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答应了吗?”“答应了不就回来了?”“父亲要立谁当嗣女,是父亲的事,古夫人要住温家还是住古这,是古夫人的事,阿娘,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阿娘一愣:“这……毕竟是一家人……”“一家人?”温摩冷笑了一下,“你当她们是一家人,她们未必当你是一家人。”阿娘很少听温摩用这样讥诮的语气说话,怔了怔:“阿摩,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只是看不惯你处处把别人放在我们前头!”温摩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别人说你不懂规矩,说你没大没小,但那又如何?中原的规矩不是我们的规矩,我不偷不抢,一切全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谁有本事只管从我手里夺走,但要我自己让,门都没有!”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阿娘听得怔了半天,喃喃道:“若不是夫人,我可能一世都见不到侯爷,你也一世都没有父亲,我,实是感念她的大恩,不愿对不起她……”温摩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掀帘子出去,转道去了皇宫找宜和。宜和正在跟陈山海练刀。陈山如今换了上将军服饰,铠甲耀眼生光,远远就向她打招呼:“呦,温将军,你总算记得进来当值了。”温摩这些天事情接二连三,还真把当值的事全丢到了脑后,而且今天也当不了,她问宜和:“近日你可收到什么筵席的请帖?”宜和是平京贵女当中身份最高贵的,不管宜和去不去,权贵夫人们的请帖绝不敢少。宜和招手叫来专管这些的宫人,那宫人用红漆匣子捧出一大匣请帖,一一禀告今天某家某家请客,明天某家某家请客。温摩没等她说完,取出一封请帖。昭王府的菊花今年开得特别早,因此举行赏花宴,这封帖子是昭王妃发出的,平京的每一名贵女大概都会收到,温如也不例外。“宜和,晚上去昭王府赏花吧?”宜和眼睛一亮:“阿摩姐姐你是不是又要干什么事情?”“别乱想。”温摩微微笑,“我只是去赏花而已。”*昭王府的筵席自是十分热闹,听得宜和公主与姜家少夫人来了,昭王妃亲自接出来,笑道:“难怪今晚的灯火爆了又爆,原来是来了两位稀客!宜和公主倒罢了,听说她这阵子迷上刀法,连陛下的安都不去请了,又哪里有空理我们?只是少夫人你怎么也不肯理我们,二公子还说你爱清静,不让我们烦你,这是多难得才能见着你们一见呀!”其实姜知津的原话是:“阿摩姐姐只陪我一个人玩,你们再送请帖过来我就去打你们!”其实这样的筵席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温摩赴宴单纯只是吃吃喝喝,对吃吃喝喝后面的聊天流程毫无兴趣,后来发现姜家的大厨房里,世上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且比别家都好吃得多,于是她干脆就不赴宴了,姜知津再给外面来了这么一句话,她乐得清闲。如果她一个人来赴宴,大概人人都要追着她奉承,但宜和来了,一切就有所不同,宜和所到之处处,人人如众星捧月,温摩四下里瞧了瞧,来找温如。温如知道宜和跟温摩走得近,是不肯去凑这个热闹的。温摩在昭王府的花园凉亭中找到了温如,她正摘了朵菊花,百无聊赖地撕下一片片花瓣扔水里,引得水中的锦鲤争游过来。“妹妹好兴致啊。”温摩道。温如猛地抬头,恨恨道:“是你!你来干什么?!”温摩道:“你和夫人一直不回家,父亲急坏了,命我来劝劝你们。”温如“哼”了一声:“父亲真想我们回去,就该除了你的嗣女资格!”温摩叹了口气:“其实父亲正有此意。”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你们一个个都是津津的事业粉吗?放心吧,没办法在搞好爱情的同时搞好事业,还是我们的津津吗?!第86章 八十六温如一听, 立刻两眼发亮,鱼也不喂了,“当真?!”毕竟前两天父亲和母亲还闹得不欢而散, 父亲离开古王府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只有温摩足以承嗣, 这点绝无更改!夫人若执意不回,那便由夫人去!”不过她也很快发现自己这样问好像有点跌份,便清了清嗓子, 将她嫡女的架子端起来, 淡淡道:“父亲他果然回去跟你说了?哼,早跟你说过, 中原不像你们南疆,这里可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嫡庶有别, 庶女休想越过嫡女头上去!”温摩点头叹息:“确实如此。”温如正要得意一笑,忽然觉得不对, 这个南疆来的乡巴佬不知给她吃过多少苦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她警惕地:“你别是在打什么主意吧?”