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陆十心睁开眼就看见之白坐在一边, 她打了哈欠，问道：“现在几点了？”之白答：“八点半了。”她六点下班，过来的时候六点半左右, 吃了斋饭之后她就惯例发困, 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睡了多久？”陆十心问。之白说：“一个小时左右。”陆十心听了脸色懊恼，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 幸幸苦苦地跑过来，想跟他聊聊天说说话，结果睡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叹口气。之白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他笑着看她, 不说话。陆十心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神飘向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看一眼，接着把右手摊开，眼睛朝他眨眼眨，伏在桌子上看他。之白低下头笑了笑，接着便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右手。暖黄的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看着彼此，都觉得此刻世上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对方。“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不准我再来庙里了？”陆十心突然道, 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事她不再难过, 只觉得心酸。她轻轻瞪了眼之白, 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之白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道：“当时我···还不敢。”陆十心追问：“不敢？什么不敢？”之白刚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陆十心立刻缩回手，之白转头朝门口看过去。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你是那个···那个···”陆十心指着来人，半天想不起他的名字。“唐塘。”之白道, 他看向门外吊儿郎当的男人，问道“你怎么来了？”唐塘道：“当然是找你啦。”他看一眼陆十心，对她笑了笑。陆十心连忙道：“那个，那我先走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之白说：“我叫通宝送你。”“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陆十心有些不自在，唐塘看他俩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之白也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他特别自然牵起了她的手，陆十心脸都红了。最后之白还是把她送到了庙门口，直到看她上了车才回来。唐塘坐在饭堂里等了半天，见他回来就笑道：“大和尚，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他摇头晃脑道：“早十年告诉我，你能干出这事儿我肯定打死都不信。”之白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唐塘看他一眼，说道：“咱俩现在就应了一句话，是一家欢喜一家忧了···”唐塘苦笑了一下，他看着之白道：“她快要死了。”之白道：“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死去。”唐塘抹了把脸道：“但是那几回她都是到了年纪，寿终正寝的，这次却是得了病，她现在在住院，话都说不了了，清醒地等死。”之白道：“这是她这辈子的命。”唐塘道：“我知道，我也接受了，我眼铮铮地看着她死，反正我也想好了，以后就不找她了，她现在死，也是早点开始新人生，早点走上正路。”他自嘲的一笑，“我可耽误她太久了。”之白没有说话，他看着唐塘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唐塘笑道：“好了，跟人说完这些废话我就舒服了，我先走了。”他站起身，连再见都没说一句就走了。之白回到房间，刚坐下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一阵乐声。他一笑，起身走到桌旁，拿起放在上面的手机，这东西他买了没多久，里头只存了一个人的的号码，通话记录也只有她，本来他买这个就是为了她，她抱怨过两回，平时联系不到他，“有时想跟你说点什么都没办法。”他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其实也有同样感受。有一回，他看见院子里的树，树叶都变黄了，当时他就想起了她，想着要是她看到了会和他说什么。“唐塘走了吗？”手机那头陆十心问道。之白说：“走了。”“他找你干什么啊？”“聊他的烦恼。”她笑意明显，打趣道：“原来你还是个知心大哥哥，那我以后有什么烦恼也可以找你聊吗？”“你有什么烦恼吗？”他问得很认真。陆十心掩饰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我像有烦恼的样子吗？”之白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再等我一下，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就还俗。”陆十心呆呆道：“你说真的···”之白无奈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认为我现在还能安心做个和尚。”陆十心说不出话来。“十心？”之白的声音很温柔。“你会不会后悔？”