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等能联系上大哥,再跟他说这件事吧。”盛夏叹口气,握着自己的手,眉头紧紧压着。—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曾忱原以为要一周才能回去,但是三天就弄好了,她便改了签。取出骨灰盒之后,曾忱还给骨灰盒换了个盒子。那天是早上十点的飞机,曾忱提前两小时赶到机场,七点五十便已经进了候机大厅。她没什么行李,一个黑色行李箱已经托运。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个手提包,怀里抱个骨灰,目光无神,倒是引得不少人回头看。曾忱把帽沿压下来,遮住自己的脸,搂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帽沿遮住她的视线,曾忱闭着眼,骨灰盒是冷冰冰的,她却觉得感受到一种温情。这十多年,她从来没感受过这样温情的时刻。什么也不必管,什么事情都是脑后的。唯有眼前这一刻,由一根叫亲情的线牵引着。小时候她在学校和别人打架,她打赢了,老师叫家长来。她本以为林静要她道歉,但是林静只是问她:“我们阿忱有没有受伤啊?”曾忱很少哭的,她从小就是很少哭的孩子。即便是打架的时候受了伤,疼得很,也没哭。可因为林静这一句话,却泪眼模糊。“对不起,妈妈。”曾忱是这么说的。林静替她擦去眼泪,“好,没关系。阿忱不哭,是不是痛?”“对不起,妈妈。”曾忱在心里说。睁开眼,视线里只有帽子模糊的阴影。她低垂着眉眼,看着手里的骨灰盒。如果林静在,一定不会同意她所做的所有事。可是她从来都并不很听林静的话。她真的好想林静,在过去的这十几年里,在曾家被忽视被排挤的时候,在看见曾品源一点也不记得关于林静的一切的时候,在杨梦和曾家二女说起林静坏话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她所有的想念,都在见到杨霖的时候,变成了恨。那一天在街上,一闪而过的那张丑恶的脸。后来又趾高气扬地,说着“十万够不够”的那张脸。时至今日,曾忱还能想起钻心的痛楚。那天从她嘴唇里流出来的血,被舌尖舔干净,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那个人,却叫着杨梦:“姐。”他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像一场冰雹,砸在她头上。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出去玩了,更新稍微有点动荡。第29章 耳鬓厮磨杨霖来曾家看杨梦那天, 曾忱十八岁生日。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满堂欢声笑语,欢迎这远道而来的小舅子。曾忱作为一个外人, 格格不入。她从后门出了门,像幽灵一样, 游荡在街上。那天夜里的风很大,曾忱穿一件灯芯绒的包身半裙, 露出半截小腿。风吹过来, 凉得很。街上的蛋糕店开着门, 暖黄色的灯光吸引着曾忱进去。她像一只游魂, 推开蛋糕店的大门,迎面而来是一家人在替小孩子庆祝生日。这像一张画了鸡血的符, 镇在她脑门上,又把她逼退。曾忱退出去,退回到阴影里。第二天, 学校有人追求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曾忱答应了。她谈了一场恋爱, 很短暂, 只有几天。对方还算是个好人, 因为在分手之后, 也没打扰过她的生活,甚至也没说过任何关于她的不好的言论。来得像风, 匆匆又匆匆。即便是她提的分手,理由很恶劣,很直白。——抱歉。只有一句这么苍白的解释。所以后来曾忱也怀疑,她对容起云动心,或许也算因果轮回。提示开始登机的声音, 打断了她的思绪。曾忱把帽沿抬起来,露出她一双清澈的眼。离开这里真好啊。曾忱抱着骨灰盒,坐上飞机。她手机早关了机,从北城机场落地江城机场,花了两个小时。从机场出来,有出租车司机在揽客。曾忱和其中一个师傅谈妥,送她回至平区。付钱的时候需要支付宝,打开手机,才发现又有好多条消息,大多来自江岳。曾忱犹豫了一秒,要不要把他拉黑算了?司机把二维码递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曾忱扫码付钱,“谢谢。”江城的房子也是租的,旧房子,租金不高,靠着江。因为是旧房子,条件并不算很好,但是很温馨。曾忱离开的时候,本来要退了这房子。房东奶奶说,没事儿,给你留着吧,等你想回来住了,再回来住。曾忱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一切如旧。曾忱把骨灰盒放在桌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而后折返室内,对着骨灰盒轻声开口:“妈妈,我带你回江城了。”房子面积也不大,她的声音落下来,轻飘飘的。四处也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林静永远也没办法回答她了。