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已经过去十天了。
普静和尚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终于成为一名佛法大师,度化了许多人。
他每次召开的水陆法会,总能引来数之不尽的百姓聆听,他高高地坐在莲花台上,每说出一句话,便能看到一朵朵金莲涌动,大道气韵围绕着他的周身。
他看到一间间佛寺兴起,金黄的楼台庙宇在蒙蒙烟雨中静静矗立,他看到人人礼佛,不杀生、不犯戒,这世间再也没有战乱和纷争。
甚至于,他还度化了妖魔,妖魔发自内心地皈依佛法,与人族和平相处,再也不会有神魔战场的惨烈。
然而!
一切幻象撕裂,没有佛,人间处处是魔。
那些妖魔大口大口地撕咬着洪隋国的子民,满嘴是鲜血却冲他双手合十,唱着佛号,“阿弥陀佛,普静大师,我学的像吗?好玩吗?”
天空中传来蜃魔猖狂的笑声:“不枉魔尊出手布局,本尊在此筹谋多年,终于完整吞噬洪隋国地域碎片,为魔界开辟出新的神魔战场!”
妖魔想要将普静也杀了,打打牙祭。
却被蜃魔拦住:“这个和尚道心很坚定,其他人要的都是功名利禄,他要的却是宣扬佛法,度化众生。如果他能在本尊的折磨下,还保持这样的道心,或许等他死后,尸体能炼化出一颗舍利子。”
普静回过头看,法坛上的佛像,那大佛身上浸染了信徒的鲜血,祂庄严的面目渐渐被血液模糊。
佛呀,为什么不救世人?
普静被关进蜃魔建造的牢狱里。
小妖魔主动打下手,想帮蜃魔折磨普静,“尊者,我精通刑罚手段,让我来为您排忧解难。”
蜃魔让它退下,“你那点小伎俩,可对付不了这等佛法大家。”
它并非是对普静进行身体上的折磨,如同普静这般开了佛心的人,又岂会怕那一些疼痛。
它给普静喂最好的灵丹,安排他住的囚房有着远远超过擎苍界修炼水平的顶级聚灵阵。
普静不吃灵丹,不肯修炼。
蜃魔抓住了来这里探查空间裂缝的徐开先,不杀,却把他关进普静旁边的牢房。
废掉徐开先所有的灵力,挑掉他的手筋脚筋,用魔力打造的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把他倒着吊在铁架上,每一天都拿着鞭子抽打他。
“求你不要再打徐长老,我听你的,我吃灵丹,我修炼!”
“你果然有一颗佛心,在你眼里,打别人一下,恐怕比杀了你,还叫你痛苦吧?普静啊,你的道心很坚定,但又不够坚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没有被我的本命神通蛊惑,不是你的佛法为民众洗脑,我们魔界根本没办法完成这次蜃海大阵,本尊也不可能以实体降临擎苍界。
如果你没有这颗佛心,我们就没办法利用你;如果你足够坚定,或许蜃魔大阵还会被你所破。
魔尊说,我该记大功,其实真正该记大功的人是你啊!”
蜃魔把普静扔进了它使用本命神通编造的幻境里。
“不!不!”普静一次又一次从噩梦里惊醒。
梦里的自己,亲手打开了一扇门,释放出门后面的恶魔,给天下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被关在这里,普静根本分不清日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次这样的噩梦。
他多希望,有一天醒来,有人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他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鲜血淋漓的徐开先。
梦里是噩梦,醒来的所见到的现实,是比噩梦更加可怕的噩梦。
起初,徐开先还保持着神智清明,“小和尚,别听那魔头的,只能说在天衍宗派来的这些弟子里,你的确对它是意外之喜,加快了它的进度。但这哪里能怪你呢?即便没有你,蜃魔也有其他办法吞噬洪隋国,大不了就是它们多付出一些代价,多花一些时间。
你还不到三十岁,年纪轻轻就到了金丹境,还有一颗佛心,未来的成就必定在空见那老秃头之上。你是我们擎苍界的希望啊,不要管那魔头怎么说,你就修炼你的,等炼到佛法大成,从这里杀出去!”
直到那一天。
有一剑斩下,整个监狱都开始剧烈地晃动。
徐开先的眼睛亮了!
满身都是血迹和脏污的他,双手双脚并用,爬到牢房的窗户旁,不顾那些锁链像串珠子似的穿过他的肩胛骨,“是老宗主,他来救我们了!”
任虚子为救洪隋国亿万生灵,为救失踪在这里的天衍宗长老和弟子,孤身犯险,闯入蜃海大阵。
可他们并没有等来救援。
当牢狱那扇厚重的铁门打开,走进来的依旧是蜃魔,“普静啊,你今天差一点就能逃生了,差一点是指,如果本尊真的只有化神境,说不得就得折在任虚子手里。
任长城?确实是一座长城啊,还好我装作化神境,把他骗到了蜃海大阵里,不然在洪隋国之外,我被天道压制,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他可真够厉害的,一个小小的下等位面化神境,身上藏着那么多底牌,不过,他哪里能想到,本尊真实的修为是炼虚呢,整整高出他四个境界,不仅探明了他的底牌,还把他给打废了。
可惜让他给逃了,不过没关系,有了这些信息,下次主将在神魔战场上斩杀他,轻而易举。
推倒这座长城,本尊这次又是一个大功劳啊!”