她忍不住问道，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是大概是因为她遇到的好事太少，所以总是怀疑此刻的幸福会随时溜走。之白没有丝毫犹豫就答：“不会，你呢？”“我什么？”“你会不会后悔？””当然不会！谁中了五百万会后悔！”之白笑起来，他说：“我大概比不上五百万。”“不。”陆十心轻声道，“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好的一切。”之白又有了那天他看着院子里那棵树时的心情。他叫人等，但他自己是否可以等呢。夜深人静正好眠，但有情人都不想睡。陆十心最后抱着手机，慢慢睡着了，那头之白叫了她几声，没收到回答，这才挂了电话。屋子里的窗帘忽然飘起一角，像是被风吹得，陆十心翻了个身，她没有看见，自己的床边正站着一个黑影。许先低头看了看沉睡的陆十心，黑色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屋子里只有陆十心躺着的地方是亮的。许先坐在床边，他伸出手抚摸了下陆十心的头发，手指接着轻轻地滑到了她的脸上。温热的皮肤底下藏着她的心跳，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庙里，她跌进他怀里的模样。“这样可不好。”他叹道，“我跟你说过，坏僧人修行是要遭雷劈的。 ”陆十心突然嘟囔一声，不知梦到什么，嘴角弯出一个笑来。许先收回手，看了她半天。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窗帘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屋里一丝光都没有。许先站起身，他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朝外头望去，月亮还挂在天上，天际传来几声乌鸦啼叫。许先回头朝床上看去，床上的陆十心却像有所感应似的，慢慢睁开了眼。许先没有动。陆十心半梦半醒，盯着他的位置看了半天。“许先吗···”她的呢喃传过来，“奇怪，我竟然梦到了你。”许先对她一笑。她似乎醒不过来，闭上眼又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帘才倏然落下，窗户边的人影也消失不见了。第三十五章陆十心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没有睡好，做了些奇怪的梦。她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梦到许先，人家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是她和许先自从上次庙里那回之后, 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而且她也从未想起过他, 怎么会梦到他？奇怪得很。这时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陆十心接起来一看，来电显示, 许先。她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还真是···巧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十心接起电话：“喂？”电话里许先声音轻快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陆十心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去庙里吗？”“是。”许先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吧, 坏僧人修行是要天打雷劈的。”陆十心愣了下，接着轻声道：“那我也愿意。”许先笑起来，过了片刻才道：“不开玩笑了，我想见你，有些事想跟你说。”陆十心问：“和我有关吗？”许先笑道：“不仅和你有关, 和之白也有关。”就是这句话让陆十心赴了约。她到的时候，许先已经坐在位置上，像是等了她半天的样子, 面前杯子里咖啡已经不冒热气了。他彬彬有礼地抬手, 对她道：“请坐。”陆十心坐下, 两眼盯住他，许先明白她的意思，无奈道：“不要着急，耐心一点。”陆十心刚要说话, 从门口进来一个人，许先顺着她的眼神回头看去，笑道：“他来了。”陆十心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认识唐塘？”许先点头道：“刚认识。”陆十心问：“你约了他？”她看着唐塘，唐塘站在吧台，眼神平常地从他们这边掠过，一秒也没有停留，像是不认识他们似的。这是怎么回事？陆十心诧异地看向许先。许先却只是笑。唐塘买好东西结账走人。许先站起来道：“我们走吧。”陆十心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跟唐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要跟着他？”陆十心只觉得莫名，她更骇异的是自己似乎不能拒绝许先。许先回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们跟着唐塘回了他的家。陆十心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女人，那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非常不健康的样子，但是表情却很生动。动作也很敏捷。唐塘刚进来，她就跑过来踢了他一脚，踢完还不算，又扑到唐塘身上又捶又打，还张嘴咬他。女人喊道：“你这个死变态居然敢关老娘！快放我出去！”唐塘把她双手捉住，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看，你不是要喝咖啡吗？我给你买来了，你最喜欢的那家。”女人哼一声把他的手甩开，接过咖啡又一屁股坐回沙发上，边喝着咖啡边瞪着唐塘。唐塘像没看见似的，他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朝外面看一眼，又拉紧，回头问女人：“你在家干嘛了？”女人翻个白眼道：“能干嘛！”唐塘笑道：“又睡到三点起来的？”