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大楼处于花城的最中心,傍晚七点多的商圈比白天还热闹。老年人已经出动,在空旷地带跳起了广场舞。年轻人被挤进商场里,享受着金钱带来的满足和舒适。沈燃的目光在老年舞群体里看了几秒,漫无目的的移开,最后落在了对面的街边。一辆小电驴,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三十二楼望下去,她的身影已极小。纵然她的面目已经完全看不清,他却依然从那个小小身影里,看出了她的执著。手上陡的一烫,满了的水杯已经往外溢出水。他将将收回目光,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汇报搜查结果时,声音有些发颤:“我在网上查过,也打电话问过检察院的朋友,那个顶着‘许总’名头的,确然是冯有利。他在八年前‘顾氏地产’破产风波里,欠下一千二百多万的债务,被法院列为失信执行人名单,这么多年一分都没有还过。这几年他顶着他外甥的名字在外活动,三川公司名义上的法人,正是那个外甥。”她略略抱了些希望,继续道:“可是三川公司这几年,并没有因业务纠纷打过官司。冯有利应该还是吃了教训,不敢再妄为。”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辩解十分苍白,脸上开始绝望:“沈总,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三川背后的情况这么复杂……”沈燃打断她,问道:“和三川的一期合同走到了什么流程?”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忙忙道:“法务还在审核合同,我立刻让他们暂停流程。”她当即掏出了手机,等向法律顾问打完电话,方惴惴望着沈燃,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他冷冷道:“明天会有hr对你下发处罚决定。”抬腕看了看时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见客户。”—晚上八点半,车停在了江边。一道随着水波缓缓晃动的分节长廊,将岸边与江里的一艘游轮连接。游轮上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不但有花城最高端的渔港,还配套了酒吧、酒店等业态,娱乐休闲一条龙。蒙态公司已经有三两人站在岸边迎接,显示出了满满的合作诚意。沈燃从车里出来,转头的瞬间,一辆小电驴正停在不远处的江边。骑摩托的姑娘长腿踮地,摘下头盔,与他遥遥相望。游轮上的辉煌灯火照亮周遭江水,那亮光借由江水又投向了岸边。金波粼粼中,那个姑娘脸上的表情,与在五洲的楼下等他时,是一模一样的执著。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想起,在数年前一段短短的回忆里,有个姑娘其实有个牛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也并没有什么改变。—顾苗苗把小电驴停在了停车场的唯一出口,这样无论沈燃从游轮的哪个门出来,她都能顺藤摸车守到他。晚上十点的时候,老王打来了电话:“顾小龟,冯乌龟的行踪你打听了多少?你再慢吞吞下去,你信不信我带老伴去你们公司?”这话她信。王伯母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她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是王伯母拉着老王跨省追债,将她堵到了教室里,当着正在上课的老师和近百名学生的面,用一把不太锋利的水果刀自残,威胁她:“我家的钱你不还,你信不信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在那个血腥的画面里,她把她老爸的债务接过来,当场写下了四百万的欠条,才勉强让王伯母收手。过去七年,她虽然断断续续给老王还上了两百万,可王伯母但凡遇上她,一言不合就讨债,从来没有过犹豫。她相信,只要老王一鼓动,这位女斗士一定会握着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站在她面前,将过往的血腥一幕重演。面对老王的质问和威逼,她的回答略有强硬:“你别催我,我正在河边,要是一时想不开跳了河,对你没有半分好处。”老王的声音有些许缓和。他在电话里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我老伴的糖尿病,又严重了。