她联系好了江城的墓地,今天天色不早,明天才能过去。这边她住了三年,该有的都有,什么也不缺。晚饭是点的外卖,吃饭的时候,她准备了两副碗筷。等到江城的夜落下来,温柔而恬静。可惜这种温柔而恬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江岳从北城赶来了江城。他是一年前认识曾忱的,在一个摄影展上。江岳知道她在江城的住处,他本是去她北城的住处找她,结果扑了个空。曾忱说一周后,结果三天就走了。江岳又气得冒火,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江城。他下飞机的时候,刚巧和容起云撞个正着。容起云已经上了车,隔着缓缓上升的车窗玻璃,和他打了个照面。容起云目光不曾停留,从他身边掠过。而后车窗升上来,什么都挡住了。江岳看着他的车尾渐远,心中更是愤愤难平。—容老爷子的伤说重不重,并不危及生命;说轻也不轻,日后对生活多少有些影响。一大家子聚在医院里,老爷子本就觉得丢人,看着他们这么多人过来,心情更加不好。“你们这是做什么?又不是哭丧!个个这种难看表情!做给谁看!我又不是死了!都给我高兴一点!该忙的都忙去吧。”一番中气十足的话下来,又忍不住咳嗽。赶走了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一个容起云。容起云脸皮厚极,又不听话,虽然是他一手带大,但自己太有主见,老爷子常常觉得头疼。他兀自坐着削苹果,果皮未断,容起云神情得意,递给老爷子。“吃口苹果,压压惊。”老爷子看他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就来气,三十二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子,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老爷子将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又忍不住说教:“你啊你,老二,我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你自己明白,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说你,没个着落,跟个没根的飘萍似的……”容起云回嘴:“根不是在容家吗?”老爷子抬手要抓手杖打他,被他一把按住。老爷子从前并不常说教,但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人对苍老和死亡似乎有所感知,因而变得怯弱、不安以及柔和。那根手杖被老二按住,他已经没力气再挣过他。只好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不愿听,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定下根来,只是老二,你要明白,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年轻时候,太过轻浮,女孩子打着转地换,该闹到我这里来。我从前该嫌弃你不知尺寸,到现在,反倒希望你能像那会儿一样。”他已经时常陷入这种喋喋不休里。容起云把他的衰老看在眼里,垂下眼睫,轻松开口:“老爷子,你宽心吧,我有数的。”老爷子长叹一声,“你有数,你每回都这么说。”他说着,自己撑着身子要躺下去。容起云搭手扶他,站定在光影里,声音轻了几分,“这回是真的有数。”老爷子背过身去,“我累了,你也去忙你的吧。”等忙完老爷子的事,接他回家休养,一切妥当之后,回过头来找曾忱,却意外扑了个空。容起云按了半晌的门铃,也没人应。问过才知,这屋住户拎着箱子,像是搬家了。容起云神色微敛,几乎自嘲:真是一如既往地干脆。三年前这么干脆,三年后也是。但三年前他没找她,三年后却不是了。容起云叫徐知阳订了最近的飞江城的机票,关于曾忱住处行踪,他一查便知。消息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他手中。看着那份资料,容起云却在想:原来这么容易的事,他却一直没做。这几天,他忽然认清了一些事情。他在乎他对于曾忱的意义,大过于在乎他自己的面子。那天从医院回来后,他回了一趟南舍的房子。南舍的房子是他送给曾忱的,除去这一桩房产证,还包括里面的家具摆设以及衣服首饰等等,但是她一件没拿。南舍一点也没变,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容起云回顾一番,却忽然发觉,他忽略了一些事情。房子里有一间画室,和另一间用来存画的储物室。储物室里放着曾忱给他画过的画,那半年里,曾忱倒是给他画过很多画。她走了以后,容起云时常会来这里坐坐。他竟然从未发现,少了一幅画。那天他发觉这事实,手指都在颤抖,心跳也跟着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