“妹妹果然聪明。”温摩道, “你也知道, 我夫君是个傻子, 婆母身份虽然高贵, 但护不了我一生一世, 我手里也只有侯府嗣女这个名头略有点份量, 所以实在舍不得让出来……”温如不待她说完,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温摩语气温和:“是, 正因为由不得我,所以我特意来找妹妹商量一件事——我用姜家家主夫人的位置,换妹妹侯府嗣女的位置如何?”温如本待发作, 听到最后一句,上下打量她一眼,一撇嘴:“说得好像你是家主夫人似的。”温摩微笑:“我若真是姜家的家主夫人,还抓着这侯府嗣女的位置做什么?哪怕一百个侯府嗣女我也不换呐。”这句话温如完全同意,便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喜欢大公子,而大公子好像对你也有意,只是男女有别,你能碰上他的机会太少太少,这时候只缺一个人居中牵线,撮合你们两个……”温摩越说越慢,温如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半朵菊花被捏得变形,她的喉咙有点发紧,只是眼神有几分狐疑:“你愿意?”“其实想一想,你未嫁,大公子未娶,你们郎君妾情,我却要坏人姻缘,实在是我不对。如今我愿意牵这个线,只求妹妹你看在我和阿娘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份上,把嗣女的身份留给我。”“这会儿肯低声下气了?你从前不是趾高气扬得很么?”看着温摩低声哀求的模样,温如心中的得意达到了顶峰,实在是畅快极了,“不过口说无凭,真等我成了姜家的家主夫人,我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温摩脸色一寒:“阿如,这是一场交易,你不答应,我何必牵这个线?”温如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再说,温摩越紧张嗣女的位置,才越肯效力,她嫣然一笑:“姐姐你急什么?一百个勇武侯府加起来比也不过姜家一根手指头,我要真成了家主夫人,还在意一个嗣女的位置?当然是要让给你啦。”温摩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明日午后我会将大公子约出来,你选个地方吧。”“这么快?”温如又惊又喜。“没办法。”温摩苦笑,“若不快一些,说不定明天父亲就要改立你为嗣了。”温如顿时明白过来,许久不曾参加筵席的温摩今天会出现在昭王府,完全就是为了见她而来。她心中越发得意,纡尊降贵拉住温摩的手,“姐姐放心,大公子总要娶妻,娶旁人是娶,娶我也是娶。与其让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在姜家的后院当家做主,还不如让我来。毕竟,我们是好姐妹嘛。”温摩低下头:“妹妹说得是。”在温如记忆中,这是温摩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下头,温如心里面的快活难以言喻。哈哈哈哈,温摩,你也有今天!想要侯府嗣女之位吗?做梦吧!等我成了家主夫人,我立马让父亲改立我为嗣女,你半个子儿都得不到!她心中的喜悦一定太强烈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嘴角不住往上翘,要用点力气才压得住,她想了想道:“明日就约在枇杷庵吧。”这是一个温摩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是私会,得避人耳目,所以不能在温家,不能在姜家,也不能在古家。而且她是女子,总不能上赶着去姜知泽的地儿。最要紧的是,枇杷庵她住过,在自己的地盘总归更安心些。“行,那我明日先上古王府,回明了夫人……”温摩话还没说完,温如便急急打断了她:“这事有什么好回的?八字还没一撇呢。”温摩无辜道:“我是想让夫人高兴高兴,也许就肯回家了。”“你一个字都不许往外提,知道么?!”温如恶狠狠道,“母亲管我管得最严了,若她肯让我跟大公子私会,我早成家主夫人了,还用现在等你?!”温摩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温如这才满意,然后便急匆匆回到正席上,向昭王妃告辞。她离开前,还附耳嘱咐温摩:“你也快些回去,务必把这事办妥当了,否则你嗣女的位置可别想保得住!”温摩点头:“放心。“她这才满意地去了。宜和瞧着她的背影,凑过来向温摩道:“她跟你说什么?我刚才听人说,她跟她母亲被你父亲赶回古家了,她走到哪儿都是蔫蔫地提不起劲来,怎么这会儿倒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温摩:“……”京城传言,还是那么不靠谱。“她们还说你父亲打算弃暗投明,准备蹬掉古王府,投靠在我三哥麾下。