我想带她去协和医院再看一回,手里没钱。”老王曾经也是跺一脚、花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意气风发的时候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红粉知己遍布花城内外。谁能想到,到老到老却伪装的像是一个痴情种。他的脆弱只显现了一瞬,又立刻恢复了凶巴巴:“你要是找不着冯乌龟,就去找那夜你撂倒的那小子。我看你俩像是认识,他和冯乌龟走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老乌龟的下落!”顾苗苗往江上的渔港方向看过去,整座渔港除了底座,皆是透明的玻璃幕墙。里面人头攒动,灯光耀眼,却看不清谁是谁。沈燃不知在哪个包间,也不知沉浸在怎样的觥筹交错里。她在电话里应付着老王:“我知道,我在想办法。”老王给她出主意:“我们也不让你难做,你只要说出那小子的住处或工作单位,我们捉龟大会全员杀过去堵他。”捉龟大会里的人见识了太多的人性,也经历了太多的人生。除了那些跳楼跳河以及半途放弃的,能留到如今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锻炼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和超强的执行力。她急忙制止:“不要乱来,也不许派人盯着我。我会想办法,不要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老王执著道:“你给个准信,多久能问出冯乌龟的下落?”她支支吾吾,最后咬着牙回答:“十天,最晚十天给你答复。实在不行,我想办法给你筹钱看病。”老王的电话挂了没多久,她的姐们儿白芷又来了电话。白芷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懒洋洋:“你昨夜怎么没来取饭?我等了你半宿。今天中午吃的什么?”顾苗苗:“泡面。”白芷有些苦口婆心:“又吃泡面?你姐姐我是个厨子,你却跑去吃泡面。你正经买一份午饭花不了几个钱,身体才是第一位!”顾苗苗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我遇见了沈燃。”白芷停顿了一阵,仿佛没想起这个名字代表着谁。足足十秒后,表达了震惊:“不!是!吧!”她正想着怎么表述,白芷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发过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在哪里遇上他的?你和他说话没?他什么态度?她无言以对,声音很是郁郁:“我先给他倒了茶,后来直接撂倒了他……”白芷一阵沉默,想象不出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发展过程,许久之后才试探问道:“你确定是他?或许是你认错了人?”顾苗苗过去把陌生人错认成沈燃的情况,的确发生过几回。有人是背影相似,有人是走姿相似,有人甚至是发型相似。每每她绕上前偷看正脸,才发现错认的不是一星半点。“这回不是……他也认出了我。”她喃喃道。电话那头的白芷似是叹了口气,最后道:“忘了他吧,你过去做的一直很好,不要因为他的出现乱了方寸。”白芷话刚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白小愉软糯的声音:“干妈,我想你,你这两天怎么不来看我?”她被这两母子的轮流关心,渐渐温暖起了心绪。她再逗着白小愉说了两句话,不舍的挂了电话。时间渐渐到了夜里十二点,河岸边上行人已极少。渔港的停车场里,各种豪车缓缓驶出来,预示着上半场的应酬结束,很可能要开启下半场。顾苗苗当即打起精神,仔细望着缓缓开出的车辆,企图在其中寻找一列熟悉的车牌号。约莫一刻钟后,停车场一道出闸口抬了杆,一辆宽大的路虎倏地开出,一闪而过的车牌号,正正是沈燃的那辆。她拎着头盔骑上小电炉就追了出去。第4章顾苗苗刚刚拐了个弯,却见那辆路虎停在路边,开了一侧车门,不知在等待什么。她的电驴轰的开上去,停在马路牙子边上,就从驾驶室出来一个男人,对着她蹙着眉:“怎么才来?”“呃?”男人催促:“我看看你的证。”“呃?”她的手不由自主探进内兜,脑中却还不清楚,她要展示什么证件。游轮通往岸边的走廊人声渐大,远处似有人催促。男人便不再纠结她的证件,目光落在她的小电驴上时,又蹙了眉头:“你这电动车这么大,怎么放进后备箱?你第一天干代驾?”代驾?她虽然依旧怔忪,可目光已下意识往路虎车里望进去。