女人拿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骂道：“老娘门都出不了，不睡觉干嘛！”砸完一个抱枕还不解气，她又拿起个抱枕朝他砸去，边砸边骂道：“快放老娘出去！不然等你睡着老娘就拿刀砍死你！”唐塘接住抱枕，看着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了···”女人把咖啡重重一放，又过去踹他，边踹边道：“像你大爷！你他妈心里根本就没我，你把老娘当替身，还怪老娘不像你梦中情人，你这个狗东西，你给我死！”女人语气委屈，唐塘没有反抗，似乎默认了女人说的话。女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就朝门口走。女人经过的时候，陆十心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唐塘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女人的手握住了门把手。这时唐塘突然朝她跑过来。女人站在门口，慢慢闭上眼，手从门把上滑下去。唐塘非常及时地接住了女人，没有让她摔到地上，他抱着女人朝卧室里走去。“她怎么了？”陆十心问许先。许先没有说话，只示意她跟上去。俩人来到卧室，看着唐塘小心翼翼地将女人放在床上。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女人的脸和头发。许先忽然拉起陆十心的手，带着朝床边走去。陆十心惊慌所措，她明明想甩开他，人却像是个体现木偶一样，被他牵引着，乖乖地跟着他走。“你看，仔细看。”许先轻声细语，让她仔细看床上的女人。陆十心的眼睛落到女人脸上，她只觉得女人的表情异常的平静，和刚才的激动截然不同不同。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对。陆十心皱起眉，接着忽然一抖。许先笑起来，抓紧了她颤抖的手，说道：“不要怕，不要怕。”陆十心低声道：“她没有呼吸。”女人的身体根本没有呼吸起伏，她的平静是彻底的平静。许先道：“因为她死了。”陆十心道：“但是她刚才还活着。”许先道：“她早就死了。”陆十心问：“那她···是鬼？”许先摇摇头，他说：“你去摸摸她。”陆十心慢慢伸出手，许先观察着她的反应。她摸了摸女人搭在床边的手，的确是冰凉的。她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许先，彻底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死人怎么还会动？许先道：“有人强行让她这么‘活着’。”他低头看着一直伏在女人身边的唐塘，他望着女人，神色晦暗，刚才的嬉皮笑脸再不见了。“她走不出这个房子，一出去她就会死，不对，她其实已经死了，不过她自己忘了而已。”许先看着眼唐塘说道。不知为何，他的眼神陆十心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对了！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了！在庙里，许先现在看着唐塘的的眼神，就和佛堂里的菩萨像一样，当她跪在菩萨脚下时，菩萨就是这样看着她。“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陆十心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她和我有关系。”许先摇头：“她和你不一样。”陆十心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许先笑道：“唐塘和这个女人很久之前有一面之缘，他能活很久，但是这个女人却不能，他一世世的纠缠这个女人，扰乱了她的命，也把自己困住了。”陆十心急躁道：“这和我跟之白有什么关系！”许先道：“因为之白就在做和唐塘一样的事，他在扰乱你的命，你也在困住他。”陆十心一愣，她看着许先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许先抬起头望着她，他没有问她的问题，却说：“那你又是谁？”陆十心没有说话。许先微微一笑，对她道：“看，你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陆十心被他激怒：“不是我回答不出来，而是因为你的问题太蠢！”许先不为所动：“你以为你是陆十心。”陆十心道：“我当然是！”许先摇摇头，说道：“是，又不是。”陆十心愤怒道：“好！那你说我是谁！”许先却只看着她，他犹豫了片刻，抬起手，轻轻碰触着她的脸。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8 02:39:56~2020-10-01 01: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满 10瓶；良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三十六章许先一挥手, 俩人骤然在屋内现身，吓得唐塘一下子跳起来，大喊：“谁！”陆十心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她急得直瞪眼, 唐塘很快认出了她，表情却不见轻松。他紧盯着许先, 眼神十分警惕，身体微微前倾，手也无意识地搭在床上的女人身上。“你是谁？”他问许先。许先却没有回答, 只说：“你该让她走，她已经死了。”唐塘立刻朝前走了一步, 脸色不善道：“这和你无关。”许先叹口气道：“你这是在害她，你已经扰乱了她几世的命数, 现在还不放过她吗？”唐塘辩解道：“这是最后一次，过完这世我就不会再出现了，所以我希望她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许先轻轻摇摇头，似乎看透了他的念头。“既然已经决意离别, 何必还要苦苦纠缠，你已经害了她这一世，不如就让她早早去下一世, 度过自己该度过的人生, 那才是对她有益的爱。”“有益的爱？”唐塘喃喃自语, 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许先点头道：“对，有益的爱，你现在这样，与其说是爱她, 不如说是自私，你只是是成全你自己，满足你自己的欲望，人总有一死，你不让她死，又怎能让她生，你不让她生，又怎么能说是对她有爱。”