唔,不得不说他还挺有眼光的。”宜和说完才发现,温摩脸色不大好看,倒不是说生气,就是有点儿……厌倦。宜和立刻可怜兮兮拉拉她的衣袖:“阿摩姐姐我说错什么了?我都是听她们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温摩轻声道,“我只是想起我阿祖了。”宜和不解。温摩拍拍她的头:“你好好玩,我先回去了。”马车已经在昭王府大门外等着。温摩走出大门,没有急着上马车,而是望向远处的街角。温如的马车刚刚驶过那儿,转个弯就不见了。她坐的还是古夫人常用的那辆,马车驶得又急又快,可见是车内人多么心急如焚,想早一点回去准备明天的衣衫钗环。阿祖从前说过,有些狩猎要用上刀箭,有些则不用。小时候的温摩怎么也不明白,世上居然有不用刀箭的狩猎,但她不允许自己不知道,于是想了半天大声道:“我知道了,是钓鱼!”阿祖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慈祥,“愿我的小阿摩永远也不会遇上这样的狩猎。”小时候的她兀自不服气地嚷嚷:“我明明会钓鱼,钓得比鹿力他们都多!”隔着长长的岁月,温摩终于懂得了阿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阿祖,我不单遇上了,还准备赢得这一场狩猎。祝我成功吧。她踏上马车。一阵长风吹过,拂起她的发丝与衣摆。风中好像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平京的夏天快要结束了。*古王府正房外的小厅上,古夫人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她微微皱着眉尖。若是傅嬷嬷在这里,定然知道这是她的头又开始疼了,会替她轻轻揉按一番。但傅嬷嬷已经不在了,身边的丫环泥塑一般杵着,若无吩咐,动也不会动一下。面前的茶也有点凉了,古王妃的房门还没有打开,里头隐约传出说话声。忽地,“哗啦”一声响,像是有茶盏被砸在地上。紧跟着,正房的三爷、四爷和七爷一脸狼狈地退了出来,三爷身上湿了一大片,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茶叶。三兄弟互相抱怨:“都怨老七,当初就是他说那块地好的。”“四哥你可别推我头上,当初你也看上了那块地,还想跟三哥抢来着。”“都给我闭嘴!”三爷大喝,“是哪个王八羔子查的地契?老子非弄死他不可!”那人敢给你一个假地契,现在都几年过去了,还能等你去弄死?古夫人没有将自己的鄙夷表露出来,欠身向三人行礼,像从前一样,三人从来没有将她这个偏房庶支的妹妹看在眼里,一面争执一面去了。古夫人走进正房的时候,丫环正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古王妃靠在榻上,脸上余怒未消,骂道:“古家的男人到底是怎么了?就没有一个顶用的!”去年年底,古王爷和古世子几乎是前后脚撒手人寰,古王府的继任者一直没有选出来,并非因为争斗激烈,而是因为几个儿子全都不争气。古王妃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决定只按长幼排序,把位置给了二爷,请封的奏折前不久才送上去,古家就接二连三开始出事。先是二爷跟徐广的案子牵扯不清,古王妃正准备全力捞人之时,三爷又出了圈地的事儿。门阀圈地乃是家常便饭,花上比市价低一半的价钱买下一大片地皮,原主也不敢反抗。可三爷几年前买的一块地居然是皇家在西山猎场的外围耕地,也是说,古家占地皮,占到了皇家头上!除此之外,四爷和七爷手上也不干净,一个伙同在吏部的妻舅受贿卖官,一个强抢民女作第八房小妾,人家宁死不从,吊死在了房梁上。其实大富大贵之家,手握权柄之人,谁身上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不管怎样,那些人不过是蝼蚁而已,用权势也好,钱财也好,反正压下去就是了。可最近这几日,那些被古家欺压过的蝼蚁们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一个接一个地冒头,不单是大理寺,京兆府关于古家的状纸就收了有一大叠。“只是为何那些人从前没有想过告官,此时却一股脑冒出来?”古夫人问。古王妃瞧她一眼,点点头:“你还知道问这样一句,那几个蠢货只知道互相埋怨对方惹事,牵扯到自己。”古王妃说着,长叹一声,“这是有人在打我们古家的主意了。”“是谁?”“还有谁?除了三皇子,谁有这个能耐?他定然是从哪里知道了我们与姜家大公子结盟扶持五皇子,想给五皇子来个釜底抽薪。姜家他动不了,就拿我们古家下刀。”古王妃说着,皱眉道:“我倒是小瞧了他。原以为他没有厉害的外家,所倚仗的只不过是一个皇子的身份,比不过五皇子有赤麟军在手。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谋算……最近这桩桩件件的事里头,好些都是多年前的旧事,难道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谋划了么?