车灯亮起,一个青年闭眼靠坐在后排,眉眼绯红,是饮醉酒的模样。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了他的唇角。那里有一块极轻微的青紫瘢痕,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恢复的几近于无。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更像是情侣间调情时留下的痕迹。她的灵台瞬间清明,唯恐自己失去了机会,立刻伸手把后备箱一抬,箱门弹起来。她一边要扛她的小电驴一边急忙忙解释:“不小不小,路虎后备箱大,能放进去电动车。”电动车纵然小,也是上百斤的重量。她刚刚提到半空,就用尽了力气,巴掌脸涨红一片,却紧咬牙关不愿松手。男子只得上前替她提起电驴尾巴,合力往后备箱一塞,堪堪放下。她轻轻将后备箱门落下,麻利钻进了车里。男子看她态度尚算敬业,便又弓着身子叮嘱她:“地址你知道吧?app上留的详细。”她不敢多说,只嗯嗯两声,已经准备要点火。那男人便转头看向后排的沈燃,抬臂挥手:“沈总,路上小心,到家之后来个短信。”沈燃极低声的哼了声,看起来已快不省人事。车开始点火,错开前方的车辆,缓缓往道路中间驶去。又有个人从游轮走廊里出来,站去路边,问那男人:“怎么找的代驾,不直接送沈总回家?”边说边往车里看去,大有要将顾苗苗揪出去、好亲自相送之意。顾苗苗的心咚咚直跳,当机立断关上玻璃,将外面的窥探和声音全部隔离,脚下一踩油门,车身倏地开了出去。—前方的路连绵不绝,没有尽头。车灯已熄,路灯的光亮顺着挡风玻璃投射进来。后视镜里那个青年一声不响的靠睡在座位上,斑驳光影印在他雕刻般的脸上。他醉酒的时候,面上神情反而没有那样的冰冷,有了他年少时的温和。顾苗苗没有想到过,她过去八年里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在这个夜晚,被她连人带车一条龙的偷到了手里。她开始起了慌乱。她冒充成代驾,那么真代驾必然在不久之后出现。到时候甲乙双方一碰头,她这个中间商立刻露馅儿。一人一车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清不楚的被人领走,后面势必会有报警一环。她几乎能预见,最多一个小时,就会有大批的警车将她重重包围,警犬与警笛呼啸不绝,先从气势上把她压垮。手机铃声来的极快,一声又一声。后视镜里的沈燃睡的深沉,没有丝毫意识。当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她将车停在路边,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身边的青年闭着眼,鼻息中是浓浓酒意。手机铃声带振动,在他的西装裤兜里持续不停,和她今晚守他的行为同样的执著。她缓缓用两根手指夹出了他的手机,望着闪亮的屏幕打定了主意。等接了电话,就对那一头回复她是沈燃的亲戚,说他已经被送回了家,让他们不用担心,更不要没见识的去报警。她果断按下了接听标志。“喂……沈总,您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声音焦急而慌乱。她蹲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刚刚要按腹稿胡诌,一只干燥而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连同手机一起送到他脸颊上。酒气醺醺里,沈燃闭着眼,隔着顾苗苗的手握着手机,对着电话另一头低哼,语不成调。过了许久,仿佛才找回了语言,慢吞吞的、多次重复着:“到家……刚到家……刚到家……”那头又确定了好几次,终于放下心,挂了电话。车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马路中央经过的疾驰车辆发出低频的行驶声,带着催眠的魔力。顾苗苗望着沈燃,屏住呼吸,一个字都不敢说,心中祈求他重新昏睡过去。他却半了睁眼,隔着一排浓密的睫毛,目光恍惚的望着前面的靠背。足足几秒后,他缓缓转首,将目光定定的聚集在她脸上。她咽了口唾沫,向他咧出个难看的笑,压低了声音:“沈总,好巧……”车内安静,只有车道上疾驰的车辆传进来低频的行驶声。后排座上醉酒的青年,半睁着一双怔忪的眼睛,看了顾苗苗足足有十秒,松开手机,忽的向她探出一只手,捧住了她的面颊。他指腹微动,在她脸上似有似无的摩挲。这种触感有九成的陌生,只在很久很久以前才发生过。那时候有个青年每逢把送她回到家门口,总会抬手轻抚她的脸,然后低声道:“快进去,外面黑。”