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用了个午膳,带上检验箱跟口罩,她在琼芳的陪同下前往皇宫最北边的神武门。琼芳是外头来的,不比崔乔、李连鹰等宫人,要出去还得去张德妃那里求对牌,带她就省事多了。到神武门的时候,毓景帝已经到了。他脱下了明黄的天子服饰,换上件青缎直裰,未戴冠,满头长发在头顶梳成个丸子头,用根青色缎带束起来。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前提是别开口,一开口就让人想抽他大耳刮子。“你这是穿的什么腌臜玩意儿?朕的眼睛都要给你丑瞎了!”庄明心:“……”她上身宝蓝对襟短衫,下头墨绿百迭裙,短衫是方便活动的窄袖,穿成浅交领模样束在百迭裙里。既利落,又耐脏。要是穿不耐脏的料子,还是叫人制作围裙,时间上压根来不及。她懒得跟他掰扯这些,只淡淡道:“要不还是臣妾自个去吧?”“臣妾怕皇上再像上回见到刘香儿尸首时那般,吐啊吐的吐个不停,打扰臣妾做正事儿不说,恐会惹安宁大长公主不悦。”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普通侄儿如此行径,姑母只怕当即就拿大扫把撵出去了,可毓景帝他是普通侄儿么?非但不能撵,还得赶紧请太医,否则万一有个龙体有个好歹,那可就罪过了。人家死了亲闺女的当口,这不净给人添乱么?毓景帝:“……”自个这是被嫌弃了?好个婉嫔,简直是狗胆包天!他立时就要来个“暴怒”,然而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狡黠眼神,当即就憋了回去。才不上当呢!已答应安宁小姑母的事儿不能毁诺,所以必定要放她出宫的,自个本不在“邀请”之列,这一“暴怒”,可就不好意思再跟着了。“哼,朕先前是不防备。”他辩解了一句,然后得意的说道:“这次朕叫人准备了薄荷香袋,觉得恶心时就闻一闻,必不会再吐。”庄明心扯了扯嘴角。天真,以为只有臭味?等你见到心、肝、肺、肠子以及白花花的脑浆的时候,但愿还能得意的起来。*两人坐上一辆市井中常见的黑漆平头马车,前后由换上便装的禁卫军跟锦衣卫护卫着,穿街过巷的往位于东华大街东首的汪府而去。自打登基为帝后,毓景帝除了去岁出宫吊唁仙逝的伯祖父外,这还是第二回出来。他将车帘挑开条缝,颇有些新奇的朝外张望着。庄明心却兴趣缺缺。她虽出身世家大族,但因父母先后夭折了两对双胞胎,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把她充作男儿教养后,她们这第三对双胞胎才活下来。因得来珍贵,又觉充作男儿委屈了她,父母万事都只由着她,故而她比同等出身的男子都自由许多。满京城没有她没跑到地儿,没有她没看过的景。说句犯忌讳的话,就算现在立时挂了,也不枉她来古代走这一遭了。“那是细犬?”毓景帝突然伸手指着外头,激动的问庄明心。庄明心探头瞅了一眼,见一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牵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嗯。”,她应了一声,又不屑道:“品相比臣妾那条差远了,训的也不行,最多就抓抓野鸡、兔子,野鹿、獐子这些就别奢望了。”庄明心有猎犬的事儿,毓景帝一早就知道的,只是这会子听说她那条比他眼馋的这条还要好,立时就心痒痒的不行。他试探的说道:“你亲自养大的狗,扔给别人只怕不放心吧?要不,回宫的时候把它接上?”还有这等好事儿?庄明心只觉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头。她早就在筹谋将“将军”弄进宫的事儿了,只是猎犬不同于宠物猫狗,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去求张德妃也无用,她必不肯担这个干系。郑太后那边,她也无甚体面,开不得这个口。狗皇帝倒是能做主,但万一他要求用侍寝来交换,反倒陷入两难。谁知今儿才一出宫,难题就不攻自破。果然好人有好报,才帮刘香儿找到了谋害她的凶手,福报立马就到账了。她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露出个浅淡笑容来,微微垂了下头:“多谢皇上开恩,将军若是知道了,必定十分开心。”“将军?”毓景帝挑眉,“你的狗叫这个名儿?