唐塘的神色有些动摇，他握着女人的手慢慢松开。许先道：“你和她本来就是强求，你们转过几个轮回，她早已经不是你当时在塘畔碰见的那个人了，你自己也知道吧，只是自欺欺人。”唐塘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谁？”许先笑了笑，说道：“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唐塘没有再说话，只出神地望着床上的女人。许先也没有再劝，他牵着陆十心离开了屋子。他说：“他要做的决定并不容易，我可以给他一点时间。”到了屋外，陆十心终于可以说话，她气道：“为什么你要高高在上的评判人家的感情！？”许先答：“因为他做错了。”陆十心更火，怒道：“你说错了就错了？你算老几？还有，什么叫有益的爱？！”当时她听到这句话就气不打一出来，许先那个语气实在是听得人想翻白眼。“有益的爱，是合乎情理的，使人不堕落，能抵抗诱惑，得到安宁的，有害的爱，当然就是相反的意思。”许先耐心作答，但却意有所指。陆十心被他语气里隐隐的奚落弄得很愤怒，她压住火气，以尽量平稳的口气来叙述自己的看法，她感觉许先很享受她的怒火，所以她不会让他得逞。陆十心首先质问他：“你爱过人吗？”许先说：“如果是问如同你爱之白那样的爱，当然没有。”陆十心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首先我觉得你把爱分成有益和有害就不太对···”许先打断她的话，反问道：“哪里不对？你和之白的爱就是有害的，你害了他。”陆十心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没害他！”“你知道你害了他，你知道的。”许先的声音突然变冷，目光也严厉起来。陆十心不由得有些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许先说：“你害得他放弃了自己的路。”陆十心硬声道：“他是心甘情愿放弃的。”“所以你的爱与他有害。”许先诘问道，他的声音悠远空旷，像从天空中落下来，“而且你们也没有未来，就像唐塘一样，之白还有重来的机会，但你不会有了。”陆十心听得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许先道：“你可以去问问之白，你敢去问吗？”他似乎是真的在好奇，又仿佛已经有了答案。陆十心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朝楼下跑去。此刻之白正在佛堂里，他朝菩萨拜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久久才起身。走出佛堂之后，他回身，郑重地关上门，透过窗格，最后看了一眼里头的佛像。一切都结束了，他这么想着，心里却不见一丝惆怅，因为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使得他忍不住笑起来。之白回过神，关好门正要回房，庙门忽然被人推得大开。之白回过头，看见陆十心站在门外，她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通宝在旁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之白忙走上前，把她拉进来，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通宝见状赶紧关上门，偷偷溜了。之白牵着陆十心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陆十心真是跑过来的，脸色通红，头上还都是汗。“肺都跑痛了。”陆十心说。“为什么跑？”之白问，“跑了多久？”陆十心接过他递来的汗巾，半天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之白看她半天不动，只得自己拿过汗巾帮她擦起脸上的汗来，陆十心只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之白对她笑了笑。“你会后悔吗？”陆十心突然问。之白笑道：“后悔什么？”陆十心犹豫了片刻，说道：“后悔为我放弃的一切。”之白放下汗巾，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陆十心道：“随便问一问···不是···唉，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我不想骗你。”她纠结不已，最后还是觉得无法骗他，骗他她毫不怀疑，毫无担心。“许先告诉我，你和唐塘一样。”陆十心边说边观察着之白的脸色，“他说我们没有未来。”之白说：“许先？”之白语气里有一股故作的平静，陆十心没有听出来，还解释道：“对，是他，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庙里的那个人。”她以为之白已经不记得许先是谁了“原来是他。”之白即刻想到了许先揽着陆十心的样子，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他认识唐塘？”陆十心便把今天和许先在一起的见闻如实告诉了之白。之白听完之后只说：“那么，是他叫你来问我的。”陆十心没有说话。之白说：“是他激起了你的怀疑，让你起了疑心，让你开始害怕。”陆十心忙道：“不全是因为他。”之白看着她。陆十心避开他的眼神，却还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你怕我后悔吗？”之白问。陆十心这才看向他，她说：“我怕，你生气吗？”之白摇头：“不生气，怕是正常的。”他顿了顿，又道：“因为我告诉你的事情太少，才会让你有种担心。”他抬手抚着陆十心的脸，笑道：“你因为我而害怕，但是我却很开心，大概这就是他说的有害的爱。”毕竟原来，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佛爱人并不是要救人出即时的困难，并不是带给他即刻的幸福和欢笑，并不许诺美满，你受你该受的，得你该得的，失去你该失去的，佛会告诉你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你只可以接受，不需为此悲伤或喜悦。很早之前，之白也是这样做的。他见过许多苦难，见过许多受苦困顿的人。