那段记忆原本很模糊,此时却忽然在她脑海中显现。她紧紧盯着他,几乎怀着一丝她不敢去想的期盼,等待着他开口。他喉结滚动,声音极其沙哑:“别闹。”收了手,重新转回了头,盯着面前的座椅,眼眸半眯不再说话。她忍了许久,向他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皮。再移开时,他双眼紧闭,呼吸悠长。-在权衡了存款余额和这个月要还出去的债务后,顾苗苗最终还是放弃了把沈燃送进酒店的念头,把车开回了“花墅豪廷”附近,停在离入户大厅两百米之外的偏僻小道。整个小区地处四环之外,依山而建。从外望过去,小区静谧而祥和,像一座石雕的母亲头像,温柔注视着所有。十五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顾苗苗的母亲和外公外婆的生命,她继承小区的一座独栋别墅时,还十分不喜欢这里。别墅的入住率低,最开始的两年,顾苗苗在小区里常常看不到几个人影。那时候顾爸爸的生意已经不容小觑,不是奔波在出差的半途,就是醉倒在应酬场上,她想要见他一面还要预约。沈家是十年前搬进的小区。沈妈妈有一回走错了路,片区保安一时大意没看见,沈妈妈便长驱直入站到了顾家门口。那时苗苗刚刚回到家,保姆却不知去了哪里,她站在门口进不去。两厢里打了个照面,顾苗苗第一眼确定了沈妈妈满脸的亲切感不似伪装,第二眼就盯上了她手里的那满满一兜的菜。等沈妈妈回到自家别墅的那一片时,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自此,儿子出国留学、丈夫忙于工作的三旬妇女沈妈妈和快十四岁的顾苗苗成了忘年交。沈妈妈逢人便提她是“老沈家的儿媳妇儿”,她初初还有些少女的扭捏害羞,时间久了,便也皮实了,当人儿媳妇儿当的很是理所当然。小区的保安喜欢逗她,每每她放学扛着画框去沈家蹭饭时,保安总要问她:“你是谁啊?你找哪家人啊?”她总用震惊的目光望着他们,强调着:“我可是老沈家的儿媳妇儿,你们竟然不知道?!”沈家的存在,令苗苗对这片冷冰冰的别墅区生出了很多的感情,可只持续了短短两三年,这一切都破灭。—暮春的夜里飞虫缭绕。顾苗苗从家里拿来了蜂蜜水和薄毯,还有一盏小小的紫外线灯,摆在车边上。沈燃睡的深沉,还不知道他今夜已落入歹人之手。她扶着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喂他蜂蜜水。他在醉睡中,下意识的缓缓吞咽。偶尔她掌握不好速度,他吞急了,发出连串的咳嗽声。好几回她都以为他要咳醒,然而等他咳停后,他又继续闭眼昏睡,一定都不闹腾。她扶着他在后排缓缓躺下,把薄毯盖在他身上。车里的灯光已熄,外间路灯的光线打进来,他微微蹙着眉头,仿佛背着的那些过往压的他不能展颜。她的食指下意识在拇指指腹上描绘他的轮廓。已经过了八年多,他的相貌其实有很大的变化。他脸颊瘦削的仿佛刀刻斧凿,双眼不再时时含笑,睫毛一垂,就把所有的城府遮挡。只有眉心那个疤痕,经过这么多年,还固执的停留在那里,没有怎么淡去。她的手指虚虚浮在他眉心旧疤上方,顺着他直挺的鼻梁而下,最后落在他唇角的新伤上。伤处结了一道浅浅的疤,周遭稍微有些淤痕。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消失。她摩挲着那个淤痕,一个迟了八年的道歉几不可闻在他耳畔响起:“对不起……”第5章清晨的花城凉风习习。顾苗苗踩灭烟蒂,捎带把脚下的一堆烟头清理过,扒拉着车门往车窗里看进去。没有动静,沈燃还在睡,盖着她的碎花毯,胸膛缓缓起伏,有些岁月静好。她搓了搓脸,打起些精神,前去小区附近的一个早餐店,买了几根油条和两杯豆浆,提溜着往回走。她在他的车边陪了他一夜,她想的很清楚。等他醒来后,她只向他打听冯乌龟的下落。除此之外,不做纠缠。欠了别人金钱上的债务她能还,欠沈家的人情债她此生都无望弥补。说千万遍“对不起”也于事无补,不如昧着良心放手,也算是解脱。他昨夜接电话时短暂醒来,用温柔的口吻让她“别闹”,他可以醉后错认人,她却不能当真。如果他真的认出她来,他哪里会说“别闹”,他怕是要说:“小子,别跑!”白芷半夜曾经给过她电话,电话里劝她,一切都已经过去,要向未来看。白芷自认为很了解她,在这件事上却错看了她。她何曾需要劝,她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她的步伐很笃定,带着与二十四岁不相符的沉稳。等她拐过一道弯,目光往前探去时,视线的尽头空荡荡。那辆停了一整夜的路虎,连车带人一起消失。只有一盏小小的紫外线灭蚊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后备箱里的小电驴。-建筑师是个苦逼的行当。