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突然开口打断了刘秀的话。“啊”刘秀愣愣地看着哥哥。“你很想去长安么”刘縯轻轻道。“当然要去啊”刘秀夸张地叫了起来:“我那么用功,才会被选中去长安读太学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要去多久”“太学好像是五年吧”刘秀低头想了想:“不过,也说不准五年之内,我就在策试里被选中,外放为官了呢”“你”刘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半晌后,却又摇了摇头:“算了,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喔”虽然不知道刘縯为什么好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但刘秀还是被那情绪影响到了,只点了点头。“但是,去了长安,不要再用刘秀这个名字了。你就叫”刘縯想了想,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还傻不愣登坐在刘秀身旁的刘稷。“你就还叫赵成吧。”刘縯叹了口气:“还有,那个什么策试不要表现得太好。朝廷的官员,你不方便做。”“这是为什么”刘秀疑惑地问道。“别问那么多了。照做就是。”刘縯皱着眉头,胡乱挥了挥手。“喔,好”刘秀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哥哥不想解释,那他就只照做好了。“可是”刘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苦着脸道:“哥,朝廷的察举,当然是依照着我的名字。我到了长安,要是改名叫赵成,那怎么进得了太学”“那”刘縯这才想到这一节,皱起了眉头来。第三十一章 风雨如晦人如鬼七“主人。”门外,一声轻轻的叩门声,随后是一名部下恭敬的声音:“有一位客人求见。”“什么狗屁客人不见让他滚再废话就打断腿赶出去”刘縯正压抑着的不悦心情,终于找到了释放处,冲着门外暴喝了一声。“是。”那部下隔着门,依旧被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开去。可过了一会,门却又被轻轻叩响。“主人”那部下的声音里透着为难:“那客人说,除非见到您,否则他不走。他还说让我给您带一句话。若是您听了这句话之后,依旧不愿见他,那他就自己打断双腿,自行离开”“那就让他自己打断”刘縯刚刚不耐烦地吼出,心中却突然一动:“你且等等。他那句话,是什么”“是。那位客人让我对主人说,长安行,须匿名,方为吉。其为难处,吾可助之。”刘縯听完,双眉渐渐拧到了一起,眼中杀机一闪而过。良久,他才大步走到了门前,重重拉开了门扉,望着眼前低垂着头的部下,沉声道:“带他上来。”李通坐在房间内,表情悠然自得地上下打量着四处的陈设,时不时发出赞叹声。在李通被带上来之前,刘稷已经被带出了房间,屋内只剩下刘縯与刘秀兄弟二人。刘秀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好奇地上下扫视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俊秀年轻人。而刘縯,则斜斜靠在墙壁上,手中把玩着短刀。一柄刀在掌心中上下翻飞,却分毫也不会割伤手掌,如同有着生命一般。而他的双目中,却厉色不停地闪动。“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刘縯那一双比掌中短刀更锋锐的眼睛,正盯着面前这被带上来的客人。在这人上来之前,刘縯已经让部下将他出现之后的一切情报都禀报给了自己。这个人,今天是第一次来到晓月楼。他出手很阔绰,虽只自己独身前来,却要了两个少女左右相陪,所要的酒和菜肴,一应也都是最好的。他的隔间,就在方才刘稷刘秀二人的隔间对面。在第一次开打的时候,他就让相陪的少女打开了隔间屏风,从头一直看到了尾。一直到刘縯下来,带走两人之后,才重新关上屏风,再没有离开隔间。又过了不多时,他才让自己隔间内的一名少女去传来口信,要见这晓月楼的主人。而且他还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主人名叫刘縯。在这宛城之内,知道晓月楼的人不少,知道刘縯的人自然更不少。但知道这晓月楼的主人,便是刘縯的人,却并不多。尤其是,分明刘秀只是刚刚才告诉了刘縯,他被察举选中,要去长安入太学读书。而刘縯起意要让他以假名前往长安,更是顷刻之前的事情。一个自始至终,都待在隔间之中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还说出他可以帮忙的话刘縯的短刀在手中打转个不停,双眼紧盯着的并非面前这年轻男人的眼睛,而是他的咽喉。一旦他的回答不能令刘縯满意,那么下一刻,这柄短刀便会出现在他的咽喉处。“在下李通,字次元,便是这宛城本地人。家父李守,想来刘兄应该听过。”李通收回了四处张望的目光,望着刘縯的目光里带着诚挚的笑意。刘縯皱起了眉头。李守是本城最大的富商,又精擅天文历数和预言凶吉的图谶之学,听说前不久,被朝廷征辟为了宗卿师,前往长安去了。但李守家里的这个儿子,自己却是从未听过。像是看出了刘縯心中所想,李通笑了笑道:“在下此前,也曾为朝廷效力,先是担任五威将军从事,后来又出任过巫县县丞,长年不在宛城。现在这是刚刚辞官回乡,所以刘兄此前未曾听闻过在下,也分属正常。”“为何要辞官”刘縯听见李通担任过新朝的官员,面上浮现出一股疑惑来。“俸禄又不高,在下家里又不缺钱,何必给王莽那家伙累死累活”李通挤了挤眼睛,笑了笑:“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李通原本松松散散的坐姿,突然变得端正了起来,双手放在身前膝盖上,肃容道:“因为在下并不想为王莽陪葬。”“陪葬”刘縯挑了挑眉毛,脸上似笑非笑:“身为朝廷官员,诽谤天子,你可知道这是死罪”“那刘兄就扭送在下去县衙吧”李通笑着摊了摊手:“如果刘兄认为,有必要这么做,来向朝廷表忠心的话。”“继续说。你为何会知道,我弟弟要去长安”刘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放过了刚才的话题。“刘兄既然听过家父的名字,那自然也应该知道,他算得一手好术数。而区区不才在下呢”李通微笑着将双手掌心向上,放在了身前的几案上:“在某些方面,恰好还比家父要稍微厉害了那么一丁点。”