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武将们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庄明心才不怕呢,这名儿还是祖父给起的。祖父说了,文武天生不对付,不合才是对的,若“沆瀣一气”,御座上的皇帝就不放心了。如同内阁三位阁老一样,哪来那么多深仇大恨,大半是争给皇帝看的,小半才是为着自个利益。☆、18毓景帝陪婉嫔一同前来的消息,别说汪家无从知晓,就是安宁大长公主也被蒙在鼓里的。所以,当他自停在汪家二门外的黑漆平头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惊坏了好些人。“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诸人忙上前磕头行礼。不多时,内院得到消息的安宁大长公主与驸马爷韩麟也忙赶了过来。若换作平时,安宁大长公主必定要说毓景帝几句,并立时安排人将他送回宫。但她现在一心只想确认闺女的死因,没这个心力关心旁的。吩咐了公主府的长府官一句“好生服侍皇上”,便亲自引着庄明心往后头玉馨郡主跟郡马汪承泽的院子而去。毓景帝也不以为忤,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跟了过去。*汪承泽是汪府长房长孙,他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后头,是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正房面阔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庄明心随口感慨了一句:“宅子挺大的,比我在娘家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京城寸土寸金,一套七进的宅子,高达十几万两。饶是庄家这等一流的仕宦之家,至今也只买得起一套。就这还是倚仗祖宗们积攒下来的家底。毕竟家族大了人口就多,婚丧嫁娶迎来送往的,所费不菲,每年盈余有限。其实当初她也有过拿香皂、玻璃以及水泥赚银钱的想法,也隐晦的跟祖父提过一嘴。不过被祖父给拦住了。说自家银子够花,没必要去出这个风头。毕竟他是内阁首辅,一举一动都惹人注意,上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她成日忙着验尸查案,无甚花钱的地儿,也无甚花钱的工夫,也就作罢了。安宁大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再无旁的言语。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庄明心也就没再闲聊,径直进了院子。院子里一片缟素,东西两边的灵棚里坐满了女眷,个个作悲痛欲绝状,设在正房明间的灵堂里也不时有哭声传出来。旁的不说,玉馨郡主的身后事办的还是相当体面的。庄明心从琼芳手里接过检验箱跟装口罩的布袋,对她道:“你留在这里等本宫。”“奴婢是跟来服侍娘娘的,怎能弃娘娘于不顾?”琼芳连忙出言反对。庄明心哼笑一声:“你跟着只会帮倒忙。”琼芳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的事儿,顿时不再吭声。要知道那会儿她可是吐了个昏天暗地,险些将胆汁给吐出来,可不就是帮倒忙?庄明心提着检验箱才要往里走,又顿住脚步,对安宁大长公主道:“大长公主殿下也请留步。”亲眼看着自个闺女被开肠破肚剖心挖肺,实在太残忍。安宁大长公主才要张口,就被驸马韩麟拉住了胳膊,他道:“就听婉嫔娘娘的吧,咱们在这里等。”说完,他又看向庄明心,拱手一鞠躬,恳切道:“还请婉嫔娘娘多费心,务必查明小女死亡真相,韩某在此先行谢过。”庄明心忙侧了侧身,堪堪受了个半礼,嘴里:“驸马爷折煞我了,很不必如此。”随即又道:“请大长公主、驸马爷放心,能力范围内,我必定会竭尽全力。”能力范围外的,她就没办法了,毕竟她也不是万能的。*“见过婉嫔娘娘,娘娘吉祥安康。”玉馨郡主的尸首,已事先从灵堂移至东次间,庄明心才进东次间,就见大理寺的王稳婆跟刑部的周稳婆齐齐向自个行礼。周稳婆她打交道不多,但大理寺的王稳婆她是再熟不过的。她先前给自个打过不少下手,自个也教过她不少基本的验尸知识。王稳婆是个会来事的,行礼完立刻凑上来,满脸堆笑道:“恕老婆子眼瞎,以前竟没分辨出娘娘跟二姑娘来,真是该打嘴!”说着,还真轻抽了自个嘴巴一巴掌。