在行业盛行时,圈里有句话:三年买车,五年买房,十年买棺材。现在行业紧缩,前两项慢慢不可能,“十年买棺材”却已经提前到了七年。甲方出的设计费越来越少,要求越来越高,图画的越来越多,建筑师秃头的比例越来越高。早晨十点,顾苗苗把昨晚没及时完成的一张图画完,传给张总监后,躲去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醒神。还没等喝一口,一位甲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小顾啊,洋房除了一楼,其他楼层所有卧室,我们都想加上露台……”这种随时变动图纸的情况都是日常。她照例提醒:“如果加了露台,户型就得跟着变动,采光面和私密性也要跟着受影响哦。”甲方笑道:“没错,所以麻烦你在采光和私密性不受影响的前提下,把露台加上去哦。辛苦你啦……”甲方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苗苗只得应下,心里想着怎么实现甲方爸爸的新要求。刚挂电话,手机微信又是一阵响动。她被拉进了一个“文旅项目组”微信群,里面全是五洲-朔建的项目组成员。群里很快有人说话。朔建张奔力:[今天下午能不能再开个短会,讨论一下扩初设计的关键点?顺便把朔建盖过章的战略合作协议送过去。]五洲胡一舟:[可以,下午两点,五洲24楼小会议室。]张奔力打出一个“ok”的手势,同时在朔建的工作群里发出问题:[下午谁跟着我去五洲?]群里静悄悄,没有人吱声。图都画不完,谁愿意干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一秒钟后,张奔力的微信震动一声。顾苗苗:[我和总监一起去。]—下午两点,甲乙双方的碰头小会按时开始。不同于昨日的项目启动会,这次已经跃过概念设计和方案设计,提及了初步设计。初步设计就是方案具体到实际工程的第一步,与水暖电、结构等专业互相协商,首次解决方案在落地过程中需要提前预估的主要问题,比如交通流线、建筑分区等。一涉及细节问题,甲乙双方开始出现分歧。五洲控股是才成立一年多的新公司,整个公司内部,不但中高层派系林立、互不相让,就连底层员工也都是最新招聘,素质良莠不齐。五洲的这位设计部经理胡一舟博士才毕业,提及的理论一套一套,每一项听起来都挺美,可牵扯到后期工程建设,至少会超出两亿的预算。张奔力心里一阵唾弃,隐晦提醒胡一舟:“胡经理的建议很好,集团又全力支持该项目落地,只要资金到位,我们就能完美实现胡经理的想法。”胡一舟瞧不上张奔力这种正话反说的油腻,板着脸不接话。张奔力转头看着顾苗苗:“你说一说你的建议和意见。”开始打美人牌。顾苗苗能说什么,朔建提出的各项计划,都是项目组内部多次讨论的结果,她自然没什么异议。她向胡一舟投去一眼,对方脸上据理力争的神情微微敛去,却带了些揶揄:“顾工也可以谈一谈你的想法,权当学习。”昨天的项目启动会,这位貌美设计师站在台上的模样,众人还历历在目。虽然讲的没有出错,可那个小颤音就大煞风景,像个才毕业的学生,实在难当大任。张奔力立刻补充:“the icecream girl,哈神金口亲封的‘甜筒女孩’就是她,这一行没人不知道。”哈神,本名扎娃哈维德,因在当代建筑领域贡献斐然,被行内称为“哈神”,相当于神一样的存在。当代二十年以来全世界的重量级建筑,有近七成都出自哈神的金手指。五洲的几个人齐齐惊呼:“真的?你没骗我们?”顾苗苗有些汗颜。她得来这个称号,源于她大二时在一家德资建筑设计事务所实习,她吃甜筒时,一滴奶油落在了一张图纸上。彼时老板正在一个投标现场,手里临时缺了些资料。她悄悄通过手机与老板视频,把一些资料展示给老板。没想到的是,她在手机这一头展示图纸的过程,正被同步投影到硕大的屏幕上。那滴奶油举重若轻的一落,众目睽睽下,正好落在图纸上最需要修改的地方。于是,就那般戏剧化的,实习的公司拿下了那个项目,当时哈神就在现场。后来哈神在欧洲行业峰会发言时提到这一幕,随口说了一句“the icecream girl is so amazing”。能被哈神夸一句,若厚着脸皮来论,那相当于间接成了哈神的弟子。自此,江湖上有了顾苗苗的传说。国内外各大建筑设计和mba的专业书上,不但记录了此轶事,还配了顾苗苗举着甜筒、面有怔忪的那张照片。那年她才十八岁,留着一头柔顺长发,清纯的要命。能被哈神留意,除了滴奶油的戏剧性一幕,还因为当时的东方美。时过境迁,岁月抹去了她身上的清纯认真,将她打造的与写字楼里每个油腻白领没太大区别,与莘莘学子们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形象已经相去甚远。经过提醒,众人稍稍能把她和书里的人对应起来,也不过是她唇珠上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痣。