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矅不明白他这么问什么意思,观察了一下没觉得司策在开玩笑,于是只能实话实说:“我同辈里只有两个堂哥表姐结了婚,虽然日子有磕绊但是还能凑和过。倒是长辈里有好几对都离了。”“多大年纪?”“都得五六十了吧。我们也都奇怪,过了一辈子了这都快退休了突然离婚了。后来问他们说是过够了。主要是女的过够了,说不想再伺候男人了。”“五六十啊……”司策嘴里吐出一圈烟雾。别人忍了丈夫二三十年才提离婚,温蕊这才忍了三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特别不像话特别不是人?周矅面对这个死亡问题根本不敢回答,内心更多的是诧异温蕊提离婚的事情。他只能挑好听的安慰司策:“也有很多没离的,年轻的时候吵吵闹闹,老了感情反而更好。而且我有个大伯,虽然离婚了,不过后来又复婚了,现在感情更好了。他就跟我们说,说对女人得像钓鱼,不能一根弦总是紧崩着,要收收放放的才能钓得上来鱼。”“真的?”“估计吹牛吧,反正我那大伯母是说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复的婚。我堂哥当时要结婚,不过现在复了好几年也没离。只是我大伯母常说,要是我大伯再犯浑,她就离了再也不管他。所以我大伯如今乖得很,抽烟喝酒全戒了,每天问老婆要五块十块零花钱,说跟人下棋用。”周矅说到最后想起大伯的可怜样想笑,但一对上司策阴沉的脸又笑不出来,低头假装在平板上忙工作。恍惚间他似乎听见司策说了这么一句:“那要是已经在桶里的鱼非要跳出去逃跑,难道不该抓回来吗?”-温蕊因为手术的缘故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没再有过激的举动。司策则是当天就出了院,回家后一头扎进工作里忙碌起来,有时候连药都会忘了换。某天忙到晚饭时分,他在周矅的提醒下休息了片刻。因为没什么胃口,索性就去医院盯着温蕊吃晚饭。温蕊这几天的餐食由他安排专人专供,不是医院的普通伙食。挑的全是她爱吃和现在能吃的清淡口味。司策定菜单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还是有点了解温蕊的。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是那个当初他从马超手里抢下来的小女生,他一步步领着带回司家大宅的小女生,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并且极力挣脱了他的束缚,走得毫不留恋。他到的时候温蕊的饭菜刚送到,请的护工阿姨长相特别慈善,说话也温言细语带着南方口音。她把饭菜一样样报给温蕊,还会描述一番这菜的内容,光听她的讲解都让人很有胃口。但温蕊却一直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一副不愿意过多交流的模样。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没睁开眼睛,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司策在阿姨出声叫他前截住了她的话头,然后示意她先出去。等她一走他便端着餐盘走到了床边,搁在了温蕊面前的小床桌上。还没开口对方倒先说了句:“你还来干什么?”司策忽略了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只问了一句:“怎么知道是我?”温蕊睁开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情绪。既不像从前那般喜欢,也不像前两天那么憎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毫无感情。她懒得回答司策的问题,转头又将视线落到了饭菜上。这个问题着实可笑,也证明他根本不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爱他。因为爱他所以熟悉他的脚步声香水味,甚至空气里只要飘过一丝带有司策的味道,她都能敏锐地嗅出来。从前的她将他视作自己的一切,虽然现在已经跳了出来,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也只能慢慢来,直到某一天彻底将他从自己的人生里择出去,永远都不必再接触。为了这一天早日到来,温蕊决定认真吃饭。早点恢复才能早点去民政局把事情办了,而且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她爸过世好几天,如今人还在医院的太平间存放着。她必须快点好起来去见他最后一面,然后将他的后事料理完。他爸今年五十一岁,还差一个月才满五十二,离退休还有十几年。在温蕊与他接触的十几年里,他对自己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在别人看来肯定算不上一个好人,诈/骗犯,包庇犯,甚至有过利用女人上位的想法。温蕊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因为是父亲所以爱他,可也因为他做过的那些错事而恨他。如果他没做那些事,现在他们至少可以相依为命。人生没有如果,她父亲没有,她跟司策同样没有。温蕊看着司策摆弄那些饭菜的样子,强压下去的烦躁又升了起来。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司策将一块藕片夹到她嘴边,淡淡回了句:“吃下这个就告诉你。”温蕊二话不说一口吞下,目光直视对方眼神里透露着凌厉。可司策就像没看见一样,依旧慢条斯理地往她碗里夹菜,突然他筷子一停,缓声道:“我来是想告诉我,我同意你的提议,我们离婚。”第16章 离婚司策的好意,不必了。车祸发生一周后, 温蕊办了出院手续。来不及哀伤自己还未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她先去了第三医院的停尸房,将父亲的遗体领回。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找朋友帮忙联系了本市的一处公墓, 定下了一块墓地。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 开具证明领取骨灰,最后再一路送到墓地。她去的时候墓碑早已刻好, 靠右侧的那一面刻了她爸的名字, 旁边是一张单人小照。左侧对应的地方有同样留有一小块放照片的地方。按照本地的风俗, 一般夫妻俩同葬一个墓穴就是这样的操作, 一块碑分左右刻上名字贴上照片。先走的那一方会贴上照片, 而还在世的另一方则先空着,静待来日补上。