庄明心嘴角抽了抽,还真别说,庄静婉这谎话一撒,还真给她帮了不少忙。她哼了一声:“若轻易能被你们瞧出来,我们姐妹也忒失败了些。”随即,她一本正经的问王稳婆:“确定是溺死?”王稳婆虽分不出婉嫔跟庄二姑娘,但却知道这俩忙起正事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忙道:“全身无外伤,口鼻处有泡沫,嘴里有泥沙,眼睛内有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发绀,腹部膨胀……这些典型的溺死征象娘娘跟二姑娘曾教过老婆子,老婆子记得可牢了,再没错的。”一旁的周稳婆不甘被王稳婆抢了风头,忙插嘴道:“老身复核过,的确如此。”庄明心点了点头,将检验箱放到高几上,从口罩布袋里取出三只口罩跟三幅手套来。递给王稳婆、周稳婆各一套。自个那套穿戴妥当后,走至停尸的木床边。尸体平躺在木床上,因淹死之后不久便被打捞上来,这会子尸僵重新在身体底部形成。她先翻了翻她的眼皮,确认眼睑有出血点,又仔细查验了下她的口唇部,确认没有任何机械性损伤(外力造成的损伤)。从检验箱里拿了工具,撬开她闭合的牙列,瞧见里头的确有泥沙。又检查了一番她的颈部,发现颈部毫无任何机械性损伤痕迹。然后又去检查她的手指,指甲的确发绀。庄明心抬起她的胳膊,眼睛凑到指甲内打量,又取来镊子拨弄一番。心中就是一沉。手上没有抓握泥沙和水草的痕迹。正常来说,溺死的人,慌乱之中会手脚乱蹬,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故而多半会留下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但玉馨郡主的指甲太干净了。这种情况,她前世曾遇到过,死者是被人打晕之后扔入水中淹死的。人晕过去之后呼吸仍在,所以会口鼻处会出现蕈状泡沫,口腔乃至气管里会有泥沙。但因为昏厥的人失去挣扎的能力,所以指甲内不会有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如此,倒简单了不少。她先检查一遍全身,看没有外伤导致的晕厥。若没有的话,再剖开胃部,看胃里是否有导致晕厥的药物即可。剖腹之时,顺便确认下肺部是否水肿、心脏左右两室是否颜色不一致。如果以上都确认无误,那么开颅确认颞骨岩部是否出血这一步就可以省了。实在是没有电动开颅锯,得用铁锯吭哧吭哧的一点点剧开颅盖骨,着实费劲。说干就干,她立时动手翻动身体,仔仔细细的将尸体外面全部查看了一遍,包括头皮,都用手仔仔细细的摸过。确如王稳婆所说,全身无外伤。然后她取出解剖刀,利落的一字划开胸/腹部。里头的器官顿时暴露出来。周稳婆哪见过这个场面,惊的连退三四步。早就司空见惯的王稳婆立时挺了挺胸/脯,由衷的为自个骄傲。庄明心头也没抬,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们这些有的没的。她先查看了下肺部,果然有水性肺气肿现象,表面有红色溺死斑,摸起来有捻发感。心脏也呈现左右颜色不同的状态。剖开胃部之后,发现里头充满溺夜(水)。到这一步,已经可以确认玉馨郡主是溺死了。随后她取来银针试了试,银针并未变黑,证明里头并未有古代最为流行的毒物——砒/霜。只是……她抽了抽鼻子,似乎在扑鼻的酒味之外,还闻到了一些别的味道,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于是她摘了口罩,凑了过去,准备好好闻一闻。“你摘掉口罩做什么?”突然东次间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人随声至的毓景帝刚想催促她戴好口罩,免得被尸气所伤,眼睛就瞧见了木床上胸腔大开的玉馨郡主。他两眼一翻,就往边上倒去。“皇上!”,高巧一下扑上来,想将人接住,奈何他身材瘦小,根本扛不住个头高挑的毓景帝。两人叠罗汉一般,齐齐的往地上栽去。庄明心:“……”她真傻,真的。单知道拦住琼芳跟安宁大长公主,却忘了拦住毓景帝这个拖油瓶。没有任何犹豫的,她脚步飞速滑过,两手分别搭上高巧跟毓景帝的肩膀,给一下拽了起来。然后迅速将他们往屋外一推,嘴里道:“护驾!”外头一阵兵荒马乱,但并却未有“扑通”声传来,应是没翻车。打发了“闲杂人等”,她又回到尸体前,重新凑了过去。食物未消化殆尽的味道,酒精的味道以及湖水的味道,经过大半天的发酵后,可想而知有多销/魂。在这销/魂之中,还得去分辨那种引起她注意的特别的味道,是相当有难度的。