有一世，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乞丐，那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自己从下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马上就要死了，拉他的衣角求他赏一点饭，他说没有，那乞丐也不再求他，只缩到墙角，头一低，不久便真的死了，他为那乞丐念经超度。又有一世，他遇到一个疯子，那疯子说自己一辈子孤苦，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好像就是为了来受苦受难，好像就是为了迎一个死的结局，之白劝她，说了很多佛理，那疯子听了就骂他放屁，之后就不知所踪。最后一世，他遇到了一个可怜人，那个人十分迷茫，不知该为何活，也不知如何活，之白这次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又劝她，说得是更精深的佛理，但他心理亦有疑问，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世世孤苦，难道她做了什么坏事，他忍不住问她生平，她淡淡说这，一切都平平常常，她不是恶人。但他已经碰见她三世，三世她都不得好死，想来每一世她的结局都不外乎凄惨至此。之白心里就此埋下疑问，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佛会允许一个人受这样的苦，佛的慈悲他还未见到，佛的威严却先令他不忍了。十世里，他遇见了她三世，最后一世，再见到她，在她未疯未死之际。这一世似乎尚可挽回，所以他早早劝她向佛，又担忧她再度遭遇厄运，一世悲惨，所以总是对她宽容，帮助。但是不知不觉，这种宽容和帮助就全成了他不能细想的私心。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敢想象她死去的情景，也不愿意回想当初亲眼目睹过她的结局。陆十心听完之白的话心情激荡，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又有许多话想告诉他，脑子里像塞满了线团，她还想起了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原来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喃喃道。之白答：“不是。”“那你那一次见到我时在想什么？”陆十心追问。“忘了···”之白有些不好意思。陆十心不满道：“这怎么可以忘？我们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诶！”之白只是笑。陆十心又道：“那你现在是最后一世，这一世过后你就会成佛吗？”之白点头：“本来是这样。”陆十心：“现在···”“现在，你说呢？”之白难得露出一点逗弄她的神态来。陆十心脸一下子红了，还嘴硬道：“我还记得你当初说我与佛有缘，我还以为你要劝我出家。”“当时我的确觉得你与佛有缘，因为我是佛的弟子，而我们再三相遇。”之白说到这里分了神，忍不住伸手帮她拨开额角的湿发，“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你不是与佛有缘，你只是与我有缘。”俩人望着对方的眼睛笑起来，是的，原来只是，与你有缘。终章许先来的时候没有征兆, 也没人注意到，他像是从天而降，不过幸好他还懂些礼貌, 没有直接降落到他们房里, 他在屋外先敲了敲门，惊动了里头一对有缘人。之白打开门, 看见他之后，本来柔软的脸色立刻冷下来。陆十心更是警惕，拉住之白的手, 似乎想跑，却又因为信任他, 而站在这里。许先注意到她的动作，却只是笑了笑。他问道：“你和他说了吗？”陆十心没有说话, 仰头望着之白。之白神色自若。许先看向他道：“之白，你知道你在犯错。”他说这话时语气一改面对陆十心的随意。之白说：“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许先可惜道：“最后一世了，就这么功亏一篑，你甘心吗？”之白道：“甘心。”许先摇了摇头，低声道：“到底没有勘破···”之白望着他, 忽然问道：“你是谁？”许先说：“不重要，我来不是为你，我是为她来的。”他抬手指着陆十心。陆十心立刻往后一缩, 不可置信道：“为我？”许先道：“对, 为你。”陆十心忙道：“我好得很！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你快走吧！”许先道：“我已为你做了许多, 若没有我，也不会有你。”陆十心听傻了，她犹犹豫豫道：“难道你···你是···是我亲生父亲···”她边说边觉得荒谬，仔细看了看许先, 他俩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而且他看起来还没到三十，怎么能做她爹！许先哈哈大笑，说道：“当然不可能！但你的确是我造出来的。”之白皱眉看着他，心里却有些不详预感。许先正色道：“现在时候到了，你该走了。”他话音刚落，陆十心忽然闭上眼，直直往后仰倒，之白连忙抱住她。“你做了什么！”他质问道。“她死了。”许先看着他怀里的陆十心，眼神平静无波。之白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次次都死得这么轻易，都死得像是个预谋，像是谁在恶意戏弄她。怎么会这样？之白低头抱紧怀里的人，眼神像是跟她一起死去了。许先道：“那一次在楼道里，她本该死了，但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她竟没有死成，我这才发现，你扰乱了她的命数。”之白问道：“那一次也是你让她滚下楼梯的？”许先说：“从来都是我。”之白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她死？”许先道：“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她是我造的一根灯芯，由十股线缠成，我把她投进轮回，历过十世之后，她方能成材，之后我就可以用她做灯。”之白声音很轻，问道：“什么灯？”许先笑道：“一盏长明灯，我做了许久，万事俱备，只欠一根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