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安静在门口等,约莫十分钟,门开了,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眼前,脸颊浮肿,嘴唇发白。他怔了下。原本想调侃她几句的,现在也没心思了:“昨晚没睡好?”夏罗脑子一团浆糊,勉强地点了下头。江生担心地:“你还是回去再睡会儿,我看你这脸色太差了。”“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夏罗说着往前走,脚步却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越走眼前的光线越暗,直至一片漆黑,人跟着倒下去。眼见她身子软下来,江生一个箭步上前,接住,搂在怀里,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手臂无力地向下垂着。他不及多想,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外冲。旅店老板见状,自愿开车载他们去了最近的医院。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血压过低导致的休克,需留院观察。另外,她心脏有明显的杂音,待病人清醒后,需要做个彩超。夏罗随后被送进病房,江生守在床边看护,沉默地注视着她。她呼吸平稳,但很浅,脸色仍有些苍白,药液正一滴一滴,通过手上的针头进入身体。一缕头发翘在她耳朵旁边,他伸出手,仔细地把乱掉的头发理到耳后,然后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旅店老板人很耿直,送他们来医院之后,又折回去,帮他们把行李运过来,里面有姑娘需要的换洗衣物。江生再三跟老板道谢,他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幸亏有他帮忙。拿到行李,江生翻了下她的背包,把手机和卡包这样的贵重物品捡出来,衣物和洗漱用具放进床头的储物柜。然后他拜托隔壁床的大姐帮忙看着她,自己匆忙去外面买东西。约莫两小时后,夏罗才慢慢转醒。睁眼,陌生的天花板,悬挂着的输液袋,四周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还有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一张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很温柔。夏罗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想坐起来。”江生把床头摇高,然后把枕头小心地塞在她后腰:“这样行吗?”夏罗嗯了声:“我想喝水。”江生拿起放在柜子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看看温度合不合适。”夏罗接过杯子,是新买的,她慢慢地呷了一口水,不烫,正好。江生把小桌板架在床上,再把早饭摆上去:“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夏罗一看,有蔬菜瘦肉粥,鸡蛋,和紫米馒头。她放下保温杯,拿勺子舀了一口粥,还是温热的。江生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鸡蛋,在桌上敲了几下,剥掉一半的壳,递过去:“来,把这吃了。”夏罗听话地接过来,就着粥把鸡蛋吃完,还吃了半个紫米馒头,肚皮撑得微微鼓起来。吃好以后,江生把餐盒收拾了,扔到外面的垃圾桶。夏罗喝了碗热粥,身上开始出汗,头发披散在脖子上,特别热,可她左手在输液:“江生,帮我把头发扎起来。” 她朝他伸出右手,手腕上一个黑色发圈。江生取下来,绕到她右后侧,夏罗配合地转了下身子,背对着他。散落在肩上的头发被他一小撮一小撮,仔细地拾起。偶尔,他粗砺的指腹会不小心碰到她脖颈,轻轻划过去,像砂纸摩擦,有些酥,又有些痒。夏罗感觉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江生凭着小时候帮妹妹扎头发的记忆,用手指把发尾梳顺,然后拿皮筋扎上去,再绕一圈,又扎一次。她发量很足,皮筋扎两圈就差不多了。扎好以后,左右看看,还成,没扎歪。夏罗顿时觉得后颈凉快了不少:“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不想待在医院。”江生把一些碎发理到她耳后:“暂时还不能走,医生说你心脏有杂音,要做个彩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么?夏罗头垂下去,无所谓地:“没什么好做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第18章“以前检查过, 是吧?”江生在床边坐下:“严不严重?”夏罗摇摇头:“不严重,短时间内死不了。”“医生有说过怎么治吗?”江生对这方面不是太懂:“吃药能治好吗?还是得手术?”夏罗咬了咬嘴唇:“得手术。”江生犹豫了下,还是想确认这个情况:“父母知道吗?”夏罗安静须臾, 点头:“先天的。”江生沉默了。先天疾病,却一直没有得到治疗, 难以想象她的父母是怎么对待她,如何能做到弃自己的女儿于不顾。“做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夏罗眼皮抬起来,有些戒备地:“你问这做什么?”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本应该从长计议,但江生胸口有股冲动:“我想给你治病。”