穴位也分一左一右, 温蕊将父亲的骨灰盒放置在靠右处后, 由墓地的工作人员糊水泥将其封住。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墓碑, 有些和他家一样只有一位过世, 有些两位老人皆已不在。她自己是父母双亡的人, 但当年母亲死于凶杀, 案件发生后外祖父母对父亲不甚伤心的态度很是不满, 于是直接把女儿的骨灰领回寻了个墓地下葬。父亲呢当时还年轻, 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人生得意时。他认为自己大概率还会再娶, 所以也没想过跟发妻合葬。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在母亲死了五六年后出了意外,竟是一躺不起。什么新老婆是不必想了,到如今下葬的时候除了她这个亲生女儿外,再无一人。爷爷奶奶早就过世,父亲的兄弟姐妹中两个弟弟早就死了,剩下的姑姑温蕊通知了她, 但她以工作忙为由没有过来。不管是真是假,温蕊都不介意。她和马超一家人确实也没再见面必要。从今以后她跟翁家也不必再有往来。或许从她改姓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翁家的人。但她爸的墓碑另一侧还是不能空着,温蕊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哪天自己老了病了就提前安排好后事。父女一场,以后就由她来陪她爸吧。纪宁芝从帮她联系墓地起就总惦记着她,今天本来想陪着一起来。可温蕊说了,殡仪馆阴气重,森冷的气氛对身体不好,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全程事宜都由她自己操办,最后她在墓碑前坐了挺长时间,一直到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小雨,才起身离开。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那还是她爸年轻时的模样,谈不上多帅却也精神抖擞。如果不是看到照片,她甚至都快忘了她爸出事前究竟长什么样。十几年躺在床上的人,模样早已与从前大相径庭。温蕊又用力看了那张照片几眼,努力将她爸的真实长相刻在心里,然后再次转身离开。雨确实慢慢下了起来,一点点地打在汽车玻璃上,模糊了人的视线。司策开启了雨刷,将雨点悉数刮去,然后看着温蕊从连排的墓碑间走出来,径直走过他的车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今天特意开了辆普通车来,车里烟雾缭绕,戒了许久的烟今天又被他抽了起来,并且车里落满了烟灰。他没有和对方打招呼,目送她坐上出租后便也开车跟了上去。出租车径直开向了d大分校区,消失在了茫茫校园中。-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温蕊就去跟司策领了离婚证。这一次司策非常爽快,带了所有的材料一早就到了民政局。两人见面后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在一片准备领证的新人的喜气洋洋中,拐去了另一个方向的离婚办公室。那里和领证结婚的地方气氛截然不同,大多数人冷着一张脸,还在跟另一半生气。也有人在哭,女的或许下定了决心却还是难受,男的则是哭着求老婆再给个机会。但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一对正在打架的小夫妻来得引人瞩目。在工作人员冲过来将他俩拉开前,两人已过了好几招。女的被抓掉了一把头发,男的则满脸抓痕,看起来都十分狼狈。温蕊听到身后有一对也来离婚的夫妻轻声嘀咕。丈夫对妻子道:“幸好我们没有闹成这样。”妻子则十分不屑地回了他一句:“在家里早就打够了,谁上这儿丢人现眼。”是啊,所有离婚的夫妻哪经不经历风暴的。温蕊想起自己跟司策的抗争,父亲的死孩子的意外,他们能在今天做到如此风平浪静,只不过是因为早已经历过暴风雨。打架小夫妻被拉开后,很快就轮到了温蕊司策。负责办理他们这个case的是一位中年大叔,大叔仔细审核了两人的证件后,又将离婚协议推到他们面前。“这里少了个签名,你们是不是还没想好要不要离婚?要是没想好不如今天就算了,回去再想想……”温蕊没等他说完就看向司策。她明明签了字才把协议给了他,他这是忘了还是要反悔?都到这儿了,只差临门一脚,温蕊被他这骚操作差点气炸。但司策气定神闲,只扫了她一眼就开口:“不是我没签。”温蕊赶紧又去看那份协议,上面还真有司策的签名,反倒是自己那一栏空空如也。这怎么回事儿?温蕊拿起协议书粗粗扫了一遍,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给司策的那一份。他应该是找了专业律师起草了这份协议,和她原先网上下载的不同,里面的财产分割出现了一些变化。司策将同泽馆的别墅给了她,顺便还分了五百万现金给她。这些在他所有的资产里不过九牛一毛,但对普通人来说已是相当惊人。同泽馆的别墅,那占地面积那地理位置,恐怕得值个九位数。工作人员也是久经沙场,一看这两人的反应就知道是财产分割出了问题。于是又劝道:“要不回家再商量商量?别墅啊钱啊的,没分清楚前别急着离婚,这么大一笔财产怎么也得谈个三年五载吧。”温蕊忽略了他的絮叨看向司策:“你什么意思,我说过我不想要。”“好,那我们回去重新拟过一份协议。”“不用重拟,我之前给你那份呢,拿出来签个字就行。”“抱歉没带。”司策回得理直气壮,说完后还装模作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好像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你要是不签这份,那咱们改天再来?”说完他作势要走,温蕊急了,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行我签,就用这份。”她二话不说在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推还给工作人员:“现在材料齐了,麻烦你了。”饶是工作人员见多识广,也觉得今天这两位很不寻常。大部分夫妻财产谈不拢都是一个想多要另一个不想给。但这两位明显是男的拼命要给而女的说啥也不想要。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脸熟的先生怕是不想离,只是这位小姐意志坚定非离不可。这么帅又这么大方的老公,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这位小姐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