好在过去的十六年中,能引起她注意的特别的味道不多。边闻边扒拉记忆,约莫两刻钟后,她脑中灵光一闪,有了答案。此乃曼陀罗花粉的味道。曼陀罗花粉有致幻作用,服用过多的话会导致晕厥,古代麻沸散其中一味药材就是曼陀罗花粉。之前大理寺出过一桩用曼陀罗花粉骗财骗色的案子,事后她特意找药铺买来一些研究了一番,打算试制“真言剂”来着。谁知还未付诸行动呢,就被庄静婉坑进了宫。☆、19院子里,安宁大长公主、驸马韩麟与汪家人分坐东西两侧,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架势。汪家人此刻内心颇有些紧张。特别是汪老夫人,这段天降的“孽缘”,已然害死她嫡亲的外孙女,若真的验出是人为,那她的嫡长孙也保不住了。老人家哆哆嗦嗦的捏着手里的佛珠,边转动边念经,妄图祈求满天神佛保佑她苦命的孙儿。而安宁大长公主与驸马韩麟,则持相反态度。悲痛欲绝之余,迫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女儿是死于意外。这也是大多数死者家属的心态,古今皆如此。两边目光都聚焦在明间大门那挂雪白的门帘上,若目光有温度的话,门帘只怕已被灼烧出数个大洞。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门帘总算被掀开。提着检验箱的庄明心,带着两个稳婆走了出来。众人“呼啦啦”的全站了起来。虽无人开口询问,但显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倒是主理治丧事宜的汪家二奶奶连氏,伶伶俐俐的带着一串手上捧了脸盆、香胰子跟巾帕的丫鬟迎了上去。她蹲身行礼,说道:“请娘娘净手。”这可是瞌睡送上了枕头。布手套隔脏效果太差,庄明心弄了一手的黏糊,虽用草纸擦拭了一番,但效果有限。这位庄静婉的闺蜜,倒是个极会讨巧的。“多谢汪二奶奶,你有心了。”领了人家的情,庄明心也不吝啬赞美之词。香胰子是用猪胰脏混合豆面、香料制成的,清洁力自然比不上香皂。她连洗三遍,才彻底将手洗干净。接过汪二奶奶亲自递来的布斤擦干手后,她冲汪二奶奶点了点头,然后走至安宁大长公主面前。斟酌了下说辞,庄明心开口道:“玉馨郡主的确是溺死的,只是在她的胃里发现了曼陀罗花粉,这是一种大量服用可致人昏厥的药物。”顿了顿,她叹气道:“且她指甲里并无抓握泥沙跟水草的痕迹,所以有理由怀疑,她是晕厥之后被人扔下水溺死的。”安宁大长公主闻言,一下捂住了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而汪老太太直接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还是汪二奶奶年轻机智,立时招呼跟着她的几个婆子:“快,将老太太送去正院,孙院判在那里。”先前毓景帝晕了过去,她将人安排去了前头的正院,还拿了她公公的名帖去请了住在隔壁的孙院判过来,倒是一举两得了。庄明心才想上前掐汪老夫人人中,见汪二奶奶是个有成算的,便停住了脚步。安宁大长公主缓了片刻后,对着身边的嬷嬷道:“把郡主的贴身丫鬟跟陪房带过来几个。”那嬷嬷应声去了,很快提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来。“你们也不必走,就在这儿一块儿听着,是好是歹,自有说法,本宫也不冤枉谁。”安宁大长公主斜了一眼躲躲闪闪却竖着耳朵的的汪家众人,然后开始盘问这俩下人。“你们主子素日可有服食曼陀罗花粉的喜好?”那个装金戴银,看起来像是得宠大丫鬟的女孩儿抢先道:“回长公主,郡主日常起居,都由奴婢近身服侍着,奴婢从未听说过曼陀罗花粉这样的玩意儿。长公主若不信,只管问潘嫂子,她男人管着郡主的采买。”被攀扯了出来,那叫潘嫂子的立刻回道:“回长公主,银珠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奴家从未听郡主提起过这个,也不曾叫奴家男人采买过。”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家男人有幸跟着咱们世子爷识过字,又是个仔细人儿,日常采买物什银钱出入都有记账。长公主若不信,只管叫人去查账,奴家敢用性命担保,绝无一处错漏。”安宁大长公主点了个自家的管事娘子,又随手在汪家人堆里点了个看起来像是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你俩一起去找潘平,好生查一查他的采买账簿,看可有曼陀罗花粉这一项。”