“……”夏罗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后, 她冷笑起来:“做英雄也该有个限度吧?!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有钱吗?”江生平静地:“我可以把车抵了, 能有个二三十万吧。”“……”夏罗手指蜷缩起来,冷眼看着他:“江生你疯了吧?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所以才做到这个份上?”她语气尖锐,江生怔了下,随后才否认:“不是。”就是这短暂的迟疑, 令夏罗看出些端倪,唇角刻薄地勾起:“你该不会以为替我花钱治病, 我就会喜欢你吧?!”江生平静而坦然地望着她:“我没这么想。”夏罗呵了声,似是不信:“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你,我的事也不要你管!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江生动了动嘴唇, 想说点什么,又怕再激怒她,对她心脏不好, 于是沉默地出了病房。他走后,夏罗逐渐冷静下来。病房内十来张床,不少人都在朝她这儿看,窃窃私语的。之前两人的吵架应该全被听见了吧。她开始感到后悔,不该对他那么凶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来她情绪本就不稳定,一天之内从喜马拉雅山到马里亚纳海沟跑几个来回都没问题,二来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触碰到她的警戒线。他不该对她那么好,她还不起。慢慢地,临近中午了,病房内喧闹起来,有人去买了午饭回来,架起小桌板,揭开饭盒盖子,一阵阵香味飘出来,溢满整个病房。夏罗心里在琢磨事儿,对其他病床的谈话声充耳不闻,直到闻着香味才醒神。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朝门口喊道:“江生?”江生没走开,一直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候着,听见喊声立刻走进来:“怎么了?”他一脸关切,夏罗有点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吾道:“我,我饿了。”原来是饿了……江生松口气,视线柔软下来:“你想吃什么?”夏罗想了想:“回锅肉,糖醋排骨。”顿了顿,又补了一个:“小煎鸡。”江生照单全收:“行,我现在去买,你乖乖等着。” 说着就要走。“哎。”夏罗叫住他:“你看见我手机没?是不是还在旅馆?”江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和卡包,还给她:“旅馆老板都给我们送过来了,我怕放病房不安全,所以随身带着。”“哦。”夏罗解释道:“我有点无聊,玩会儿手机,你去买饭吧。”江生点点头,临出病房前还不忘嘱咐:“有什么事儿就找护士,千万别忍着。”夏罗嗯了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鼻子忽然有点酸。以后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吧……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身体更加诚实——她舍不得。深吸口气,把泪意逼回去,她盯着手机时间。约莫三分钟后,估计江生已经走远,她一把拔掉输液的针头,暗红色的血瞬间顺着针孔涌出来,流得手背上到处都是,甚至滴了几滴在床单。她徒手摁住针眼,止血后,扯了张湿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在床头的储物柜里找到自己的背包,抓起手机和卡包扔进去,飞也似地逃出病房。急诊楼里,人群比肩接踵,夏罗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按照指引标志找到医院出口。三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一条直行。她凭直觉右拐。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选哪条路都无所谓,只要逃出这里就好。-江生按照手机导航,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川菜馆。店家生意红火,他下单之后,等了快四十分钟才拿到餐。又花了些时间走回去。等他抵达病房,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输液线垂到地上,床上有几滴血迹,她人和手机都不见了。江生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问隔壁床的大姐:“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大姐摇头:“不知道,都走了好久了。”看来是故意躲着他走的。江生赶紧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铃响了,却一直没人接。他再打一次,还是未接。第三次打出去,她终于接了,却没有说话。江生着急地:“你在哪儿?”“我已经走了。”“为什么?”“江生,你很好,所以没必要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走了,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江生沉默须臾:“你要去哪儿?”