刘縯望着他那双手,嘴角垂了下来:“我不信,你能算得那么准。”“家父计算天下大势,天下无人能及,自然也远超在下。但在下的长处,却是精于算小事,而且无论时间还是距离,越是靠近,便越是精准。”李通笑着收回了双手,拢在了袖中:“空口无凭,只怕刘兄不信,那么不如就让在下现在演示一番吧。”刘縯冷眼看着李通双袖合拢,闭上双眼,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心中也不由得开始半信半疑起来。“嗯”片刻后,李通分开了双袖,睁开眼,伸出手远远指了指刘縯手中仍旧上下翻动不停的短刀:“刘兄,小心伤到手。”“一派胡言”刘縯冷笑了一声。李通若是算些别的,他或许还有些半信半疑。但伤到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即便是闭着眼睛,甚至睡着,刘縯也敢相信,自己手中握着的刀,也不会伤到自己。“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李通重新自袖中伸出手,按在了桌面上。“如果你算错了的话,恐怕你的一只手就要永远和你说再见了。”刘縯微微直起了一点上身,望着李通的眼光里带着威胁。“两只也没关系。”李通笑了笑,放在桌面上的手依然稳定,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一阵细微嗡嗡声,一只苍蝇自窗外慢悠悠地飘进了房中。刘縯皱着眉头,不悦地扫了一眼那苍蝇,手中转动不休的短刀突然如电般飞出,向着那苍蝇射去。既然李通敢质疑自己玩刀的水准,那就让他亲眼看看吧。短刀带着破空声飞速射出,直指苍蝇。在刘縯的预想中,下一刻,那苍蝇便会被刀尖死死钉在墙壁上。然而让刘縯惊讶的是,那苍蝇竟然仅仅是灵巧地一闪,便闪过了飞射的短刀,反而在空中绕了一个弧线,向着刘縯飞来。短刀失却了目标,“笃”地一声空自钉在了房间的墙壁上。尚在诧异间,那苍蝇已经转瞬飞到了他的面前。刘縯心下不悦,挥出手,便要将那苍蝇赶开。然而就在右手挥出的一瞬间,他的眉头却骤然一拧。可挥出的手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伴随着手背上的一阵刺痛,刘縯也同时发现了那不是苍蝇,而是一只蜜蜂。蜜蜂摇摇晃晃地飞出了窗外,而刘縯的手背上,却已经留下了一根扎进肉里的尾刺。刘縯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背,然后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尾刺自手背上夹起。然而一片红肿刺痛,却已经被留下。自己的手,竟然真的受伤了。尽管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蜇伤,但毕竟也是伤。深深吸了一口气,刘縯抬起头,望向身前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李通。“刘兄,所谓受伤,也并不一定是刀伤的。”李通的手,依旧平平地放在案上。白皙而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如苗圃中的树木。“你”刘縯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你胜了。”“多谢刘兄。”李通坐在地上下身不动,上身微微向前一欠,轻声道:“那么,刘兄现下可愿相信在下了”“两个问题。”刘縯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平缓而稳定:“第一,你打算怎么帮我。第二,你为什么要帮我。”“第一个问题,很简单。”李通笑了笑:“家父新近被朝廷征辟,身任宗卿师之职。在太学的名单内做一些简单的修改,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第二个问题”李通一直挂着淡淡微笑的脸,此时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与严肃。“家父与在下一样,都认为,王莽的新朝必不能久长。日前不久,家父曾行过一次大占,而占卜的结果是刘氏当兴,李氏为辅。而天命所在的那个刘氏之人,则正在南阳郡。”李通抬眼看了一眼刘縯:“然而究竟此人为何人,却是上关天命,难以细算了。所以在下回到了宛城,等待那个背负天命的人出现,而家父则依旧留在朝中,此正乃互为掎角之势。”“而现在在下认为,这个人,已经找到了。”说完,李通深深俯下身,隔着几案,向刘縯低下了头颅。刘縯默不作声地听完了李通的话,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靠着墙壁,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所以,你要成为辅佐我的人仅仅是因为占卜的结果”良久,刘縯才轻声道。“是的。”李通抬起头,依旧是凝重的神色:“我相信父亲,也相信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着被称为天命的存在。我们所应该做的,只有顺应。”“所以,为阿秀伪造一个身份,让他去长安入太学,是你的一族成为我部属的交换条件么”刘縯问道。李通摇了摇头:“不,这其中,不存在任何交换。无论我们李氏一族,能够为您做些什么,都与最终的结果毫无关系。在下只是希望,能让刘兄看见我们的诚意而已。”刘縯没有马上回答,站起了身,走到了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刘秀面前,蹲下身望着他。“阿秀,告诉我,你相信他所说的,天命在哥哥的身上么认真地,回答我。”刘秀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哥哥的面庞,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无论有没有人这么说,我都相信,哥哥是背负着天命的男人。”“好”刘縯深深凝望的双眼微微闭上,再睁开时,已经带上了一股凛然的霸气。他长身而起,转身望向了李通。“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取得这个天下吧”刘縯伸出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缓缓握紧成团。第三十二章 庙堂高不高一天凤六年,冬十月。宏伟的未央宫宣室,由粗壮的梁柱高高撑起,广阔空旷如