着实有些可怕……”古夫人道:“若是当初选了三皇子扶持,便不会有今日局面了,当时我便劝过您,五皇子骄横跋扈,难当大任……”“你懂什么?”古王妃冷冷道,“你以为是我们选了五皇子?不,我们只是选了姜家,是姜家选了五皇子。姜家选他,就是因为他够蠢,好拿捏。”古王妃说起这个就来气,“明明是挟战功凯旋而归,整个赤麟军为他助阵,结果他倒好,拿赤麟军跟一个女人比试,还比输了!赵国公的老脸都给他丢光了!原本是多好的机会,有十足的把握稳压三皇子一头,现在倒好,连他带国公府都灰溜溜的,想让他替咱们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都指望不上!”古夫人道:“那个温摩着实是厉害,当时我们都看见了,她虽说使了点手段,却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了赤麟军,所以陛下才封她为上将军,侯爷也立她为嗣女……”“你还好意思说!”古王妃勃然大怒,“这么个祸害,还不是你亲自派人从南疆接过来的!若是一早听我的,哪有这些事?!”古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息怒!确实是我棋差一着,可事已至此,您若不再出手,侯府就没有我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只要能让侯爷回心转意接我回去,我就有法子让他站在咱们这边,有他约束,那温摩也不好真为三皇子效力的!”古王妃重重一声冷哼,“你以为温摩能听她父亲的?!”“温摩不听父亲的,总会听阿娘的!”古夫人膝行上前,扶住古王妃的膝头,“从派人去接她们母女起,我的人便对那阿娘再三叮嘱,告诉她中原的妾室就是主母身边的奴才,我一句话能让她来,同样一句话就能让她走,她已经是对我俯首贴耳,不敢不听我的。只要我回到侯府,一定能把她攥在手心里,温摩不敢乱来。”古王妃沉吟。古夫人急切道:“这并非为我自己着想啊。眼下古家正逢多事之秋,人人避之不及,正缺个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侯爷深得陛下恩宠,若是肯为古家求情,纵然是数罪并发,古家也伤不了筋骨,不过是先忍一时之气,待风头过了,照旧是威世赫赫的古王府,万世不衰。”这话打动了古王妃。她沉吟半晌,“你起来吧,这事我还须再斟酌斟酌。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再赌气使性子,温岚现在可不止古家一条路,他有个当上将军的女儿,那是他替自己选的新路,你不能把他拉回来就罢了,可别把他往那条路上逼。”古夫人低头道:“您教训得是,我一定谨遵您的教诲。”古王妃摆了摆手,古夫人行礼退出来。回到房间之后,古夫人卑谦柔弱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不到底的沉静,像万年的深潭。其实当时她从温氏祠堂拂袖走人,并非一时气急,而是她手上只有那点筹码了——那就是她与温岚多年的夫妻情份。温岚肯上门求她回去,便表示这点筹码还有用。只是温摩不知到底给温岚灌了什么迷魂汤,温岚竟是怎么都不肯改立嗣女,两人再度闹僵。古夫人很了解温岚,如果没有旁的原因,单纯只因为温摩得了陛下青目获封上将军,就立温摩为嗣女,这件事情温岚不会做。温摩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彻底动摇了温岚原来对女子的看法。是什么呢?她现在还不知道,但等她回到侯府,一定会查个明白。丫环端了茶来,打断了古夫人的思路,古夫人接过茶,忽然觉出屋子里过分安静。原本温如不乐意一直避在古王府,说外头人都传她们母女俩被赶出来,让她抬不起头,便时刻磨着古夫人带她回家,古夫人的耳边难得这样清静。“小姐呢?”“小姐……出去了。”丫环答得有几分支吾,怎么能瞒得古夫人的眼睛?古夫人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搁,“说。”片刻后,一向雍容高雅的古夫人冲出了房门。*一辆马车疾驰过闹市,在枇杷庵后门处停下。后门处还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正是她平日里常用的那辆,另一辆玄底金盖,栏杆与车壁一色涂成深青色,饰以金质方络,上面刻着一朵盛开的杜若。杜若,又名姜花,正是姜家的徽记。能把这徽记用在马车上的,只有姜家的掌权人。——姜知泽!温摩为了从温如手里保住自己的嗣女之位,竟然真的把姜知泽约来了!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古夫人却险些晕过去。她双腿发颤地下了马车,顾不得仪态,深一脚浅一脚便朝庵内跑去。