“你不要管。” 夏罗说着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这段时间,谢谢你。再见。”然后电话挂断。再打过去,已关机。江生颓然地坐到病床上。跟她天天在一起,相处了大半个月,突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他不是不生气。但一想到以后没有了她这条小尾巴,胸口就有什么地方,仿佛被掏空了一块。明明该感到轻松的。为什么这么怅然若失?江生低头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手指动了动,又拨了一次她的电话。不出意外,还是关机。她会去哪儿,会不会又去自杀?她刚在电话里听起来快哭了。想到这儿,江生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外跑。虽然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但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他给过她一千二百块钱,扣除旅店两个房间的押金和房费,估计只剩下五六百。这点钱坐飞机是不够的,要走的话,只能坐火车。他打开导航查询附近的火车站,从他所在的城郊打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不到。也就是说,如果她去了火车站,很有可能还在路上。但是……他转念一想,觉得奇怪。如果要去火车站,就得用手机付钱买票,她这样一直关机是什么意思?在医院门口,江生忽然想通了似的,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不,她不会去火车站,她说过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她一定还在附近,就像任性离家出走的小孩,通常都走不了太远。江生定了定神,心算起搜索范围。一般人走路平均速度大概是一小时五公里,以他所在的医院门口为圆心,五公里为半径,要是没猜错,她应该还在这个圈儿内——毕竟她身体不好,又有高反,肯定走不了太远。医院门口三条路,直行要过红绿灯很麻烦,他不觉得她会选这条。剩下一条左转,一条右转,他拿不准,只能凭习惯选了左转。-跑出医院没多久,夏罗就觉得呼吸困难,只能缓下脚步,慢慢向前走。走得累了,才在一个公交站台停下来,那儿有长凳可以歇一歇。她捡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打量起四周的人群。那些等车的人,或许是要回家,或许是去跟朋友约会,又或许是因公外出。每个人都眼神分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除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夏罗怅然地望着路上往来的车辆,世界这么大,她却没有一个想去的地方。不想死,却也不想活。她就安静地坐那儿,看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到站,运来一些人,又运走一些人。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江生。夏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名字,直至铃声中断。没一会儿,又打来。直到第三次,她终于忍不住接起来,感觉如果不接,不把话说清楚,他就会一直纠缠。简短地讲了几句,她红着眼睛挂断电话,关机。只要联系不上她,他应该就会死心吧。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他生活会容易很多。没想好去哪儿,她还坐在公交车站,看着人来人往消磨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里,天阴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滴落到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地像是天空的扩音器,向人间播放激昂的奏鸣曲。路上行人飞奔躲雨,所幸公交站台有顶棚,夏罗倒不至于被雨淋湿。空气中有雨天独有的潮湿气味,她低着头,观察雨滴摔到地上,瞬间碎裂的样子。直到,重重叠叠的雨帘中出现一双深蓝色塑胶拖鞋。她抬起头。江生从雨里走来,浑身湿透了,呼吸有些急促,但神情是柔软的。他一步步走进站台,走到她面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眸黑亮亮的,笑:“终于找到你了。”夏罗仰望着他,全部的眼泪都在上涌。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找她?为什么不肯放弃她?放弃她就好了呀,人总是选择容易的路走,不是吗?连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都尚且如此,他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雨声很大,但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道防线,正轰然坍塌。