无论是她十八岁还是二十四岁,她的唇角都含着些人人都吃了她家饭的娇嗔任性,凭添几分鲜活。青年们收了脸上的不屑之色,怀着期盼的神色看向她。顾苗苗没有发表什么高见,她红唇轻启打太极:“这个分歧的落脚点,终究都是用钢量多少的问题。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向沈总汇报,看在后期土建过程中,公司会给多大的预算弹性。”说了等于没说,然而双方僵持不下,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胡一舟退出会议室去打电话,隔了一阵进来,招呼大家:“沈总正好在办公室,我们一起去请示。”电梯缓缓往上,出了电梯就是三十二楼。一行人在前头走,顾苗苗渐渐到了队尾。胡一舟悄声问她:“你竟然是 the icecream girl,甜筒女孩?我读研的时候,我们整个宿舍都拿你当女神。凡是有你当案例的书,人手一本。”顾苗苗弯了弯唇角,并不接话。片刻后,她包里的手机嗡嗡一响。此时离副总经理办公室只有几步之遥,胡一舟抓紧时间:“加我,找时间我一定要把你带到我那几个同学面前,让他们看看活生生的你。”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十日辰的预收文《你闻起来那么甜[吸血鬼]》一句话简介:吸血鬼馋我身子文案:作为一只对血液的质量吹毛求疵的末代吸血鬼,尘逝再一次饿晕了,老管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终于几个闪身,消失在暗夜的城市中。尘逝抱着胸,垂头望着脚边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冷声道:“你凑过来。”黑暗中仍能看到小女孩晶亮的眸子,尘逝等了许久,见那小姑娘仍一动不动,便翻了个白眼,一个闪身倾身上前。“噫。。。你可真臭。。。我从不吸三天以上不洗澡的人。”说着,他环顾四周,一脸嫌弃,“这里可真脏,你要不要跟我走?”小姑娘望着他伸出的那根惨白且修长的手指,愣了愣,就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多年以后,娇俏的姑娘一脸冰冷,戒备的望着凑上前的吸血鬼,“尘逝,你离我远点,我是不会让你吸我血的。”尘逝凑近,贴着小姑娘的细长的脖颈,鼻尖轻轻的摩挲着那滑嫩的皮肤,声音喑哑,“乖,让我亲亲。”第6章众人先在五洲副总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等待,半小时后,才被秘书请进了副总办公室。沈燃正坐在电脑面前发邮件,神情肃然。他已经换了另外一套亚麻色正装,不再是昨天的深色西服,随时保持着职场上的良好形象。他没有询问双方的纠结点,径直道:“有个新消息,正好通知大家。文旅项目整体预算下调30%……”张奔力和顾苗苗不由交换了眼神。没想到昨天才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今天就有大改变。整体预算大幅下调,前期方案只怕要全部推翻,设计费用也会跟着缩水,真真是个坏消息。甲乙双方的争执点自动消失,在场众人一片沉寂。张奔力抓紧时间提议:“沈总什么时候有时间,双方公司再碰个头,重新捋一捋新预算下的新需求。”沈燃在手机上看了日历,道:“只有五一之后再约,‘巴姆文化‘基调可以不变,贵公司再提几套精简方案,节后再商讨。”张奔力只得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要随着胡一舟等人一起退出去。顾苗苗趁机道:“我……还有些事要向沈总汇报……”张奔力不明白自己下属员工,有什么事情要越级向甲方高层汇报。便是要打小报告,也没有这种明目张胆的打法。顾苗苗只得道:“要向沈总请教控制预算的经验……”张奔力眉头一挑,完全不信她的鬼话。可见沈燃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他只得先行离去。-办公室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一门之隔的刘秘书在接电话,替沈副总处理着一些公务。沈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电脑屏幕上,仿佛不知道他眼前还坐着个姑娘。顾苗苗没有兜圈子:“沈总,我今天来,第一是想取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