徐开先眼里的光,灭了。
蜃魔又换了新的玩法,不光折磨他的身体,还折磨他的神魂。
徐开先的意识越来越混乱,有时候会和普静讲起他的妻子,“别人都羡慕我家有贤妻,哪里知道我这是家有母老虎啊。”
有时候说的又是他的儿子:“其实小东很聪明的,只是年纪还小,人太贪玩了,修炼者孕育子嗣不易,我和妻子只得这一子,普静小和尚,你要是有机会逃出去,可要帮我看看,他是仗着小聪明劲儿越来越贪玩,还是长大懂事了。”
他越来越绝望:“连老宗主都受伤了,他是我们擎苍界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修炼者,刻印在东海神龟背的功德碑上的第一高手,是我们最强大的战力,他如果出了事,人族还有什么希望啊?一个神魔战场,我们都应付不来,只是苦苦支撑,如今魔族又开辟了更大的神魔战场,完了、完了,人族完了。”
蜃魔每天都亲自折磨徐开先。
普静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前辈,从仙风道骨,变得形销骨立。
到了最后。
徐开先绝大多数时候,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完全被苦痛淹没。
他唯一一次清醒,是哀求普静:“杀了我,小和尚,杀了我吧,给我一个解脱!求求你了!”
关于当时的记忆,普静完全断片了。
那时,普静好像又做梦了。
或许是噩梦,也或许是别的梦。
他不过是一个金丹境的小和尚,却没日没夜地被高出他足足十三阶的炼虚境蜃魔用本命天赋折磨。
他早就分不清梦和现实。
他承受的是比徐开先这样身体上的疼痛,更加可怕亿万倍的折磨。
当普静意识恢复清明时,他手里抓着的只有徐开先的一截手臂,干枯的血肉,如同老树皮一般。
住在他隔壁牢房的魅魔少女,看到的画面是:
身穿袈裟的佛子,端坐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狭小的窗口洒下血月的残光,他嘴角带着微笑,比寺庙里的佛像还要圣洁,可他生吃了自己的前辈。
他的眸色如同清空。
在佛子身上,佛光大盛,靠着徐开先这个化神境大能的血肉,他进阶元婴了。
蜃魔高呼:“有趣啊有趣!普静,你比我想的更有趣,或许你最后诞生的,会是一颗神魔舍利子,那可比一般的舍利子,有用多了。吸食同族血肉,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这等魔功,你是如何自己领悟出来的啊?”
普静没有理会它,只是十分虔诚地啃咬完手里剩下的那一截徐开先的残肢,如同信徒在进食着圣餐。
魅魔:“你真可怕,我是你们人族定义的妖魔,但我绝对不会生吃自己的族人。”
“姑娘,你应当是不懂佛法,苦海无边,小僧只不过是渡了徐长老一程。”
“其实你们人族很特别,像我们魅魔一族,所处的那一处界域,自打我生下来就是魔族的畜牧场。诸天万族都理解不了你们,为什么非要头铁地跟魔族打下去,它们可是至高位面。成为畜牧场,只需要缴纳一些下等凡人作为朝贡,又不影响修炼者的尊贵地位。”
“那姑娘又为何被关在这里呢?”
那长着一对羊角的黑皮少女,神情黯然:“我是魅魔一族的公主,我的父王向魔尊举报我,有勾结人族、鼓动魅魔一族谋反之心。这一次追随我来的族人,都是我的亲兵,全都被杀了,我恐怕很快也会被处死。”
再后来,老宗主死了。
南无院被灭。
听闻有一个天衍宗弟子,为了堵上蜃海大阵,以身祭阵。
听闻天衍宗剑道天才陆泊铮,在魔界入侵时,保护了擎苍界生灵。
可再后来,陆泊铮也死了。
魔族卷土重来。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
人们日日夜夜叩拜的神佛不是。
天下第一高手任虚子不是。
那人生仿佛话本主角一样的陆泊铮也不是。
普静又亲手渡了许多人族的前辈,炼化他们的血肉,增强自己。
有一些是像徐开先那样,求着让他杀他们;也有一些,是破口咒骂普静变成如此可怕的妖魔,生吞活剥人族的长辈。
他其实已经分不清了。
那时的蜃魔,已是渡劫大圆满,魔尊把擎苍界赏给它做畜牧场,它摧毁了原本的神魔战场,想借蜃海大阵吞噬整个擎苍界,再加上那一颗杀死普静炼化的神魔舍利子,助力自己进阶大乘。
它没有进阶大乘。
“怎么会这样!不会有错的,本尊请大乘巅峰帮忙推演过,进阶缺的就是那一点点佛性。像这等品阶的神魔舍利子在手,怎么可能会失败!”
可当它低头望去,却看到另一颗头颅从它的心口长出,是那个它从头到尾都当做修炼器材的普静小和尚。
蜃魔被普静夺舍了!
半步大乘的普静,做的唯一一件事,是自爆。
他不可能永远控制住蜃魔,蜃魔的本命神通和修为都远远高过他,但他可以把蜃魔的一切力量反哺蜃海大阵。
蜃海大阵的力量,彻底封锁了擎苍界和魔界的界域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