枇杷庵不大,尼众也不多,这是温家的产业,古夫人身为主母,每次来,主持都是带着尼众亲自到门口迎接,但今天庵内静得出奇,她一路进来,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只有一个原因——她们全被温如打发出去了!古夫人简直想把温如那颗空空如也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可有什么法子?温如纵然再草包,也是她唯一的孩子。枇杷庵的庵堂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一层供着菩萨,二层放着一座大铜钟,据说还是大央开国之际所留下来的,在京中甚为著名。古夫人一把推开庵堂的门。门内的人十分高挑,外袍窄袖修身,益发显得人身段修长,她本来正负手仰望着菩萨,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朝古夫人微微一笑:“夫人,您来了。”“温摩!”古夫人咬牙,“阿如呢?!”“阿如此刻自然是已经得偿所愿,躺在姜大公子的怀中。”温摩含笑,“放心,这事没有旁人知道,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姜大公子自会迎娶阿如。古家的亲外孙嫁给了姜家大公子,姜家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古家度过这次难关。您看,于公于私,我都算帮了您一个大忙。”“住口!”古夫人睚眦欲裂,“他们在哪儿?!”“自然是在后院。”温摩道,“这种事情,总不好当着菩萨的面吧?”古夫人翻身就要走,两扇门却“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了。“开门!”古夫人大怒,“给我把门打开!我是勇武府夫人,你们谁敢把我关在这里?!”外面毫无动静。古夫人霍地转身,怒视温摩:“让你的人把门打开!”“不行哟。”温摩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阿如妹妹会怪我坏她好事的。您也知道,上次我不小心坏过一次,结果差点儿就被全京城的贵妇贵女当场捉奸,啧啧,现在想想还有点害怕呢。”“阿摩!”古夫人脸上的怒气变成了一种哀凄,她抓住温摩的手,脸色煞白,双唇发抖,“算我求求你,你快把门打开,侯府嗣女的位置阿如不会再跟你抢了,我也不再跟侯爷赌气了,你是嗣女,永远都是!”“当真?”温摩露出欣喜的神色,“夫人你可得说话算话!”“绝无虚言!”古夫人急道,“只要你现在开门,我马上就带阿如回家!”温摩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不行,我说好了在这里替阿如把风的,不能放任何人过去。”“温摩!”古夫人几乎要发出一声尖叫,“你给我把门打开,不然阿如就要给你害死了!”温摩凝视着古夫人,眼中不带一丝温度,口里讶然道:“我这是成全妹妹的一片痴心,助她登上姜家的家主夫人之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能说是害她呢?”“姜知泽……姜知泽……”古夫人将这个名字说了两遍,底下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一咬牙,厉声道,“总之你再不把你打开,阿如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全算在你头上!”她说完,抓住门栓用力往里拉,可外面的人力气显然大得多,她的努力直如蚂蚁撼树,分文不动。可她疯了一般,像是意识不到这个事实,用尽全身全所有的力气,拼命想拉开阻挡在她与女儿之间的这扇门。“姜知泽是个凌虐成性的恶魔,对么?”温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凉凉的,不带一丝温度,每个字都像冰棱子一样扎进古夫人的耳朵里。古夫人浑身僵住。“外面都说他深情感人,但其实他的两任妻子都是横死,谁嫁给他都没有好下场,温如也不例外,对吧?”古夫人慢慢回身。温摩盯着她,一字一字,慢慢道,“你早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在古家打算让阿如跟姜知泽联姻的时候,赶紧把我从南疆接了过来,当她的替死鬼,对不对?”作者有话要说:跟拖延症战斗的第一天!今天是二合一的肥章哦!第87章 八十七古夫人的瞳孔放大, 表情像是见了鬼:“你、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然后她猛然变得狂怒,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朵:“你知道……你知道还故意把我的阿如送到他的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恶毒?!”