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来,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哭得整个身体一抽一抽。他能来找她,真是太好了。他能听懂她的求救,真是太好了。江生第一次看见她哭。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把那个小小的人儿温柔地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要是她真想走,就会走远一点,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说:救救我,我想活下去。*夏罗曾经也想过,自己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不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高冷,因为她长得漂亮又不爱跟人交际。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很宅,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看剧也不出来玩。她喜欢动漫,各种日韩美剧,那些虚拟的精神世界对她来说,比现实有吸引力得多。如果可以选择,她想活在那个世界。她喜欢蜡笔小新,连微信头像也是用的新之助,所以大概她的朋友们也不会想到,看起来挺正常的她,脑子里却时常盘算着自杀。其实她的精神,病了有些时候了,也去找医生看过。她只是从没有对身边的朋友提起过。不熟悉的人她不会说,熟悉的人又都有各自的生活——成年人活着都不容易,她不想成为谁的负担。所以她选择自己一个人撑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遇见江生。除了医生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有轻生念头的人,一个无意中闯入她人生,窥见她秘密的人。原本以为他会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曾想变成了今天这样。她缩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他的体温,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都在最大程度给她安慰。原来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是真的在意她。等她哭够了,江生拦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医院。进到病房,隔壁床大姐看到他们回来,一脸姨母笑地望向江生:“找到啦?”江生点点头,扶着夏罗回病床上坐好:“你等我会儿,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做彩超。”夏罗嗯了声。江生拿了一套干衣服去卫生间。大姐见他走了,八卦地凑过来,语重心长:“小姑娘,以后可别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可给那小伙子急坏了。我看得出来,他在乎你,有什么事不要吵架,好好跟他说。”夏罗嗫嚅了下嘴唇:“知道了。”“对了,中午的饭菜我让我老公给你们放护士站那儿的冰箱了,你们要吃就上护士站拿去。”“谢谢。”江生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带着夏罗去急诊的彩超室。他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外候着。夏罗到床上躺好,把衣服撩到胸口之上,医生给她左胸位置涂上凝胶,用探头抹开。冰凉而熟悉的感觉在她胸口蔓延。其实她的病症她很清楚,放到现在这么先进的医疗条件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在她小时候,在她出生的那个小县城,这病算是稀罕事儿。那时每次学校体检,医生都会怪叫:哎呀你们快来听,这孩子心脏杂音好明显。然后就一堆人围过来,挨个拿听诊器往她胸口上按,叽叽喳喳地交换意见,仿佛她是个怪物。一开始她很不习惯,久而久之就麻木了。今天她愿意来打这个彩超,完全是为了江生。他希望她能按医嘱进行检查,那她就配合吧。检查完毕后,江生把她送回病房,再折回来拿报告单,然后去找急诊医生咨询病情。医生看了遍报告单,室间隔缺损,合并二尖瓣狭窄,未见肺动脉高压。江生有些紧张,着急地:“会不会危及生命?” 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心脏病患者总是突然就倒下,然后人就没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倒不至于,她的缺损不算太大,也没有肺部高压,平时只要保持充足的营养和良好的作息,不做剧烈运动,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江生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那她早上怎么会晕倒?”“那是血压过低引起的休克。患者本身心脏功能不足,如果没休息好,没吃早饭,再加上高反导致血氧不足,就有可能休克。”江生恍然,懊悔早上不该硬叫她起床,让她睡饱了估计就不会出事儿了。“医生,心脏的问题是不是只能通过手术治疗?”“对。她这个手术,还是要趁年轻做,身体底子好,恢复才快。