玉馨郡主嫁入汪家足有一年,平素又是个奢华无度的,采买账簿估计得厚厚几本,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完。安宁大长公主也考虑到这点了,对庄明心道:“等我查完采买账簿,确认玉馨并非主动服食曼陀罗花粉后,就将案子交给大理寺。”言下之意,这里没庄明心什么事儿了,可以带着她那个净添乱的拖油瓶侄儿毓景帝回宫了。既然案子会交给大理寺,那破案就没甚难度了。先前出了那桩与曼陀罗花粉相关的案子后,在庄明心的倡导下,他爹(大理寺卿)的努力下,刑部出了明令,要求所有售卖曼陀罗花粉的药铺必须进行出入库登记,且买主必须出示自个的户贴(古代身份证)。且平素购买曼陀罗花粉的都是各大医馆的大夫,是药铺的熟客,突然来个生面孔,少不得要仔细盘问一番,再详细验明户贴。她先前去买曼陀罗花粉,就是这样的遭遇。所以,要查到买主还真没太多难度,大理寺的捕快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哪怕凶手不是亲自前往,也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来。至于在此之前,会不会被灭口之类的?安宁大长公主又不是吃闲饭的,连玉馨郡主贴身伺候的下人都被捆绑关押了,能不盯着其他人?安宁大长公主抬眼看向汪家众人,挑眉道:“你们怎么说?”汪家众人:“……”他们能怎么说?正如他们所见,玉馨郡主被人害死之事,虽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哪个敢跳出来拦着安宁大长公主,哪个便可能被扣个心虚的帽子。如今撇清自个还来不及呢,谁敢去趟这个浑水?却完全没有人怀疑婉嫔验尸能力不够或者与安宁大长公主沆瀣一气,因为汪二奶奶与婉嫔是闺中好友,她不向着汪家就罢了,断没有反泼脏水的。且汪老夫人已悄悄打发人去向庄二姑娘求证过,连庄二姑娘都自愧不如的,谁还敢质疑她?汪二老爷出列,朝安宁大长公主拱了拱手:“自然是听凭大长公主的意思。”*庄明心见安宁大长公主思虑周全,可谓处处妥帖,自个的确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点了个汪家的小幺儿,让他带路去了正院。才一跨进正院正房明间的门槛,就见到毓景帝大喇喇的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碗慢悠悠的啜饮着。她行了个礼,笑道:“臣妾担忧皇上龙体,才刚忙完就立马赶过来了,不过瞧皇上这龙马精神的模样,似乎并无大碍。”毓景帝一见到她,顿时羞怒交加,脸色阴了起来。本想发火,奈何身旁有太医院孙院判,有安宁大长公主府的长府官以及汪家的下人,不好当着外人折她的脸面。毕竟她是自个的妃嫔,折了她的脸面,也就相当于折了自个的脸面。“朕自然是无碍的。”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忙完了,那就起驾回宫。”并未问结果,他人虽来了正院,却还是留了人的,她对着安宁大长公主说的那番话,方才有人来报过了。说起这个他就头疼,大理寺查案断案,刑部复核,内阁批复,但因牵涉到皇室中人,最终还是要由他来拍板。若果真是汪承泽所为,按照律法当判斩立决,但玉馨郡主强抢郡马在前,逼死郡马前未婚妻在后,真要如此判,百姓估计会议论纷纷。若不这么判,安宁小姑母必不肯善罢甘休。玉馨表妹生前给他添了一堆麻烦,死了还让他左右为难,当真是可恶!得亏当初他果断拒绝了安宁小姑母让玉馨郡主进宫当继后的提议,否则后宫铁定被她搅个天翻地覆,自个也不得安宁。一行人从正院走出来,后头院子里的人听闻消息,连忙赶来相送。安宁大长公主对庄明心道:“今儿辛苦你了,待此事了了,我再好生谢你。”能如何谢呢?多半是送银子或者值钱的稀罕物什。这话庄明心爱听,正好她这一阵子嫁妆银子花出去不少,可算能贴补贴补了。以往帮大理寺验尸,一文钱拿不到不说,为了堵别个的嘴,她没少把月钱拿出来请客。如今进了宫,形势竟颠倒过来了,不必动月例不说,还能拿到不少好处。简直美滋滋。而等马车绕路到庄府后门,车帘一掀,就见府中大总管庄诚带着将军站在马车旁时,她的心情更好了。“将军!”庄明心高兴的喊了一声,然后朝前张开双臂。皮毛光滑身材健硕的将军前肢往下一伏,后肢蹬地,“蹭”的一下跳到了庄明心怀里。车厢猛的一震,而庄明心也顶不住将军的巨大身形,直接被扑了个后仰倒。庄明心却不生气,嘻嘻哈哈的摸了摸将军的脑袋,又在它身侧的肌肉上捏了捏,笑骂道:“这才多久呢,就胖了这么多,肯定偷懒没好好锻炼,对不对?”