她胸中恨极, 扑上去就要给温摩一记耳光, 手挥到半空,温摩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这句话我悉数奉还, 夫人。我做错什么了?我只不过是有样学样, 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而已。”“你疯了!你并没有怎么样, 你最终嫁的是姜知津!”古夫人狠狠挣了挣,却发现挣不脱,温摩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 她动弹不得,也越发愤恨, 尖声道,“是了, 是了, 难怪那一晚你没在姜知泽的房中, 我还以为是傅嬷嬷办事出了差子, 将你送错了地方, 原来是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即便是被下了药,你还是离开了那间屋子!”她脸上平时优雅温嫁, 最大的表情也不过是弯唇微笑,此时却是面目狰狞,仿佛恨不能扑上来咬自己一口肉。温摩盯着她。就是这个人。上一世, 她在姜家所受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是因为这个人。偏偏这个人平日里还做出一副温柔怜惜的样子,好像比谁都关心她,就在当初在古王府赴宴那一日,她也是一视同仁,嫡女庶女一样看待,赢得人无数人的称赞,然后,给她下药,把她送到房中,像一块喂给猛兽的肉,等待姜知泽的到来。然后开启她无尽的苦楚和黑暗,直到死亡让她解脱。就是这个人!温摩的手上用力,真希望捏住的不是这个人的手腕,而是脖颈!她想杀了她!杀了她!恨意与杀意在血脉中奔流汹涌,就像一张弓被拉到最极限。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控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已经明白,杀戮并非是战斗的唯一方式。“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父亲在南疆与我阿娘的事对不对?你在选他为夫婿之时,就已经把他里里外外全都查了个明明白白吧?你知道我阿娘在南疆等她,你知道他在南疆有个女儿,但他自己不知道,你便也闭口不提。若不是古王府想用温如去联姻,你会让这件事一直烂在你的肚子里,永远不会提起,对吧?”温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语气甚至能称是上温和,“而联姻的主意一出,你立马想到了可以用我来李代桃僵,所以才找发人千里迢迢去到南疆,又一路让人给我阿娘洗脑,为的就是让我和阿娘来到中原之后乖乖听话,任你鱼肉,是不是?”“是又怎样?!”古夫人怒道,“你们南疆女子人尽可夫,我就算把她接回来也是丢温家的脸,你们母女两个被人戳了这么久的脊梁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你能派上点用场,我怎么会去接你们这两个贱人?!我告诉你,你再不把门打开,一旦阿如有什么三长两短——”“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古夫人底下的话。古夫人捂着脸,整个人完全怔住了。“这一巴掌,是为我阿娘。”温摩捉住她的衣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她在南疆等了我父亲二十年,二十年间,有多少男子在她窗下唱过歌,可她没有搭理过任何一个,所有姐妹都笑话她蠢,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一直在等,她说她总会等到!”后来,她果然等到了,只可惜等来的并非是她心心念念的温岚,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古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敢……你敢……打我?!”“啪”,温摩反手又是一巴掌,冷笑,“就打你了,怎地?”这一次她松开了古夫人的衣襟,素来养尊处优的古夫人经不住这一下,整个人跌向一旁的香案上,被狠狠撞倒在地上,她尖叫:“你这个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古家不会放过你!温家也不会放过你!”“才挨了两巴掌,你就受不了了?”温摩慢慢地道,“你知道姜知泽会多少花样么?你知道有多少种法子能让一个人痛得恨不能去死,身上还找不到伤口么?你知道在那恶摩身边每活一天,要受多少罪么?!”温摩每说一句,古夫人的脸就苍白一分。温摩知道,这苍白显然不是因为她为曾经的陷害感到内疚,而是因为受苦的人换成了她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