其实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做了。当然二十来岁也不晚。如果不做的话,她这个心脏功能,不仅不建议怀孕,到五十岁以上还可能出大问题。别人能活七八十岁,她可能就……”医生话没说透,但江生明白他的意思,暗暗做了决定,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要尽早带她去手术:“医生,我想再问下,这个手术有没有风险?”“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只不过她这种手术目前相对比较成熟,成功率据我所知,在95%以上。你可以找心外科专家做进一步咨询,看能不能通过微创解决,如果不能,采用传统的开胸手术,创伤会比较大。”“开胸?”医生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从这个锁骨下方位置,到胸部下方,整个胸骨需要锯开,才能打开手术视野。然后患者的心脏还得停跳,接体外循环。”“……” 江生光是听都感到紧张,心脏停跳,那人不就相当于死了?不管怎么说,得带她去大城市,找大医院的专家看过以后,再做决定。跟医生再聊了会儿,江生返回病房,正好遇见夏罗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餐盒往里走。大概手上太烫了,她眉心蹙起,一脸痛苦。他赶紧跑过去:“我来。”夏罗松开手,直往手指上吹气。“烫着没有?” 江生帮她把餐盒端进去,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那里已经放了热好的几个菜。“还好,不太烫。” 夏罗爬到床上坐好,拿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江生:“吃饭。”江生接过筷子,在小桌板的另一侧坐下。中午买的三荤一素,现在正好当晚饭。他给她夹了块排骨:“医生说,你的情况还是得趁年轻把手术做了。”夏罗刨了口饭:“我知道,之前我有找北京安贞的心外科专家看过,那儿是全国治心脏病数一数二的医院。”“那为什么……” 江生话问了一半,又觉得不太好,剩下的咽了回去。“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做手术?” 他不说完夏罗也猜得到。江生点头。他的确有这个疑惑,她那么聪明,大学专业又好,工作三年应该有些钱吧,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治病?就算父母不给她治,自己挣钱了,也可以给自己治吧。夏罗深吸口气,又吐出来,无奈道:“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存款没了,所以没钱治了,也没心情治了。”她不愿细说,江生也不打算追问,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没事儿,钱没了可以再挣。咱先把病治了,身体要紧。”夏罗默默地放下筷子:“江生,我知道你好心,但我不能用你的钱。”江生把她放下的筷子塞回她手里:“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工作,挣到钱还我不就得了?大不了我给你算利息,这总没负担了吧?”夏罗咬了咬嘴唇:“那,我考虑下。”“成,先吃饭吧。” 江生又往她碗里堆菜,然后想起什么:“对了,你现在这个身体也不适合跟着我跑车,这不是快到中秋了,我打算回趟老家,正好我爸妈在县城买了套房,一直空着没人住,你去那儿住段时间,也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打算。”夏罗点了点头:“谢谢。”江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儿。”吃过饭,晚些时候,护士小姐姐拿了输液袋进来。本来该下午输的,结果人跑了,只能晚上补上。夏罗又挨一针,疼得龇牙咧嘴,这回老实了,一动不动躺床上休息。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今儿又逃跑,折腾了半天,精力耗尽,她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病房内灯都熄了,只有走廊上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透进来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完液的,袋子都撤走了,手上针也拔了。扭头一看,病床旁边支起来一个行军床,江生正睡在上面。那床太小,令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委屈。他应该也累了吧,她能听见他睡着了之后,平稳的呼吸。夏罗轻轻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两人的距离,不过一个胳膊那么长,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脸。借着门口的一点微光,她勾勒着他模糊的轮廓。下颌很好看,线条冷硬而流畅,头发短短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大概会是硬的,有点扎手那种吧,手臂肌肉结实,力量十足,令她想到被他从湖里捞出来那天。从小到大,发生在她身上的糟心事儿数不胜数,她一个人扛着很累,而那三十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都会影响到别人,城市不是一个适合寻死的地方。