庄诚陪笑道:“将军舍不得大姑奶奶呢,自打大姑奶奶进宫,它就没啥精神头,除了吃就是睡,我领它去锻炼它也不肯去,连二姑娘的话都不肯听了。”“算你还有些良心。”庄明心点了点将军的脑门,心想它理庄静婉才怪呢,人类可能分不清她们这对同卵双胞胎,但嗅觉灵敏的细犬是不可能弄错人的。果然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忠诚度是其他动物无法企及的。她对庄诚道:“辛苦诚叔了,既然它如此舍不得我,那我就把它带进宫里去做个伴儿吧,想来二妹应不至于舍不得。”庄诚忙道:“二姑娘说了,随大姑奶奶高兴,她没甚舍不得的。”☆、20马车离了庄府后门,开始往皇宫的方向前行。毓景帝见庄明心只顾着跟将军嬉戏,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脸拉的更长了。庄明心多日不见将军,自然热情不少,不过毓景帝那么一大坨坐在那里,存在感十足,她想不注意都难。见他脸色越拉越长,马上就快变成马脸了,不由得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不是皇上让臣妾回宫的时候接上将军么,也是您打发人去给臣妾娘家送的信儿,怎地这会子反倒不高兴了?”也忒喜怒无常了些。“你还敢说?”毓景帝闻言,立时竖起了眉毛,“婉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从东次间扔出来,朕就那么碍眼?”话语里竟有些委屈的意味。庄明心:“……”原来是为的这个。不扔出去她还能怎样?一来,她验尸的活计正到了要紧的时刻,耽误不得,不然胃部打开时间过长,曼陀罗花粉的味道散去,她就算鼻子再灵只怕也没法再分辨出来;二来,他人都晕过去了,得赶紧让外头人知晓,好请太医来医治。不过毓景帝这个人,她算是看明白了,是属毛驴的,得顺毛捋,不然铁定得撩蹄子。于是她“哎呀”一声,立时作委屈状,控诉道:“哪个乱嚼舌头胡吣?皇上跟高公公一块儿往地上栽去,臣妾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你们扶住,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将你们推到明间……臣妾累了个半死,结果可倒好,皇上不但不奖赏臣妾,反倒怪臣妾将皇上推出门,臣妾这心啊,哇凉哇凉的!”可不哇凉哇凉的么?说好的要送自个几箱子好布料使,先前因为她拒绝侍寝黄了,好容易今儿他主动再次提起,偏又惹怒了他,只怕又要黄了。不等毓景帝开口,她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抹着眼睛假哭道:“玉馨郡主是皇上的表妹,皇上挂心她也是该当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不戴口罩就进了解剖间。尸体身上有尸气跟尸毒,万一熏着了皇上,可如何是好?就算皇上不晕倒,臣妾拼着被皇上惩罚,也定要将皇上推出门去的,否则臣妾如何向太后交待?”嘴上说的恳切,心里她却不住的翻白眼,明知道自个承受能力差,还偏要往尸体跟前凑,简直是给她添乱。得亏他是皇帝,换了别个不相干的,早被她一脚踹出去了。打扰她验尸者死!工作狂就是这么的毫无人性!“狡辩!”毓景帝嘴上哼了一句,脸色却明显好看了不少。说起来也是他自作自受,知道自个惧怕腌臜,原本只想在门口远远瞧上一眼的。谁知道尸体搁的离门口那样近,才刚跨过门槛就看了个正着。晕过去事小,只怕后头要连做几夜噩梦了。庄明心这人也忒冷血了些,明知道他吓着了,也不说些软和话安抚安抚他,净只顾着逗那条傻狗。别以为她假哭几声自个就会原谅她,差得远呢!庄明心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打扰自个干活被扔出去是一回事儿,但接将军进宫这事儿她还是值他的情的。于是她笑眯眯道:“皇上今儿受惊了,臣妾叫小厨房给皇上做点好吃的补一补?”吃货毓景帝顿时心中一动,立时就要答应下来,但顾及自个的脸面,还是矜持的哼了一声。“凉皮现做来不及,奶油蛋糕同理,莫非你想拿几个面包糊弄朕?”“莫非臣妾肚子里的存货只凉皮、蛋糕跟面包三样不成?”庄明心“嗤”了一声,神神秘秘道:“回头皇上就知道了,您且先回去,待晚膳时分再过来钟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