的神色有丝恍惚,又似在努力记起什么,却终是徒劳。她指指身侧的仙君:“我和他,是在帝君未身死道消时,就已服侍在朝凤殿了。可是自帝君消散后,我和他,还有朝凤殿许多其他人,我们全都把帝君忘了……”顿时,蘅芜心头的恶寒之意猛地暴起,她忙追问:“到底什么意思?!”仙子道:“我们记不得帝君的长相,记不得他的声音,记不得他的字迹,记不得他的性情……就和那些旧物一样,所有能标记到帝君的特质,我们全都记不清了……”蘅芜脸色越发难看,血色半褪,呼吸加重,不由咬住下唇。记不清了,多么相似的一幕啊!就像是夜莺妹妹说,满少室山的人都记不清凤曦当年为何走火入魔;就像是广沐王秦怀泪流满面,疯了般的喊着记不清九娘的大名。这三件事,分明异曲同工!如不是随意走到此处楼阁,蘅芜不会知道,原来这种诡异的事,在凤帝身上也发生了。她恍然明白点什么。这里的种种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想,那就是有什么东西能抹除人的痕迹。也许凤曦和秦怀的事,也与这个东西有关。连凤帝这种生灵之巅的存在,尚逃不过这个东西的手笔,只能说明这个东西凌驾于万物之上。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有什么?天道、法则。还有天道残酷一面的化身——鸿蒙之渊。当蘅芜想到“鸿蒙之渊”时,忍不住说了出来。仙君和仙子听到这四个字,狠狠一颤,皆受到不小的惊吓。九重天上下,无人不畏惧凤曦和鸿蒙之渊。但仙君却猛地想起什么,说道:“临亭神君也曾来过此处,对我说过一句话。神君他说,他觉得在凤帝身上发生的一切,有鸿蒙之渊的手笔。这些事天帝天后都是知道的,但都当作不知道。因为就连天帝天后都不明白,为何鸿蒙之渊的手笔会出现在帝君这里。”蘅芜一时说不出话,今日见识的一切,带给她不小的震撼。其实这些事本与她无关,但她和赤羽相处这么多天,已生牵绊;而秦怀,又因她的珠链之事,令蘅芜不得不去在意。至于凤曦,饶是蘅芜总是暗示自己,不要管他的闲事,可她发现在这种种诡异事件面前,她做不到不去追究。不知是她太过好奇还是怎样,蘅芜发现,她的心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凤曦的秘密,而她必须努力用理智去拉住自己的心。一片混沌中,蘅芜不知不觉走下楼梯,回到一楼。忽然,她听见稚童奶声奶气的呼唤。“娘亲。”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蘅芜看见赤羽。他穿着朱红色滚金边的凤尾袍,就和画中的凤帝一模一样。小小的他,懵懂的踏进楼阁,逆光形成的阴影落在他小小的脸上,是那么孤寂而脆弱。朱红的衣裳,火红的霞光,尽是暖色调,却好似温暖不了小小身躯的孤冷。四目相对,蘅芜忽然心酸如涌,不知怎的险些落泪。她快步过来,跪坐在赤羽面前,将他拥抱住,哽咽道:“我在这里,帝君,您怎么来了?”赤羽被抱住时稍有僵硬,连忙用一双小手回抱蘅芜:“我醒来后,听仙子姐姐说娘亲往这边来了,我就找到这里。我记得这里,往常都是上锁的,我看见锁开了,就想你是不是在这里。”赤羽稍抬起头,皱着眉头看蘅芜:“娘亲,你哭了。”她哭了吗?蘅芜抬手往脸上一抹,这才发现抹了满手泪水。她抽抽鼻子,摇摇头道:“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娘亲……”赤羽不愿看见这样的蘅芜,便抬起小手,为她擦泪。随蘅芜下楼的仙君仙子,瞧见这一幕,都安静的靠在一边不敢打扰。在他们看来,此刻的蘅芜仙子和帝君,真像是一对母子。“娘亲别哭,你哭,爹会心疼,我也会心疼。”赤羽耐心擦掉蘅芜的眼泪。蘅芜抱抱赤羽,说:“我没事,真的。”赤羽眼中空阔一瞬,放任自己埋在蘅芜怀里:“娘亲……”彼此都未说话,蘅芜轻轻抱着赤羽,让吹进楼阁的风吹散她犹挂在眼角的泪珠。半晌后,赤羽从蘅芜怀里抬起头,视线越过蘅芜的肩膀,看向蘅芜身后墙面上最中间那幅画卷。画卷中的凤帝,背对所有人,高华如云端客,却踽踽独行。“那是从前的我吗?”赤羽懵懂喃喃。蘅芜回过身去,一手保持环抱赤羽的姿态,仍跪坐的地上,抬头观画。蘅芜说:“是的,帝君您从前惊世绝艳,堪为众神之神。”赤羽目光虚茫的呢喃:“可是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大家都说,我只是一缕神识……”蘅芜道:“那您也是帝君的神识啊,在我们心中,您依旧是帝君。”她说到这里停一停,问道:“帝君,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忆?”赤羽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是……我记得自己的使命。”蘅芜呢喃:“使命……?”赤羽眼中光晕收拢,宛如沉浸在无限思绪里:“我记得自己的使命,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要作为凤凰帝君,守在九重天,守着这方天地。这是我的使命,是我对凤凰一族和这方天地的承诺。”赤羽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肯定,如雨滴打在蘅芜心上,涤去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