所以她想到去西藏,去找一个风景优美而杳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当她在中巴车上醒过来,看到那个漂亮而孤独的盐湖时,她一度以为那是老天给她的暗示,要她长眠于此。但会不会,是她会错意了呢?也许老天让她在那个时候醒过来,去跳那个湖,其实是为了让她遇见江生。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得救。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还是老规矩送红包哈,靴靴第19章次日, 两人离开医院,前往江生的老家——青川镇。货车在山脉中翻越,夏罗望着车窗外变幻的风景, 忽地感慨良多。她正跟着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去他的老家。换做以前,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因此戒心极重,难以对人卸下心防。当年陆则西那样炙手可热的男神追她,都花了整整两年。而身边这个男人, 赢得她的信任,只用了一瞬——在她离开之后,以为他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时候, 出现了。她是个拧巴的小孩, 她知道。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开不了口,大抵是小时候得来的教训,即便开口要了,也没人会满足, 还不如不说,省得失望。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口是心非。她渴望着一个能轻易读懂她的人,就算她不说,对方也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就算她哪儿哪儿都不好,对方还是不会放弃她。她厌烦了必须变成别人想要的样子,才能得到喜爱。况且, 有些事情,不是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比如,她的性别,还有她的过去。江生见她沉默了很久:“在想什么?”夏罗回过神,摇头:“没什么。”“后座有水果,你自己拿来吃。”江生语重心长:“以后要多吃果蔬,少吃重口的食物,这样才对你的心脏好,知道吗?”夏罗撇了撇嘴:“啰嗦。” 然后从后座的塑料袋里揪下一根香蕉,剥掉皮:“还有多久到?”“三天左右吧。”“你老家什么样?”江生想了想:“镇上就跟其他地方一样,水泥路,楼房,商铺。不过我父母还住村里,就在江边上,那儿好玩得多。”夏罗生出几分向往:“我也想去玩。”江生笑了笑:“行,到时候带你去。”两千多公里,翻山越岭,花了约莫四天时间,才抵达青川镇高速出口。本来可以再快些到,但江生坚持每天晚上下高速给她找旅馆住,第二天再重新上高速,因此耽误了些时间。出高速后,进入国道,然后上了盘山公路,车子驶入群山,越开越深。夏罗一度怀疑这儿会不会有人居住,到处是重重叠叠的山峦,林间隐隐绰绰地掠过猴子的身影,像是到了与世隔绝的森林。过了两三个小时,山峦渐渐打开,眼前便一下开阔起来,一座小镇的面貌映入眼帘,颇有点儿桃花源记那意味——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夏罗莫名兴奋起来,好像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伸个脑袋左看右看。江生暗觉好笑:“现在天太热,先回去歇会儿,等晚上太阳落山了,再带你出来逛逛。”夏罗两眼放光地:“好。”江生把车停到一个半废弃的工厂,看门的大爷和他熟识,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然后两人下车步行,路上买了些冷饮,约莫二十分钟后,走到一个小区门口。说是小区,不过是几栋矮楼围着一小块空地,外墙灰扑扑的,看着只有几层,应该没有电梯。江生住进门左手边那栋,五楼,501。慢慢走楼梯上去,掏钥匙开门,江生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红色塑料拖鞋放到夏罗脚边。夏罗一边换鞋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客厅宽敞,地面铺的浅色瓷砖,还带了个挺大的阳台,所以采光很好,靠墙是个带贵妃椅的长沙发,对面是电视柜,吊顶没弄,只是简单地安了几盏吊灯,餐厅有个六人的餐桌,还有个陈列柜。装修虽然简单,但很干净,没有乡村的那种蜜汁审美,配色温和,风格属于简洁现代。她自言自语:“看起来不像很久没住人呢。”“我妈隔段时间会上来打扫一次。” 江生也换了双拖鞋,领着她朝一间卧室走,推开门:“你晚上住这儿。”夏罗探头进去,卧室面积挺大,约莫二十来平,铺的浅灰色地板,中间一张双人床,上面盖着防尘的塑料布,边上是五门的大衣柜和梳妆台,另一侧是扇玻璃推拉门,墙角挂了个空调,往外是阳台,有个木质花架,摆了几盆绿萝。“这是主卧吧?”江生点点头。夏罗环顾四周,还有几扇门关着:“你这是几室一厅?”“三室,再加个书房。”“那得一百多平吧?”“一百三的样子。”夏罗曾经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能攒够北京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不需要太大,一个人住,五十平就够。但皇城根儿下房价太贵,两百万起跳,她还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